20141023333

 

- 第一章 火刑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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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還滿好看的。」瀏海染了一抹紅的彭俊平說,他的笑靨在系學會辦公室昏黃的燈光下異常搶眼。


  「就這樣?」癱在綠皮沙發上的會長祕書馮竣茜不滿意地回道,為了系上卡拉OK大賽四處奔波的她,跑到腳趾全起水泡了,身為會長的彭俊平卻窩在學會辦公室內吹冷氣,還擅自從她忘記收好的皮包中取出東西翻閱──


  即便是自己驕傲的得獎作品,也不該是以這種狀況被別人閱讀的呀。


  「對呀,真的滿好看的。」彭俊平又加強語氣說了一次,並順手將暗紅色封皮,燙印著金色「修羅私語」四個大字的小說,遞還給沙發上按摩小腿的作者。


  「欸,你身為中文系的學生,又是系學會會長,怎麼看完我辛苦寫完的書,只丟出『嗯,還滿好看的』這種評語啊!」馮竣茜坐直身子,甩甩褐色捲髮再次抗議。


  「是、是、是,美麗的會長祕書大人,小的我明天交五千字讀後感給您,這樣可以了吧?」彭俊平裝模作樣地從電腦桌前站起,對著又是學妹、又是自己祕書的馮竣茜不停鞠躬。


  「我才懶得看那麼多字呢!人家要你現在說!」馮竣茜像個小孩般喊道。


  「我口才又不好!不然明天寫一萬字給妳……」


  「你最好口才不好啦!每次活動致詞都脫稿演出的是誰啊?」


  「是系主任!不是我!」


  「全文學院都知道你獲得咱們系主任的真傳啦!不要否認了!」


  溫暖的春天讓全校都明亮了起來,暫時揮別北臺灣冬天的雨季,三月F大文學院校舍外,花圃開滿一簇簇紅白皆有的杜鵑花,麻雀與不知名的鳥兒在發出綠芽的枝頭上鳴叫跳躍。


  除了春景外,學生間也洋溢著甜膩的幸福,每每三四月,校內的情侶就莫名其妙多了起來,就連沒有對象的學生們,也會聚在走廊上,倚著牆哀聲嘆氣。


  男生們主動地去協助女生做事、或是幫忙跑腿借書;女生則更注重自己的外貌,連平時不屑化妝的同學都紛紛戴起假睫毛。


  但這種美好青春的光景,對中文系學會成員來說,根本連作夢也夢不到。


  時間來到下學期,受過年年假、四月春假,還有六月中旬必定得開始放的暑假等等干擾,學校的下半學期時間總是非常短暫,但要做的事卻未因此減少。


  學會幾乎每週都有重要活動,會長和各部部長,幾乎日日留到晚上十點多,與夜間部的同學一塊兒等著末班公車到來,然後隔日一早八點又有課要上了。


  一想到這兒,這學期肩上擔了二十八個學分的馮竣茜,便對眼前懶洋洋、一天到晚跑KTV、跑電影院、跑聚餐的會長彭俊平,感到萬分惱怒。


  「小茜,妳那本小說賣得怎麼樣?」彭俊平伸個懶腰,又坐回電腦前的椅子上,將腦袋擱在椅背上一搖一晃。


  「還可以。」馮竣茜低頭迅速翻著自己的第一本小說。


  「還可以是可以怎樣?」


  「我幹嘛要跟你說呀?」馮竣茜鼓起臉頰,畫了眼妝的雙眼瞪得好大,「你連個簡單感想都說不出來,我幹嘛要跟你說小說的銷量?」


  「女人哦。」彭俊平搖晃著右手食指,一副「我看透妳們了」的囂張模樣,「最愛這樣記仇記恨,什麼事都要斤斤計較。」


  「你很煩耶!是你不跟我說感想的啊!」馮竣茜怒嗔道,「我才不想跟沒有大腦的人聊我的作品咧!」


  「沒有大腦的是妳吧。」


  「你還說!」馮竣茜再次像隻河豚樣,鼓起紅通通的臉頰,並舉起手中的書,「跟我道歉,不然我就把書丟過去囉!」


