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殊途陌路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曾伯良推開掛了風鈴的徵信社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左一右僵直站著的林以寒與曾仲行，兩人都帶著不太愉悅的表情，看著一屁股坐到徵信社電腦前的鄧肯。
那位攝影師隨便將背包擱在方型桌上，桌上沒喝完的水杯被他撞倒了也不以為意，而從同人活動會場買來的紙袋，扔在曾伯良以多餘布料製作的Ishioka小床上，讓那隻被折磨整天的紅貴賓找不到地方休息。
「啊！阿良先生！」一看到曾伯良走進來，鄧肯便迫不及待地揮手招呼他，「快來看、快來看，這個就是我們家奈奈的部落格跟相簿！快來看！」
「好，我馬上去。」曾伯良笑著隨便回應，他在走過助手跟親弟弟身邊時，不動聲色地下了指示，「你們兩個，在這裡罰站做什麼？老弟，快把我親手製作的衣服脫下來放好，整理一下徵信社。丫頭，還不去替客人準備茶水？」
「知道了。」
林以寒收起臭臉，換上溫和的微笑，慢慢走向廚房。倒是曾仲行一動也不動，只是冷著一張臉，緊盯著熟練操作電腦的鄧肯。
「小老弟？」曾伯良又喊了一次。
「如果我等一下出來，那傢伙還沒講出一個像樣的線索，我絕對要把他攆出去。」曾仲行冷冷地說完，轉身走進曾伯良堆滿奇裝異服的房間。
「哎哎哎，年輕人啊這麼莽撞。」曾伯良也不脫掉身上的衣物，踏著皮靴來到鄧肯身後，「唔？奈奈和你一樣都是用星之都的部落格服務啊？」
「是呀，全臺灣應該不會有人沒有星之都的帳號吧？」
「也是。」曾伯良將辦公桌後方的窗簾拉開，從這面大窗戶看出去，可以眺望對面學校的操場，「你和奈奈很早就開始使用星之都了嗎？」
「沒有，我們是上了大學才申請星之都帳號，奈奈也是那個時候才開始把照片往網路上張貼，畢竟我是上大學才開始玩攝影嘛。」
「在此之前，奈奈沒有Cosplay？」
「有是有，但是都是跟著我們動漫社一起出團，我當時也是個Coser呢。」
鄧肯竊笑幾聲，「不過那時大家沒什麼錢，服裝道具自己想辦法動手做，又做的不太精細，當年的照片就只收藏在高中社團辦公室的櫃子裡，現在應該沒有半個人願意再把它們找出來丟人現眼了。」
鄧肯右手手指迅速按壓滑鼠左鍵，矩形電腦螢幕跳進一個漆黑的網站，上頭寫著「奈奈＠角扮時間」。
「有了！有了！阿良先生！快來看奈奈非常專業的角色扮演照片！快點、快點！」
曾伯良緩緩轉身，視線慢慢對上他的電腦螢幕，一張色彩明亮的相片出現在他眼前，然後，他特地染成銀色的眉毛不耐地抽動起來，嘴角也扯出似笑非笑的角度，他不發一語地僵直在那兒。
「怎麼樣？奈奈非常厲害吧！」鄧肯著迷地說。
此時，泡好紅茶的林以寒端著茶具托盤走了出來，她已換掉那套紅色旗袍，妝也卸了，改穿著暑假文學營隊的黑色紀念Ｔ恤與深藍牛仔褲。她還來不及把茶放到桌上，就被鄧肯熱情地招呼過來。
「助手妹妹，妳也來看看我們家奈奈吧！快來！快來！」
「在此之前，我比較想知道鄧先生想喝紅茶還是奶茶。」林以寒平靜地說。她蹲在客廳桌邊，找了條抹布清理被鄧肯無意間打翻的水，然後在乾淨的茶杯中注入香醇紅茶。她以眼角餘光瞄見曾伯良的表情，很清楚那電腦螢幕一定展示出不怎麼好的線索。
「奶茶，糖多一點謝謝。」
鄧肯語畢，林以寒帶著甜笑，拿起貼有「鹽」字樣的瓶子往奶茶裡狂灑。
小房間門呀一聲打開，換上正常襯衫和牛仔褲的曾仲行，背著大毛巾、抓亂頭髮，赤腳打算轉進浴室裡，而鄧肯纖細的聲音也朝他吆喝起來。
「那位同學也看看嘛！我們家奈奈！」
