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章 決選殿堂 -
到詹媽媽自助餐草草吃過午餐，並把帳記在曾伯良頭上後，曾仲行騎著他的機車來到林以寒住的公寓樓下，他低頭看看手錶，一點十分，從這裡出發到位於信義區的臺北Crystal，不飆車的話大概需要四十到四十五分鐘的時間。
「決賽是兩點開始的啊……」曾仲行抬頭看著林以寒家的陽臺，記得履歷表上的住址是寫「三樓」，「怎麼這麼慢啊？女人喔……」
曾仲行從背包掏出手機，快速地輸入林以寒的手機號碼，約莫響了五、六秒，林以寒總算接起電話了，他立刻大喊：「林大小姐，妳還要蘑菇多久啊？已經一點十分了，我從妳家騎去臺北Crystal需要一段時間耶，妳以為臺北Crystal就在妳家隔壁巷子，過個馬路就會到了嗎？」
「曾大少爺，」林以寒透過房間窗戶偷看樓下曾仲行的狀況，「你該不會沒有交女朋友的經驗吧？」
「這是我的隱私，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你給人的感覺──就是個沒交過女朋友的小弟弟，」林以寒打開櫃子，從裡頭找出她最喜歡的黑色高領無袖小背心，還有一條深藍色喇叭牛仔褲，「很『土』。」
「『土』不『土』跟有沒有交女朋友完全不是重點！喂！妳的比賽是兩點開始，妳當我很清楚臺北Crystal在哪裡嗎？」
「是呀！」林以寒天真地說。
「給妳三分鐘，從掛掉手機後開始算，三分鐘後妳仍不見蹤影的話，我自己過去臺北Crystal！」
曾仲行按掉手機了，林以寒忍不住在房間裡笑了笑，繼續慢慢準備她的物品。
林家全家上下都知道，林以寒要去參加「第一屆魔都百萬大眾小說獎」的決賽，不過比起注意林以寒到底寫了些什麼小說，他們比較在意的還是林以寒到底拿不拿的到那一百萬，以及──
林爸爸、以寒的妹妹、林媽媽三人，偷偷摸摸地躲在紗門之後，小心眺望著一樓那位不耐煩的年輕小伙子。
「爸、爸，你覺得那傢伙會是……」以寒的妹妹挑眉問道，「姐姐的男朋友嗎？」
「什麼？妳說什麼？」林爸爸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小寒怎麼可能交男朋友呢？不、可、能！」
「老爸，你很無聊耶！姐姐都快十八歲了，如果沒有男朋友才可悲吧？」以寒的妹妹嘟嘴抱怨，「你老是這麼大驚小怪，上次姐跑去抓犯人，也被你當作跟男生約會……」
「那是妳姐姐什麼都不跟家裡說的緣故啊！」林爸爸不高興地說，「哼，樓下這個小子，看起來乳臭未乾，居然妄想當我們林家的女婿！先通過我這一關再說吧！」
「老爸！你是要下去跟他打架嗎？」以寒的妹妹拉住林爸爸的衣領，阻止他衝動地跑下一樓，「別鬧了！姐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那個男的還要載她去比賽，你把他打受傷的話，說不定姐又鬧脾氣不願意去了。」
「是呀，」林媽媽靠在門邊搖了搖頭，「哎，我真不該和小寒那生氣的，原來小寒會寫小說這麼厲害……早知道她對寫作有興趣，我也不會跟她大吵一架啊！」
「何只一架，」以寒妹妹小聲地說，「是很多架吧？」
「噓！」
「唔……那些人在幹什麼啊？」從一樓抬頭向上望，由於林家沒有裝鐵窗的關係，可以很清楚看到在紗門之後鬼鬼祟祟的林家三口，曾仲行頭上冒出莫可奈何的汗珠，「這家人真的很奇怪……」
曾仲行又打了個大哈欠。說實在話，他昨晚並沒有睡好，為了應付今天小說比賽決選的工作，曾仲行可是一寫完軍訓考卷，就飛回徵信社開始他的「思考時間」，只是思考到晚上十一點左右，他的大學同學全像約好似的狂打手機給他！
先是馬世勳問了一大堆在哪邊集合、臺北Crystal到底在哪裡、怎麼去等無聊問題（這些問題明明就可以上網查）。
然後楊惟嘉又來電說，他發現一個可以祈福和卜卦算運勢的網站，不停打聽曾仲行的生辰八字（這種東西明明可以有空再弄）。
最後曾仲行已經快不支倒地了，馮竣茜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一直糾纏著自己載她臺北Crystal（「我又不是計程車！」），他花了一番工夫才說服馮竣茜當天和林睿珈、馬世勳等人一起坐捷運過去。
當曾仲行打了第五個哈欠後，林以寒總算出現在公寓樓梯口了，她冷著一張臉，看也不看曾仲行，只是走到機車旁接過安全帽，慢條斯理地調整安全帽帽帶。
「動作真快呀，以寒大小姐。」曾仲行嘲諷道，林以寒仍保持沉默，繼續調那個帶子，很顯然地她根本弄不好，「哎，笨手笨腳的，過來。」
林以寒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曾仲行身邊，曾仲行溫柔地幫她戴好安全帽，然後依照她的臉型大小，慢慢調整帽帶，林以寒可以感覺到曾仲行的手在自己下巴附近滑來滑去，她的眼神不安地瞟向自家陽臺。
那三個笨蛋。林以寒在心中暗罵。
「可以告訴我，妳到底為了什麼去參加比賽嗎？」
「沒為什麼。」
「為了出書？為了錢？為了出名？還是只是想──做實驗。」
「我說了──沒、為、什、麼！」林以寒撥開曾仲行的手，氣呼呼地說，「這樣就好了。」
「喔。」曾仲行燦爛地笑了笑，待林以寒跨上機車，坐好並緊抓後面的握桿後，他才發動引擎，此時時間已經一點十五分了，「真是的，就是想逼我飆車嘛。」
預料會回話的林以寒居然不發一語，反常安靜的她讓曾仲行很不習慣。
可能是緊張吧。曾仲行下了結論，他深吸口氣說：「走了！衝啊──」
今年年初才落成的臺北Crystal大樓，是僅次於臺北一零一的高樓，與臺北一零一一南一北地聳立著，像是雙胞胎兄弟一樣。
