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蟲尾、 獸足、鹿角與花謎

Prelude of M.W.P.P. And The Riddle of Flower

 

M.S.Zenky◎ 著

 

第二章 雨夜長眠

小巧的黑色蝙蝠鑽入密集樹林,穿過一層又一層濃霧,繞過山頭衝下山谷,最後終於來到一幢巨大且古老的古堡前。這棟古堡中有東西南北四個塔,東塔是夜王與夜后的寢室,南塔是占星室,北塔是囚禁罪犯的天牢,西塔沒有房間,是個寬敞的天井,西塔也順理成章成為吸血貴族們變身蝙蝠的好地方。

蝙蝠沿著城牆攀升,敏捷地飛進西邊尖塔敞開的窗。就像看一部生物進化片一樣,牠的身體膨脹拉長,翅膀縮小收起,不一會兒的功夫,穿著吊帶褲的笛兒‧魯斯凡便靠在牆上輕撥著頭髮。

動作看似輕鬆寫意,其實她的心跳得飛快,她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如果說她的猜測是真的的話,今晚的長眠儀式將導致英國吸血族的完全滅亡。

『就跟千年前一樣……』笛兒咬著下唇,走出西塔天井。她的腦子亂哄哄的,水怪告訴她的事與表哥尤靼的長眠儀式等等全攪和在一起,『如果不設法阻止……不先警告夜王的話……』

笛兒輕盈地走著,她飄下西塔,在腦中盤算夜王此刻可能身在何處,她停在原地望了望各通往北邊與南邊的兩條長廊,想起夜王午後會在大殿檢視晚上儀式的事項,於是笛兒拐個彎往北走,穿過數十個大小不一、作用不同的房間,往一樓北方大殿疾行。

『嘻嘻嘻……這樣不行啦……』

一陣銀鈴般的女人嘻笑聲箭似地刺進她腦中,笛兒所有的思緒瞬間破滅。她停止飛行,纖細修長的雙腳站到走廊上柔軟的紅色地毯,她很確信那微乎其微的聲音,是從自己後方五點鐘方向,那專門擺放地毯的小雜物房傳出來的。

『喔……小帖普,這樣不行啦……萬一被人看見……』

『不會被人看見的,古堡內所有的人都在大殿處理晚上的事,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的……』

『嘻嘻,你想得真周到。過了今晚,我哥哥長眠後,你這傢伙大概三不五時都會往古堡內跑吧?』

『妳說呢?』

吸血鬼的感官比一般人類好上許多,就像承繼了蝙蝠的聽覺,那對窩在雜物房偷情的男女聲音,笛兒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來呢?再說全族裡就只有那個傢伙能讓女人發出那麼動聽的笑聲,即使笛兒聽了很想吐。

不過,此刻她心中的怒火已燒過了自己的胃。笛兒輕飄起來,緩緩地停在沒有關緊的雜物房門口,綠眸子瞄向毫無光線的黑暗。

芬芳花香刺激她的鼻子,笛兒皺起眉毛,心中暗罵:『果然是吉兒這個女人。』

笛兒與吉兒因為年齡相仿,從小便玩在一塊兒,感情也相當好。只不過吉兒女性化的優雅高貴,總是奪去笛兒的光彩,雖然是很要好的親友,但吉兒什麼事都要跟笛兒爭,就連男人也是一樣。她們不約而同愛上吸血鬼醫生威拉德‧帖普男爵(Vlad Tapes)唯一的英俊兒子。

帖普兒子的年齡也是貴族間唯一與笛兒相差不多的,況且魯思凡一族中的男性實在少得可以,兩人都為他動心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吉兒不在時他便會攀著笛兒,在她耳邊說情話,陪著她打鬧,或是到湖邊看看水怪,水怪們很不喜歡他,也會跟笛兒抱怨這個男人不可靠。

當然,笛兒不在時他便闖進古堡中尋找吉兒,但他在處理這些事上非常小心,很少直接被另一個女人撞見。也因此笛兒雖然深知帖普的花心,深知吉兒與他的關係,她卻很少為此翻臉生氣。

可是,這一次她實在是忍受不住了。

些微的燈光反射出吉兒那遺傳自王族血統特有的金髮,金髮刺眼,並讓魯思凡旁支特有黑髮,顯得更加低賤、無存在感。只不過是兩人父親的早出生晚出生而已,為什麼一人可以是統馭血族的夜王,另一人只是一位老被當作不安好心的公爵一家?

吉兒不再出聲說話,沉重的喘息聲在笛兒耳邊悠蕩著,她看見吉兒的臂彎攀上帖普的肩,緊緊環著他的脖子,一種燥熱的氛圍從他們倆人深情的吻中釋放。空氣的中淫穢的熱浪和她心裡滾燙的忿怒撞擊,她無法相信,以為帖普只是與吉兒調情而已,卻沒有想到帖普竟然能將專屬自己的唇獻給吉兒……

笛兒輕輕帶上門,接著深吸口氣,大聲喊道:『誰在裡面?

雜物房內一陣手忙腳亂,過了幾秒外貌依舊優雅高貴的吉兒便頭戴著鮮花,開了門,她的呼吸平緩,但臉上的紅暈卻不會說謊。

『喔,是笛兒啊?』吉兒不慌不忙地用她平時那種和藹口吻說,『夜王要我把洗好的毯子拿來放,順便找小型的紅毯帶去大殿……』

『那麼妳找到了嗎?』笛兒笑著問道,她的手搭上門把想將門敞得更開一些,『我可以幫妳。』

『不用了,我親愛的笛兒,』吉兒的手制止笛兒硬是推開門,她的笑仍柔軟和藹,『我已經找到了,稍微收拾一下就會搬去。』

『紅毯很重,還是我來幫妳吧。』

『真的不用了,笛兒,謝謝妳的好意。』吉兒說,『妳真要幫忙還是到大殿看看吧,大夥兒都在那兒忙呢。』

『我會過去的。』笛兒冷笑,她輕輕覆在吉兒耳邊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房裡藏了什麼東西,妳那不勻稱的口紅說明了一切。』

有那麼一瞬間,吉兒吃驚地睜大眼睛,但她隨即恢復冷靜看著漸漸走遠的笛兒。笛兒背著她冷冷地說:『下次別再讓我遇到,否則我絕對會跟妳拚命。即使是好朋友也一樣。』

拐了彎,笛兒終於靠在牆邊,無力地望著天花板。

長眠儀式舉行的大殿就在眼前,僕人們、貴族們忙進忙出的,不少受過夜王恩惠的平民也來幫忙。但是笛兒就是沒有氣力走進大殿,將來自水怪的警告告訴夜王──也許自己不該那麼自私──可是警告夜王,才有度過今晚危機的可能啊。

她看著掉在胸前那根黑色頭髮,又看看一旁裝飾盔甲反射的綠眸子,她越來越恨自己為什麼是黑髮綠眸,恨自己為什麼生在公爵家而非生在王族?又恨為什麼自己的父親甘心當公爵而未想篡位……