曾仲行瞧了他一眼，然後又瞪了曾伯良一臉，隨後緊繃著五官，不高興地走到沉默的哥哥身邊。
「鄧先生……」
「同學不要見外啦！跟阿良先生一樣叫我Ken就好了！」
理智線，幾乎要完全斷裂，已經夠焦躁的曾仲行覺得心中怒火正跟著氣溫瘋狂攀升。但是他還是努力克制，他壓低嗓音，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在鄧肯耳邊問道──
「她的臉在哪裡？」
「她的臉？在這裡呀！」鄧肯愉快地指著螢幕上的照片。
那是一張在晴空萬里下拍攝的照片，照片中央站著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穿著一種布料稀少、很像要營造出骨頭味道之類的鎧甲，手上拿著一把大刀，但是對徵信社來說最重要的東西──臉部，竟被一張巨大骷髏面具擋住了。
「你的女友，還Cos的真好呢，果然將角色的神韻都完全抓到了呢，厲害、厲害。」曾伯良讚許地說，不能否認對方確實扮演的很好，即便很顯然的，那照片不是多麼有用的線索，「有臉部特寫嗎？或是其他沒有面具的照片？」
「有臉部特寫，而且也有別的角色。」鄧肯迅速打開別的相簿，這次出現的照片的確沒有面具，而是換上一個蝴蝶般的眼罩，「這也很不賴吧！是我們暑假拍的喔。」
「Ken，我的意思是，奈奈有沒有『沒遮到臉』的相片？」曾伯良耐心地問。
「有有有，我們春天時外拍有一個角色臉上沒戴東西……」
鄧肯換了幾頁網頁，找到一個標明四月日期的相簿進去。畫面跳轉，動作姿勢與服裝道具都滿分的奈奈，這次果然沒有在臉上戴東西，但是她頭上的帽子邊緣實在大得不相樣，使得她的臉在每張照片中，都浸在黑漆漆的帽子陰影中。
曾仲行忿忿地往前踏了一步，曾伯良抬起手阻止他，他以唇語對弟弟說「交給我」，接著再次湊到鄧肯身旁。
「阿Ken，我想照片就先看到這裡就好，你留個資料給我──包括你和奈奈的網址跟信箱──我們討論一下委託費用跟後續調查方針……」
「可是，阿良先生，還有很多照片還沒看耶。」鄧肯失望地指著網頁相簿總覽，奈奈扮演的角色根本沒有一個是看得清楚面孔的。
「沒關係，我在調查時會深陷你們的部落格跟相簿之中的。」
「喔喔喔！太好了！那麼阿良先生，你們在看時，看到喜歡的一定要推薦上首頁唷！拜託你！我跟奈奈都靠你了！」鄧肯懇求道，他慢慢離開辦公椅，曾伯良勾著他的脖子走到沙發旁請他坐下，林以寒隨即將招待鄧肯的「特調」奶茶端到他面前。
「助手妹妹，謝謝妳。」
「不會。」林以寒笑得燦爛，雙手背在身後。曾仲行很確定看到她掌裡藏著鹽罐。
「我去拿表格來。」擦過曾仲行肩膀，林以寒彎腰拉開辦公桌抽屜翻找。前者裝得一副要協助她的模樣，蹲下來發出「嘖嘖」聲。
「你幹嘛？」林以寒以氣音反問。
「沒有，」曾仲行微笑，「古人說得好，『最毒婦人心』。」
「不好意思，我還沒老到可以當婦人。」林以寒笑著抽出空白的客戶資料表，輕聲地說，「如果我夠狠毒，加的不會是鹽巴，而是辣椒粉。」
林以寒走回客廳，將紙袋移開，好讓Ishioka能回到小窩裡睡覺。她客氣地將筆與紙推到鄧肯面前後，慢條斯理地對她的老闆說：「伯良哥，我和班上同學約吃下午茶，我今天就先下班囉。」
「丫頭，等──」
不等曾伯良應答，林以寒便抓了包包，一溜煙跑出徵信社大門。
曾仲行見狀，也拿了背包跟安全帽對哥哥喊道：「老哥，我要回宿舍洗衣服，過幾天再來。」
「喂！你衣服不是在我這邊的洗衣機裡──」
貝殼風鈴叮噹作響，帶來熱情的夏天訊息，但是雜亂的馬車道徵信社，孤孤單單地留下手足無措的曾伯良，和端起茶杯準備享用的麻煩客人。
「阿良先生……」鄧肯喝了口奶茶後，臉色難看地問道，「這個奶茶……是不是壞了啊？」
「不，我想真的壞了的，是你的舌頭。」
■
