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001:雲肪屋

 

 | 第一話暑假作業這種東西應該要滅絕才對 |


「煩死了啦,都什麼年代了,為什麼學生還是要做這種老古板的打掃工作呢?而且掃的還是外掃區域──煩、死、了!

陽光燦燦自葉間灑落,金色的光芒一點一點地映在亞麻色短髮的少女身上。

少女看起來很不高興,閉著眼睛、扁著嘴大聲埋怨著,手中輕巧但老舊的無線吸塵器轟隆作響,在離地面約十公分的半空中空揮。

「小光,我們應該要惜福才對唷!據說古時候的學生,只能拿一種叫『掃帚』的竹子製品掃落葉呢。書上說那個時候的學生,兩手都因為掃帚長滿厚繭……我們有吸塵器可以用已經很不錯了!」

一旁纖細的女孩輕聲安撫,兩條如貓尾巴的靛色麻花辮隨著她的打掃動作晃動,不同於亞麻短髮的女孩,這位靛髮少女倒是滿專心做著自己的工作,仔細地將滿地鮮綠色落葉吸進她的無線吸塵器中。

「我說,那都是古時候的事啦!現在每個家庭都有家事機器人,二手的一臺也沒多少錢,學校幹嘛不去買個兩三百隻啊?這樣我們就不需要打掃了啊。」亞麻色短髮少女不悅地用吸塵器杵著地板,懶洋洋地將下巴靠上手柄頂端,「哎,好想快點放暑假喔……學生讀書很辛苦耶,那些大人怎麼都不懂呢?」

「小光,如果不快點幫忙,我一個人掃不完這裡的。」靛髮少女苦笑著以食指刮刮面頰,「不要忘了,白老師跟我們班約好十點整宣佈《歷史與文明課》的暑假作業……」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煩死人了啦!那個死擁古派!考古控!老古板!

吸塵器應聲落地,亞麻色短髮少女氣得又叫又跳,手舞足蹈的模樣看起來像極一隻青蛙。

「小……小光……」靛髮少女很緊張,她不時左右張望,深怕友人的謾罵會被其他師長聽到,「小聲點啦……白老師他很在意別人那樣稱呼他……」

我說錯了嗎?那個腦袋還停留在上上個世紀的傢伙,不是擁古派、考古控外加老古板的話,那還能是什麼?」亞麻色短髮少女激動地抓住靛髮女孩的雙肩拚命搖晃,「姍姍!妳知不知道白肅那個傢伙《歷史與文明課》期中報告給我什麼成績?F等耶!F!我敢說他這學期一定會把我當掉!那傢伙看我不順眼很久了!我跟他上輩子一定有仇!」

「小光,」靛髮少女的笑容更無奈了,「是妳自己在要交前一天才趕那篇報告的,白老師開學第一堂課就告訴我們期中報告內容了啊……」

嗚哇哇哇哇哇哇!北都高中歷史與文明課教師白肅!

短髮少女她一腳挑起倒在地上的吸塵器,將那細長的現代掃帚轉了幾圈握在手中,宛如握著什麼長兵器一樣,對著湛藍的天空大聲怒吼著。

我發誓!我要以科技警察的身份逮捕你!然後以考古控的罪名將你起訴!等著坐牢吧啊啊啊啊啊──

「小、小光!妳冷靜點啦,這裡是學校耶,而且也沒有考古控那種罪名啊……」

「等著坐牢吧!白肅──」

小光!