之所以命名「臺北Crystal」，即是因為大樓最大的特色，就是最頂端五層樓的部分，採用了大面積玻璃圍繞四面，從外表看來，大樓會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如同水晶。
曾仲行將機車停在附近的停車格，然後與林以寒肩並肩走到臺北Crystal的下方，他們倆不約而同抬頭欣賞著這座大樓的美麗。陽光下的玻璃圍幔與藍天構成美麗的風景，彷彿奇幻電影才會出現的精靈宮殿一樣。
兩人欣賞了幾秒的臺北Crystal後，便匆匆忙忙走進大樓。
一踏進臺北Crystal，映入眼簾的便是挑高設計的一樓大廳，三只金色水晶燈懸在天花板上。平時空曠無比的大廳此刻人山人海，看起來多是專門來觀看「魔都小說殿堂」舉辦的「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觀眾。
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塊兒寒暄，或是高聲吆喝告知好友自己的所在位置，而更多人是忙著撥打手機，或是翻閱手上現有的文件資料。
「比賽會場在幾樓？」曾仲行問道，林以寒從皮包中找出「入圍通知邀請函」的列印版本。
「臺北Crystal頂樓瞭望活動禮堂。」林以寒淡淡地說，「所以那個地方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窗？」
「聽起來真噁心。」曾仲行領著林以寒走進電梯中，電梯也比外頭一般的電梯要寬敞，看起來是百貨公司電梯的兩倍大，曾仲行按下樓層鍵，然後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調整髮型，林以寒則是再次讀著那張邀請函。
「殿堂文化出版社公司就在活動禮堂下的那樓。」林以寒靜靜地說，「那裡也擺放了魔都網站的主機電腦。」
「所以？」
「沒有所以呀，」林以寒說，「我只是陳述事實。」
電梯到了頂樓，林以寒揉揉耳朵吞幾口口水想解除耳鳴，但是活動禮堂的耀眼讓她轉移了注意力。
從電梯間走出來，穿過外圍一條ㄇ字型，鋪了紅色地毯的長廊，眼前隨即出現決賽場地：那是一個極為寬敞的白色大廳，似乎為了配合這次活動，特地將鮮豔的彩色地毯收起來，露出底下最原始的白色大理石地板。
在大廳的最內側有著一個可以容納一支交響樂團的舞臺，舞臺上所有紅幕已經打開，退到舞臺兩側去，讓舞臺後方一整片蔚藍天空，成為最美麗的天然牆壁。
舞臺上方擺了三張長條桌子，鋪著銀色的絨製桌巾，上頭擺著幾個印有知名作家、知名小說家、資深評論家、某某大型出版社社長、某某大學教授等等的名牌，那大概就是之後評審的位置吧。
大廳基本上被切割為四個部分，中央拉起紅色界線，框出一大片區域作為小說家們比賽的場地，裡頭整齊排放了三十臺銀色主機、並搭配液晶螢幕的高級電腦，原本應該會散落四處亂七八糟的電腦電線，也小心整理處理好了，整個場地看起來乾淨且莊嚴。
另外會場的右手邊，放了另外六張長條桌，不少乾淨的碗盤已經堆疊整齊了，而一些外包的自助式餐點廠商，正忙著端出小點心擺放。
會場的左手邊則排滿折疊式椅子，那就是參賽者的親朋友好友、書迷，以及其他一般觀眾的觀眾席。至於門口的部分，除了兩張長條桌併起來搭出「簽到處」外，不少新聞媒體已經找到好位置，忙於架設攝影機了。
「真的是大場面耶……」曾仲行看得目瞪口呆，「不過是文學網辦的比賽，需要弄到那麼隆重嗎？就算是臺灣其他大出版社，或是幾家大報社辦的文學獎，也不可能花大錢邀請所有入圍作者，當場完成作品吧？」
「所以，魔都的人真的很用心。」
林以寒簡單下了結論，然後不理曾仲行，自顧自地走向簽到處，當林以寒向美麗的接待小姐說出筆名時，兩位接待小姐都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林以寒彷彿沒注意到他人的反應，彎下腰填寫資料，並在簽名冊上簽上自己的本名。
「妳好。」
林以寒身後傳來溫柔的男孩聲音，她轉過頭一瞧，一個身高稍微矮小，但是長得俊秀，笑起來很可愛的男孩子，正在對自己微笑，「妳也是入圍的參賽者嗎？」
「嗯。」
「那麼我們就是競爭對手囉，」男孩伸出手，林以寒輕輕地握住了，他有雙感覺起來沒吃多少苦的柔軟嫩手，「我姓文，叫作文紹旻。不過這個名字妳應該覺得很陌生啦！我在魔都的筆名是『可愛可愛小乖乖』。」
林以寒瞪大眼睛，在他們附近的所有女生臉都亮了起來，然後一窩蜂將文紹旻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高喊起來。
「你就是『小乖乖』？『雙胞胎』的作者？」
「啊！本人也好可愛喔！」
「怎麼會？我一直以為那篇作品是腐女寫的耶！」
「乖大！可以請你幫我簽名嗎？」
「真瘋狂。」曾仲行對被書迷擠出來的林以寒說。
「神經病。」林以寒冷冷地說。
「幹麼這麼說別人呢？將來妳的書迷如果也這麼瘋狂，妳不會也罵他們神經病吧？」
「那也得等我有書迷才行。」林以寒很直接地說道。
忽然曾仲行的身體猛然往前彎，林以寒還以為他哪裡不舒服，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曾仲行的那票好朋友，而好動的熱血男孩馬世勳，一見面就給了曾仲行背部重重的一掌。
「哇！你們好快就到了耶！」江舒婷興奮地說，「坐捷運反而有點慢。」
「對啊，走來這裡要走好久喔──啊啊啊痛──」
楊惟嘉抱怨，朱奕君捏起他的耳朵罵道：「走沒幾步路就喊累，體力這麼差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
「好了啦，大家別吵了，」馮竣茜今天也打扮的十分亮眼，「我跟睿珈先去簽到囉，你們到那兒的觀眾席稍坐一下吧！」
