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 夜行

 

 

 

林伊帆困惑地坐了起來,側耳傾聽著不斷響起的巨響,在鞭炮炸裂的「砰砰」聲間,隱約可以聽見敲鑼打鼓,還有人們說話的聲音。只是相較於爆竹給人喜氣感,那微弱的鑼鼓卻節奏緩慢到有點哀傷。

「這麼晚了……為什麼有人在敲敲打打?」林伊帆喃喃自語道,到在床上坐了好一陣子,卻遲等不到那些聲響消失,相反的,她覺得那票大半夜製造噪音的始作俑者,好像離她們家越來越近了。

林伊帆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她匆忙地伸出腳尋找隨便扔在床下的拖鞋,穿好後跌跌撞撞地衝出房門,跑向阿嬤的房間。

「阿嬤?阿嬤?」林伊帆輕輕敲著門板,屋外鑼鼓聲與爆竹聲愈漸清晰,她的心臟也跟著快速跳動。

阿嬤沒有給予回應,會不會是睡得正熟呢?

那些人嗡嗡的說話聲變得非常清楚,林伊帆這才認出他們並不是在彼此交談,而是用一種相當低沉緩慢的語氣,誦唸著由她聽不懂的語言組合而成的經文。

「阿嬤!」驚惶失措的林伊帆握住門把輕輕一轉,房門竟「呀」地一聲開了,「咦?沒鎖?」

林伊帆深吸口氣,快步走進阿嬤楊春美的房間。

阿嬤的房間和林伊帆住的那間格局差不多,但空間稍微大了一點,房裡對外開了一扇窗,不像林伊帆的臥室只有門可以透氣,此外阿嬤的床是張雙人床,一股老舊家具的木頭氣味和藥味瀰漫在房裡。

「阿嬤?」林伊帆一步步走近雙人床,卻赫然發現凌亂的花布棉被底下一個人影也沒有,她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阿……阿嬤呢?」

林伊帆咬緊牙關退出房間,雙手環抱自己,拖著腳步繞進廚房,想當然爾,深夜的廚房裡怎麼會有人呢?林伊帆甚至連隻老鼠、蟑螂都沒見到。

「阿嬤……去哪兒了?」

林伊帆靠著走廊牆壁往外走,來到空蕩蕩的客廳,她的雙眼很快就被敞開的鐵門吸引住。每天晚上八點的長壽劇開始播放時,她的阿嬤總會一邊跟著片頭曲大聲哼唱,一邊拉下大門口的藍漆鐵捲門,直到明日一早阿嬤睡醒的時候,她才會使勁打開門,讓陽光照進破舊狹小的林家。

「是誰……開的門?」心臟跳動速度快到隨時可能會瞬間停止般的林伊帆惶恐地看著大門,「是……是阿嬤嗎?阿嬤……跑出去了?」

又是一陣響徹雲霄的鞭炮聲,林伊帆確定那票唸著奇怪經文、半夜不睡覺的人就在兩條街外的大路上。

阿嬤該不會在那裡吧?」林伊帆猜測著,平時總把棉被折得四四方方像塊豆乾的阿嬤,會這樣不顧一切地衝出門,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林伊帆走到鐵門旁,凝視著屋外被滿月月光照得發亮的馬路,她的牙齒緊咬著下唇,咬到幾乎快冒出鮮血了。

「好吧。」林伊帆閉上雙眼,把心一橫,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促使她踏出左腳,快步地衝到明亮的滿月之下,順著街道拐了彎,朝吵雜聲的發源地跑了過去。

 

 

「哈呼、哈呼、哈呼……」

林伊帆氣喘噓噓地跑著,她經過許多低矮的房舍,家家戶戶早就都熄了燈,但卻莫名地全開敞了大門。本就數量稀少的路燈今晚也破天慌地全未點熄,整座釣刀村就像突然停了電一樣,陷入沉重的黑暗。

幸好頭頂上的月亮夠亮,林伊帆也是頭一次知道月光是真的可以提供照明的。

穿著拖鞋與睡衣的林伊帆鑽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她能感覺到自己離那票吵鬧的人越來越近,心臟的跳動頻率漸漸和緩慢的鑼鼓合拍,明明很害怕的她卻難得不想逃避,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混合著阿嬤不見的憂心,沉悶地哽在她的胸口。

拖鞋踩過巷裡溼答答的惡臭積水,如果是以前的她早就停下腳步氣得哇哇叫,只想找個水龍頭沖乾淨雙腳,還得抹上含有牛奶與花香的乳液。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得對自己一點要求也沒有了呢?就算弄髒手腳、被看見穿著睡衣拖鞋亂跑也沒關係了呢?

「哈呼、哈呼、哈呼……」

下唇終究被咬出了鮮血,昏暗巷子也邁入明亮。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阿嬤一定在那裡……阿嬤!

腳步與呼吸同時止息,林伊帆的雙手用力掩住口鼻,震驚雙眼圓瞪到幾乎要掉出眼窩──

那是一支很長的遊行隊伍,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上衣和白色的褲子,臉上不帶著任何表情,在蒼白的月光照射下,他們的面孔就像死人般慘白。他們全都是釣刀村的村民,林伊帆認得出來,那個是巷口的王伯伯、另個是雜貨店的老闆娘,再過去那個是久久才去村外郵局取信回來發送的老郵差,那邊那個則是村長伯的遠房表親……林伊帆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過的、討厭的村民全都在隊伍裡!

有的村民手裡握著長長的竹竿,竹竿上掛著白色的紙燈籠;有的村民拿著鑼鼓,面無表情地敲打著;有的村民的竹竿上掛的不是燈籠,而是一種林伊帆說不出名稱的怪旗子,它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像日本七夕時的竹子和鯉魚旗的綜合體,只是顏色主要是以不太舒服的白色為主;其他沒有拿東西的村民則平靜地跟著隊伍走,不過上述的所有人嘴巴都不斷喃喃唸著古怪的經文。

林伊帆又害怕又好奇地盯著這條隊伍,恐怕全釣刀村的人都出動了吧?怎麼她在這個爛村子待了那麼久,從來不知道村裡還有這麼奇怪的夜晚祭典?

就在這個時候,林伊帆突然看見阿嬤楊春美的身影!她就和幾位平常常聚在一塊兒七嘴八舌的歐巴桑併肩走在一起,同樣不帶表情地跟著唸經、跟著行走,就像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一樣。

阿嬤……怎麼會?

該過去帶回阿嬤嗎?還是該加入這支莫名其妙的隊伍?又或是裝作沒事快點回家睡覺?

林伊帆拿不定主意,而她的雙腿像生根似地動彈不得,冷汗溽溼了她身上單薄的睡衣。

然後,村長的面孔闖進林伊帆的視線,他的手裡似乎捧著一張相片,一張女孩子的黑白大頭照……

可怕的寒意爬上林伊帆的背脊,她的大腦尚未替這支隊伍下推測,村長身後那根比其他燈籠、旗幟還要長、還要醒目的竹竿,立刻映入她的眼簾。

林伊帆差點沒失聲尖叫出來,她的雙腿忽地癱軟,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地,恐懼的雙眼卻無法移開、閉上。

  長竹竿上,一個穿著紅衣的女人軟趴趴地掛在那兒,就像一隻從河裡被釣起、奄奄一息的魚般,隨著舉竿人們的動作以及夜晚的風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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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