  「喂!那是妳寫的書,妳居然要拿來攻擊我?」彭俊平仰起頭笑出聲來,「妳的編輯啊、出版社的人啊如果知道,絕對不會再跟妳合作了啦!」


  「你很討厭耶!」馮竣茜雙手叉腰,氣呼呼地說,雖然是生氣中的動作與面貌,全散發出一股撒嬌似的氣息,「人家什麼時候沒腦過了……」


  「好啊,我們就來比比看,看是妳有腦,還是我有腦。」彭俊平坐直身子,手操縱著滑鼠,不知道在忙碌什麼,但他還是分神提出問題,「先談談妳作品的書名吧,為什麼會用『修羅』兩個字咧?」


  「我喜歡啊,不行嗎?」馮竣茜嘟起粉紅色嘴唇。


  「妳這本小說啊,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跟這個書名有關。」彭俊平微微一笑,「妳明明把故事設計在十九世紀的英國倫敦,文中又有惡魔、又有吸血鬼,雖然在人性心理、社會寫實方面寫得不錯,劇情也很緊湊刺激,但最大的問題,還是『修羅』這兩個字。」


  「男主角的名字嘛,你幹嘛要那麼在意?」馮竣茜眨眨大眼,「你不覺得『修羅』很帥氣嗎?」


  「來,妳告訴我,妳家男主角是哪裡人?」


  「英國貴族後代呀。」馮竣茜說,「而且被吸血鬼咬過,又跟惡魔簽下契約。」


  「是呀、是呀,設定很帥氣、長得也很英俊、個性與行動又迷倒一堆女性,但是呢──」彭俊平壓低聲音,賊賊地笑著,「他的名字卻叫『修羅』。」


  「你幹嘛啦?為什麼要對『修羅』有那麼多的意見?」馮竣茜的嘴噘得更高了,「是要我把男主角名字改成『會長』還是『俊平』才可以嗎?」


  「小茜,妳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修羅啊?」彭俊平瞄了一眼電腦,又往椅背上躺。


  「不就是惡魔的別稱嗎?」


  「哎,」彭俊平翻了白眼,並重重地嘆了口氣,「妳能贏到首獎,還真幸運啊。」


  「到底怎麼了嘛?」


  「修羅是梵語的音譯,是佛教、印度教的用詞,來源根本是東方、是亞洲,妳怎麼隨便把它冠到一個西方人的頭上?還當作男主角名字?」


  「要……要你管!不過是個名字啊!」馮竣茜連耳朵都紅了,她突然壓低聲音,小小聲地抱怨,「人家只是覺得好聽就用了嘛……『修羅』原本的意思很重要嗎?」


  「所以妳是在完全不瞭解『修羅』的情況下寫這篇故事囉。」彭俊平搖搖頭,舌頭不停彈出嘖嘖聲。


  「就只是個名字嘛……」馮竣茜心虛的聲音越來越小,「人家就不知道嘛……」


  「不知道是吧?哥哥教妳。」彭俊平裝模作樣地拍拍胸膛,眼睛再次瞄向電腦螢幕,「現在人常常修羅、修羅稱呼,實際上正確的名稱是『阿修羅』。


  「這個詞是梵語Asura的音譯,除了『阿修羅』外,也被譯作『阿須羅』、『阿蘇羅』、『阿素洛』。它原本的意思是『非天』,是古印度教神話裡所提到的一支神族。」


  「神族?」馮竣茜的頭微微歪著,褐色髮絲跟著晃動。


  「是啊,一支熱於追求力量的神族。文獻記載中提到,阿修羅族最早是專門掌管社會與道德的神明,到了晚期的印度教文獻裡,阿修羅卻漸漸地被描寫成邪惡的一方,與被視為神聖一方的『提婆族』形成二元化的存在,也變成古印度神話中的惡神。」


  「真不愧是會長大人呢,給你拍拍手。」馮竣茜不以為然地拍響雙手,「可是,你說阿修羅是古印度神話的神祇,那為什麼我記得佛教中,好像也有講到阿修羅啊?」


  「妳忘記佛教是發源印度嗎?」彭俊平故意揚起下巴冷哼一聲,「不過不管是古印度還是佛教,阿修羅身上被賦予的往往都是一些惡形象,等同於西方惡魔的狀況,妳剛剛說的佛教大概是『阿修羅道』吧?那個是『六道輪迴』的其中一道。」


