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話 =

 老友,在三年坂的葫蘆裡相遇! 

──本文與【此書】使用共同人物、時空背景設定

 

 

 

時空懷流,現下之刻,止!墜落之友,浮!

豔成熟女性充滿魅力的嗓音放聲喊道,在她話音落下的那瞬間,耳邊吵吵鬧鬧的人潮喧嘩聲全都止息了,我的身體停止下墜,比清水舞臺還誇張地懸浮在半空中,全身上下就只有脖子能扭動。

我小心翼翼地低頭看──在我目前頭上腳下的動作來說,這個動作其實是抬頭往清水舞臺方向看去──豔雙手抓著懷流的金色巨大錶鍊,穿著妖魅浴衣的她就像一隻狐仙一樣,踩在舞臺的欄杆上,偽裝的黑髮有一半髮尾變回紅髮,長至腳踝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

緊接著,靛髮的九皇踩上欄杆,完全無視地心引力的存在,迅速地朝我飛奔過來,仍留在舞臺上的祭泠也掏出引靈鎖待命著。

「對不起。」在九皇環住我的腰,將我打橫抱起的時候,我渾身顫抖地喃喃著,「對不起,我總是給你們帶來麻煩……」

「知道就好。」九皇睨了我一眼,他轉身再繼續無視地心引力地往舞臺跑回去。

等到我安然地跌坐在舞臺上時,豔也從欄杆上跳下來,解除了暫時停止的時間,整個清水寺又再度熱鬧滾滾了起來。

「苗苗,妳不要緊吧?」亭佳一把抱住我,「對不起,我不該跟妳說那麼多奇怪的話!還有什麼從舞臺上跳下去的,我都不知道苗苗有什麼想完成的心願,會抱著這麼必死的決心跳下去!」

「我……沒有什麼心願需要那麼大的決心啊……」我苦惱地說。

「苗苗不是自願跳下去的,」祭泠皺著眉頭,他難得沒有笑容,「是被拉下去的。」

「拉下去?」亭佳驚呼。

「如果我的推理正確的話,大概是在這裡自殺身亡的靈幹的吧!」

「不,」豔靠著欄杆淡淡地說,「是昨天躲在苗苗房裡攻擊她的怨靈。」

「那隻怨靈不是已經被小九趕走了嗎?」浪仙搔著臉頰說,「它怎麼還敢來?到底是哪家沒家教的小鬼啊?」

「不曉得,可以確定的是,應該是京都此地的靈沒錯,」豔對我笑著說,「會糾纏苗苗的原因就只有兩個,一個是苗苗的頻率和它較接近,它有求與妳,另一個則是苗苗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那隻怨靈。」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第二個。」九皇不以為然地說。

「可是我什麼都……」我急著想要辯解。

「苗苗,妳回想一下,在抵達京都後,妳有沒有碰觸到什麼東西?或是撿到什麼東西?」祭泠問道。

「沒有,我一直都安安份份地跟著大家。」

「她的腦袋有跟沒有一樣,再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自己幹過什麼蠢事。」九皇毫不留情地責罵我,他轉身順著參拜路線想繼續往下走,「那隻怨靈溜得不遠,它一定會再找上門來,倒時候本王會親手將它的魂魄打成七七四十九塊!」

為什麼七七四十九塊聽起來有點噓啊……

「好啦、好啦,」亭佳學姐拍著手,她再度用她輕快的嗓音改變了氣氛,「那我們就繼續往下走囉。清水寺本堂這裡紅色的建築比較少,我們快點往『地主神社』前進,也許浮茹老師到了那裡就恢復健康囉!」

我抿著嘴,拍拍浴衣站了起來,跟著這一票浩浩蕩蕩明明有任務在身卻跟觀光客沒兩樣的惡鬼一起走。

在順著坡道繞過很多廳堂朝音羽之泉前進的路上,坐在圭峰肩上茫茫然的浮茹,突然悄悄地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對水藍色眼珠散發出來的神情,一點都不茫然,可是在我眨了一下眼後,她又一副傀儡娃娃樣地癱在圭峰身上了。