「臺北Crystal董事長，同時也是洪鼎金控董事長齊匯正，將在本週六於圓山大飯店度過六十八歲生日。備受注目的齊家第二代紛紛返臺，其中一直是齊家顯少露面的么子齊嵐，也在今日上午搭乘華航CI0011班機返抵臺灣……」
滑鼠按鍵聲啪答啪答響著，彷彿是那播報著午間新聞的電視背景音效。
單單套著白色一字領短袖Ｔ恤的周思芮專注地坐在電腦前，螢幕幽綠的光線，將她輪廓分明的面部映照得更立體了。
「綁著馬尾，一身輕便的英俊男子，便是齊匯正年僅二十五歲的小兒子齊嵐，他剛結束碩士課程，順利取得美國紐約羅徹斯特理工學院平面設計與藝術碩士。傳聞幾乎十年未回臺灣的他，有意思投資臺灣電影事業……」
方形的電腦大螢幕上，以粉紅色的愛心為網頁背景，一張一張色彩鮮豔亮麗的照片迅速跳動著。從雪白的西洋寢室、到碧綠的大學草坪、甚至是湛藍的湖泊小船，不管攝影風景有多麼地賞心悅目，任何人的目光，總是無法從相片主角移開──
一名身材曼妙、長相甜美的年輕女孩。
精緻的五官輕繪著淡淡的粉紅色妝容，戴了藍色角膜放大隱形眼鏡的雙眼，看起來無辜的惹人憐愛，瘦削嬌小的身形該凸該凹的地方卻都符合，將一件又一件新款時裝，襯托得完美無缺。
周思芮入迷地看著那張張照片，雙唇忍不住模仿起照片中的女孩，像隻小鴨般微微噘起。
她當然不是這個網路相簿的主人、相片裡的漂亮少女，雖然周思芮也有著大眼睛和雪白的皮膚，對於化妝和打扮自己也很拿手，甚至幾天前她才接受一名網路拍賣商家的委託，替那名賣家拍攝了一組秋天時裝的廣告圖片……
但是，目前的她，遠遠比不過這個網路相簿的主人，網路上當紅的模特兒，還因為人氣度爆錶，上了不少談話性綜藝節目。
她叫作「小悉」，是周思芮最喜歡、最欣賞的、當作偶像崇拜的網路模特兒。
周思芮來來回回重複看了小悉這組新照片好幾次，一直到午間新聞結束時，她才帶著滿足的幸福笑容，點選了小悉的「部落格」。
「Web Blog」，簡稱「Blog」，又稱為「網路日誌」、「網誌」，在大陸音譯為「博客」，臺灣則音譯為「部落格」，是一種提供個人或兩人以上管理使用的網路服務。
現在網路上有許多免費提供此類服務的網站，只要申請帳號，即可擁有自己的頁面，可以不定期張貼新的文字作品、心情日記，也可以放置圖片或影片等等。
小悉使用的部落格服務，是由「星之都」（Starnet）提供。星之都是臺灣最早設立部落格服務和網路相簿的網路業者，開站至今，已轉眼成為全臺灣網際網路中，最大、也是最多人使用的網路服務網站，不重複註冊的會員人數已達三百萬人。
同時，星之都的各種服務整合、新系統、活動等等，也是其他後起網路業者爭相模仿、學習的對象。早在八年前，星之都即首開先例，將網路日誌、網路相簿、網路留言板等等個人化，並整合成同一組帳號下可自由管理使用的服務。
此外，它也是全臺灣第一個設立網路影音的網站。
周思芮將游標移上相簿頁面頂端，一個寫著「Blog」字樣的粉紅色愛心，滑鼠左鍵啪答一響後，ＩＥ瀏覽器頓時跳進雪白的讀取載入畫面，數秒後，同樣呈現粉紅色的部落格頁面立即映至周思芮眼中。
部落格的大標題寫著「小悉＠祕密部屋」，底下的簡介說明文字則是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感人情歌歌詞。
小悉是個很熱衷於寫部落格的女孩，周思芮常想，這或許跟她是網路起家有關。
她每天都會在部落格發表一篇文章，大部分是生活日記，內容不外乎是學校生活、和朋友出去玩、以及工作方面的趣聞。剩下比較多的文章類型，大概就是網路上關於愛情方面的轉載文章，像是星座血型分析、和男朋友吵架該怎麼辦之類的。
小悉每日發表的文章開頭，都會附上一張自己美美的照片，吸引網友們繼續閱讀。