接著,她想起那把房間設在地下室的奇怪弟弟,多皮沙傑‧魯思凡。

 

 

多皮沙傑的房間就設在大殿下方,他的房間沒有什麼裝飾,可以看見古堡最樸實的一面:一塊塊堅固的灰藍色石磚嵌出一面又一面的牆,黃金打造的少許火把架是房內最值錢的東西。多皮沙傑不喜歡睡床也不喜歡睡棺材,他在天花板橫架了根鐵棍,太陽升起時便和妻子莉莉絲一塊兒懸在棍上就寢,有如一隻活脫脫的蝙蝠。

多皮沙傑的房間有很多秘密,他沒事時總愛關在房裡改造自己的房間。他在莉莉絲的連身鏡後弄了道暗門,可以通到一間挖了巨大水池的密室。

多皮沙傑喜歡血,不管是飲用或是聞嗅,因為夜王禁止吸血鬼隨意獵食人類血液的關係,總是大批大批地從外頭訂來血袋或是要平民獵食動物血進貢、再不就要僕人豢養畜牲進貢。

動物的血很臭,而且難喝,多皮沙傑深信吸血鬼的力量是跟食用的血有關的。因此他總是瞞著夜王去獵人血,而進貢來的動物血便聚集成池,沒事時便泡在裡面調養身體,那難得的血袋則是外出路上的補充飲品。

此刻,多皮沙傑正赤裸著身體泡在暗房裡的血池內,他的妻子莉莉絲一早便乖乖聽從夜王的話去處理長眠儀式的事。唯一的女兒也被妻子帶去大殿了。他就是利用這個機會操控行屍,吸了幾個年輕人的血,並且趁機逮了一名獨自到尼斯湖自助旅行的女人,當作這幾天來最豪華的大餐。

那個女人的年紀就跟夜后伊莉莎白差不了多少,她很驚慌地被多皮沙傑摟在懷中,雖然外貌長相比不上來自南歐吸血鬼貴族的妻子,但是與妻子最大不同的,就是這個女人身上不停散放出處女之香。

『女人,今晚是我們吸血鬼的大日子,』多皮沙傑滿頭黑髮,雜亂且捲曲,皮膚不似王族那樣白,而顯得有些蠟黃,更與眾不同的是,多皮沙傑的毛髮濃密,大把大把的鬍子上沾黏著血塊,不斷發出腥臭,『我那討人厭的表哥就要長眠了,照他疲憊狀況和年紀來看,不睡上一百年是不會醒。妳知道,這意味了什麼嗎?』

多皮沙傑粗糙的手在女人胸前捏著,那個被抓來的女人全身浴血,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的老婆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女巫,以後整個英國吸血鬼都在我多皮沙傑的管轄下了,』多皮沙傑抓住女人的下巴,惡狠狠地說,『我,絕不會像我那無能的表哥一樣,嚷著跟人類和平相處,搞得自己還愛上妳們這種骯髒的人類女性,處處受壓於你們人類──只要我多皮沙傑一登上王位,我便會召來所有的黑暗生物,讓全英國成為一個吸血鬼橫行無阻的國度!』

『不……』

『這才是作為一位君主,應該有的遠大抱負啊!女人,』多皮沙傑翻了個身,將女人壓在池邊,『妳將是多皮沙傑成為夜王前,最後一道饗宴,妳知道這是多麼榮幸的事嗎?』

『你……你想做什麼?』女人已經哭到沒有眼淚了。

『妳的血將與我的血融合,妳的靈魂將與我的靈魂融合,』多皮沙傑靠在她的耳邊,嘴緩緩移向她的脖子,『我將吸乾妳的血,而妳將會在我體內,見證偉大吸血鬼王的誕生!』

『不……』

『多皮沙傑!我知道你在裡面!』

笛兒的聲音忽地響起,多皮沙傑轉過頭,瞪著暗門,他聽見姐姐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麻煩的女人。』多皮沙傑鬆開手召來他的衣物,女人順道滑進血池中,他戀戀不捨地對著那可憐的女人說,『我等會兒回來享用妳。』

語畢,女人發出慘叫,原想逃跑的她右腳應聲斷裂,血融入血池之中,她立刻昏死過去。

『你又抓了人類回來?』

多皮沙傑一踏出暗房,小心鎖上入口後,笛兒便不高興地說。

『那又如何?我的姐姐,』多皮沙傑笑了笑,他召來剃刀在鏡前打理自己的鬍子,『這幾百年來我從每日享用一名女人,到現在已經改進成每月享用兩個女人……我已經收斂很多了喔。』

『不過你的胃口也從「老少咸宜」變成「非處女不食」了。』笛兒訓道。

『欸,姐,妳還忘了「外貌」這個要點呢。』多皮沙傑的臉上佈滿白色泡沫,他小心刮去那明日又會再長出來的鬍鬚。

『不跟你鬧了,』笛兒一把坐到柔軟扶手椅上,『反正今晚夜王睡了後,你要怎樣也沒有人能管你。』

『喲?笛兒大姐,妳不是老教訓我不要違反夜王訂下的契約嗎?而且妳老替夜王那一家說好話,怎麼今天全都不一樣了呢?』

『我哪有什麼不一樣。』

『老姐,妳不過比我長了區區十歲,思維可沒有我縝密,洞察力也相當不足,更別說隱瞞心事的技巧。』多皮沙傑洗去泡沫,光滑的英俊面孔帶有一般貴族所沒有的粗獷,不瞭解他的人恐怕會以為他是從哪個大漠來的英雄好漢,『妳的臉上寫滿了憎恨,常人都看得出來。說來聽聽。』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笛兒輕嘆口氣,『但你喝處女血的事莉莉絲不知道嗎?』

『我偶爾提供她幾個俊逸男子的血就能關上她的嘴了。』多皮沙傑擺了擺手,『快把事情說來聽聽。』

『還不都是你早上嘴饞,善後也沒做好,現在麻瓜村那邊的傻子都在為了行屍跟死人感到昏頭,他們還說那是謀殺案呢。』笛兒呵呵笑著,『不過幾隻水怪告訴我,那群麻瓜中有幾位巫師,他們預計今晚將會召集正氣師來逮我們。』

『這麼重大的事,怎麼不告訴夜王?』

『還不是路上出了一點小差錯……』笛兒別過頭。

『帖普家的渾小子惹火妳了?』

『不,是你的優秀堂妹。』

『吉兒?那個女人跟妳的帖普小子搞在一起嗎?』

『是啊,還我看到,兩個人還在那兒裝傻。』

『我的好姐姐,就別氣了,明天我去找了一打美少年讓妳玩得快樂。』

『不用了。』笛兒笑,『我已經報復他們了。』

『怎麼報復?』多皮沙傑翻個跟斗,雙腳輕輕勾上鐵棍倒吊。

『巫師們要來宰我們一族的事,現在只有我跟你知道。只要我們保持沉默,讓古堡在沒有警覺的情況下,繼續舉行長眠儀式,然後我們一族作好防護措施,就能在事後取代現任魯思凡王族的權力,以魯思凡旁支身份登上王位正統。』