一切都只是倒楣的我的錯覺吧,我看為了我的生命著想,等等多灌幾口泉水好了。

 

 

石頭鳥居,左邊白色牌子寫了「良緣祈願」,右邊兩塊黃木牌子,一個紅字寫滿日文,另一個黑字寫著「地主神社」,而鳥居中間又是一排石頭階梯,日本人真是個很愛爬階梯的民族。

我的同事們在音羽之泉鬧了好一會兒,直到有點精疲力盡後,才繼續往下個真正重要的點前進。不過我很相信看到神社入口後,猛然加快腳步的阿傑、浪仙和亭佳學姐,絕對不是為了浮茹的病而努力往前衝……

地主神社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小,而可怕的人潮又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好幾十倍,我的呼吸又開始有點困難了,在這個地方放眼望去都是穿著制服的年輕少女,不管是參拜的地方、還是販賣御守的地方,到處都是年輕女孩驚呼尖叫的聲音。

我跟著祭泠往前走,突然腳趾頭一陣吃痛,差點又摔到在地上,幸好走在前面的祭泠即時轉身扶住我。好死不死又被亭佳學姐看見這一幕,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帶著粉紅色的微笑看著我們。

「苗苗,沒有撞傷吧?」祭泠關心道,我趕緊搖頭避開他的雙手,他也沒有因此發怒或難過,依舊笑容滿面地對我說,「走路要小心點喔,妳不用怕走丟,可以多注意腳下避免跌倒,走丟的話,我們可以很容易找到妳。」

幹嘛把我講的好像幼稚園小朋友一樣啊?

「大家看這邊!」亭佳學姐指著地上一顆綁著繩子的石頭說,「這顆剛剛苗苗踢到的石頭,在對面那裡還有一顆喔,它是地主神社的『戀占石』,只要閉著眼睛想著自己喜歡的人,從這顆石頭走到對面那一顆,如果可以毫無阻礙順利走到的話,就表示兩人的感情是美滿的姻緣喔。而中遇到的路人代表這段感情的障礙……」

亭佳學姐話還沒說完,阿傑與浪仙兩人立刻跑到石頭旁邊卡位。

「喂……眼鏡小子,是我先來的。」浪仙骴牙裂嘴地笑著。

「據說『戀占石』的效果只會在人類身上展現出來,浪仙老師你就不用白費功夫了。」阿傑回應道,他們倆的手肘抵在一起,暗暗較勁著。

「不過人這麼多,要順利抵達對面的石頭好像不太容易呢。」祭泠觀察後說。

「其實除了『戀占石』外,神社裡還有很多跟戀愛姻緣有關的占卜喔,這裡的御守也都做得很可愛呢。如果搶不到『戀占石』可走,也能直接向神明祈願。」亭佳學姐又拍了幾下手,「地主神社就這麼大,不如大家散開來行動好了,我們二十分鐘後再在前面兔子雕像那裡集合。」

「阿傑!你看那邊有個巫女好可愛啊!」浪仙趁著亭佳學姐宣佈分頭行動後的空檔,在阿傑耳邊大叫,並隨手指像販賣御守的小房子。

「在哪裡?哪裡?」阿傑也很聽話地轉頭去看,等他察覺狀況不對的時候,浪仙已經擠開他閉著眼睛筆直地往另一顆戀占石衝去。

「太卑鄙了!」阿傑氣急敗壞地叫道,握著拳頭想再回到戀占石前面,但其他遊客已經把那顆小石頭包圍起來了。

「苗苗,我們往正殿走吧。」亭佳學姐打斷我觀看浪仙和阿傑的好戲,她挽著我的手說,「圭峰已經帶著浮茹老師過去了,說不定浮茹老師的病已經好囉。」

我們一起走沒幾步,就來到也擠滿人的正殿前面。供奉著大國主命的地主神社正殿,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大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著、大紅色神社木頭、大紅色掛滿繪馬像告示牌的東西,還有神社裡一定會看到的大鈴鐺,底下拉著的粗繩子也是紅色的。