在小悉部落格右側，除了放置月曆、時鐘、最新文章、最新留言、最新引用、好友連結、最新相片等基本服務外，她還可愛地加上Flash小遊戲，以及會不停閃動的各種部落格貼紙。
和其他網路名人不同，小悉從不在這些外部連結上，安插網路廣告（一種靠網友點選次數，即可賺取利潤的圖片）。
而且只要大家留言，小悉絕對會在第一時間給予回覆，不管留言者寫的是讚美還是批評，小悉總是很親切有禮地回答，文字間總散發著如她笑容一般甜美的氣味。
就是這樣近乎完美的小悉，迷倒了成千上萬的網路使用者，也讓剛進入大學就讀的周思芮，立志成為一名盡業、盡責，甜美又友善的網路模特兒。
「故宮博物院即日起至明年五月舉辦中國古代兵器展，有興趣的民眾千萬不可錯過……」
周思芮重讀了昨天與前天小悉的日記，她淡淡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
不是小悉遇到什麼讓大家破口大罵的可憐事情，也不是小悉在工作上有了什麼不如意──
而是那兩篇日記，實在不像是小悉的書寫筆觸，她的網誌書寫，從來不是那種活像現代詩般隱誨難解的風格，但是這兩篇日記卻不是如此，而且她甚至前所未有地關閉了單篇網誌底下的留言功能。
雖然周思芮絞盡腦汁思考猜測，並花了很多時間去苦讀，想從字裡行間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卻什麼也查覺不出來。
只有小悉用字遣詞間的恐慌和天人交戰，是她能稍微感覺出來的。
SEP 20 SUN 04:18
影子下，活著
日復一日地囚禁，夜復一夜地禁錮。
我想念陽光、耀眼的陽光、溫暖的陽光。
如今，你卻說，陽光會狠狠地灼傷我們、扼殺我們。
所以，我仍活著。
活在你為我準備的影子城堡，華麗且美好。
日復一日地生活，夜復一夜地生存。
個人分類：小悉＠日記 全站分類：星之語／心情日記 此分類上一篇：開開心心第十支廣告 此分類下一篇：飛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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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 21 MON 23:31
飛翔的天空
驚醒時，黑夜早已降臨。
在窗邊抬頭看著，抹去了滴滴刻骨銘心的淚。
多久沒看見鳥兒翱翔的藍天？多久沒飛上自由自在的藍天？
我不沉默，不該是沉默。我被保護，不該被保護。
陽光、晴空，一直想要的、希望的、渴求的，從複雜到簡單，卻越是得來不易啊。
是該存著感謝，即便再也唱不出動聽的曲。
是該存著感謝，即便再也見不到飛翔的天。
我的羽翼華美卻已無作用，被你收藏著，在永遠黑暗的堡壘。
想收回曾說的那句Love You。
個人分類：小悉＠日記 全站分類：星之語／心情日記 此分類上一篇：影子下，活著 此分類下一篇：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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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男朋友嗎？」
周思芮暗想，從二十一日的日記最後一句看來，很有可能是寫給男朋友的，但是根據她這位小悉網誌忠實讀者的研究，還有對網路各處關於小悉的討論、八卦都瞭若指掌的她來說，小悉一直強調自己沒有男朋友，還不時檢討自己為什麼會沒有人追求……
那樣誠懇真切的言詞，周思芮願拿性命保證，小悉不可能交了男朋友又不在網誌分享喜悅的。