『沒想到一向替王族說話的姐姐竟然會為了愛情做這麼狠心的事,』多皮沙傑閉著眼,在棍上一搖一晃地,『妳怎麼保證不把事情告訴夜王,我們就能登上王位?妳忘了我曾跟夜王訂過永遠服從的契約嗎?』

『契約只是形式,吸血鬼的魔法不比巫師多樣且有效──雖然我們不需要魔杖作為媒介──從你不顧契約到處抓人回來的模樣,就知道全天下只剩夜王自己相信你而已,』笛兒輕撫著下巴,『至於今晚的執行方式,我想我親愛的弟弟一定能夠想出最完美的對策吧?』

多皮沙傑的嘴咧了開來,泛黃的牙齒道出他內心的狂喜。

『我當然有好方法,至於姐姐呢?帖普家的花花公子怎麼死心踏地地愛上妳?』

『他本來就很愛我,』笛兒嘟起嘴,現在的表情與她裝扮極度不合,『今晚一旦掀起戰事,只要我們作好準備,王族恐怕全部難逃一死。就算吉兒最後仍活下來了,夜王必定換人當,至於人選當然是……』

笛兒看著弟弟吃吃笑了幾聲。

『接下來你可以用各種名義搓合我們倆的婚事囉。吉兒那女人又能說什麼?隨便找個花商嫁了吧。』

『女人真是可怕。』多皮沙傑輕鬆地空翻落地,『除了這件事,妳還有什麼要跟我說嗎?』

『沒有。』笛兒伸了伸懶腰,『你急著回去享用那個女人嗎?』

『這可是半個月來難得的極品喔。』多皮沙傑的手指向門,房門應聲打開,『白晝將盡,妳也該去大殿證明自己的忠誠了吧?』

笛兒身子飄起,倒退著空停在門口,她微微一笑鞠了個躬,隨即消失在門後。多皮沙傑鎖好門鬆開袖口與領子的鈕扣,不懷好意地開啟鏡後隱藏血池密室的暗門……

一踏進血池房間,多皮沙傑瞪大了眼睛。

他好不容易到手的美食竟然倒在腳邊,脖子上的齒孔清晰可見,那可悲的女人已經變成沒有血液的屍體,雙眸混沌地瞪著多皮沙傑。

『嗯,她的血很美味,不虧是處子之身。』

血池邊坐著一名身著紫色薄紗的妖媚女子,紅色捲髮盤成髻,紅色雙眼眨動纖長的睫毛,她雪白的手持著一塊絲帕,輕按自己的嘴角。

『莉莉絲……』多皮沙傑相當生氣,他的犬齒幾乎露了出來,『妳什麼時候進來的?』

『笛兒來找你的時候呀。』莉莉絲唱歌般地說,她是來自南歐的吸血鬼貴族,與多皮沙傑育有一女,一位純種的吸血鬼,『我躲在笛兒的背後,一隻小巧的紅色吸血蝙蝠。不過身為我丈夫的你,似乎仍搞不懂我變身成蝙蝠的模樣喔?包括體型、顏色……』

『算了、算了,我投降、我投降。』多皮沙傑舉起雙手,『這麼說來妳也聽見笛兒捎來的訊息囉?』

『嗯哼,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呢,雖然說你這傢伙實在很討人厭,又不怎麼把我放在眼裡,但到底是我的丈夫。如果你成了夜王,或許南歐的我的父王也會樂意封給你一些官位啊、分一塊土地什麼給你喔。』莉莉絲笑了笑,,『Oh, Mio Dio!所以啊,為了我唯一的丈夫,我已經想好一些對策囉。』

『願聞其詳。』

莉莉絲扭動著身軀,一腳將女屍踢進池裡,輕撫著多皮沙傑的臉。

『首先,我們一定要確保現任的王與未來的王,都不再擁有王者的權位……』

 

 

太陽逐漸隱沒,它給吸血鬼們帶來的威脅,總能被這片山谷的霧氣消弭許多。位於谷底的尼斯古堡宛如中古世紀貴族們的領地,厚而堅固的城牆圈出有如小村莊般的血族避難所,茅草屋與木屋林立,英國各地的吸血鬼幾乎都住在這裡,除了少數單獨行動的強大吸血鬼。

從前,他們的數量更多,而且居住的地方完全不用擔心日光,他們擁有比尼斯湖還要大的湖,而前人設下的古老魔法也足以保護吸血鬼,使他們不致於受到人類無禮的對待與害怕的歧視。但在千年前,一切都不同了。巫師與麻瓜聯合起來,幾乎將吸血鬼全數殲滅,當時的夜王魯思凡二世為了保護尤靼,犧牲了自己永垂不朽的性命,並讓從前的吸血鬼古堡藏進深層的地底,防止麻瓜與巫師侵入毀壞。

尼斯古堡的城牆外散落著茅草搭起的棚子,那是吸血鬼平民豢養牲畜比如牛、羊、豬的地方,也是一心與麻瓜、巫師和睦相處的尤靼,所提出的改造政策──使吸血鬼不奢求吸人血。

原本很多吸血鬼無法接受這個政策,多年以來他們深信人血對吸血鬼的體力、魔力、壽命都有根本的影響。但是尤靼四處解救遭到巫師與麻瓜傷害的吸血鬼,讓古堡內所有的吸血鬼有個能夠安身的避難所,欠下人情債的他們久而久之也漸漸能體會尤靼的用心。

翻過一層一層的城牆,來到城堡主體外,與王室無血親關係的貴族居住地,這個地方也住了一些官員。屋舍是用高級的磚石搭建的,外型也經過設計,他們的生活風雅,不似平民吸血鬼需要養動物、種植或是從商來增加古堡的收入,提供眾人飲食的來源。貴族們除了開會治理眾人外,平時沒事就在家裡喝喝各種『調血』混搭著雞尾酒。貴族裡最不像貴族的,大概就是帖普男爵了。

帖普家住的是普通木屋,威拉德‧帖普與他的妻子奈菈只要太陽一下山就開始在城內奔走,有時白晝時還得撐著傘,搞得皮膚全是傷地到城外治療外來的吸血鬼。帖普家是吸血鬼醫生,無論是受傷還是病痛他都能救治,而且帖普最拿手的就是駕馭蝙蝠。帖普的醫術與古道熱腸使得尼斯古堡能夠完善建構起來,也因此受封男爵。

『今晚是夜王的長眠,很抱歉無法為你們看診了,』威拉德‧帖普溫和地對著門口一對剛從外地跑來的吸血鬼情侶說,『如果你們沒有地方可去,就先在我家中休息吧,我們家的「兄弟」會照顧你們。』