我看見圭峰、浮茹和雙胞胎就站在正殿右側,面向那個紅色建築,看起來好像在等待什麼。

「苗苗,來,先洗手漱口吧。」學姐拉我走到一個小水池前面,清涼的水從龍形狀的出水口不停湧出,整齊排列的杓子上印著各式各樣大紅色的漢字,像是「安產」、「開運」、「合格」之類的,學姐想都沒想就拿走了印有「戀」字的木杓,虔誠地洗手漱口起來。

看著那麼有少女氣質的學姐,心裡有點羨慕。即使已經上了高中,卻好像還是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就像大家替我挑選的浴衣是活潑的粉橘色,而不像學姐是浪漫的粉紅色一樣。

我看著寫了「厄除」的木杓要拿時,學姐卻把「戀」那支塞到我手中。

「換妳囉!這裡人太多,我先往裡面走,在參拜的地方等妳。」學姐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跑開了,丟下根本不知道參拜習俗是怎樣的我,我只好看著旁邊觀光客的動作傻呼呼地學著,搞得全身都是水以後,低著頭快步離開。

哎,就說要用「厄除」的嘛,幹嘛拿「戀」給我……我又沒有喜歡的對象。

「苗苗!這邊這邊!」學姐興奮地吆喝著,周遭的女孩子也都開心地尖叫大叫,我總覺得自己好格格不入。不過當左前方的高個子光頭外國人讓開後,穿著白色浴衣的祭泠就站在亭佳旁邊,我終於找到另一個更格格不入的人了。

「苗苗也要參拜嗎?」祭泠問。

「祭泠也是?」我很驚訝。

「我只是看看而已。」祭泠笑著答道,「我是惡鬼,怎麼會想拜神?」

「在這種都是神明的地方一直說出自己惡鬼的身份好嗎?」我苦笑道。

「其實不用從我們嘴巴說出來,當地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惡鬼啦。」祭泠愉快地指著浴衣的開襟,我這才發現他的方向跟我的顛倒,我是左邊的衣領壓在右邊的衣領上,開口朝右,而祭泠是右邊的衣領壓在左領上,「我跟九皇一早穿好去吃早餐時,路上就有服務生追著我們跑,說我們衣服穿錯了,這樣是往生者穿的。」

「這樣好嗎?別人又分不出你們是人還是鬼,還是入境隨俗一下吧……」

「我們的確是入境隨俗呀。」祭泠很顯然又沒聽懂我的話了,他的眼睛悄悄轉向旁邊仍站著不動圭峰四人組,浮茹的背部弓了起來,全身都在顫抖,「浮茹不太對勁,我過去看看。」

「嗯。」

「我剛有看到喔。」亭佳學姐突然湊在我耳邊小聲地說,「祭泠老師雖然沒有正式參拜,但他剛才的確雙手合十,站在旁邊很認真的在祈求什麼喔。」

「可是祭泠說惡鬼不會拜神……」

「苗苗,我猜祭泠老師他只是害羞,不想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而已。」亭佳學姐說,「看妳們兩個感情那麼好,真的好羨慕喔。」

沒有什麼好羨幕的,真的。

我跟著學姐的動作,拉繩子讓大鈴鐺響,丟零錢,拍手祈願,然後聽著學姐自顧自介紹著這邊賣的各種御守,往戀占石的方向走回去,然後在販售御守的地方和阿傑會合。那個推理笨蛋居然買了十來個完全不一樣的戀愛御守,學姐問他要送誰,他難得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說是親友的伴手禮。

我對御守沒有太大興趣,而且總覺得胸口很不舒服,不曉得是太累、感冒,還是被那隻藍臉的怨靈嚇太多次了,於是我靠在牆邊靜靜看著仍閉著眼睛拐彎慢行的浪仙,他不時偷睜開單眼,我原以為他是要找另一顆石頭的位置,後來才發現他的目標很有可能是在另顆石頭旁的豔。