「是工作？課業？還是人際關係？」周思芮扶著自己的下巴，就像電視劇裡的偵探一樣，為了拍攝照片，她曾模仿許多電視劇人物的動作，「講到『保護』……和家裡的人有關嗎？」
周思芮再次握住滑鼠，她想打開小悉所寫的、關於家裡的文章分類研究研究。
但是，當游標按壓下去，畫面跳轉完成時，所得到的卻不是她熟悉不過的粉紅色畫面，而是一片點綴著星星的黑色夜空，一隻雪白的精靈高舉著葉片，葉片上頭寫著「不好意思！這個部落格關閉中」的字樣。
「奇怪？」周思芮又按了幾次，但不管怎麼做，即便是重新輸入網址、點選重新整理，小悉的部落格就是顯示關閉。
周思芮也開了其他網路模特兒的部落格，全都好好地開設在那兒，所以她首先排除系統出錯的問題，再說小悉是星之都的人氣部落格名人，也是有付費的最高級ＶＩＰ會員，出錯的機率理當是非常小的。
緊接著她又點選了小悉的相簿，那隻明明很可愛但現在變得很討人厭的精靈再度出現。
不好意思！這個相簿關閉中喔！
心跳莫名地越來越快，周思芮聯想到小悉這兩天的日記，想到誨澀文句裡的「影子」、「囚禁」、「禁錮」、「黑暗」……
「小悉不會出事了吧？」周思芮害怕地喃喃著，掌中的滑鼠再次按響，這回她開啟的是小悉的留言版。
網誌和相簿關閉不到五分鐘，留言板便冒出數以百計的新留言，不願具名的、寫了暱稱的、星之都會員、留成悄悄話的，不管留言形式為何，每個人留言主題都是一樣的，所有人都在詢問小悉關掉網誌和相簿的原因。
而且不少人跟周思芮一樣，很快地聯想到小悉那篇「影子下，活著」和「飛翔的天空」，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周思芮咬著下唇，她甫點下「發表留言」的圖片，沒想到那隻星之都精靈，又再一次帶著系統訊息出現在她眼前。
留言板也被關閉了。
「到底怎麼了啊？」周思芮心急如焚地在椅子上跳了跳，她打開ＭＳＮ，但線上一個人都沒有，大部分朋友就讀的大學早開學了，就算沒關掉ＭＳＮ，也都是掛著「離開」的閒置狀態。
不知道該怎麼找人討論這個突發狀況的周思芮，在求助無門的情況下，最後只能孤獨地打開自己的部落格，將這起事件紀錄下來，並抒發自己激動、害怕的心情……
新開啟的ＩＥ頁面載入青草為背景的部落格，模仿小悉部落格名稱的「思芮’s Room」標題高高掛著，但一旁的瀏覽人氣，自然是周思芮怎麼模仿也模仿不來的。
看到只有雙位數的累積人氣，周思芮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小悉如果真的出事了，一定有很多網路模特兒會帶了點喜悅。但同樣是競爭者，而且是新人的周思芮卻沒有這樣的心情──即使也曾經嫉妒過小悉……
「可是，小悉她終究是網路上最完美的模特兒呀。」
周思芮看著好友連結中，小悉帳號旁的說明，那兒大大地打著「偶像」、「最崇拜」、「超正」，還有好幾個愛心特殊符號。在周思芮的個人簡介裡，她也寫著立志要成為小悉這樣「智慧與美麗兼備的Model」。
百感交集的她，默默地將游標移到「發表新文章」按鍵上──
「咦？」
根本鮮少人瀏覽的「思芮’s Room」，竟然出現開張以來，第一篇不是廣告的悄悄話留言。
Dear Angel，
相簿裡的妳如天使般美麗，請原諒我以這種俗劣的比喻讚美妳。
突然留言予妳或許過於突兀，但是無法安撫心裡發現妳的喜悅的我，還是這麼做了。
如果驚擾到妳，我在此向妳道歉。
我是一名流連於美好事物間的迷途者，四處尋覓著天使之美為食。
不曉得妳是否願意在這條大道上繼續前進……如果妳願意的話……
I have brought you to the seat of sweet Internet’s throne.