帖普男爵披上大衣,戴好插有羽毛的帽子,雖然年紀接近五百歲,但是銀灰的頭髮並沒有掉落的跡象。他的妻子奈菈與他差距百歲,仍有著一頭濃密褐髮,臉上脂粉未施卻有著驚人的美貌,她不發一語地關上門,家中被喚為『兄弟』的蝙蝠們愉悅地嘶叫著。

『奈菈,妳那四處拈花惹草的兒子呢?』

帖普男爵彎起臂,奈菈默默地勾著,沒有回應帖普的問題。

『他是不是一早就進宮了?那個到處玩弄女人的渾小子,』帖普男爵像個老頭兒一般雜唸,奈菈沒有表情,也沒有回應,只是隨著帖普一塊兒往城堡主體的王宮走去,『要他學醫他不肯,追女人的技術還真不知道去哪兒學來的,真是啊……』

天空灰濛濛的,烏雲突然罩住橘紅色的天空,帖普夫婦抬起頭看了看,幾點雨珠打在他們的臉上。

『雨……』奈菈輕輕說道。

『是呀,是雨。』帖普男爵看著妻子,這個詞是很少說話的妻子在近半年來說出的第一個字眼,帖普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奈菈,妳是不是感覺到什麼?』

奈菈緩緩地低下頭搖了搖,帖普男爵憐惜地撫去她臉上的雨珠,兩人大步走進城堡。

 

 

『好大的雨。』

黑夜已至,侍女送來的餐點早涼了,伊莉莎白仍舊一點胃口也沒有。小伊蓋銳還在搖籃中熟睡著,紅紅的臉蛋總令伊莉莎白忍不住想親親摸摸。但是她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畏懼與緊張,並不是因為一直保護他的丈夫即將沉睡,也不是因為這份永恆的愛只有短短的兩年熱戀……

伊莉莎白走至窗邊,看著古堡外一小潭人造湖泊,尤靼告訴她那是千年前搬來這兒時建造的,這座小湖與尼斯湖相通,是從前仍有飲人血習慣時,水怪處理屍體的通道。

伊莉莎白想起自己與尤靼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湖畔。她遠望著窩在被窩裡的伊蓋銳,那種感覺有點奇特──才從霍格華茲畢業沒多久,返回離開多年的家鄉,卻在某日一早愛上了湖邊的陌生男子,後來知道他是吸血鬼王,卻仍願意嫁給他,在沒有告訴母親的狀況下住了下來,甚至為他生了個小王子……

她回想著那初戀的早晨。她從來沒有戀愛過,在霍格華茲裡所有人都為了學業而努力,女孩們也只會為史萊哲林的湯姆‧瑞斗傾倒,雖然學習有趣,但生活無趣,男女間缺乏的互動使得她嚮往愛情。那天的尤靼面容雖有些老去,卻不減他的英俊與身上的高貴,他的眸子像是施了法一樣吸引著她。

『是一見鍾情嗎?』

如果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那麼就應該是了吧。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伊莉莎白走至門邊拉開門,負責照顧她的幾位侍女恭敬地行了個禮。

『長眠儀式即將在午夜零時開始。在此之前是伊蓋銳王子的生日祝福。』

『我知道了。』伊莉莎白回過身抱起仍在熟睡的兒子,『剩下的就勞煩妳們了。』

一位年歲較長的侍女在前面領著,只是身為吸血鬼的她一到樓梯,便輕鬆地縱身一跳,而伊莉莎白只能沿著樓梯下東塔。長長的樓梯不停地旋轉往下延伸,以往她與尤靼下樓時,尤靼總會陪著她一步一步往下走,但是其他人包括吉兒、莉莉絲、侍女們等等,仍然不改吸血鬼的習慣,隨意地向下跳或是飄走。

當她來到大殿時,所有的吸血鬼貴族已經在紅毯的左右兩邊站好了,各色的明亮眸子全緊盯著她──對他們來說,身為人類的伊莉莎白不過是吸血鬼的食物,是比他們低等低下的,除此之外,擁有巫師力量的她也因為某些原因而被他們憎惡著。

走在紅毯上的時間是最難熬的。紅毯盡頭站著尤靼,他溫柔地對著自己微笑,並敞開雙手,而他的身後直立放著一只黑色的高級棺木,那就是夜王長眠的地方。負責執行長眠儀式的紅髮吸血鬼男士是古堡正在朗誦咒文。

『伊莉莎白,我的妻子。』夜王擁抱她,在她的額間親吻,接著接過尚未清醒的伊蓋銳,他將他高舉,對著大殿內所有的人喊道,『此乃魯思凡四世,我的繼承者,伊蓋銳‧尤靼‧魯思凡!』

掌聲震天,伊蓋銳完全不受驚擾,閉著眼睛似乎仍在美夢中徜徉。

『來至黯地已過四季的夜之子,你將在我族的祈福下,學習如何作一位王者。今夜你的父親夜王,將進入百年為單位的長眠,直至你可獨當一面,或是無人能守護你之時,我將再次甦醒。』夜王低聲朗誦著,紅髮吸血鬼遞上一只盛滿鮮血的高腳杯,『取自聖者的血將洗淨你,我的血將賜予你新生,而你母親的血將代替我守護你……』

夜王一口飲下高腳杯中的血,並且吐灑在伊蓋銳的臉上,伊蓋銳小巧的眼睛睜開,但他沒有哭也沒有喊叫,似乎很清楚自己正在接受一種神聖的儀式。之後夜王單手抱著他,右手食指間被紅髮吸血鬼的金針刺出傷口,伊莉莎白也被刺出一個小小的傷口,他們兩人一塊將手指探至伊蓋銳的嘴邊,讓他吸吮……

『夜王!』

大殿的門猛然撞開,古堡外圍的一名通報兵飛闖了進來,他渾身溼透,惡臭的雨水灑得大殿四處都是,貴族們嫌惡地瞪著他交頭接耳。

『你搞什麼?』多皮沙傑見到夜王仍在執行儀式,便率先氣憤地走出來大罵,『不知道今晚是夜王的長眠儀式嗎?』

『不!因為城外出現奇怪的人影,而且他們身上有著麻瓜的味道,手中拿著銀製武器,兇神惡煞地往古堡來!』通報兵急忙說道,『今晚因為長眠儀式以及大雨的關係,外圍的士兵本來就少了,那些麻瓜兵團正在破壞我們的外牆,似乎想要硬闖進來……』