豔的神情嚴肅,正和身旁閉起雙目的九皇交談。

我一直看著九皇,思緒又開始飄飄然了。我想起飛機遇亂流的觸感、找民宿時的畫面、第一次在房間撞見怨靈時的記憶、還有剛剛摔下舞臺時,直朝我奔來的九皇。

總覺得有種奇怪的東西在身體裡慢慢燃起、萌芽,我覺得好可怕,我不應該有這種想法的。

我的視線沒辦法從九皇身上移開,渾身靛色的他,留著現代人留起來很嚇人的長髮,但在他身上那個長髮就跟古代的美男子一樣優雅。

突然很渴望顧著豔交談的九皇,能稍微轉過頭看我。

他的頭微微抬起,眉毛也挑了起來,彷彿感覺到我移不開的視線,那對靛瞳就要瞪過來時──

「豔!我終於通過『戀占石』的考驗來到妳身邊了!晚上快跟我去四條河原町約會吧!」

浪仙的鴨子聲扁扁的大叫,說時遲那時快,豔一把揪住九皇將他往自己面前拉,那個原本瞄好目標的浪仙就這樣一頭撞進九皇的胸膛裡不停磨蹭!

「奇怪,我明明聞到妳還是女兒身的味道,怎麼胸部變得那麼平坦……」

「浪仙。」九皇充滿危險氣味地笑著,浪仙的雙眼立刻睜開,眼鏡也歪了滑落下來,「你也想從清水的舞臺上跳下去嗎?」

「亭佳!不是這裡!我們快點離開!」

我、學姐和阿傑猛然轉身,祭泠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們身後,他手上抱著雙眼緊閉的浮茹,我感覺到學姐倒抽了一口氣,阿傑也驚嘆著「怎麼會這樣」。

浮茹的髮色已經退回藍色了,她失去意識地倒在祭泠懷中,我也跟著倒抽了口氣。

她那總是穿著娃娃鞋的小腳,已經完全不見了,小腿下方呈現半透明的霧狀。

「亭佳,這附近哪裡人類較少?要找個陽氣不那麼旺盛,又有很多甜食的地方。」圭峰牽著雙子著急地問道。

「那、我們往三年坂走好了,」學姐看了看時間,「那裡有很多小店,人潮也沒有剛剛走上來的清水坂商店街那麼誇張。」

學姐拉著我衝出一條通道時,我憂心地回頭看看浮茹的狀況。九皇脫下他的羽織將浮茹的身體、四肢蓋了起來,並從祭泠手中接過她抱著。

「也許,九皇只是喜歡照顧小妹妹吧。」

明明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我糟糕的腦海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這個結論。

 

 

要到三年坂前還是得通過一段清水坂,時間接近下午兩點,上山的遊客不減反增。

九皇和祭泠的腳程已經超過帶路的亭佳,看得出來他們很想跳到空中踩屋頂,但是礙於人類太多、流動率高,就算被目睹了也很難消除記憶。

「九皇大人,右轉。」亭佳學姐喊道,九皇和祭泠立刻照做,而腳步也稍微放慢了下來。

亭佳學姐鬆開緊握著我手腕的手,在拐了彎後,我們眼前出現一條有著石階的下坡石板路。她往路旁靠牆的地方一站,拍著手要大家注意她,一直在前方橫衝直撞的九皇與祭泠,則踩在第一、二層石階的最左邊,隔著往來人群看向學姐。

「這裡就是原稱『產寧坂』的『三年坂』了,這裡有段四十六階的石梯,一路上都是木造的傳統建築,有很多店面可以慢慢逛喔,」亭佳學姐宣佈著,然後看向另一端的九皇,「九皇大人和圭峰老師跟著我走,我帶你們去找有甜食的店面。那其他人下坡時要小心點,不要跌倒囉。」