（悄悄話）Phantom於September22 13:03 PM留言
留言者是星之都的會員，但是連結到留言者的網誌、相簿等卻是一片空白，個人簡介上除了帳號，什麼也沒寫。
「Internet’s throne？」周思芮不瞭解留言最後那句英文的意思，不過能夠獲得網友這樣的稱讚，一點點喜悅逐漸攀升。
在她愉快地打下一大串回覆時，她早已忘記幾分鐘前，內心一直緊張害怕擔心的小悉了。
■
林以寒的眼睛瞪大不能再大，已經升上二年級的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麼沒大沒小，在一門科目的第二堂課下課前十分鐘才進教室，而且是穿著短褲、拖鞋、一頭亂髮、咬著會滴下鮮奶的吸管，搖搖晃晃打開講臺旁的前門大步闖了進來，還一路跌跌撞撞發出聲響，然後坐到最後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上。
正在黑板上抄寫「中國書法流變」的女教授推推眼鏡，回過頭平靜地對著剛才引爆插曲的仁兄笑了笑，那位整整遲到了九十分鐘的少爺，竟然還叼著吸管回以燦爛的笑……
這個舉動逗樂了整間教室二年級的女學生，大夥兒從原先吱吱喳喳的私下咬耳朵，轉身一變，成了哄堂大笑外加肆無忌憚的放聲討論。
初秋晴朗的陽光從高高的窗戶灑進，幾名文具被那人撞歪的學生，有些不耐煩地整理整理桌面。
林以寒的右手繼續抄寫教授黑板上的字跡，騰出左手輕靠在額頭上，試圖遮住臉避免被認出來，她一點都不想在這種丟臉場合跟那個人有所牽扯。
「咳咳，」女教授放下粉筆與厚重參考書籍，優雅地坐到講桌之後的高椅子上，她面帶微笑輕聲問，「剛才進來那個穿文學營Ｔ恤的，哪一班？叫什麼名字？」
還沒聽到那人的回答，全班又放聲大笑了。
林以寒微微回頭，小心翼翼地從左手指指縫偷瞄最後一排──那個不怕死的仁兄早戴上他的耳機，邊咬著吸管喝鮮奶邊攤開報紙閱讀，整個頭還隨著耳機裡的音樂上下點著。若不是他旁邊的朋友用手肘推了推他，他還沒注意到全班的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
女教授取下眼鏡，很有耐性地帶著微笑看著他。
「問你系級跟名字啦！」當事人身旁皮膚黝黑的好友小聲提醒。
「我叫曾仲行。」曾仲行扯下耳塞式的耳機大聲地說。
林以寒前方一排和她一樣是二年級生的女孩邊吃吃竊笑，邊回頭故作害羞地偷看。
「系級、系級啦！」黑皮膚的友人是曾仲行的室友兼好友馬世勳，一個熱衷棒球運動的文學院學生。
曾仲行抓抓頭髮，喃喃地地說：「三年級……」
「喔，」女教授溫和地笑了笑，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她半開玩笑地說，「你就是上學期二年級的書卷獎第一名啊？這麼混還能第一名？」
全班又哈哈大笑起來，林以寒嘆了口氣，索性趴在桌子上閱讀剛發下的上課講義。
這是一堂系上二年級即可選修的課程，林以寒本以為自己在這校系待那麼久，應該不會有機會與曾仲行上同門課才是。
但不知道他和他的朋友馬世勳哪根筋不對，竟然捨棄了三年級同時段的大熱門選修課「編輯與採訪」，下修二年級選修的「中國書法課程」。
而且那傢伙還囂張到開學第二週才來上課，早知道曾仲行也選修了，林以寒絕對會在加退選課時立刻將這門課給退掉。
結果這堂課最後的十分鐘，就在曾仲行有意無意的出糗和全班的大笑中度過。
下課鐘一響，林以寒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書包，準備衝去找下修同時段一年級選修課「四書」的周友瑤吃午餐。
「啊──有分組報告啊！怎麼那麼麻煩！」
