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S.Zenk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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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各位晚安，現在時間是晚間十一點五十八分，再過兩分鐘就是凌晨十二點了。特派員小芹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近日鬧鬼傳聞沸沸揚揚的『立銀綜合大樓』，從大樓殘破老舊的外觀看來，的確非常陰森，就連小芹站在大樓對街的車站廣場，都能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幽暗的矩形空間，唯一的光源是擱置於書櫃上的小型電視，電視螢幕不知是受到節目效果影響，還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不停發散出青綠色的光線。

　　一位長相普通，卻畫著時下流行大濃妝、眨著彎曲假睫毛的年輕女孩，袒胸又露背地站在一棟十八層樓高的灰色大樓前，正經八百唸著臺詞。

　　「立銀大樓鬧鬼的傳聞，最早是從ＢＢＳ上的八卦討論版流傳出來的，該篇文章一張貼，便引起熱烈討論。以往靈異事件總會被趕出八卦版，但立銀事件卻未遭受到同等待遇，甚至將八卦版單版同時在線人數推上八千人！創下開站以來的新高紀錄！究竟，立銀大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繫著高馬尾的人影在電視前晃了晃，並讓左腿跨上右腿，慵懶地交疊著，那人相當專注地看著電視。

　　「首先是一名居住附近的阿婆，她在路過外面人行道時，聽見頭上有男孩子的哭喊，阿婆抬頭一看，便見到一個瘦小的男孩，被人抓著腳踝倒立在陽臺之外！阿婆嚇了一跳，算好樓層找了大樓管理員一起上樓救人！但一到達事發地點卻發現……那層樓靠大街陽臺的兩戶住家，都掛著『出租』的牌子！管理員後來也經由監視器證實，這段期間根本沒有人進出那兩間空戶！

　　「第二起事件則是發生在大樓十四樓一家小型公司，加班的林姓小姐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準備離開公司，她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的員工。當她坐進電梯，一如往常要到地下三樓停車場開車，但是電梯門一打開，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片有如書籍描寫的地獄場景！林姓小姐受到嚴重驚嚇、昏死在電梯內，直到隔日清晨才被民眾發現，不久便被家人送到醫院作心理方面的治療。

　　「立銀大樓高十八層樓，地下向下挖了三層，地下一樓是大樓的公共區，只是今日已經無人使用，二、三樓則是停車場。地面上的十八層樓中，除了二、五、六、八、十、十一還有幾家小型公司營業外，僅剩三樓、十二樓、十三樓與十五樓，各有兩家住戶在居住，其他樓層不是出租，就是空著好幾年無人居住了。」

　　胸口掛有「小芹」兩字的名牌，隨著女外景主持人的奔跑一跳一跳地擺動。

　　整個節目畫面已經來到立銀大樓門口，緊閉的自動玻璃門呈現老舊的咖啡色，從外往內看，無法仔細看清楚裡面到底有什麼，深色玻璃達到非常好的隱匿效果。

　　「在這兒短暫住過的住戶，談到過去在立銀大樓生活的往事，都還餘悸猶存。就連現今住了十年有的住戶，也經歷過許多無法以科學解釋的離奇事件。大樓管理員表示，透過監視器看到各種靈異現象對他們來說已思空見慣，往往坐進電梯裡，透過監視器就能看見搭乘者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缺手缺腳的『人』，或是穿著白衣呈現透明狀的『物體』。

　　「住戶也說家中物品常莫名其妙自己掉落或是飄起，而且住家根本無法飼養任何的狗，狗兒被帶進立銀大樓，只要入夜，就會不停地吠叫、嚎叫，發出民間俗稱『吹狗擂』的吠聲，據說那是小狗看見『好兄弟』時會有的反應……」

　　電視前的人影發出冷笑，修長的右手輕托著下巴，點染豔紅色的食指微微觸碰豐厚的嘴唇。

　　「接下來我們歡迎靈學老師汪老師！今天汪老師將會跟特派員我，小芹，一起進入深夜的立銀大樓一探究竟！」

　　畫面往右帶，一個禿頭留著八字鬍的矮胖男人，高傲地抬起下巴現身，他穿著米白色的唐裝，脖子上掛了大大小小十來串的佛珠，左手握著一個超級大的羅盤，正半瞇著眼，舉起右手裝模作樣地掐指算著。