「苗苗,如果我的推理沒錯的話,學姐這番話是特地說給妳聽的。」阿傑手上提袋裡全是在地主神社搜刮的御守,他像是想改變大家低落的情緒,故意糗我製造笑料。

「我才不會跌倒咧,今天跌得夠多次了。」我懂他的苦心,所以就順勢演了下去。

「苗苗,這段路真的滿陡峭的,而且重點是在這裡跌倒的話──」

「三年內就會死掉!」阿傑瞪大圓滾滾的眼睛嚇唬我,「這就是『三年坂』的由來!」

「最好這個坡地會這麼邪門。」我嘟著嘴反駁道。

「沒有阿傑說的那麼可怕啦,」亭佳苦笑著往下走了一段路,我緊張地跟在她後面,九皇和祭泠也繞過來走在我們身後,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踩著石階,「只是謠傳在這裡跌倒的話,會倒楣三年而已。」

「倒楣三年也太久了吧!」我皺著眉頭說,「誰這麼無聊放出這種謠言啊?」

「反正苗苗平常就夠倒楣了,應該不差這三年吧。」阿傑不以為然地說。

「倪傑,你是想被我從這裡推下去嗎?」我不悅地反問。

「妳可以試試看,」阿傑拉拉頭頂上的獵兔帽,「名偵探總是很幸運的呢,妳不知道嗎?華生?」

「不要再叫我華生!你就沒有別的偵探助手組合能演嗎?我受夠華生了!」我氣憤地抗議道,並往下踩了一階,背上忽然感覺到有某個東西抵著,我急忙停止繼續往下走的動作,心有餘悸地慢慢回過頭。

九皇大人就站在我的身後,手上抱著用羽織包起來的浮茹,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長長的右腿大剌剌地踩在我的背中央。

「九、九皇大人?」

「亭佳,在這裡跌倒會衰三年是吧?」九皇冷冷地問道。

「嗯,謠傳是這麼說的。」

「從清水寺舞臺掉下去是指做事有著莫大的決心是吧?」

「是呀,」走在前方的亭佳回過頭說,「九皇大人,你想做什麼?」

「那麼從這裡摔下去摔到底呢?」九皇不懷好意地問道。

「可能會受傷吧……」亭佳學姐歪著頭說。

「唐芯苗,」九皇的嘴巴靠在我耳邊用只有我聽得到的音量對我說,他的腳還踩在我的背上,「記得我在飛機上說的話嗎?」

「飛、飛機上……」

「等到了日本,本王再好好『照顧』、『照顧』妳的。」

思緒還在飛機上令我面紅到想死的記憶裡時,我後背瞬間吃痛,搭在背上的那隻腳毫不考慮地踹了過來!

亭佳學姐尖叫、阿傑倒抽口氣、祭泠好像小聲地在唸著九皇,其他人的部份我還來不及注意到,身體就已經跟他們分離得好遠了,我整個人應該是呈現投籃似的拋物線那樣飛了出去吧?

我真搞不懂,為什麼附近可以活動的空間那麼大,也明明知道九皇就是想惡整我,可是我就是不會往旁邊閃躲或是跪地求饒,總是任由九皇對我動手動腳呢?

「祭泠!看見那個混帳了嗎?」在我摔到地面,像塊滑板一樣頭下腳上地往下滑動時,九皇大聲地喝道。

「看到了,原來躲在那兒!」祭泠拉出繫在腰間的引靈鎖,清脆的鈴鐺聲叮噹作響著。

「豔,隔絕此地!」九皇又喊了一聲,然後豔也跟著大叫。

時空懷流,方圓一里,結!

「浪仙,使用你的獸鳴劍!」

「這傢伙還真大呢……」浪仙鴨子般的聲音嘻嘻笑著,「阿傑、亭佳寶貝,到圭峰旁邊去躲著,讓大哥哥和大姐姐們來對付這不知好歹的傢伙。」

不知好歹的傢伙?

我終於滾到三年坂的石階終點,全身痛到像被上百顆的小石頭不停夾擊一樣,我咬緊牙關試著撐起身體坐起來,想看看上面惡鬼們到底在搞什麼把戲時,眼前的景貌突然瘋狂旋轉、扭曲,那感覺就像豔使用她的魔器要把我們送去別的地方一樣……

可是豔剛剛喊得那句話,並不是瞬間移動的咒語啊?