  「喔喔喔,對啦,就是『六道輪迴』!這個我知道!」馮竣茜恍然大悟,她折著手指算起數來,「人道、天道、阿修羅道、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這個我小時候就聽過了,我當時給男主角取名字,就是從這裡挑出來的!」


  「那他怎麼沒叫『畜生』或是『餓鬼』?」


  「你很煩耶!這樣有誰會想看我的小說啊?」馮竣茜跳了起來,她跑到電腦桌邊,作勢要打彭俊平。


  「哈哈,開玩笑嘛。」彭俊平撥了撥頭髮。


  「關於阿修羅道這部分,又有另外一個說法。與人道、天道合稱為『三善道』的阿修羅道,據說是一個低於天道,又高於人道的空間。生前內心多猜忌、不信佛,但沒做什麼壞事的樂善好施者,就會進入阿修羅道。


  「男的阿修羅長相醜惡,力大無窮,非常愛喝酒;女阿修羅則是豔麗的、充滿野性。阿修羅眾常與天神等戰鬥,爭奪美酒與女阿修羅,但大多都是打敗戰,假如阿修羅戰勝,則人間將會降下許多災難。」


  「聽起來好有奇幻電影的感覺喔,不如我下一部作品寫這個好了!」馮竣茜著迷的說,她入神地盯著彭俊平看,彭俊平尷尬的把眼神移到電腦上。


  過了好陣子,馮竣茜像是想到什麼,突然開口問:「等等,你說──修羅就是阿修羅,阿修羅是古印度的惡神,可是後來為什麼多猜忌不信佛的人,死後會進入阿修羅道?」


  「哎呀,這個很簡單嘛!一個是古印度神話,一個是佛教的六道輪迴呀。」


  「那這兩個指的阿修羅到底一不一樣啊?」馮竣茜不死心地問。


  「不一樣吧。」


  「但是你又說兩個說法是同源的?」


  「哎呀,管他是人、是鬼,反正都是不好的東西就對了。」彭俊平沒有耐心地擺擺手,想結束這話題,他的眼珠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電腦。


  「好吧,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先放你一馬!」馮竣茜挑起秀眉,滿是笑意地看著會長,「沒想到你平常玩得這麼瘋,懂的東西也還滿多的嘛!」


  「哎呀……小意思、小意思嘛!這些算是基本配備!這年頭男人光長得帥、光是有錢是沒有用的,多少還是要靠這裡。」


  彭俊平得意地拍拍自己的頭,然後裝模作樣地比了個模特兒拍照姿勢,馮竣茜的大眼睛精明一轉,踏著高跟鞋迅速衝上前,敏捷地鑽進電腦桌另一頭,硬是要將還樂在其中的彭俊平連人帶椅擠到一旁去,自己則卡在電腦前放聲大叫。


  「會長大人!你這樣根本是作弊!」馮竣茜轉身雙手叉腰,氣憤地跺腳,她身後的螢幕上,顯示了某個知識性網站,關於「修羅」與「阿修羅」的資料。


  「這叫小聰明。」彭俊平不以為意地說。


  「這叫作弊!」馮竣茜那作過指甲彩繪的亮麗指甲,激動地戳著彭俊平的鼻頭,「虧我那麼信任你!還讚美你!可惡!我要把我的讚美收回來!」


  「那種東西又看不見,要怎麼收回去啊?」


  「不管、不管、不管!人家就是要收回來!」馮竣茜邊說邊亂拍打彭俊平的大腿,彭俊平特地將頭別開,任他的祕書小姐隨意毆打自己好一會兒,直到對方滿意的不再理他,他才將臉轉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馮竣茜。


  馮竣茜見彭俊平不理他,便自顧自地使用起電腦,她大略瀏覽過網站上修羅的資料後,順手將視窗給關掉。


  「這個檔案是什麼?」滑鼠游標在一枚儲存於桌面的影片檔上打轉,馮竣茜質問會長,「學會電腦上不是不可以有與學會事務不相關的東西嗎?而且一切電腦遊戲娛樂是禁止的?」


  「什麼檔案啊?」彭俊平湊上前。


  「這個檔案啊!」游標停在一個被命名為「Two」的影片檔案上。


  「那個是……」彭俊平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就在他陷入思考時,馮竣茜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雙擊滑鼠左鍵,將檔案給打開,彭俊平嚇得大叫,「啊!那個影片不能開!」