曾仲行的抱怨聲在林以寒腦後響起，後者書包收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突然燒起一陣怒火。
「你活該啦！當初要選時就警告你，這個老師作業很多啦！結果咧？結果拉我來上，分組又不來……」
「小馬──我跟你一組啦──」曾仲行一把抱住好友的手臂苦苦哀求。
「你白癡啊！放手啦！學妹那麼多我不想被當Gay！」馬世勳甩開曾仲行，沒好氣地拉拉系棒球隊夾克，「我跟系棒的學弟一組了，老師在你踏進教室前一分鐘逼我們分完組，兩個人一組，而且要在老師的點名單上親筆簽名作記號。」
「靠──那我怎麼辦！」
「你自己想辦法啦！我哪知道啊！」馬世勳喊道，他戴上棒球帽，抓了大背包飛也似地衝出教室，「去練球啦！Bye啦！」
「混蛋！給我站住！」
剛收好書包，準備離開教室，林以寒才剛站起來，曾仲行跟著跑了過去，然而才跑到教室門外沒幾步，他便放棄了，抓著門楣垂頭喪氣地不停嘆息。正巧被他擋住去路的林以寒皺起眉頭，沉默地低下頭，冷淡地想從曾仲行身邊鑽出去。
「欸！學妹！」曾仲行認出林以寒，他很有朝氣地拍拍她的肩哈哈笑，「這麼巧，妳也上這堂啊？」
「不要跟我講話好不好。」林以寒咬牙切齒盡力壓低聲音吼道。
長長的文學院校舍一樓走廊上擠滿了學生，眾人魚貫地朝校園餐廳與校門口前進，想找到一個舒適的地方享用午餐並好好休息。
就是這樣的人潮讓她的情緒變得不平穩，雖說在看見曾仲行走進教室時，整個躁熱的火氣就已經燃燒起來了，但被他這麼一糾纏、一攪和，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學妹啊，我是妳的直屬學長，妳應該不會拋下學長不管的吧？」曾仲行一臉無辜地懇求著，「拜託妳讓我加入妳的組別，拜託拜託！三個人一組沒關係吧？我有車喔，報告不是要去參觀博物館或書法展？有車比較方便啦。」
「規定是兩個人一組。」林以寒冷瞪他一眼，用力甩掉搭在肩膀上的手，她回身氣呼呼地說，「不要對我動手動腳。」
「咦？怎麼換妳那麼焦躁啊？」曾仲行雙手置於腦後愉快地說。
這傢伙什麼都沒察覺到嗎？林以寒在心中暗忖。
林以寒深吸口氣，明亮的大眼認真看著她的直屬學長。
隨後，她立即低下頭，小心地從睫毛縫隙探看走廊上同系同學、學長姐、學弟妹的一舉一動，她很明顯地感覺到有很多人正指著她與曾仲行竊竊私語。
在走廊中段，傍著一株小楊柳的矮欄杆前，四個女孩外加一名男孩正群聚在那兒打鬧嘻笑，其中一位背對著林以寒的女孩，留了一頭極為眼熟的淺褐色捲髮。
明明距離了三個教室遠，林以寒還是覺得自己能清楚嗅到她身上的香氣──那名曾經和她熟稔一陣、遭遇過恐怖經歷的學姐，馮竣茜。
也就是曾仲行的前女友。
他們在上個學期的期末考時分手了，分手原因不明，林以寒也沒興趣四處打聽或逼問曾仲行，那畢竟是他的私事。
但曾仲行和馮竣茜分手一事還是在系上傳得沸沸騰騰，在暑假開始之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馮竣茜和系學會會長彭俊平走得太近，最後雙方萌生愛意，硬生生讓曾仲行戴了頂綠帽子。
暑假，身為學會一員的林以寒和曾仲行協助系上舉辦高中生文藝營，或許是避免尷尬，也或許是真的公務在身，謠言的重要關係人之二──彭俊平與馮竣茜，都推辭了文藝營工作人員的職務。
本以為曾仲行就這樣平靜地恢復自由的單身生活。
沒想到文藝營一結束，馮竣茜便不知發了什麼瘋，天天跑到男生宿舍門口站崗，每五分鐘一封簡訊、每十分鐘一通電話地尋找曾仲行，煩得後者乾脆關手機、拔掉手機電池，然後趁著月黑風高的深夜，飆車連夜躲到曾伯良開設的馬車道徵信社。
但事情卻沒因此平息，馮竣茜開始騷擾所有曾仲行的親朋好友，聲淚俱下地請求大夥兒供出曾仲行的下落，她當然也跑到徵信社鬧。