話一說完，馮竣茜便拉著林睿珈跑去簽到了。
「咦？竣茜也有參加比賽啊？」曾仲行問。
「嗯，竣茜她也入圍了，」江舒婷笑著說，「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曾仲行問。
「大家都不知道啊！」朱奕君聳聳肩。
「她是哪部作品的作者呢？」林以寒問道。
馮竣茜跟林睿珈簽完名後，就直接跑進去會場找自己編號的電腦了。
「不曉得。」江舒婷可惜地說，「竣茜一直神祕兮兮的，我一路上都在問她，她卻說『晚點就知道』了……」
「欸，林以寒，妳還站在這裡？妳看裡面參賽者幾乎要坐滿了耶。」曾仲行厲聲地說，「快點進去找位置坐好呀！到底是誰要比賽啊？」
曾仲行將林以寒推進電腦區，然後得意地在外頭對她揮手，林以寒繃著一張臉，找到自己編號後坐下，她的身邊正好坐著「可愛可愛小乖乖」文紹旻。
「我們也找個位置坐吧。」在朱奕君的領導下，一行人挑了前方架有液晶電視的位置，會場裡在舞臺前方有個不停測試升降的投影用白屏幕，而在觀眾席附近有兩架液晶電視，面對大門口這邊則有第三架。
曾仲行看了眼手錶，距離兩點還剩一分鐘，大部分的參賽者都已經就位了，觀眾也吵吵鬧鬧地找到位置坐好。曾仲行四處亂看，在大廳右後方的地方，他發現一個裝了透明玻璃，卻拉緊米黃色窗簾的小房間，曾仲行猜那邊大概是音控與燈控室吧。
就在曾仲行不以為意，想將注意力投射到場上狀況時，他的眼角餘光瞄見──音控室裡，有人在抽菸！而那抽菸的動作是那麼地似曾相識……
曾仲行又看了看周圍，這個活動場面大，在場保全多是很正常的，但是更有一群人怎麼看都不像保全，曾仲行不巧地發現，那些人身後多有配槍，而且總是一群練了身體看起來壯壯的人。
而在媒體攝影機架設區，已有幾名記者開始連線，將會場狀況傳達到全臺灣的電視之中。
等到一票又一票西裝筆挺的人士坐定位後，耳邊一直輕輕迴響的鋼琴曲配樂也停了下來，大家把焦點轉移到噴出乾冰的舞臺上，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女性現身，曾仲行曾在一些綜藝節目上看到她，她似乎是位口條不錯的通告型藝人。
「各位親愛的貴賓、參賽者，以及來賓，歡迎你們來到臺北Crystal參加由『魔都小說殿堂』所舉辦的『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比賽即將開始，在此提醒各位務必將手機關機，或是調成震動，別讓您的手機鈴聲干擾了比賽進行。」
女主持人甜甜地說著，「接下來讓我們歡迎『魔都小說殿堂』網站與『殿堂文化出版社』的創辦人，陳雅欣女士致詞！」
掌聲熱烈響起，從貴賓席中走出一位全身黑色套裝，略微豐滿的年輕女性，她說了一大串感性、感謝的話，其中有半數經由曾仲行的耳朵聽來，像極狂拍臺下其他大出版社老闆、報社老闆、政商名流的馬屁。
可是當她廢話了將近五分鐘下臺後，現場還是很捧場地給她熱烈著掌聲。
緊接著主持人邀請了某某大報的老闆、某某出版社的董事致詞，一位想要參加年底選舉的政治人物也在開幕進行一半時，突然跑進來，主持人還得安排時間讓他致詞。
等到大部分貴賓都致詞完後，主持人開始介紹決審的評審，她一一唱名，那些年邁的評審、資深的評審，雙眼閃爍著靈動的光芒，紛紛走到評審位置上標示了自己名牌的位置坐好。
折騰了好一陣子，主持人總算開始說明這一次決賽的進行方式了，全場的參賽者像說好似的，深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這一次的決賽比賽時間是四個半小時，也就是從兩點三十分到晚上七點整。在這短短的四個半小時中，現場所有參賽者必須完成諸位發表在魔都網站上的參賽作品，在魔都公布入圍名單時，已經將不符合本次決賽要求的作品剔除了。
「而比賽辦法上也已經明確說明──比賽開始的三個月後，小說家的作品字數下限是『十萬』字，而故事完成度，必須達到距離結局還有一萬字上下的『倒數階段』。而這最後『一萬字』或『一萬字以上』的結局，必須在四個半小時的比賽現場，以比賽專用的電腦完成創作！」
主持人不知道為了什麼，熱血沸騰地喊道：「比賽進行時，每一個小時會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屆時所有參賽者都必須離開電腦，到比賽區外休息散心。
「第一次休息時間是三點三十分、第二次是四點三十分、第三次是五點三十分，而五點三十分到七點這段時間是最後衝刺，將不開放休息時間，請各位參賽者要善用休息時間喔！」
「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要規定啊？」馬世勳小聲抱怨。
「如各位觀眾所見，現場舞臺的大屏幕，以及其他三臺液晶電視都會隨機連線現場三十臺電腦中的任何一臺，每五分鐘會更換一次，各位觀眾可以藉由電視螢幕掌握每位參賽者的狀況。」主持人愉快地說。
「比賽會準時在七點結束，在七點之前我們的專業評審，將討論各位目前作品的狀況，待比賽結束後，評審會用一個小時的時間決定首獎，和其他五部將獲得出書合約的作品。
「比賽結果與頒獎會在八點時隆重舉辦！而七點到八點的評審時間，所有貴賓都可免費享用舞臺右方的餐點喔！」
「哇哇哇！我們真的來對地方了！公主！」
「是呀！希望他們不會被我們吃垮！」
「最後再一次提醒各位參賽者，請將您的手機完全關機，比賽期間接通手機的參賽者一律喪失比賽資格。此外禁止將私人的ＭＰ３、隨身碟連接到比賽用電腦上，ＣＤ與ＤＶＤ也禁止使用，一旦使用將處以退賽處分。