　　看電視的人笑得更開心了。

　　「汪老師！汪老師！您覺得這棟大樓──感覺怎麼樣？」特派員小芹壓低聲音問道，那名「老師」皺眉哼了幾聲，要主持人別干擾他，主持人瞪大眼睛，像發現什麼驚奇事物一樣，對著鏡頭說，「汪老師似乎感覺到什麼了！看了這棟大樓真的不是普通詭異……」

　　「嘖、嘖。」汪老師收起右手，仍閉著眼的他不停搖頭，主持人將麥克風遞了過去。

　　「請問老師感應到了什麼？」

　　「不要錄影了。」汪老師斬釘截鐵地喊道，「太危險了。」

　　「啊？為什麼？為什麼不要錄影？啊！老師……」汪老師說完忠言，便轉身離去，畫面猛地打出「錄影被迫中斷」等字樣，表示接下來畫面是側拍的幕後狀況，只見主持人趕緊追了上去，緊張地問，「老師！請您解釋一下！為什麼不要錄影了？」

　　「這個地方聚集了很多靈體，」汪老師認真地說，「這棟樓已經跟陰間形成一條通道。」

　　「啊！這麼說就像是『鬼門』一樣囉？」主持人驚訝地說，「為什麼會這樣？」

　　「這棟大樓還沒蓋之前，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

　　「所以說……那些火災過世的往生者，還留連此地囉？」

　　「正是。」汪老師冷冷地說，「而且祂們不怎麼歡迎我們。所以還是不要錄了，如果你們要進去，就自己進去……我給你們的護身符好好帶著，還有，不要那麼多女生進去。」

　　汪老師語畢，轉身揚長而去。這時主持人開始跟其他工作人員商討，是否要繼續錄影下去，最後除了主持人外，再加上四名男性工作人員，決定要深入立銀大樓完成任務。

　　不一會兒，節目團隊便全塞進了大樓三座電梯中，最靠左邊的電梯。

　　「我們從頂樓開始一一往下調查，這張紙……攝影大哥麻煩拍一下……謝謝，大家看這張紙，這是我白天打聽消息時大概畫的，有問題的幾層樓我都圈起來了，因為老師剛才跟我們說，這個地方越靠地面越陰，所以我們決定坐電梯到頂樓，然後一層一層往下走……」

　　鏡頭帶到電梯面板，數字正不斷地增加，就在電梯過了十四樓時，突然猛地晃動，主持人發出尖叫，最後電梯燈就這麼熄滅了，黑暗畫面裡就只能聽見主持人與工作人員的交談聲。

　　「啊……啊……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停電……」主持人小芹害怕地喊道。

　　「沒關係，我們有備用照明，小胖，你那邊有手電筒吧？」一個年輕的男聲傳了出來，畫面旁打上「製作人正在尋找備用照明」等字樣。

　　「有！」被喚作小胖的高壯男人似乎就在面板旁邊，他摸到身上的手電筒後，不慌不忙地推開開關──

　　「接下來特派小組的遭遇，將超乎你們的想像」，十八個血淋淋的紅色大字，就浮在黑漆漆的電視螢幕上。

　　手電筒瞬間推開，所有電梯裡的人都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接著畫面瘋狂搖晃，只見拍攝人員四處亂竄，數秒內手電筒就這麼被撥到地上！

　　畫面又暗了下來。

　　「我們慢動作再重播一次」，十個紅色大字又冒了出來。

　　這次畫面比較清楚了，在拿手電筒的胖子身後，有個頭髮長到腰際，髮絲遮住臉部的白衣人，無聲無息地站在控制面板那兒！還緩緩地抬起手！

　　工作人員發出尖叫聲，畫面地震般地搖晃，然後手電筒「匡噹」墜地，一切又浸入無止盡的黑暗。

　　電視前的觀眾終於按捺不住，「呵呵呵呵」地掩著嘴笑了起來。

　　節目打上「下段預告」等字樣，又放了幾段女主持人放聲尖叫的剪接畫面，突然色彩鮮明的尿布廣告，隨著小嬰兒粉嫩的臀部一塊兒冒出，打破了原先空間內的詭譎氣氛。

　　「關那麼暗看電視對眼睛不好喔。」

　　空間瞬間亮起，一間長方形的小辦公室現身，這裡的東西不多，除了一張紅色沙發、一組附有輪子椅子的辦公桌，和一個矮櫃、一個書架外，就只剩一臺擺在地上的小電視。原先專注於電視上的人影，不適應光線地抬手遮住眼睛。