  「為什麼不能開?」馮竣茜又嘟起嘴巴,「難道是什麼奇怪的影片嗎?」


  「什麼奇怪的影片啊?」


  「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男生不都愛看些奇怪的影片?」


  「哎呀,這個影片不是那種東西!這個檔案它不但奇怪還很……哎!總而言之快點關掉!」


  彭俊平滑動椅子,正要動手搶走滑鼠時,馮竣茜用力一扯,將滑鼠線給扯離主機;彭俊平轉向攻擊鍵盤,馮竣茜則用穿著迷你裙的臀部輕輕一撞,將鍵盤給塞回收屜裡。


  「做虧心事怕人知道囉?」馮竣茜一屁股坐到彭俊平椅子的扶手上,纖細的手甩著滑鼠連結線。


  「不是啦!」彭俊平抓著亂了頭髮,他無奈地說,「茜,妳一定會後悔打開這個檔案的……」


  


  影片的鏡頭,像是架設在這個小空間的高處,由上往下地俯拍,正好對準一張倚著兩面牆擺放的單人床,那張床就卡在牆與牆形成的九十度直角中。


  那張雪白的單人床上蓋著圓鼓鼓的被單,彷彿有人正在裡頭沉睡著。電腦喇叭傳來類似深夜時分,家中忘記關緊的水龍頭,一滴一滴落下的滴滴答答聲。


  床上熟睡的人可能也被聲音干擾到了吧?他不安穩地翻來覆去,當他穿著白色長袖衣物的手腳露出被單外時,觀眾才發現這不是一齣黑白影片,那個人有些慘白的手腳,一邊全跨在棉被上,另一邊則超出床外,柔軟地垂了下來。


  水聲依舊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滴著,從遙遠的那方,小小聲地滴落。


  那個人又翻了個身,他現在整個人面朝下趴著,由於鏡頭離得有些遠,實在看不清楚影片中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那水聲似乎越來越近,原先一點一點的滴落聲,變得好像某種特殊的鼓聲,高亢又尖銳的頻率沾黏著不屬於這個空間的氣息,然後,如布匹般剎時斷裂而止。


  床上的人終於受不了地坐了起來,從他的身型與行為看來,似乎是一名男性,他頂著近乎剃光的小平頭,不停搖晃著自己的腦袋,還翹起小指頭挖耳朵。


  接著他乾脆下床站好,收起右腳,側著頭單腳跳躍,像是游泳時左耳進了水,非要把那堵住耳道的水給倒出來一樣。


  他跳了好一會兒,又像隻小狗用力甩甩頭,然後默默地轉了個方向。


  現在這個角度,正好能完整看見男人的正面,他傻愣愣地停頓好一會兒,什麼動作也沒有,緊接著,他往前走了好幾步,他的面孔越來越清楚──


  這個平頭男人有一雙無神的大眼睛,他看起來還滿年輕的,嘴巴兩邊與眼睛下方卻有著深深的皺紋,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這個男人的嘴角懸著一條白沫唾液。


  男人,看起來是瘋的。他停下腳步的同時,也將雙手舉高,歇斯底里地放聲尖叫!


  只是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不超過三秒便消失了,可是影像中的男人,卻仍張著大口吶喊!是影片的聲道壞掉了嗎?當眾人如此猜測時,那已經停滯一段時間的水滴聲,又幽幽地響了起來。


  那發瘋的男子,恐慌地用他的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甚至還動手挖自己的嘴巴。他在找他的聲音,他不懂他的聲音為什麼不見了。男人急得原地團團轉,他無所適從地看著四周白花花的牆壁,就在他似乎打定什麼主意,要往鏡頭捕捉以外的地方跑去時……


  一股橘紅色的刺眼大火,猛然冒了出來!它所燃燒的不是床、不是被單、也不是牆壁,而是那個男人赤裸的雙腳!