「參考資料僅能攜帶紙本影印或書籍資料，所有電子檔案一律禁止在比賽時使用！」主持人說完後，收起小抄，興奮異常地對著臺下尖叫，「大家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那麼──」主持人看了眼巨大時鐘，並和那位控制人員維持莫名其妙的默契，「──比賽！正式開始！」
她吹響哨音，同一時間在場三十名作者瘋狂地敲響鍵盤，沉默之中只有六十隻手、六百根手指敲著電腦鍵盤，一種寧靜的戰爭在參賽區暗潮洶湧地滾動著。
曾仲行左顧右盼，來觀賽的觀眾們看起來比參賽者還要緊張，他們無不雙手抱拳，或是在胸前合掌，一副緊張禱告的模樣，所有人都緊盯著螢幕上不知道誰的Word畫面，比賽開始了五分鐘還是一片空白。
曾仲行低頭捏著被林以寒折成小方塊的邀請函，然後緩緩地將它打開。
親愛的小說家們：
先恭喜你們入圍了「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
決賽將在六月十四日下午兩點，於臺北Crystal頂樓活動中心舉辦。
請攜帶你所需要的草稿、資料，記住，必須全部使用影印紙本或是自行抄寫，比賽現場恕不提供隨身碟或任何磁碟機的讀取，以維持比賽公平性。
你是否曾經因為自己的作品，登上排行榜時，感到一陣欣喜呢？你是否曾經幻想過，決賽當天獲得出書合約、甚至是獎金一百萬？你是否曾經想像過，臺灣各大書店的書架上都擺放著你的書，甚至這些書都翻譯成各種語言，代替你環遊世界呢？
如果以上問題，你都答了「Yes」，恭喜你，我們的交易成交了。
「『惡魔』？」曾仲行驚呼，他轉向朱奕君將邀請函亮給她看，「小朱，睿珈的邀請函上有這麼一行字嗎？」
「喔，有呀，應該說在那裡面比賽的人，他們手上的邀請函都有奇怪的什麼『交易』，」朱奕君說，「我們跟睿珈也討論好久喔，最後結論是他們電腦被駭客入侵了，之前不是整個魔都被〈網路小說家之死〉淹沒嗎？魔都說那也是被駭客入侵。」
「事業做這麼大，什麼麻煩都會發生嘛。」馬世勳不耐地打了哈欠，「欸，我們要呆呆坐在這看他們寫小說喔？很無聊耶。」
「無聊的話去旁邊吃小點心啦！」楊惟嘉拉著馬世勳，「走嘛！一起去！」
「公主，你講話不要這麼噁心啦！」
忽地，坐在靠右邊參賽區的一位高壯男子，重重地往右邊走道摔倒，鍵盤敲擊聲戛然停止，全場目光全看到那名倒地的男子身上，椅子被他翻得四腳朝天，他的雙眼翻白向上吊，嘴巴像螃蟹一樣不停吐出白沫，幾個較靠近他的女性參賽者忍不住地放聲尖叫！
原先圍繞著會場站著的保全、工作人員和疑似警察的人，全部一擁而上，其中一位工作人員將高壯男子扶起，吆喝著「快叫急救人員過來」，隨後從大門口跑來五位提著擔架和工具的白衣急救人員，他們將那名倒地的男子搬出會場進行急救。
「天啊！怎麼會這樣？」江舒婷害怕地說，「是不是還有人想殺魔都的小說家啊？」
「依我看呀，應該是那個男的有什麼疾病，受不了現場緊張的氣氛才會倒地啦。」馬世勳不以為然地說。
「看起來很嚴重耶……」楊惟嘉半瞇著眼，驚恐地說，「希望他不會有事……」
剛帶領評審離開舞臺，到一旁的小會議室研讀三十部入圍作品的主持人，一回到會場就被幾位工作人員攔住，他們交頭接耳地好像在交代些什麼。只見主持人微微點點頭，面色沉重地交過麥克風，再次走上舞臺。
「很抱歉打擾比賽的進行，編號二十四號的參賽者Jack a fox，黎思邁先生，由於臨時身體不適，無法繼續完成作品，在此宣布退出決賽。」主持人淡淡地說完後，觀眾席又是一陣譁然。
曾仲行忽覺左臂一陣刺痛。傷口不會又流血了吧？
他輕輕抓著手臂，咬緊牙關──忍一下就過去了──他的頭順勢又往有著米黃色窗簾的音控燈控室望去，果然，曾伯良叼著菸，一副頹廢模樣地貼著窗戶，認真盯著原本Jack of fox的位置，幾名便衣警察上前搜索著……
曾伯良搖搖頭，轉身時發現曾仲行的存在，那原本嚴肅的表情綻放笑容，對曾仲行做了幾個飛吻後，便隱沒到音控室的黑暗之中了。
曾仲行二話不說地站起來，拔腿就往音控室跑去，一旁的馬世勳等人還反應不過來，曾仲行卻早穿過人群、跑出會場大門，消失無蹤了。
「他幹麼啊？」馬世勳問。
「不曉得，」楊惟嘉聳聳肩，「小馬，說真的，別想花時間搞清楚曾仲行的腦袋，那是徒勞無功的。」
「讓我進去！我是曾伯良的弟弟！」曾仲行好不容易找到進入音控室的小門，卻被門口兩位高頭大馬的便衣員警攔了下來，「讓我進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我們不知道什麼曾伯良。」其中一位員警冷冷地說。
「才怪！我告訴你們，裡頭那位菸癮很大，打扮邋遢的人就是曾伯良！他被你們上司叫去不知道支援什麼案子──」
曾仲行還想繼續說下去時，音控室的門自己打了開來，高正杰那冷俊的臉依舊，他看也不看曾仲行，只是酷酷地對兩位看門員警說了聲：「讓他進來。」
曾仲行悻悻然地甩掉員警的手，拉拉牛仔外套後走了進去。
臺北Crystal的音控室與尋常音控室沒什麼兩樣，四處都是複雜的儀器、電腦、開關、電線，在這小小的音控室裡塞了曾伯良、高正杰，還有大約五位比較常跟在高正杰身邊的便衣刑警。
他們人手一支無線電，單耳還放著某個儀器，有幾位正在努力敲打筆記型電腦，有幾位則忙著對無線電另一端的人員發號施令，音控室給曾仲行一種活像是戰場主營的氣氛。
但是曾伯良獨自一人坐在附輪子的旋轉椅上，蹺著腳、抽著菸，在音控室到處滑動，卻沒有人敢開口責備他。曾仲行定下心，冷冷地問：「到底怎麼回事？你要跟我解釋了嗎？」
「欸，我不是叫你負責胡玉卿那個案子嗎？」曾伯良轉身看他，微微一笑，「你來這兒做什麼？」
「喂！是你對我眨眼，我才會跑過來的耶！」
「是因為我對你眨眼你才跑過來，還是黎思邁出了事你才跑過來？」曾伯良說，親弟弟頓時啞口無言，「嗯，想必是後者吧。」