『區區麻瓜有什麼好怕的。』幾個貴族不屑道。

『把他們全捉起來給我們當大餐呀。』幾個貴婦笑了出來。

『夜王曾說過我們必須跟麻瓜和平相處,因此我們……』通報兵似乎有口難言。

『我知道了。』夜王將手指從伊蓋銳手中拿起,紅髮吸血鬼立刻遞上手帕,『多皮沙傑。』

『是。』多皮沙傑行了個禮。

『你是我族中最驍勇善戰的,你也宣誓對本王效忠。現在我要你到城牆擔任指揮官,一旦那群麻瓜殺害我族任何的百姓或是士兵……只要一具屍體出現,你就有權將他們全部殲滅。』夜王說,『之後那群麻瓜是要殺、是要放,或是賜予你們皆可。畢竟當初我族與人類訂下的契約就是「互不侵犯」,只要有一方擅自侵犯對方,則所有的錯都歸為動手的那方,此回是他們先動手,我們沒必要手下留情。』

『知道了,』多皮沙傑飄了起來,一對黝黑的翅膀長了出來,『多皮沙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話一說完,他便抓著通報兵往城外飛去,大殿的門也再次關上。

『儀式繼續進行。』紅髮吸血鬼說,『接下來由各家獻上祝福。』

伊蓋銳在母親的懷中,看著吸血鬼貴族們一一為他祝福,以及那在殿前漸漸堆高的禮物。伊莉莎白帶著微笑,但他很清楚那些貴族口中的祝福是多麼不合他們的心意,從他們離開時眼中那異樣的光芒就能看出了。

還是沒辦法融入嗎?』伊莉莎白自問,『尤靼真的不願感染我嗎……

就在最後一位貴族獻上精美的玻璃杯作為禮物後,生日祝福的儀式也全部結束了。午夜的鐘正好響起,接下來就是夜王尤靼‧魯思凡的長眠儀式。

侍女們推出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山羊,那是代替原本長眠儀式中的處女。夜王必須在吸乾牠的血後,躺入棺材熟睡,他的妻子會親吻他並替他闔上棺蓋。

『夜之王尤靼‧魯思凡……』

紅髮吸血鬼正翻開咒文朗誦時,大殿的門再一次被撞開,笛兒忍不住怒罵:『搞什麼鬼啊?』

兩具城堡侍衛的屍體飛了進來,一名倒退行走的侍衛慌慌張張地跌在地上。

『咦?這不是城堡的夜王親衛隊嗎?』吉兒揮動手中的蕾絲扇,『那群麻瓜殺進宮裡啦?』

『不、他們不只是麻瓜!』那名侍衛大叫,『他們、他們那群闖入者……是……是巫師!』

『少胡說了!』一名侯爵叱道,『巫師才進不來尼斯古堡咧!麻瓜可以用蠻力,巫師卻會受限在古堡的魔法上!』

『除非魔法被人破解,不然才沒有人能夠闖進古堡。』他的夫人也這麼說道。

『而古堡的魔法破解,』笛兒幽幽地說,『只有古堡內的人,能夠這麼做……』

伊莉莎白差點昏厥,同一時間大殿內所有的吸血鬼眼睛都瞪向她,濃厚的殺意凜冽地刺激著她的心臟,她懷裡的伊蓋銳終於放聲大哭。幾個貴族似乎想接近伊莉莎白,但尤靼立刻擋到她面前。

『你們想做什麼?夜王在此,一句話也沒說,你們就想擅自行動嗎?』夜王生氣地說,『還有,為什麼要對夜后放出殺氣?她是我的妻子!』

『可是她也是個巫師啊!』一個女吸血鬼尖叫,『人類恨死我們了!這個女巫分明是內應,就是她解開魔法放巫師進來的!』

『胡說,伊莉莎白根本就不知道魔法的事!』

『夜王!她不僅是巫師,她還是來自霍格華茲的巫師啊!她是我們的仇人!我們的敵人!您根本不該迎娶她呀!』

『是呀,夜王!您忘了霍格華茲的巫師是怎麼對我們的嗎?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會淪落到山谷建古堡嗎?』

『除了她會背叛吸血鬼外,還有誰會背叛我們?』

伊莉莎白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尤靼擋在她面前,他的背彎與肩膀是多麼地厚實且沉穩,即使其他貴族們指證歷歷,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自己的不是,但伊莉莎白很清楚,尤靼未曾動搖。

『安靜!』尤靼怒吼,『不過跑來幾名自以為是英雄的巫師,就能讓我族分崩離析,如此吸血鬼要滅亡還不容易嗎?既然巫師們已經闖入,我們該做的事就只有抵抗那群巫師!』

大殿沉浸在凝重的安靜裡,尤靼雙手一揮,披風呼呼鼓起。

『去吧!我命令你們去殺害所有闖入的敵人!他們的背信與違約將替他們帶來死亡!』

貴族們搖身一變,上百隻蝙蝠瘋狂地鑽出窗戶,在城堡四處喊殺喊打,火燄於雨夜中燃燒的更加猛烈。不一會兒的功夫,大殿只剩下尤靼一家、多皮沙傑一家,以及帖普男爵──他必須保護好自己,在戰事停止後治療所有的傷患。

『吉兒、笛兒,你們不去躲好嗎?』尤靼問道。

『哥,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吉兒甜甜笑著,『我跟笛兒可是全族中最善戰的女性喔!我們會擋住所有入侵者,不讓他們侵入大殿的。』

『是呀,雖然吉兒這傢伙的心機很重,但是不跟她一起殺敵,實在很不習慣。』笛兒微微一笑,她對吉兒點點頭,兩人的背後便長出翅膀,她們用力拍動著飛出大殿。

最後,大殿僅存帖普夫婦、夜王夜后,以及多皮沙傑的妻子莉莉絲。帖普夫婦向夜王說了一聲,便先移動到一旁的小房間準備會使用到的治療藥物,而莉莉絲逕自飛到大殿門口,試圖將被撞壞的門復原。突然間,尤靼壓著胸口,失去平衡地往旁邊歪斜了一下,伊莉莎白趕緊過去扶住他。

『我沒事……』尤靼硬擠出笑容,『沒想到都要長眠了,居然會遇上入侵者……』

『夜王,你不怕我真的是間諜?』伊莉莎白輕聲地問。

『如果妳是內應,怎麼會替我生下小王子呢?』尤靼笑,『妳還記得我們的初次見面嗎?』

『嗯,在湖邊。』

『那時的妳,看我看到都傻了。』

『不要亂取笑人啦。』伊莉莎白嘟起嘴。

『哎……』尤靼嘆道,『伊莉莎白,我真的很對不起妳啊……』

『不要說這種話!』伊莉莎白緊張地說,『你對我那麼好,怎麼會對不起我?』

『伊莉莎白,』尤靼搖了搖頭,『自妳誕生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我的新娘了。』

『你在說什麼啊?』伊莉莎白問,『我不懂……』

『我看著妳長大,』尤靼說,『記得妳小時候,每天早晨睜開眼睛時,床邊總會有著不同品種的花朵嗎?』

『嗯,每天我一睜開眼睛,就會看到……』伊莉莎白嚇了一跳,『我一直以為那是我母親放的,難道說……是你……』

『是的,』尤靼點點頭,『當妳滿十一歲那晚,我正想拜訪你們家時,妳早已搭上火車前往位在蘇格蘭的霍格華茲,接下來的七年,我實在很害怕失去妳……所以,當我在湖邊看見妳時,我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妳帶回尼斯古堡……妳以為妳對我是一見鍾情,但實際上當時的我,曾利用瞳術對妳……』