  男人立刻因為劇痛而倒地,他在地上不停地翻滾、不停地翻滾,雙手拍打著雙腳、雙腳撞擊著地板,他著急地想熄滅火燄,面部痛苦扭曲,並扯開嘴巴無聲地大喊著。


  熊熊烈火無情地燃燒。從男人的雙腳開始,伴隨著濃濃黑煙,火苗一步一步向上侵襲男人的身體,不一會兒他整個下半身都陷入火海。


  男人滾動的速度越快,那烈火燃燒的速度似乎也跟著越快。火蛇殘忍毀去男人的白色衣物,更進一步腐蝕他的肉體,原本柔滑的肌膚變得焦黑、乾涸,如野火燒盡的炭灰一樣爬滿他的身體。很快地,連男人猙獰的面孔都被火燄給吞噬了。


  男人不再掙扎,他的軀殼已經無法再任由他恣意使用了,但是男人還沒死去,他的嘴巴在火光中一開一闔,像是詛咒,又像是求饒。


  影片剩下的三分鐘,都在拍攝男人躺在地上,被火燄折磨的痛苦模樣。


  直到影片的最後三十秒,火燄才莫名其妙地熄了,原先那名白衣男人被燒得完全焦黑,臉部五官全部毀壞到無法辨認,四肢多處燒到見骨。


  他靜靜地躺在那兒,靜靜地躺在仍然潔白無瑕的房間裡,那單人床依舊,上面沒折疊整齊的棉被依舊──即便剛才人體被火燄燃燒時,製造出大量黑煙霧氣,但是這間房間卻完全看不出有起火的痕跡……


  單人床床頭靠著的那面白牆,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塊橫躺著的等腰三角形。


  


  影片播放結束,雖然在收到信件,將檔案下載下來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一次了,但活生生的人被火燒死的可怕畫面,仍再次震撼了彭俊平的內心。


  「早就警告妳不要開了……」


  馮竣茜正在他懷裡哭泣著,在男人腳部開始著火的時候,馮竣茜早已承受不住,直往彭俊平的懷裡鑽,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嗚咽抽泣著,她瘦削的肩膀不停顫抖,彭俊平完全被這位學妹給壓住,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溫和地拍著馮竣茜的背部安撫她。


  「不哭、不哭……我把影片刪掉就是……」彭俊平載著自己與馮竣茜滑動椅子,費了一番工夫才回到電腦前,就在他拉出鍵盤,準備要刪掉檔案時──


  一陣群眾吵雜交談的聲音,在辦公室門打開的時候傳了進來,而那首當其衝開門的人,一看見彭俊平與馮竣茜相擁在一起的畫面,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嘴巴也有些尷尬地微啟著。


  「啊……學妹!」彭俊平慌張地推了馮竣茜一把,只顧著哭的馮竣茜這才虛弱地撐著桌子站起來,揉揉鼻子,走到一旁的大書櫃輕輕靠著,彷彿仍躺在另一個人的胸膛上般。


  那位推開門,以為自己不小心打擾到別人好事的,是系學會學術活動部門的副部長,林以寒。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紅底蘇格蘭格紋的長版襯衫,讓她的臉頰看起來有些發紅,還是目睹方才的窘境,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的不好意思。


  她帶著淺淺微笑,確定會長與會長祕書離得有些距離後,才將門完全敞開,讓擠在辦公室外的其他學會人員一窩蜂擠進來。大夥兒你推我擠的模樣,像是百貨公司週年慶似的,前面幾個瘦小的女孩子還差點跌倒。


  「喂喂,慢慢走啊!那麼急幹什麼啊?」彭俊平板起臉孔吆喝道,並偷偷瞄著已經站到一旁的林以寒,見她表情上沒什麼異常,而這位一年級學妹也算機靈會做人,理當不會將剛才撞見的情景,編成什麼謠言八卦四處傳送。