「九皇!苗苗有危險!」祭泠驚叫,我想抬頭看看他們,可是眼睛所看見的東西都模糊成色塊了,隱隱約約間好像有個金屬東西打到我,我低頭看著模糊到不成樣的自己,有個唯一清晰的紅色小線試著纏繞住我的左手手腕。

但是當那隻藍色爪子般的手第三次出現在我面前時,好不容易纏住我左手的引靈鎖,輕易地被它給拆掉扔了回去。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不知道從哪冒出的那隻怨靈,灰藍色的臉離我越來越近、唇上的傷口也越來越清楚,一種被迫浸入冰水中的凍感從我腦門灌下,我隨即昏了過去。

 

 

 

我不確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如果人在失去意識時,還能搞清楚身邊的人事時地物的話,那個人或許不是人,而是修煉出特殊鬼體的鬼吧。

我忍著身體的痛楚坐了起來,揉揉眼睛打量著身處的這個環境。

這裡看起來像個小房間,而且是沒有門窗,天花板、牆壁和地板都被漆成黃褐色的小房間,我就坐在小房間的正中央。

事情的發展總是那麼的莫名其妙,剛才九皇把踹下三年坂好像不止是要「照顧」我,因為在我飛出去時,九皇開始命令大家準備那個、注意這個的,彷彿踹飛我是為了逮到被他們稱為「傢伙」和「混帳」的東西……

「那是『貓又』。」

我猛地轉身,那個討人厭一直糾纏我的怨靈就站在那裡,它看起來一點都不透明,瘦削的身體穿著深灰色印有淺灰花紋的浴衣,浴衣對它而言有一點寬大,它的鎖骨線條整個都露了出來。之前總覺得很像海草一樣像上飛舞的黑髮垂了下來,鬆軟地披在它的腦袋上。

它的年紀看起來比阿傑大一點,如果現在還是活人的話,應該跟亭佳學姐差不多年紀,是個大學生吧?仔細看看他的臉其實還滿端正的,如果那對眼睛不是變成可怕的灰色,皮膚也不是怨靈的藍的話,他應該是個還滿爽朗陽光的男生。

「你到底是誰?」我跳了起來,不停往後退,「你把我抓來這個是什麼鬼地方?你到底想幹嘛啊?」

「請妳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怨靈睜著灰瞳幽幽地說。

「你沒有惡意的話,為什麼要在飯店裡吐蛆給我看?」我生氣地喊道,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又為什麼要把我從清水寺的舞臺上拉下去?」

「在飯店裡現身時,正好是我死亡紀念的時間過後沒多久,我吐出來的不是蛆,是釣魚用的溪蟲。」怨靈動著有著傷痕的嘴唇誠懇地說,靈很直線思考而且不會說謊的,我的警戒心稍微下降了一點,「在清水舞臺拉妳時,是因為貓又想趁機殺害妳,但是我又被和妳隨行的惡鬼王發現,才會造成我好像要致妳於死地的誤會。」

「你說的貓又到底是什麼?」

「那是本地的妖怪,外型長得就跟貓一樣,不過有著兩條尾巴,它們吃了人類後就可以變成那個人的模樣,而盯上妳的是貓又裡力量最強大的黑色貓又。我不是專業人士,但照剛才妳的夥伴們的形容,那隻貓又很有可能快要修煉成長生不死的『貓魈』了。」怨靈娓娓述說著,「那隻貓又是在京都車站外面看中妳的,妳有很好的修煉姿質卻渾然不知,又有點笨笨呆呆的,是妖怪最理想的獵食對象。」

「你這句話我還真不知道是讚美還是諷刺耶。」我苦笑道,怨靈像沒聽到我的抱怨似的,繼續急切地說了下去。

「剛才妳們的惡鬼王會踩在妳背上,是因為貓又一直潛伏在妳背上,等著跨上妳的頸部把妳吃掉。那位惡鬼王真的很厲害,他單用一條腿讓妳脫離了貓又的掌握,也很準確地踩住貓又的尾巴根部,逼牠現出原形真身。」怨靈抬起頭看了黃褐色的天花板一眼說,「他們現在應該在外面打得正起勁吧?」