曾伯良護弟心切，自然是憑著那張利嘴哄走馮竣茜，可是那位心情稍微平復的女主角在下樓走出公寓時又發作了，這回她乾脆爬上頂樓揚言自殺，幸好來訪的警官高正杰身強力壯，強行將馮竣茜帶走。
自此之後，馮竣茜不再以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也不再四處煩人、翻天覆地就要找到曾仲行，縫補他們之間早碎得不像樣的愛。
同樣為網路小說家、而且是出書作家的馮竣茜，這回乾脆在自家部落格與出版社討論區書寫心情，引起支持讀者書迷對於曾仲行的憤慨與不滿……
於是，在開學前一週，好不容易願意回宿舍睡的曾仲行，遇到一件真正刺穿他內心的事，林以寒推測，這事就是導致曾仲行近幾週情緒變化很大的主要因素──
與他相處兩年的室友兼好友嘉嘉公主，楊惟嘉，搬出寢室了，空蕩蕩的四人房頓時只剩曾仲行與馬世勳兩人。
楊惟嘉搬走的不僅是他的家具、衣物和人，連他們曾有的情誼好像也一塊兒搬空了。他不再與曾仲行、馬世勳交談，在走廊上迎面相遇時也不會打招呼，他變成只和那票與馮竣茜要好的女同學混在一塊兒，自成一個團體。
其實事情演變成這樣，說實話和林以寒一丁點關係也沒有。
但在開學後，整個系廊上瀰漫著令人不悅的氛圍，暑假前從沒聽過的傳聞、謠言，都在這開學第一週裡迅速膨脹、放大、胡言亂語──
系上最登對情侶曾仲行與馮竣茜，他們戀情終止的真正原因不是女方腳踏兩條船，而是男方先劈腿直屬學妹，對女方始亂終棄後不知道怎樣又想吃回頭草，那時女方已對男方死心，才會跟會長交往云云……
這樣的謠言反而對曾仲行沒什麼殺傷力，曾仲行的身價還莫名其妙在學妹間水漲船高，那些小女孩一看到就會忍不住交頭接耳討論起來。真正傷害到的，是本在系上就是個獨行俠的林以寒，她被莫名其妙貼上「第三者」的標籤。
「總之，麻煩你以後在學校不要跟我說話、不要跟我打招呼、不要和我有所牽扯，可以嗎？」林以寒神色嚴肅地厲聲說道。
「妳吃錯藥還是吃到炸彈？不過是做份分組報告──」
「學長，」林以寒抿了抿嘴唇，「我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
「喔……妳還在在意那些無聊謠言啊……」曾仲行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謠言止於智者』，這社會已經沒有人的腦子是完好的了，所以妳也別那麼在意啦！忘掉吧、忘掉吧！」
「這種事哪是說忘就忘的啊！」
「好吧，不然我們換個角度想想嘛，既然謠言都說我們在交往了，」曾仲行不知道在驕傲什麼地將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裡，下巴抬得老高，「不如妳就跟我約會吧！我們可以一起去做書法課的分組報告！」
「你只是想要有人幫你做書法報告而已吧。」林以寒冷冷地說完，頭也不回地快步往草坪走道走去。
曾仲行咂咂舌頭，正想跟上去繼續糾纏時，一雙沉重的手握住他的肩膀。
「你就是中文三的曾仲行嗎？」
本想直接離開的林以寒，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如此大聲喊道，還是忍不住緩緩回過頭。
一名比曾仲行高半個頭，但身材有些瘦削的男生正瞇起眼打量他，他的膚色蒼白得像是隨時會昏倒般。
「有什麼事嗎？」曾仲行不再嘻皮笑臉，他平靜地反問。
「借一步說話。」
高瘦男子語畢，握著曾仲行的肩膀，將他又拉回那間早已空蕩蕩的教室。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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