  「系辦公室來的消息!」公關部部長,一頭亞麻色捲髮的趙安琪尖起嗓子叫道,「有人過世了!」


  「什麼人過世了?」彭俊平厲聲聞道,一一掃視闖進來眾人慌忙的臉,「是同學嗎?」


  「你記得我們二年級時,在系辦公室處理大學部學生事務的那位助教嗎?」三年級學術部部員曹志文認真地問道。


  「你是說那個姓陳的……後來不知道犯了什麼罪,被抓去關的那位嗎?」彭俊平搔弄下巴,「是有印象啦,但跟他不太熟耶……你的意思是──他過世了?」


  「嗯,今天凌晨三點左右過世的,地點是好像是在什麼療養院的隔離房還是監獄的隔離房。」直髮的公關部副部長陸詩雅說。


  「我們也沒有問清楚,只是碰巧路過辦公室時,聽到裡面老師和助教們很大聲地談論。陳國夫因為電腦犯罪被逮捕後,好像因為整個人都發瘋了,所以一直在接受治療。」


  「從某個層面來說,他也算是系上的傳奇人物了,」曹志文話一說出口,便挨了好幾道白眼,「欸,我們系上也只出過他這麼一位電腦罪犯耶!


  「聽說案情相當嚴重,如果他沒瘋,關個幾十年也是有可能的!更何況現在他的死法那麼離奇,這樣的人不是傳奇人物會是什麼?」


  「你少說點話不會死啦!」叼著未點燃香煙的康旅部部長張憲終於開口,「鬧出人命的事,可以隨便拿來耍嘴皮子嗎?」


  「關於陳國夫在院中過世的事,早上新聞好像也有簡單報導,我路過餐廳時有瞄到電視幾眼,」文編部編輯組組長李恒淡淡地說,「新聞只講他是身體不適猝死,但剛剛辦公室師長們卻講了一個非常駭人聽聞的狀況。」


  「到底是怎麼樣啊?」幾個數個月前才加入學會當部員的學妹好奇地問。


  「他是被燒死的。」一直沉重不語的林以寒面無表情地說,「而且現場除了他本人那具焦黑的遺體外,就連遺體所躺的地板,都沒有火焚燒過的痕跡。


  「此外,那間是陳國夫的單人病房,門窗都是上鎖的,房內也只有床和幾本書,後來院方與警方也確認,房間內沒有缺少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毀損,換句話說──」


  「那個單人病房裡沒有任何的起火源、燃料,一切就像是陳國夫突然自己著火燒了起來那樣。」曹志文哼了幾聲。「我就說他的死法很離奇吧。」


  「我記得,好像有某個專有名詞,專門稱呼這種憑空冒火被燒死的事件耶。」趙安琪說。


  「『人體自燃』,Spontaneous Human Combustion,是一種Anomalous Phenomenon,『超常現象』,也就是我們一般俗稱的超自然現象,通常指一些與科學常理矛盾的狀況,無法用已經存在的普世知識、邏輯架構來證實與檢驗,人體自燃就是其中一種。


  「人體在沒有與火源接觸到的狀況下,忽然燃燒起火,甚至能將身體燒成灰燼,但是周圍的東西包括可燃物,卻沒有絲毫毀損。在歷史上或是近代社會,據說曾有高達上百起的案例。


  「雖然主流科學家視這個現象為謊言虛構,也有不少人乾脆就推說是上天的獄火懲罰,但還是有些學者,提出各種假說試著證明這件事,比如說當事人有酗酒習慣、當事人過於肥胖,脂肪過多、靜電說、球狀閃電、燈芯效應……


  「其中已經被證實可行的,就是亦稱為蠟燭效應的燈芯效應。不過就我來看,燈芯效應仍無法完全說明『人體自燃』現象,在實驗過程中首先不符合事件條件的,就是燃燒成灰燼所費的時間,另外要將人骨燒燬,那個溫度也是上看一千度的。」


  一個穩重的聲音滔滔不絕地說著,辦公室內所有人都驚喜地往門口看,一直靠在書櫃旁低泣的馮竣茜,更趕緊衝到沙發找出粉餅,別過身開始補妝,全場唯有林以寒一個人受不了地雙眼上吊看著天花板。


  穿著寬鬆系服、牛仔褲和夾腳拖的曾仲行,一手插在口袋中,一手捧著剛開封的鮮奶盒,一根已經沾上牛奶的吸管,一如往常地像根煙般被他叼著。目前就讀F大學中文系二年級的他,正是系學會學術活動部的部長。