「外面?」我皺著眉頭重覆了這個詞。

「我們在葫蘆裡面。」怨靈說出了這麼奇怪的答案,「妳也曉得在三年坂跌倒會倒楣三年,為了趕走這個霉運,可以在石階終點的葫蘆專賣店買葫蘆來破除詛咒。」

「這根本是商人的陰謀吧?」我抗議道,「什麼破除詛咒啊!」

「我們現在就在一個能收妖的大葫蘆裡面,妳的人體則昏倒在葫蘆外面,」怨靈平靜地說,「不過那隻貓又力量很大,替我爭取了很多時間,妳那群惡鬼夥伴應該還抽不身來管妳。」

「好了,說了老半天,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麼?」我雙手環胸不耐煩地問道。

「我想跟妳借身體。」

怨靈真不虧是一條腸子通到底的存在,還是它們根本懶得思考呢?居然毫不掩飾地提出這麼直接的要求!

「免談!」我不悅地喊道,「我為什麼要把身體借給一個莫名其妙的怨靈?」

「我只想跟我想見的人見最後一面而已。」怨靈合掌向我祈求道,「我等了很久,終於遇到一個頻率可以共鳴的人類,而且身上潛力不錯,不會發生附身後體反而跟我結合的狀況。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短期內共用一個身體。」

「開什麼玩笑啊!當然不可以呀!首先先天上的生理就不吻合了吧!」我氣呼呼地吼道,「我是女生耶!」

「生理吻不吻合不重要,重要的是頻率可以共鳴。」這隻怨靈總是不好好聽別人說話,「請妳幫助我,我也可以幫助妳,我很有用的。」

「你是要跟我交換條件囉?不過很不好意思,就算你要給我錢、給我任何東西來和我談條件,我都不會接受的。」我認真地說,「我在惡鬼王手下工作了一段時間,現在什麼都不缺,更不想把身體分給一個來歷不明的怨靈一起用!又不是租房子要分擔房租!」

「我可以提供妳力量,」怨靈也認真地回應道,「你們這群惡鬼來京都時太高調了,居然是學人類坐飛機來,京都是日本古都,本來就潛藏著很多活了很久的鬼魂妖怪,大家都等著打倒你們來證明自己的能力,甚至還有很多鬼怪認定你們是來攻打京都鬼怪界的。我的力量可以協助妳躲過它們的攻擊和侵擾,在妳的夥伴戰鬥時,妳將不再是個絆腳石。」

絆腳石……

怨靈最後那句話,很準確地刺中了我的心崁,我一直都很渴望自己能平凡度日,但當我注定要扯進不平凡的事情裡時,我又矛盾的希望自己不會造成大家的困擾。我也很不想總是被九皇叫成「很笨的那個」、「沒有的那個」。

「不……」但是我還是鐵了心搖頭,「我無法接受身體必須分給別人,我怎麼知道你是要去尋仇幹壞事還是要做好事……」

「唐姑娘,請妳相信我,我想見的那個人,妳也認識啊。」怨靈哀怨地飄了過來,它的腦袋旁飄出了兩三朵小小鬼火。

它還是離我遠點有些朦朧美好了,離我這麼近看起來怪恐怖的啊!

「我才不認識咧!我第一次來日本哪會認識誰──」

等等!在我身邊唯一跟日本有關係的人,不就是……

我有些疑惑又帶著一點期待地看著那個怨靈,它微微地勾出一抹有點驚悚的微笑。

「我跟她一樣,生前都是生長在京都,生父同樣是京都本地人,生母則都是華人。」怨靈歪著腦袋笑著說,「我是『蛸藥師』,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叫我,妳是她的朋友,妳也這樣稱呼我就好了。」

「蛸藥師……難道你是浮茹的……」

「我是她的青梅竹馬,也是她十一歲過世時,眼睜睜看著她死掉的目擊者。」蛸藥師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他用標準的日語對我說,「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那個,早就已經不是初次見面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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