 

 

麥小光坐在一體成形的課桌椅上,無趣地撐著臉頰,褐眼盯著電子書包的螢幕。上面正迅速跑過今年暑假艾堤各地的旅遊優惠資訊,在畫面閃過一片雪白的沙灘和蔚藍的海洋時,她終於忍不住輕觸立體投影的螢幕,進入這個成功吸引她目光的網頁。

哇!兩人同行只要1499元耶,真便宜,」麥小光心想著,眼睛悄悄地飄向坐在左前方的靛髮少女,「不知道姍姍想不想去……

專心聽著臺上老師說話的許姍姍突然顫抖了一下,她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螢幕右下角,發現是好友傳過來的課外訊息,接著一向是老師們眼中乖學生的她便陷入天人交戰的狀態中,雙手握在胸前,緊張地左顧右盼,不知道要不要接受好友的資訊。

姍姍在幹什麼啊?」麥小光半瞇起眼睛在心裡暗自抱怨,「就直接點開來看嘛,白肅那傢伙又不會注意到──

可能是誤交損友導致,乖孩子許姍姍還是點開麥小光傳來的訊息了。

下一個瞬間,一陣響徹雲霄的歡樂樂曲便從許姍姍的電子書包裡炸了出來,剛才那深深吸引麥小光的海洋與沙灘畫面被放到半間教室那麼大,根本就直接投影在天花板上,所有快受不了老師沉悶嗓音的同班同學全抬起頭看著,然後說好似地開懷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姍姍!妳在做什麼?

「是,老師……對不起!」

講臺上用不知道什麼古老髮油,將整頭黑髮往後梳的油油亮亮的老師白肅,推著眼鏡、板著臉孔走了下來,這名在北都高中素有「西元前老古板」、「二十二世紀原始人」之稱的老師,其實不過二十多歲,樣貌也斯斯文文的,但從穿著打扮到頭蓋骨內大概塞滿了化石,不僅思想封閉傳統,連個性都很惹人厭。

白老師來到受驚而站起來的許姍姍身旁,冷冷地對著她的電子書包亂按一通,海邊的畫面和歡樂的音樂才在可怕的嗶嗶聲警示下收了回去。

隨後,拍拍許姍姍肩膀要她坐下的白老師,立刻轉向捂著嘴竊笑中的麥小光,細長的眼睛透過霧茫茫的厚鏡片,忿怒瞪視著這起意外的始作俑者。

麥小光!

西元2176年,預言多次的世界末日至今仍未降臨,地球人類的科技文明突飛猛進地發展著。各國紛爭逐漸消弭,強勢大國轉而開拓宇宙,而各大洲國家達成協議組成聯邦,以解決資本主義社會下產生的經濟問題。

東亞聯邦中擁有「亞細亞中心」雅稱的海島「艾堤」,已經成為東亞聯邦裡集商業、休閒、娛樂、美食、旅遊、觀光於一身的繁華都市。全島三分之二都以摩天樓造鎮,並設有全球第一座專為浮車打造的三維公路,保護古蹟與科技發展併重的艾堤,是二十二世紀裡各大聯邦爭相模仿的新都市模範。

麥小光和許姍姍,正是人人稱羨的艾堤北都第一志願──北都高中──的學生。

她們正要結束一年級菜鳥的人生,準備迎向美好燦爛、長達三個月的暑假生活。

但是,在這美好生活之前,卻殺出一個程咬金。

一個給作業不手軟,而且作業絕對會讓全校學生(與家長)痛不欲生的二十二世紀原始人……

「關掉妳的網際網路,」白老師指著麥小光的鼻子冷冷地說,「再給我作怪,別怪我不客氣了。」

「是的,老師。」

麥小光故作聽話地關閉網路,一等到白老師背著她往講臺走時,她馬上對著那瘦巴巴的背影扮了個鬼臉,鄰座的同學無不伸出大姆指,無聲地讚揚她的行為。

只有許姍姍沒那麼高興,她皺起眉頭凝視麥小光,隨後用力甩動兩條辮子撇過頭,繼續聆聽白老師的暑假作業。

「可惡的白肅,」麥小光趴在電子書包上,以螢幕作為遮蔽物,小心翼翼地看著那個乾癟的原始人老師無聲抱怨,「又想挑撥我跟姍姍的感情、破壞我們的友誼,這下好了,沒有人要跟我分那張兩人同行的票了啦……」