「好，我可以請問一下嗎？你說你跟高警官有事要做，為什麼又出現在這兒？『斬手案』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又沒有人跟你說我們來調查『斬手案』。」曾伯良搖頭晃腦說道。
「曾伯良的弟弟，」沉默在旁的高正杰總算開口了，「你現在所能看到的警力部屬，並不是當初斬手案小組的警力。
「不過我們正在偵辦的案子，或許跟『斬手案』有些關係。當然，我個人也不相信『斬手案』的真相就是姚子凱所說的那樣，因此這半個月來一直私下調查著。」
「私下調查……」
「即使使用了同樣的兇器，即使兇手為同一人，即使每次案子裡殺害他人的力道不盡相同。
「但是幹我們這行的，不可能忽略掉任何一個可能性，即使它微乎其微、難以發現，又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有時候我們不能讓理性專制地霸佔腦袋，你可以說我感情用事，或是靠直覺辦案，然後恥笑斥責我一番──但偏偏到我手上的案子，常常是差那麼臨門一腳，出現某個直覺後，終於破案。這次，我就是直覺地認定──」
高正杰走到窗邊，拉開簾子看著外頭的狀況，兩道劍眉向中央擠出一條直線，「姚子凱不是唯一的兇手！即使他有殺害沈怡穎的明確證據和自白遺書，但也不能完全證明他就是整起案子的唯一兇手！」
「高正他呀，是比較感性啦。」曾伯良將菸捻熄，懶洋洋地說。
「我大概就是理性氾濫的人。我是有一些論點想拿來推論出──姚子凱並非唯一的兇手，而斬手案也尚未結束。嗯，目前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那封邀請函囉……你應該看過了吧？」
「決賽邀請函？」曾仲行下意識地摸著口袋，「看過了。」
「哈，其中正式邀請文字後面，出現了日前于莞霓差點遭到攻擊時，在網咖與『惡魔』對談的內容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我跟高正還有這些警察弟兄會來到臺北Crystal，主要是『殿堂』的老闆陳雅欣，收到一封屬名『惡魔』的恐嚇信，他揚言在臺北Crystal大樓中，安裝了三枚足以毀掉整棟大樓的炸彈。」曾伯良輕鬆地說。
「現在高正手下的專業人員正在搜索大樓，假使恐嚇信上所言不是空穴來風的話──」
「管他是不是空穴來風，」曾仲行輕聲地說，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疏散民眾吧？」
「我們原本也是這麼想啊，」曾伯良嘆了口氣，「可是『殿堂』的員工希望活動可以順利舉行，一直說這活動是他們準備已久的夢想……」
「什麼夢想？都這種時候了還在談個人夢想？」曾仲行問，「難道參賽者的命，比不上那些員工的夢想嗎？」
「曾伯良的弟弟，你冷靜一點，」高正杰冷冷地說，「我們要疏散民眾或是延後比賽也來不及了，陳雅欣是到剛才一點四十五分，活動開始前才告知我們小組這件事。
「不，應該這麼說──『惡魔』的恐赫早就出現了，我們警方延續了之前的斬手案，以為『惡魔』目標還是只有少數有名的熱門作家。沒想到剛才陳雅欣告訴我們，『惡魔』說已經裝設了炸彈。如果情況危急，我們自然會做疏散的工作！」
「如果真的有炸彈，時間來不及讓大家逃生的話，那又怎麼辦？」
「老弟呀，從老闆致詞到現在這段期間，警方在大樓找到了五枚假的炸彈呢。」曾伯良若有所思地說，「『惡魔』就是想讓決賽停辦、延期，而放出假消息呀……你以為弄到炸彈跟上市場買雞蛋一樣容易呀？還是像製作蛋蜜汁一樣簡單？」
「你知道的夠多了。」高正杰走上前搭著曾仲行的肩膀，用力地將他推出音控室。
曾仲行還想跟哥哥說些什麼，但他卻被高正杰拉到走廊上，惡狠狠地瞪視著。
「我真的搞不懂你們──」
「曾伯良的弟弟，今天是曾伯良請求，否則你根本不可能知道那麼多。記住，這些消息不得對外聲張，你哥哥可是做了許多保證，我們才准許你進來的。」高正杰冷冷地說。
「雖然我完全不知道告訴你這麼多，對我們有何助益。但曾伯良那麼堅持，希望他真的有他的道理。」
高正杰說完這段莫名其妙的話，打算鑽回音控室時，曾仲行終於忍不住大聲提出長久以來的疑問了。
「高警官，我哥對你們警方來說，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呢？」曾仲行認真地問著，「為什麼你們那麼心甘情願地對他言聽計從？」
高正杰難得冒出不知如何回答的表情，隨後一句話也沒說，拋下一臉疑惑的曾仲行，自顧自地走進音控室。當門一緊緊關上，兩名便衣像門神一樣回到崗位後，主持人的聲音透過喇叭音響傳了出來。
「現在時間是三點三十分，第一階段的比賽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是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請各位參賽者迅速離開您的座位。若欲前往洗手間，可以詢問會場內所有穿著黑色背心的工作人員，他們會帶您前往最近、最快、最方便的洗手間……」
一大群參賽者跟著黑色背心的工作人員走了出來，這種場面浩大的讓曾仲行嘆為觀止。
「夢想……」曾仲行想到高正杰說的話，「對『殿堂』的人來說，這場比賽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即使害死了這些明日之星，也不願停辦、延辦呢？」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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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況報告──