『夠了,我不要聽,』伊莉莎白輕壓著尤靼的唇,『你曾經對我下咒也好、對我施展瞳術也好,現在的我就是愛你,我也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愛,所以我不要聽你解釋。』

『伊莉莎白……』

『你忘了嗎,尤靼?』伊莉莎白靠在尤靼的肩膀上,『你說過,我們的愛,是永恆的……』

莉莉絲好不容易關上大門,這次大門卻又被撞開了,而且其中一扇還被炸得木片四處飛舞,莉莉絲也因為衝擊而重重地摔向牆壁。灰飛煙霧之中,一名身材不高但是體格很健壯的男人走了進來,悶悶的皮靴聲撞擊著地板,伊莉莎白咳了幾聲看向霧氣,那個男人高舉著右手,她認出那是巫師才會使用的魔杖。

『沒想到吸血鬼王居然任由下屬在外面出生入死,自己幹了那麼多壞事,還躲在房子裡跟女人纏綿啊?』來訪的巫師嗓音沙啞,他不懷好意地咯咯笑著。

『尤靼,他是巫師……』伊莉莎白說,『我看見他的魔杖了。尤靼,那傢伙傷不了你的!』

『巫師?小妹妹?妳說我是巫師?而且還傷不了吸血鬼?』男巫哈哈大笑,『妳以為我是買票輕鬆進來參觀吸血鬼的嗎?笑話!現在城堡內所有的吸血鬼都是我一個人殺的,請妳不要把我當作一般的巫師,行嗎?』

『你不是巫師,還能是什麼?』伊莉莎白生氣地說道,牆邊恢復意識的莉莉絲一見男巫高舉的魔杖,便露出尖銳犬齒往他身上撲去──

一道豔紅色的光芒擊中莉莉絲,莉莉絲不偏不倚地再次撞上同一塊牆。

煙霧散開,那個男人的模樣終於映在眾人眼前,那是一名披著旅行斗篷的中年男子,他有著一頭棕色如鬃毛般的長髮,他邁步走向伊莉莎白和尤靼,他粗獷的臉上有著深深淺淺的傷疤,雖然沒有佈滿整張臉,但是數量卻非常可觀,他的眼睛小而且漆黑晶亮。

『我是阿拉特‧穆敵,』男巫一把炸碎想從後面偷襲他的侍衛,『正氣師。』

『正氣師。』尤靼微微一笑,『吾乃夜王,魯思凡三世,你將為殘殺我族付出慘痛的代價!』

『什麼代價?被血淹死嗎?』

尤靼的翅膀探了出來,他飛行的速度比莉莉絲快上好幾千倍,伊莉莎白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卻看不見他的人影,那叫作穆敵的正氣師卻一點也不慌亂,他輕鬆地翻了個跟斗躲過尤靼的第一次攻擊。

紅毯被翅膀的氣流掀起,裸露的磚石被尤靼的爪子刮出砂石,刺耳尖銳的嘶叫聲在大殿迴響,伊莉莎白緊緊抱住停止哭泣的兒子,躲到黑色棺木之後偷看著巫師與吸血鬼的決鬥。

伊莉莎白深信穆敵是個相當優秀的正氣師,一般巫師施展魔法時必須大聲唸出咒語,而且手的動作與姿勢也會不同。但穆敵不僅僅不需要唸出咒語,每次施展的魔法動作都差不多,無論是飄浮咒還是猛擊咒,根本無法從他的動作來猜測接下來的攻勢。

雖然尤靼相當厲害,速度與攻擊力在吸血鬼中都是最頂尖,但是他卻遲遲無法接近穆敵給他重重一擊,他的攻擊反而把大殿弄得亂成一團,石塊不停掉落,四處飛砂走石,伊莉莎白忍不住咳了幾聲。

『夜后──』

二度撞上牆壁昏倒的莉莉絲終於爬到伊莉莎白藏匿的地方,她驚慌地說:『您不能再待在這兒了!這裡太危險!請儘快帶著王子殿下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

莉莉絲輕按身邊一塊方型石頭,一條往地下深處走去的樓梯便出現在她們面前。

『這個階梯可以通往地下水道,地下水道是連接古堡小湖和尼斯湖的通道,在那兒會有水怪保護妳們的。走吧!夜后,莉莉絲雖然力量不大,但多少還是能拖住那些混蛋巫師!您現在一定要確保自己跟王子的安危……』

『不用了,莉莉絲,我哪兒都不會去。』伊莉莎白看著分不出上下的兩人,『我要待在這兒陪著尤靼。』

『夜后!別再任性了!您這麼做只會讓夜王分心!還要分心保護您!至少……至少您該替伊蓋銳王子想一想啊!』莉莉絲不悅地說,伊莉莎白卻將伊蓋銳放到她的懷中,『夜后?』

『莉莉絲,帶著伊蓋銳去吧,去安全的地方。』伊莉莎白說,『我不是吸血鬼,那名正氣師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而且……所有的吸血鬼都不怎麼信任我,我如果拋下今晚要長眠的夜王自己跑掉……我心裡也不好受啊。我希望、希望自己能在這個重要時刻,替夜王做些什麼……』

『夜后!可是……』

『莉莉絲,伊蓋銳就拜託妳了……』伊莉莎白將莉莉絲推進密道,並用力地關閉入口,就在這個時候,穆敵的猛擊咒與尤靼放出的火燄魔法炸出強大能量,整棟城堡都因此激烈震動,大殿的天花板也塌了一半下來,巨大的石塊擋住密道入口。

『啊……』伊莉莎白被震倒在地,尤靼也被這樣的衝擊撞飛,摔進仍屹立不搖的黑色棺木內,『尤靼!』

伊莉莎白忍著摔傷的痛楚爬到棺木旁,瘋狂搖著吐出濃稠黑血的尤靼。尤靼的左手開始融解,似乎碰到穆敵身上某部份的純銀器具,而他的腹部也被猛擊咒炸傷,加上年紀已大,體力嚴重消耗,現在的尤靼根本無法再站起來戰鬥,如果不快點進入長眠,他將因為傷重而死去。

『尤靼……』伊莉莎白哭喊著,『帖普!帖普你在哪裡?快點來救救尤靼……』

『沒有用的,伊莉莎白……』尤靼疼愛地說,『我也活得夠久了……』

『不行……』

『只是,我老了,實在無法好好保護整個吸血鬼族……』

『尤靼!你不會有事的!那個叫穆敵的壞蛋還沒站起來,只要帖普男爵治好你的傷,你就能進入長眠了!』伊莉莎白說,『雖然現在找不到帖普,可是我們還是在大殿裡呀!你看,那隻拿來舉行儀式的山羊還在那兒,我去把牠搬來,讓你吸牠的血……』