晶瑩剔透的窗外,是看不到白雲飄浮的藍天,一年四季都不停止鳴叫的蟬,嘈雜地掛在終年青翠的樹上吱叫著。

隨著科技文明的發展,自然環境亦無可避免的遭到破壞,雖然人類對於世界末日未曾降臨而感到無比喜悅,但無可否認,人們居住的地球仍然一步步走向不好的方向。

西元2176年,以北半球來說,自從前被稱為溫帶氣候的地區以南,早已沒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打從麥小光有記億以來,她總覺得蟬的叫聲從來沒有停止過,她也從來不懂,為什麼七月開始放的長假要叫暑假,一月開始放的長假則是寒假,兩個長假的天氣都一樣熱得不得了。

「所以才想要去海邊嘛……」麥小光的手輕揮著,嘴裡小聲喃喃。

「……以上的解說,各位有沒有要提問的?」

白老師忽然轉身,麥小光也猛地坐直身子,一副精神抖擻好學生模樣地瞪著講臺上的教師,跟著其他也搞不懂到底清不清醒的同學們齊聲喊道:「沒有!」

「好,打開你們的書包,我要將作業說明傳給你們。」

白老師邊說邊從他破破爛爛的公事包裡,拿出一塊不知道有幾年歷史的平板電腦,麥小光看傻眼了。

「那該不會能玩憤怒鳥第一代吧?」鄰座的男同學交頭接耳地談論著,然後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不要講話!不要逮到機會就聊天好嗎?放暑假你們有的是時間聊天,」白老師認真盯著平板電腦,食指在刮痕累累的螢幕上用力戳弄,「好了,接收檔案吧,等大家都收到檔案,我們再繼續。」

麥小光的眼睛飄向書包畫面,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昏倒──有沒有搞錯?作業說明的傳輸時間居然要花上整整五分鐘?

她忍不住翻了白眼,接著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收到作業說明了沒啊?快點打開來看看呀。」白老師不耐煩地催促道。

「哪有那麼快啊?」

「老師,你這個檔案也太大了吧!好誇張喔!」

「該不會是用什麼Windows年代的文書處理軟體做的吧?」

「啊、討厭,我這裡哪有開那種檔案的軟體啊?」

「別吵了、別吵了,你們每個人收到的作業說明都不一樣,不用看隔壁的,各位做報告時可能會用到的參考資料,老師都幫你們整理在裡面了。」白老師依舊用他平板的聲音說道,不過,他似乎對於安排作業給班上同學這事,感到非常興奮,單薄的嘴角不斷偷偷上揚。

麥小光無趣地用食指劃過投影在面前的「檔案開啟中」視窗,讓它縮小到一旁,然後再一次打開被勒令關閉的網路……

麥小光!

是!

白老師像擁有預知能力一樣,突然喊了她一聲,麥小光嚇得差點把書包摔到在地上,她胡亂按下幾個鍵,強制關掉開到一半的網路時,白老師早就一聲不響地又走來她的座位旁邊。是說這年頭也只有這名老古板會走下講臺,在同學間來回巡視,其他任課老師十幾年前就使用監看系統,管控學生的電子書包了。

「妳讀完妳的作業說明了嗎?」

白老師嚴厲地看著麥小光,恐怖的瘦臉簡直跟課本裡的死人骨頭圖片沒什麼兩樣,怪不得校內一直有「白肅真實身份是埃及的木乃伊」與「從某個皇陵爬出來的活屍」的傳說。

「呃……呵呵,」麥小光不好意思地搔搔臉,「檔案……檔案還在傳耶。」

「我有允許你們在檔案傳輸期間做別的事嗎?」白老師的臉逐漸逼近,麥小光幾乎能數出他臉上的皮膚總共有幾條淡淡的皺紋外加幾個坑洞了,皮包骨的手指用力敲著她的書包面板,「像上網聊天?我不是要妳關掉嗎?」