再給我兩天！（奔）
到詹媽媽自助餐草草吃過午餐，並把帳記在曾伯良頭上後，曾仲行騎著他的機車來到林以寒住的公寓樓下，他低頭看看手錶，一點十分，從這裡出發到位於信義區的臺北Crystal，不飆車的話大概需要四十到四十五分鐘的時間。
「決賽是兩點開始的啊……」曾仲行抬頭看著林以寒家的陽臺，記得履歷表上的住址是寫「三樓」，「怎麼這麼慢啊？女人喔……」
曾仲行從背包掏出手機，快速地輸入林以寒的手機號碼，約莫響了五、六秒，林以寒總算接起電話了，他立刻大喊：「林大小姐，妳還要蘑菇多久啊？已經一點十分了，我從妳家騎去臺北Crystal需要一段時間耶，妳以為臺北Crystal就在妳家隔壁巷子，過個馬路就會到了嗎？」
「曾大少爺，」林以寒透過房間窗戶偷看樓下曾仲行的狀況，「你該不會沒有交女朋友的經驗吧？」
「這是我的隱私，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你給人的感覺──就是個沒交過女朋友的小弟弟，」林以寒打開櫃子，從裡頭找出她最喜歡的黑色高領無袖小背心，還有一條深藍色喇叭牛仔褲，「很『土』。」
「『土』不『土』跟有沒有交女朋友完全不是重點！喂！妳的比賽是兩點開始，妳當我很清楚臺北Crystal在哪裡嗎？」
「是呀！」林以寒天真地說。
「給妳三分鐘，從掛掉手機後開始算，三分鐘後妳仍不見蹤影的話，我自己過去臺北Crystal！」
曾仲行按掉手機了，林以寒忍不住在房間裡笑了笑，繼續慢慢準備她的物品。
林家全家上下都知道，林以寒要去參加「第一屆魔都百萬大眾小說獎」的決賽，不過比起注意林以寒到底寫了些什麼小說，他們比較在意的還是林以寒到底拿不拿的到那一百萬，以及──
林爸爸、以寒的妹妹、林媽媽三人，偷偷摸摸地躲在紗門之後，小心眺望著一樓那位不耐煩的年輕小伙子。
「爸、爸，你覺得那傢伙會是……」以寒的妹妹挑眉問道，「姐姐的男朋友嗎？」
「什麼？妳說什麼？」林爸爸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小寒怎麼可能交男朋友呢？不、可、能！」
「老爸，你很無聊耶！姐姐都快十八歲了，如果沒有男朋友才可悲吧？」以寒的妹妹嘟嘴抱怨，「你老是這麼大驚小怪，上次姐跑去抓犯人，也被你當作跟男生約會……」
「那是妳姐姐什麼都不跟家裡說的緣故啊！」林爸爸不高興地說，「哼，樓下這個小子，看起來乳臭未乾，居然妄想當我們林家的女婿！先通過我這一關再說吧！」
「老爸！你是要下去跟他打架嗎？」以寒的妹妹拉住林爸爸的衣領，阻止他衝動地跑下一樓，「別鬧了！姐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那個男的還要載她去比賽，你把他打受傷的話，說不定姐又鬧脾氣不願意去了。」
「是呀，」林媽媽靠在門邊搖了搖頭，「哎，我真不該和小寒那生氣的，原來小寒會寫小說這麼厲害……早知道她對寫作有興趣，我也不會跟她大吵一架啊！」
「何只一架，」以寒妹妹小聲地說，「是很多架吧？」
「噓！」
「唔……那些人在幹什麼啊？」從一樓抬頭向上望，由於林家沒有裝鐵窗的關係，可以很清楚看到在紗門之後鬼鬼祟祟的林家三口，曾仲行頭上冒出莫可奈何的汗珠，「這家人真的很奇怪……」
曾仲行又打了個大哈欠。說實在話，他昨晚並沒有睡好，為了應付今天小說比賽決選的工作，曾仲行可是一寫完軍訓考卷，就飛回徵信社開始他的「思考時間」，只是思考到晚上十一點左右，他的大學同學全像約好似的狂打手機給他！
先是馬世勳問了一大堆在哪邊集合、臺北Crystal到底在哪裡、怎麼去等無聊問題（這些問題明明就可以上網查）。
然後楊惟嘉又來電說，他發現一個可以祈福和卜卦算運勢的網站，不停打聽曾仲行的生辰八字（這種東西明明可以有空再弄）。
最後曾仲行已經快不支倒地了，馮竣茜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一直糾纏著自己載她臺北Crystal（「我又不是計程車！」），他花了一番工夫才說服馮竣茜當天和林睿珈、馬世勳等人一起坐捷運過去。
當曾仲行打了第五個哈欠後，林以寒總算出現在公寓樓梯口了，她冷著一張臉，看也不看曾仲行，只是走到機車旁接過安全帽，慢條斯理地調整安全帽帽帶。
「動作真快呀，以寒大小姐。」曾仲行嘲諷道，林以寒仍保持沉默，繼續調那個帶子，很顯然地她根本弄不好，「哎，笨手笨腳的，過來。」
林以寒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曾仲行身邊，曾仲行溫柔地幫她戴好安全帽，然後依照她的臉型大小，慢慢調整帽帶，林以寒可以感覺到曾仲行的手在自己下巴附近滑來滑去，她的眼神不安地瞟向自家陽臺。
那三個笨蛋。林以寒在心中暗罵。
「可以告訴我，妳到底為了什麼去參加比賽嗎？」
「沒為什麼。」
「為了出書？為了錢？為了出名？還是只是想──做實驗。」
「我說了──沒、為、什、麼！」林以寒撥開曾仲行的手，氣呼呼地說，「這樣就好了。」
「喔。」曾仲行燦爛地笑了笑，待林以寒跨上機車，坐好並緊抓後面的握桿後，他才發動引擎，此時時間已經一點十五分了，「真是的，就是想逼我飆車嘛。」
預料會回話的林以寒居然不發一語，反常安靜的她讓曾仲行很不習慣。
可能是緊張吧。曾仲行下了結論，他深吸口氣說：「走了！衝啊──」
今年年初才落成的臺北Crystal大樓，是僅次於臺北一零一的高樓，與臺北一零一一南一北地聳立著，像是雙胞胎兄弟一樣。