  他有些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小哈欠,逕自走到沙發旁坐下,那些一年級學妹們都朝他投以喜悅的眼光,還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學會幹部們也揚起一波笑浪,破壞原本被神祕死亡事件圍繞的氣氛。


  曾仲行從上個學期開始,常常有事沒事蹺課不來,就算來了也是趴在桌上聽音樂跟睡覺,偶爾看看報紙,或和老師鬥嘴辯論,堅持己見的他總能口若懸河、劈里啪啦、一口氣講上四五十分鐘的話。


  不過不管怎樣,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很希望他能多花些心思在系上,中文系男生本來就少,像他這樣那麼怪裡怪氣又吸引人的男生更是可貴。而對系學會來說,曾仲行有個還算聰明的腦袋,在去年也曾經替學會解危。


  「阿行!」馮竣茜換上笑靨,不久前哭成淚人兒的苦旦臉已經消失,她衝向曾仲行,想一把撲進他的懷裡,曾仲行卻故意往沙發空位倒下,讓她撲了空。


  「回到剛剛的話題,我在門口聽各位轉述的內容,陳國夫前助教要在個人房間裡發生人體自燃,根本就不可能,把所有我們已知的人體自燃假說套入,會發現沒有一個結果可以符合這件事件。


  「首先死者不酗酒,現場更不可能有酒,再來他原本就瘦了,生病後更是瘦骨嶙峋,哪來的脂肪燒。


  「至於可能性最大的燈芯效應,需要有體外火種,像是油燈、蠟燭之類,然後衣服成為助燃物,火種因為意外碰上助燃物,高溫先將人體脂肪等融化,脂肪再因此滲入衣服中,提供源源不絕的新燃料。


  「你們剛剛也說了,現場根本就沒有任何可能火種,死者應該也沒多少脂肪能滲入衣物。」


  「有的人瘦歸瘦,體內脂肪含量還是很高啊。」林以寒突然高亢地說道,曾仲行咬著吸管看向她。


  「喔?親愛的副部長,妳又有何高見呢?」


  「不,我一點高見也沒有,只是建議你在聽到完整的事情面貌前,不要妄下斷語。」林以寒嘴角微微上揚。


  「整起事件不就是這樣嗎?」曹志文不解地問。


  「我想起來了!」趙安琪用力地拍了下手,她激動地說,「房間裡並不是沒有任何火燄燒過的痕跡!據說院方人員在房間床頭的牆上,發現一個三角形模樣的焦痕!」


  「是等腰三角形模樣的焦痕,」陸詩雅補充道,「而且橫放著。」


  陸詩雅一說完,又想再撲向男朋友曾仲行的馮竣茜,猛地停下動作,她詫異地看向彭俊平,兩人迅速地交換眼神。


  橫放的等腰三角形焦痕,不就跟他們剛才看的影片,最後結局的部分一模一樣嗎?而且那段影片的內容,也是一個瘦瘦的、似乎精神異常的男子,突然人體自燃的過程……


  「或許原本在那個地方,就擺了個火種喔,大偵探。」林以寒不以為然地說。


  「這樣啊。」曾仲行也不以為然地回道,他一個人佔據了所有沙發位置,還把腳抬起來翹著。


  彭俊平吞了口口水,仔細想想,那張被偷拍的臉,好像真的有點似曾相識,那對瘋狂又無神的眼睛,慢慢地跟陳國夫的雙眼重疊起來了。


  「真邪門。」彭俊平無聲地罵道,他輕手輕腳地滑向電腦,小心拉出鍵盤,偷偷地把別人寄給他的短片刪除。


  「不過這種匪夷所思的案子,到最後還是會用意外或自殺結案吧。」冷靜的張憲打開門,掏出打火機準備要到外頭吞雲吐霧,「要不然能犯下這種兇殺案的,也只有看不見的鬼神了。」


  林以寒的視線轉向會長祕書,馮竣茜的笑容變得僵硬,她也打消擁抱男朋友的念頭,再度退回書櫃旁,專注地看著她的捲髮髮尾。


  某個畫面一直衝擊著林以寒的腦袋,她輕按太陽穴,目光停留在馮竣茜身上,久久無法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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