「啊……這個嘛……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的時候,應該傻笑就好了吧?」麥小光心裡暗忖。

幸好傻笑這招奏效,白老師又瞪了她一眼後,冷冷地轉過身,繼續扯著乾啞的嗓門對全班講話,逃過一劫的麥小光趁機吐了口氣。

「真是麻煩的老古板……」麥小光埋怨著,「該不會暑假作業的報告字數下限是十萬字吧?」

她一邊胡亂猜想,一邊叫回剛才顯示「仍在接收檔案」的視窗,檔案比她預料中要早傳輸完畢,還自動打了開來。麥小光跳過前面那些囉嗦的作業期望,直接跳轉到關乎學生生死的作業格式說明──

不看還好,一看麥小光差點又要發出跳起來尖叫,引來老師的注意了,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本次作業字數至少四十萬字。

 

天啊!四十萬字?這是什麼噁心的天文數字啊?」麥小光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她發狂地連上網路,把心裡所有的抱怨一古腦兒地全化為文字訊息丟給許姍姍,「我出生到現在打過的字數總合算起來也沒這麼多啊!這種天文數字要我們用短短的三個月生出來?開什麼玩笑?

「不用叫、不用叫。」白老師得意地漫步回講臺上,其他同班同學早就沒有哀嚎的心情了,麥小光看看教室裡,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是用哀怨的眼神瞪著他。

白老師滿足地掃視大家,像在欣賞學生們臉上痛苦的神情一樣,然後他愉快地點點頭,宣告這份地獄作業的核心重點。

「沒錯,這個暑假《歷史與文明》的作業就是『田野調查報告之三十天的店員劄記』,你們以為單單報告的部份就得寫四十萬字嗎?老師又不是蠢蛋,我光用腳趾想也知道,創意與統整能力都嚴重缺乏的你們,大概連四百字都掰不出來吧,甚至有人整篇報告就直接複製貼上老師給你們的資料──你們說,老師我有這麼愚蠢,會讓你們做出這種沒大腦的事嗎?」

 

麥小光:來了、來了,他又開始演說了。

許姍姍:小光,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偷聊天比較好,白老師他喜歡古董是沒錯,但這不表示他對現代的東西一竅不通啊……

麥小光:沒關係啦,他現在講話講得正開心咧。

 

麥小光抬起頭偷瞄了眼黑板角落的時間,離下課鐘響只剩三分鐘,這下她寶貴的暑假鐵定要延到十一點後才會正式展開。

「……所以說,四十萬字中,十萬字是你們的報告本體,請以標準論文形式書寫。剩下的三十萬字,則是店員的每日劄記,字數要怎麼分配隨便你們,一天一萬字整整寫個三十篇,或是第一天寫二十九萬字,剩下二十九天共寫一萬字也行,反正你們的數學比我好,這種需要斤斤計較的事你們自己拿捏吧──麥小光!妳的眼睛在看哪裡啊?

「是!對不起!」

麥小光嚇得跳了起來,可怕的油油頭白老師生氣地瞪著她,雖然心裡很不甘願,但她還是趕忙行禮道歉。

「把妳負責的題目唸給大家聽。」

「喔……是、是的。」

麥小光垂下頭,慢慢拉大書包畫面上的文件檔案,將作業說明的文字放大方便閱讀。

「嗯,那個……我、我負責的是……」

大聲一點!