之所以命名「臺北Crystal」，即是因為大樓最大的特色，就是最頂端五層樓的部分，採用了大面積玻璃圍繞四面，從外表看來，大樓會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如同水晶。
曾仲行將機車停在附近的停車格，然後與林以寒肩並肩走到臺北Crystal的下方，他們倆不約而同抬頭欣賞著這座大樓的美麗。陽光下的玻璃圍幔與藍天構成美麗的風景，彷彿奇幻電影才會出現的精靈宮殿一樣。
兩人欣賞了幾秒的臺北Crystal後，便匆匆忙忙走進大樓。
一踏進臺北Crystal，映入眼簾的便是挑高設計的一樓大廳，三只金色水晶燈懸在天花板上。平時空曠無比的大廳此刻人山人海，看起來多是專門來觀看「魔都小說殿堂」舉辦的「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觀眾。
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塊兒寒暄，或是高聲吆喝告知好友自己的所在位置，而更多人是忙著撥打手機，或是翻閱手上現有的文件資料。
「比賽會場在幾樓？」曾仲行問道，林以寒從皮包中找出「入圍通知邀請函」的列印版本。
「臺北Crystal頂樓瞭望活動禮堂。」林以寒淡淡地說，「所以那個地方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窗？」
「聽起來真噁心。」曾仲行領著林以寒走進電梯中，電梯也比外頭一般的電梯要寬敞，看起來是百貨公司電梯的兩倍大，曾仲行按下樓層鍵，然後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調整髮型，林以寒則是再次讀著那張邀請函。
「殿堂文化出版社公司就在活動禮堂下的那樓。」林以寒靜靜地說，「那裡也擺放了魔都網站的主機電腦。」
「所以？」
「沒有所以呀，」林以寒說，「我只是陳述事實。」
電梯到了頂樓，林以寒揉揉耳朵吞幾口口水想解除耳鳴，但是活動禮堂的耀眼讓她轉移了注意力。
從電梯間走出來，穿過外圍一條ㄇ字型，鋪了紅色地毯的長廊，眼前隨即出現決賽場地：那是一個極為寬敞的白色大廳，似乎為了配合這次活動，特地將鮮豔的彩色地毯收起來，露出底下最原始的白色大理石地板。
在大廳的最內側有著一個可以容納一支交響樂團的舞臺，舞臺上所有紅幕已經打開，退到舞臺兩側去，讓舞臺後方一整片蔚藍天空，成為最美麗的天然牆壁。
舞臺上方擺了三張長條桌子，鋪著銀色的絨製桌巾，上頭擺著幾個印有知名作家、知名小說家、資深評論家、某某大型出版社社長、某某大學教授等等的名牌，那大概就是之後評審的位置吧。
大廳基本上被切割為四個部分，中央拉起紅色界線，框出一大片區域作為小說家們比賽的場地，裡頭整齊排放了三十臺銀色主機、並搭配液晶螢幕的高級電腦，原本應該會散落四處亂七八糟的電腦電線，也小心整理處理好了，整個場地看起來乾淨且莊嚴。
另外會場的右手邊，放了另外六張長條桌，不少乾淨的碗盤已經堆疊整齊了，而一些外包的自助式餐點廠商，正忙著端出小點心擺放。
會場的左手邊則排滿折疊式椅子，那就是參賽者的親朋友好友、書迷，以及其他一般觀眾的觀眾席。至於門口的部分，除了兩張長條桌併起來搭出「簽到處」外，不少新聞媒體已經找到好位置，忙於架設攝影機了。
「真的是大場面耶……」曾仲行看得目瞪口呆，「不過是文學網辦的比賽，需要弄到那麼隆重嗎？就算是臺灣其他大出版社，或是幾家大報社辦的文學獎，也不可能花大錢邀請所有入圍作者，當場完成作品吧？」
「所以，魔都的人真的很用心。」
林以寒簡單下了結論，然後不理曾仲行，自顧自地走向簽到處，當林以寒向美麗的接待小姐說出筆名時，兩位接待小姐都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林以寒彷彿沒注意到他人的反應，彎下腰填寫資料，並在簽名冊上簽上自己的本名。
「妳好。」
林以寒身後傳來溫柔的男孩聲音，她轉過頭一瞧，一個身高稍微矮小，但是長得俊秀，笑起來很可愛的男孩子，正在對自己微笑，「妳也是入圍的參賽者嗎？」
「嗯。」
「那麼我們就是競爭對手囉，」男孩伸出手，林以寒輕輕地握住了，他有雙感覺起來沒吃多少苦的柔軟嫩手，「我姓文，叫作文紹旻。不過這個名字妳應該覺得很陌生啦！我在魔都的筆名是『可愛可愛小乖乖』。」
林以寒瞪大眼睛，在他們附近的所有女生臉都亮了起來，然後一窩蜂將文紹旻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高喊起來。
「你就是『小乖乖』？『雙胞胎』的作者？」
「啊！本人也好可愛喔！」
「怎麼會？我一直以為那篇作品是腐女寫的耶！」
「乖大！可以請你幫我簽名嗎？」
「真瘋狂。」曾仲行對被書迷擠出來的林以寒說。
「神經病。」林以寒冷冷地說。
「幹麼這麼說別人呢？將來妳的書迷如果也這麼瘋狂，妳不會也罵他們神經病吧？」
「那也得等我有書迷才行。」林以寒很直接地說道。
忽然曾仲行的身體猛然往前彎，林以寒還以為他哪裡不舒服，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曾仲行的那票好朋友，而好動的熱血男孩馬世勳，一見面就給了曾仲行背部重重的一掌。
「哇！你們好快就到了耶！」江舒婷興奮地說，「坐捷運反而有點慢。」
「對啊，走來這裡要走好久喔──啊啊啊痛──」
楊惟嘉抱怨，朱奕君捏起他的耳朵罵道：「走沒幾步路就喊累，體力這麼差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