『沒有用的,』尤靼笑了笑,『那些正氣師還是會殺了我。』

『才不會!他們早就被我們收拾掉了!』伊莉莎白大聲地吼道,『尤靼!你不能就這樣離開啊!我去把羊搬來,你瞧,牠被壓在石塊下,我去搬來……你就能……』

伊莉莎白的話還沒說完,石塊下的羊立刻被一把火燄給燒成灰燼。

『小丫頭,哪來的羊啊?』

穆敵的聲音在石堆的另外一邊響起,他的步履踉蹌,似乎也受了傷。

『他居然還沒死……』

『小丫頭,身為巫師的妳居然跟黑魔獸混在一塊兒?妳活得不耐煩了啊?』

『住口!你說什麼黑魔獸?尤靼他們是吸血鬼不是獸!』伊莉莎白氣憤地罵道。

『小丫頭,他們只是想利用妳,是想吸乾妳身上甜美的鮮血啊!他們是殘忍無道的嗜血惡魔……』

『你胡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胡說!我跟他們相處那麼久了!他們都是好人!他們不過是需要吸血,就跟人需要喝水一樣!而且尤靼他們從來不去害人的!他們都喝動物的血!』

『伊莉莎白‧布朗。妳果然什麼都不知道。』穆敵冷冷地說,『妳的母親在昨天早晨去世了。』

『什麼……』伊莉莎白頓了頓,『你、你少在那邊混淆視聽!』

『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她摔到湖裡,全身的血被吸乾,脖子上有著兩個齒孔!』穆敵高喊,『妳的母親是被吸血鬼殺死的。』

『胡說──八道!閉、上、你、的、嘴!』伊莉莎白撲倒在尤靼身邊,尤靼不停呻吟著,黑色的體液不斷流失,『尤靼……』

『伊莉莎白……』尤靼悶悶地說,『跟那個正氣師走吧,妳不是吸血鬼,妳可以過屬於妳們族類的生活……』

『尤靼,』伊莉莎白的手摸到掉在地上,不久前用來刺傷手指讓伊蓋銳吸父母血的金製長針,伊莉莎白將它拾起,並讓尖端輕輕靠在脖子上,『你曾說過,你不願意感染我,是因為你不希望我永生不死。』

『伊莉莎白?』尤靼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

『你說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苦,但是──』伊莉莎白的手輕輕劃過,鮮紅的血從她脖子間湧了出來,她止住淚水,將傷口抵在尤靼的唇邊。

濱死的尤靼早已聽不見、看不見世上的一切,在死神擁抱他的同時,他嗅到一股引導他走向重生之路的美味──那是年輕女性的血。血腥的美味騷弄著他的鼻子,一滴滴鮮血落入他乾裂的雙唇之中,尤靼再一次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被妻子緊緊抱住,而妻子的血不斷地流進自己的手中。

『伊莉莎白?妳這是──』尤靼極欲掙脫,但是早沒有體力的他什麼也沒辦法做。

『感染我。』伊莉莎白退去上衣的束縛,露出一塊能讓尤靼任意吸吮的肌膚,『我們來完成那未完成的「永生之禮」……』

『伊莉莎白……』

『尤靼,我從不畏懼死,因此,』伊莉莎白微笑,『我也不畏懼生。』

下一秒,夜王尖銳的犬齒深深陷入人類妻子的肌膚之中,他像是愛撫她一般溫柔地吸取著她的血液,並將自己的舌頭咬破,在兩人的深吻之中,將那永生不死的血獻給伊莉莎白,而自己也在永生之禮結束時,陷入沉睡……

伊莉莎白緩緩地將閉上雙眼的尤靼放入棺木。她站了起來,拉好身上那件高級的絲綢禮服,一股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她體內游走,她彷彿能聽見尤靼在她的心窩內,呼喊著她的名字。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真正的夜之后了。

一對新生的黑色蝙蝠翅膀猝然生出,伊莉莎白飛了起來,新生且獲得夜王之血的她,速度比尤靼還要快,因為身形較小的關係,就連飛行時的聲音也幾乎聽不見。穆敵此時才真正感受到吸血鬼的可怕,伊莉莎白濃烈的憎恨與殺意,使得城堡四處飛舞的蝙蝠都聚集過來,緊接著原本橫倒在大殿中央的石塊被一道龍捲風捲起,石塊全數朝穆敵砸去。

穆敵使用消影術與現影術躲過石塊攻擊,卻因此被伊莉莎白給逮個正著。他的魔杖被伊莉莎白撥掉折斷,伊莉莎白勾著他的脖子,無視他身上各種銀製器具的攻擊,硬是往城堡外飛了出去。

夜雨依舊下著,尼斯古堡四處都是屍體,無論是變成蝙蝠的吸血鬼屍體,還是展著翅膀而死的吸血鬼,或是數量更多的麻瓜與巫師屍體。伊莉莎白冷冷地打量著在雨中殺鬥的人們,最後停在廣場上方,放聲嘶叫。

『那是──』笛兒輕鬆割下一個巫師的頭。

『是哥哥嗎?』吉兒掏出一個人的心臟,問道。

『不,看穿著應該是個女人……』笛兒忖度,『難道說──』

『你們這群惡意闖入的入侵者!竟然無視吸血鬼與你們訂立的條約,恣意殺害我族同胞,掀起血腥爭戰!』伊莉莎白的聲音變得深啞,『吾乃夜之后,今夜新生的夜之后!在我手上的這個,便是闖入大殿,幾乎殺死夜王的罪魁禍首!』

『是穆敵!』幾名正氣師轟掉撲上來的吸血鬼後尖叫,『他怎麼可能會落入吸血鬼手中?』

『我將在此殺了他,警示你們這些入侵者!若在這傢伙死去後,你們仍不願意徹退,莫怪我們虐殺你們!』

憎恨在古堡內翻騰,憎恨在伊莉莎白的心中燃燒。纖細的手長出尖銳指甲,一把割裂穆敵腿上的皮靴,她在狂風暴雨中割花穆敵的鼻子,並在吸血鬼的歡呼與巫師的哀嚎中,瞄準他的眼睛。

『這是你們打破契約應得的報應!』

穆敵一枚漆黑的眼珠差點被伊莉莎白挖了出來,他在千鈞一髮之際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伊莉莎白的掌握,毫不畏懼地自高空向下跳,同個時間內,上千名吸血鬼立刻對所有的入侵者展開虐殺,他們吸取他們的血,挖出他們的內臟,踩碎他的骨頭。

穆敵重重摔在某個茅草棚子上,棚子瞬間塌陷,在一陣沙塵竄起後,傷痕累累的穆敵看著空中那直往自己俯衝飛來的伊莉莎白冷笑。

『吸血鬼……果然是殘暴的黑暗生物……』穆敵忍著劇痛笑道。

『你還有力氣說話?』

『哼哼……殘暴的黑暗生物,就是該死!』穆敵胸口懸掛的銀製項鍊突然爆出刺眼白光,一道燃燒白色光芒的羽箭,正中伊莉莎白的胸膛,她發出淒厲的尖叫聲,整個人沐浴在有如強烈日光的白光之中,怎麼擺脫也擺脫不掉,背後的翅膀開始融化……