「是!是!」在幾十隻眼睛的注視下,電子書包上的文字對麥小光來說,變得好難理解,她咳了幾聲清清喉嚨,不太確定地讀出那些文字,「嗯……《東亞歷史古蹟保護聯盟之七七老街三十日店員劄記》?咦?七……七老街?」

聽到麥小光傻呼呼地重覆了這個地名,鄰近的幾個同學忍不住低聲竊笑起來,麥小光的臉也漸漸變得發燙。

「為什麼啊──為什麼什麼古蹟、舊廟、遺跡、古文明分不到?偏偏分到『七七老街』這個名字怪裡怪氣的鬼地方?」麥小光壓低聲音激動自言自語。

「七七老街有什麼不對嗎?」白老師挑起一邊眉毛,饒有興味地反問。

「沒、沒有。」

「妳可以坐下了。好,如各位所見,在你們每個人的檔案上,都有一個絕無僅有的絕佳報告對象,像麥小光的七七老街,還有許姍姍的……我看看,」老師轉過身,繼續沿著課桌椅間的走道邊巡視邊針對別人抽到題目嚴加批判,「嗯,西門町遺址,這個是最無聊的主題,裡面的東西太現代了。」

 

麥小光:什麼太現代啊?現代才好啊!我寧可做什麼西門町遺址、信義區歷史商城、或是一零一大樓遺跡,也不要做「七七老街」啊!

許姍姍:小光,冷靜一點,老師還在我附近啊……

麥小光:喔不──還要在七七老街找家店體驗店員生活?而且還要在那裡待一個月?

 

「──以上,沒問題了吧?非常好。」白老師拿起擱置在講臺上的舊公事包,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燦笑,「我很期待各位的作業成果。」

就這樣。

麥小光期待已久的暑假──被作業改造成宛如將環遊十八層地獄的悲慘暑假──就這樣展開了。

 

 

「小光,妳這次作業,不能像期中報告那樣,等到要交的前一天才做喔。」

麥小光與許姍姍併肩站在連結校園與學生住宿大樓的電扶天橋上,背景是片燦爛的橘紅色晚霞,時近傍晚,蟬的叫聲沒那麼惹人厭煩了,幾隻落單的肥鴿子緩慢地掠過天邊。

「最少字數要求四十萬字,就算隨便亂掰好了,也不可能一天完成的……小光,妳有在聽嗎?」許姍姍轉過身,困惑地看著一臉快死掉的麥小光。

「啊哈哈……我的暑假……我的海邊……我的1499雙人同行優惠……」

「妳還在想那件事啊?」許姍姍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們就用七月完成白老師的作業,做完馬上去南都海邊玩?」

「不要……做完那個老古板死變態的作業,我早就變成一具死屍了……」

「妳現在的樣子已經夠像死屍了啦!」許姍姍握住麥小光軟弱無力的手,「打掃時不是告訴妳要認真掃嗎?如果那個時候乖乖掃,老師他們也不會到傍晚才放妳走啊──」

「姍姍……」麥小光有氣無力地癱在許姍姍的身上,「妳不知道!那些衛生組的大人多可怕!他們居然翻箱倒櫃從倉庫深處拿出那個叫『掃帚』的東西要我掃葉子!太可怕、太噁心了!我不敢想像一百年前的學生過的是怎麼樣的苦日子!」

「好啦、好啦,」許姍姍拍拍摯友的頭安撫道,「掃完就沒事了,等等泡個澡按摩保養一下就不會不舒服啦。」

「……我都那麼可憐了,妳還要我去做白肅那傢伙可怕的作業?」

「這是兩回事好嗎,小光?」許姍姍又嘆了口氣,她放開硬賴在自己身上的夥伴,「總不能要我幫妳做吧?」

「不然我們交換呀!」麥小光的臉亮了起來,她天真地提議道,「妳去做七七老街,我去做西門町遺跡?」

「小光,我也希望能和妳交換啊,『七七老街』那個地名我也沒聽過,要妳去做好像太為難妳了,可是,」許姍姍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別人要這樣私下交換那還有可能,但是我們兩個的作業主題,都已經公諸於世了,白老師的記憶力不可能差到忘了我們的主題是什麼的……」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麥小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哭出來了。