　　「開這麼亮對我的眼睛才是種傷害。」綁著馬尾的人低沉著嗓音不悅地說，那長馬尾有著火燄一般的豔紅色，「你為了何事特地跑來打擾我休息？」

　　「哎呀，被看穿了呀？」溫柔的話語再次響起，說話者是個頂著銀色短髮，笑容燦爛的男生，他正不好意思地搔著腦後，「真不愧是主任。」

　　「少在那兒裝了，你這種溫溫吞吞誰都不想得罪的個性，是我最厭惡的一種。」紅頭髮仍捂著眼，但空出一手不耐地對著銀髮男人揮了揮，「東西快點拿來！」

　　「主任早就知道我為何而來，又何必詢問我過來的原因呢？」

　　「少囉嗦！快拿來啦！」紅髮催促道，「我的節目都快開始了！」

　　銀髮男人遞上手中粉紅色的Ａ４紙頭，交出物件後，便將雙手置於身後，笑瞇瞇地看著班主任。

　　「那對姐弟花了一番功夫才完成呢！」銀髮男人解說道，「這次下了不少苦心，想必一定可以替公司找來不錯的人選。」

　　「那傢伙看過了嗎？」

　　「他說他不管『行政上』的求才招生事務。」

　　「那個混蛋，只會虐待辛苦招來的學生，每次新班都被他搞得支離破碎……」紅髮主任嘆道，「我們都快被他搞到倒閉了。」

　　「但是，那樣留下來的學生，都是菁英份子呢。」銀髮男人微微斜著腦袋笑著說，「如果主任您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就交給亭佳囉？」

　　「好啦、好啦，拿去啦。」不耐煩地拋出粉紅色紙張，電視傳出節目將開始的幽幽音樂，紅髮者轉了身再度專注在電視上，「快點印一印找人拿去發一發，夏天快到了，要加把勁兒招生才行。」

　　「沒問題。」銀髮男子轉身要走。

　　「委屈你了，身為老師還要管那麼多事。」

　　「不會，能夠待在這兒為他與您服務，那是在下修來的福氣。」

　　纖細蒼白的手輕拂過牆上的電燈開關，辦公室內再度陷入黑暗，銀髮男子順手關上門，將「電視兒童」拋在辦公室，帶著微笑邊看手中的紙，邊逕自往前走。

　　強烈的熱風煩躁地由下往上颳著，他的銀髮因此雜亂飛舞，粉紅色紙張也跟著發出吵雜聲音。

　　「這要有很好的眼力才看得出來呢……」他微笑，他始終都在微笑。

　　銀髮男子仰起首，看著深紅色宛如髒血的天空，正濃稠地滴落如雨般的液體。一股熱風再次由下颳起，伴隨而來的是腳下深淵之中，那些受苦受難者的哀嚎與求救。

　　銀髮男子站在一條狹窄的石橋上，底下深谷見不到底，約莫十秒便會竄起猛烈火燄，約莫二十秒則會颳起焚風。在這空間飛舞的黑色蟲子，總在會火燄燒起時焦黑，在焚風驟起時粉身碎骨。

　　但是銀髮男子像不受影響一樣，脖子上的白色長圍巾不合時宜地飄著。

　　他雙手壓著粉紅色紙張，緊緊合十。

　　「希望這次可以帶來優秀的工讀生，以渡過今夏。」

　　溫和地吐出心願，銀髮男子鬆開雙掌，粉紅色的求才宣傳單，就這麼隨著風往上飛！當它上昇到一個高度，就像有臺無形的影印一樣，瞬間分裂成好幾百張粉紅色紙，繼續往暗紅色的高空飛去……

　　銀髮男子收起微笑，他看著逐漸縮小、消失的紙，翠綠色的美麗眸子，透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哀傷。

　　腰間銀色鈴噹，清脆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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