『夠了!』

數以百計的魔法部巫師全副武裝走了進來,他們在城牆上圍了一圈,所有人手中都拿著那條可以發出白光的項鍊。站在最前頭的魔法部長大聲吼道:『所有正氣師以及巫師,收起你們的魔杖!這場愚蠢的戰爭就到此結束!所有的吸血鬼也是一樣,只要有人繼續傷害對方,我們便會大舉鎮壓。』

白光消散,伊莉莎白的翅膀已經完全融化,她無法繼續在天空中飛行,於是開始往下墜落,吉兒趕緊上前接住她。

『這根本是一場鬧劇!是誰說可以進攻尼斯古堡的?夜王早就跟魔法部簽定條約,我們彼此互不侵犯,是誰准許你們戰爭的?』

『部長!尼斯湖昨天發生吸血鬼引發的謀殺……』一名正氣師急著解釋。

『你們調查過了嗎?你們有證據證明是尼斯古堡的吸血鬼做的嗎?就算是,有必要這樣大肆屠殺嗎?你們為什麼不上報魔法部,要魔法部調查?尼斯湖畔的案子不過死了三個人,三個人夠尼斯古堡所有的吸血鬼食用嗎?就算真是尼斯古堡的吸血鬼做的,為什麼不要他們交出違反規定的人,而選用爭討的方式?』魔法部長極有魄力地吼道,『是誰帶隊過來的?』

『是我。』穆敵渾身是傷,他在其他巫師的攙扶下說。

『不管你有多英勇,受多重的傷,明天巫審加碼團都會對你進行審判。』魔法部長冷冷地說,『夜王呢?這件事我們必須好好開會商討,魔法部會作出賠償。』

『夜王今晚長眠,現在管理尼斯古堡的人是我。』

毫髮無傷的多皮沙傑飛到魔法部長面前,行了個恭敬的禮。

『你是……』

『多皮沙傑‧魯思凡公爵,』多皮沙傑笑了笑,『夜王的代理人。』

 

 

『她的翅膀治不好了嗎?』

『那個銀項鍊是吸血鬼獵人與魔法部的巫師合作研究出的可怕武器,專門用來殲滅吸血鬼的。若夜后不是今晚新生,而且是由夜王親自感染的新生吸血鬼的話,在那種強烈混合了純銀與日光的魔法光線照射下,所有吸血鬼都會瞬間變成灰燼。』

『所以,伊莉莎白只是失去翅膀,算是……』

『不幸中的大幸了。』

伊莉莎白緩緩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已經換上睡衣,躺在房間內柔軟的床上。薄紗簾子外站著三個人影,雖然眼睛還看不太清楚,變得比以前要靈敏的感官很明確地能夠分辨出他們的身份。分別是吉兒、醫生帖普,還有帖普的妻子奈菈。

『嗯。』伊莉莎白低吟了一聲,她的背部還是相當疼痛。

『夜后!』吉兒驚慌地跑了過來,她握住伊莉莎白的手悲傷地說,『您終於醒了!』

『夜后。』帖普夫妻恭敬地行禮,伊莉莎白擺擺手,要他們站起來。

『我……躺了多久?』

『三天。威拉德他們很辛苦地研究夜后的傷勢,後來跟巫師交換資訊才知道那是研發來對付我們的武器,不過也因為他們的幫忙,夜后才能恢復的這麼好……』

『嗯。』

『古堡內的重建工作多皮沙傑公爵已經帶領貴族在做了,如果夜后的身體許可的話,我下午能安排多皮沙傑來向您說明重建狀況……還有前幾天跟巫師開會討論的內容。』吉兒滔滔不絕地說著,『另外夜王的長眠狀況也非常良好──』

『夠了,吉兒。』伊莉莎白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想聽這些。』

奈菈與丈夫威拉德迅速交換眼神,吉兒的頭也漸漸低了下來。

『我的兒子呢?伊蓋銳呢?讓我抱一抱他……』

『夜后,王子殿下他不在這兒──』吉兒小心翼翼地說。

『喔?那他在哪兒呢?』伊莉莎白露出醒來後難得的笑容,『他一定很想媽媽。』

『夜后……』吉兒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

『怎麼了,吉兒?』伊莉莎白問道,『我記得莉莉絲把伊蓋銳抱走了,他們沒事吧?』

『莉莉絲沒事,只是斷了一根翅膀。』吉兒說,『至於伊蓋銳……』

『他跟莉莉絲在下水道受到攻擊,莉莉絲被擊昏後,那些巫師想將她五馬分屍,而伊蓋銳王子……被巫師的魔法給……』威拉德‧帖普嘆了口氣,『奈菈在湖面上看見染血的衣服,那的確是伊蓋銳王子的……』

沒有哭喊,也沒有大罵。伊莉莎白非常平靜,吉兒畏縮在旁。

『衣服,在哪兒?』

『在搖籃上……已經清洗乾淨了。』

『什麼時候舉行葬禮?』

『只要夜后您醒來後,就可以立即籌備……』

『好,那麼威拉德,』伊莉莎白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你們夫妻倆替我處理這件事。現在就去處理。』

『好、好的,夜后。』

帖普夫妻離開伊莉莎白的房間,門輕輕帶上。吉兒憂心忡忡地握著伊莉莎白的手。

『夜后……您沒事吧?』

『我想看看他的衣服。』伊莉莎白說,吉兒趕緊攙扶她下床。

伊蓋銳慣躺的搖籃仍擺在那兒,一搖一擺的,上面懸著伊蓋銳喜歡的小玩具。伊莉莎白的手扶著搖籃,身體軟弱地滑了下來,她跪倒在地。吉兒想扶起她卻被伊莉莎白撥開。

『吉兒,真的……真的連一點……一點都找不到?』

『是的,我們後來找到攻擊王子與莉莉絲的正氣師,他也證明自己的確將王子給……連一點碎片……也沒有……留下……』

『這樣啊……』

她哭不出來,似乎變成吸血鬼後,原本豐富的情感、純真善良的情感,也跟著血液一起流入尤靼口中,不復存在。應該該感到悲傷的呀,但是她只覺得胸口被挖了個洞,冰冷堅硬的石塊填滿她的胃,而她的靈魂不停地往下沉淪。

『夜后,您一定要堅強。』吉兒握著伊莉莎白的肩膀。

伊莉莎白看向床邊的花瓶,那朵紫色鬱金香已經枯萎了。

『我會的。』

搖籃裡的小衣服搖啊搖,伊莉莎白彷彿能夠想像它們在湖面上,染著血,輕輕地飄呀飄的那個場景。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