越過一條宛如大湖的河川,電扶天橋總算來到盡頭,兩人同手同腳地跳下兩段臺階,來到專門提供給學生與教師住宿的八十層小摩天宿舍。

麥小光與許姍姍不僅是同班同學,就連宿舍套房也剛好在隔壁。

褐色的眼睛對著門鈴上方的感應器三秒後,深鎖的3254套房房門便呀地一聲打開,柑橘的清香隨即伴著微風飄了出來。

聞到家裡的香味,麥小光哀傷的心情總算稍微平復了些。

「小光,妳今天打掃得那麼辛苦,要不然晚餐到我家,我煮給妳吃?」許姍姍有些擔心地看著東倒西歪走進屋裡的好友提議道。

「不用麻煩了,姍姍。」麥小光順手抓起放在玄關鞋櫃上的一個藥瓶晃了晃,「我吃這個就好了。」

「妳不能老是吃替代營養劑啊,」許姍姍的眉頭鎖得更緊了,「書上說,如果能吃真正的料理菜餚,對人體的營養吸收才是最好的。現代人太仰賴新發明了,一天到晚吃替代營養劑,首先妳的牙齒會壞掉,然後是消化系統裡的器官失去分泌消化液的功能……」

「那再吃這個就好啦,」麥小光晃進電視櫃旁,抓起另一個藥瓶搖了搖,裡面的膠囊愉快地撞擊著瓶子,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爸媽前天寄來給我的,能欺騙胃啦、腸子啦正常運作,又不會造成發炎穿孔等情況的新產品,妳要嗎?我這邊很多喔。」

「小光……」許姍姍本想脫鞋踩進好友的家中,但後來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我先跟妳約好,明天一起去七七老街看看情況,妳的暑假作業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忙的,妳千萬不能再隨便放棄白老師的功課了喔。」

「知道了啦。」

麥小光已經轉進門口看不到的角度了,只有她懶洋洋的聲音從被夕陽照得亮橘的房裡傳來。

「那,晚上再聯絡?」

「嗯,再聯絡。」

「不可以不做喔。」

「知道啦,我會做的。」

「嗯!明天見囉!小光!」

「明天見。」

房門在許姍姍轉身離開的同時自動關上,上鎖。

電子書包隨便扔在木板地上,麥小光在偌大的雙人床上呈大字型地躺平,傍晚的金光從她左手邊整片的落地窗灑落進來。像是讀到主人的心思一樣,右手邊書桌上的迷你音響自動放出和緩悠揚的抒情歌曲,試著安撫麥小光疲憊的心靈。

「一月店員」!「三十天劄記」!「七七老街」!「四十萬字」!

「光是前三個關鍵字就足以讓媽媽在視訊裡尖叫好幾分鐘了呢……」麥小光盯著天花板喃喃地說,「像白肅這種變態老師應該要革職才對!」

麥小光的父母長年奔走於世界各地做生意,其他親戚不是沒聯絡就是住在別洲聯邦,打從考上北都高中後,麥小光便一個人搬進校方提供的小摩天宿舍生活了。

這在北都高中裡,並不是什麼普通常見的狀況,即使是西元2176年,高中就出來自立門戶、獨自居住的人,還是少之又少。小摩天宿舍裡大半住的是師長,規劃給學生居住的空間,似乎只住了三成再多一點點。。

宿舍離學校近、環境清幽、套房新穎又舒適,麥小光深深覺得北都高中應該要改成住宿制才對──可惜這裡什麼都好,就是住宿費用太高。

在這個海平面上升速度遠比不上抽乾海水建造新生地的時代,在生存空間比什麼東西都還貴的時代,即使聯邦政府努力維護著「住」的花費,還是有很多人寧可住在遙遠的南都家中,天天擠校車辛苦地上下課。

麥小光知道自己家境優渥,她平常很努力壓抑那股「有錢人」的嬌氣,但還是會不知不覺太過忘我,就像剛剛對待最要好的朋友許姍姍那樣。

姍姍雖然住宿,但她並不是因為家裡有錢,而是……

「算了……嘿!」

麥小光腰部一用力,靈巧地從床上彈跳起來,她順手抓了擱在書桌上的藥瓶,又往嘴裡塞了兩顆火烤牛排口味的替代營養劑,踢開鞋子,赤著腳跑到露天陽臺吹吹涼風。

「啊,姍姍。」

隔壁的陽臺上,已經換上便服的許姍姍正在替她精心照顧的盆栽澆水。

「小光,心情好點了嗎?」許姍姍看著好友露出微笑,鬆了口氣地問道。

「吃了兩顆牛排,恢復八成了!」

「如果妳願意吃我自己烤的牛排,包準妳馬上衝破十成。」

「對不起嘛,剛才對妳的態度不太好……」

「沒關係,不管是誰被分到那種奇怪的題目都會生氣的啊。」

「我倒覺得如果是妳才不會生氣呢。」麥小光嘟嘴說道,話鋒一轉,她跑到陽臺邊緣神采奕奕地問,「吶,明天約幾點呢?」

「我剛剛查了一下,前往七七老街好像有免費接泊車可以搭,在文教城區的車站那兒。」許姍姍搔搔下巴思索道,「搭浮車過去應該只要五分鐘吧?我們約九點,一起吃完早餐再過去?」

「九點好像有點早耶……」

「約九點比較保險,相信我。」

許姍姍對著摸不著頭緒的好友,露出燦爛的微笑。

 

 

昏暗的房間,一臺放到古董拍賣會上可以賣得不錯價格的桌上型電腦,微微透著妖異的藍光。

在這個年代已經稱不上「超薄款」的液晶螢幕上,難得一見的Micorosoft Office Excel展示著白紙黑字的表格。

「……是,已經照你們說的安排了。」

電腦前的人影對著耳機麥克風低聲說道。

「我只負責安排這些,剩下的已經不關我的事了,這是當初就談好的。」

修長的手指在輕輕一碰便喀噠作響的鍵盤上按了幾下,電腦螢幕隨即跳轉成一片漆黑,獨留畫面正中央一個經過設計的盾型標幟。

「目標擁有自由意識,目標怎麼採取行動,就連你們都無法預測了,怎麼能要我負責呢?」

對方不曉得又說了些什麼,本來態度強硬的他,突然握緊空在鍵盤旁的左手。

「……不要再用當作籌碼威脅我了,我只能做到這樣。」

沉默在黑暗之中瀰漫了數秒,握拳的手終究還是鬆了開來。

「我知道了,如果還有需要,悉聽尊便。」

漆黑的畫面瞬間跳轉,盾型的標幟消失,電腦螢幕又回到老舊的Excel表格上,瘦削的面孔貼近螢幕,盯著滑鼠直指的那個名字看了一會兒後,用力地按下Delete鍵。

北都高中的教師白肅,深吸了口氣,身子微微往後傾,靠向椅背,整張臉再度沒入黑暗之中。

  「悉聽尊便吶,亞伯。」

 

 

 


Zenky後記

  應該在鮮網提過,【老街物語】每集都是不同的角色擔任主角,每集故事時間也不是依序的,可能這集講現在,下一集故事又倒退二十年。

  唯一有關的是,每集主題都會還繞在七七老街的一家店裡,展開的故事也不怎麼相同。

  在這一集當配角下一集可能變主角,在上一集是壞人,下下一集說不定變大好人,這樣。

 

  老街的背景設定是在未來的台灣,跟【HH】一樣,但在【HH】裡,世界末日是發生過的,而【老街】並未發生過世界末日。

  不過這兩篇故事裡的台灣都還是成了東亞聯邦(HH內為亞細亞聯邦)的中心──艾堤。

  手邊還有兩個故事的背景也是建構在州聯邦與艾堤上的=w=|||

 

  這兩天會再把後兩章貼一貼──如果上海那兒翻牆翻得順利的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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