「好了啦，大家別吵了，」馮竣茜今天也打扮的十分亮眼，「我跟睿珈先去簽到囉，你們到那兒的觀眾席稍坐一下吧！」
話一說完，馮竣茜便拉著林睿珈跑去簽到了。
「咦？竣茜也有參加比賽啊？」曾仲行問。
「嗯，竣茜她也入圍了，」江舒婷笑著說，「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曾仲行問。
「大家都不知道啊！」朱奕君聳聳肩。
「她是哪部作品的作者呢？」林以寒問道。
馮竣茜跟林睿珈簽完名後，就直接跑進去會場找自己編號的電腦了。
「不曉得。」江舒婷可惜地說，「竣茜一直神祕兮兮的，我一路上都在問她，她卻說『晚點就知道』了……」
「欸，林以寒，妳還站在這裡？妳看裡面參賽者幾乎要坐滿了耶。」曾仲行厲聲地說，「快點進去找位置坐好呀！到底是誰要比賽啊？」
曾仲行將林以寒推進電腦區，然後得意地在外頭對她揮手，林以寒繃著一張臉，找到自己編號後坐下，她的身邊正好坐著「可愛可愛小乖乖」文紹旻。
「我們也找個位置坐吧。」在朱奕君的領導下，一行人挑了前方架有液晶電視的位置，會場裡在舞臺前方有個不停測試升降的投影用白屏幕，而在觀眾席附近有兩架液晶電視，面對大門口這邊則有第三架。
曾仲行看了眼手錶，距離兩點還剩一分鐘，大部分的參賽者都已經就位了，觀眾也吵吵鬧鬧地找到位置坐好。曾仲行四處亂看，在大廳右後方的地方，他發現一個裝了透明玻璃，卻拉緊米黃色窗簾的小房間，曾仲行猜那邊大概是音控與燈控室吧。
就在曾仲行不以為意，想將注意力投射到場上狀況時，他的眼角餘光瞄見──音控室裡，有人在抽菸！而那抽菸的動作是那麼地似曾相識……
曾仲行又看了看周圍，這個活動場面大，在場保全多是很正常的，但是更有一群人怎麼看都不像保全，曾仲行不巧地發現，那些人身後多有配槍，而且總是一群練了身體看起來壯壯的人。
而在媒體攝影機架設區，已有幾名記者開始連線，將會場狀況傳達到全臺灣的電視之中。
等到一票又一票西裝筆挺的人士坐定位後，耳邊一直輕輕迴響的鋼琴曲配樂也停了下來，大家把焦點轉移到噴出乾冰的舞臺上，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女性現身，曾仲行曾在一些綜藝節目上看到她，她似乎是位口條不錯的通告型藝人。
「各位親愛的貴賓、參賽者，以及來賓，歡迎你們來到臺北Crystal參加由『魔都小說殿堂』所舉辦的『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比賽即將開始，在此提醒各位務必將手機關機，或是調成震動，別讓您的手機鈴聲干擾了比賽進行。」
女主持人甜甜地說著，「接下來讓我們歡迎『魔都小說殿堂』網站與『殿堂文化出版社』的創辦人，陳雅欣女士致詞！」
掌聲熱烈響起，從貴賓席中走出一位全身黑色套裝，略微豐滿的年輕女性，她說了一大串感性、感謝的話，其中有半數經由曾仲行的耳朵聽來，像極狂拍臺下其他大出版社老闆、報社老闆、政商名流的馬屁。
可是當她廢話了將近五分鐘下臺後，現場還是很捧場地給她熱烈著掌聲。
緊接著主持人邀請了某某大報的老闆、某某出版社的董事致詞，一位想要參加年底選舉的政治人物也在開幕進行一半時，突然跑進來，主持人還得安排時間讓他致詞。
等到大部分貴賓都致詞完後，主持人開始介紹決審的評審，她一一唱名，那些年邁的評審、資深的評審，雙眼閃爍著靈動的光芒，紛紛走到評審位置上標示了自己名牌的位置坐好。
折騰了好一陣子，主持人總算開始說明這一次決賽的進行方式了，全場的參賽者像說好似的，深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這一次的決賽比賽時間是四個半小時，也就是從兩點三十分到晚上七點整。在這短短的四個半小時中，現場所有參賽者必須完成諸位發表在魔都網站上的參賽作品，在魔都公布入圍名單時，已經將不符合本次決賽要求的作品剔除了。
「而比賽辦法上也已經明確說明──比賽開始的三個月後，小說家的作品字數下限是『十萬』字，而故事完成度，必須達到距離結局還有一萬字上下的『倒數階段』。而這最後『一萬字』或『一萬字以上』的結局，必須在四個半小時的比賽現場，以比賽專用的電腦完成創作！」
主持人不知道為了什麼，熱血沸騰地喊道：「比賽進行時，每一個小時會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屆時所有參賽者都必須離開電腦，到比賽區外休息散心。
「第一次休息時間是三點三十分、第二次是四點三十分、第三次是五點三十分，而五點三十分到七點這段時間是最後衝刺，將不開放休息時間，請各位參賽者要善用休息時間喔！」
「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要規定啊？」馬世勳小聲抱怨。
「如各位觀眾所見，現場舞臺的大屏幕，以及其他三臺液晶電視都會隨機連線現場三十臺電腦中的任何一臺，每五分鐘會更換一次，各位觀眾可以藉由電視螢幕掌握每位參賽者的狀況。」主持人愉快地說。
「比賽會準時在七點結束，在七點之前我們的專業評審，將討論各位目前作品的狀況，待比賽結束後，評審會用一個小時的時間決定首獎，和其他五部將獲得出書合約的作品。
「比賽結果與頒獎會在八點時隆重舉辦！而七點到八點的評審時間，所有貴賓都可免費享用舞臺右方的餐點喔！」
「哇哇哇！我們真的來對地方了！公主！」
「是呀！希望他們不會被我們吃垮！」
「最後再一次提醒各位參賽者，請將您的手機完全關機，比賽期間接通手機的參賽者一律喪失比賽資格。此外禁止將私人的ＭＰ３、隨身碟連接到比賽用電腦上，ＣＤ與ＤＶＤ也禁止使用，一旦使用將處以退賽處分。
「參考資料僅能攜帶紙本影印或書籍資料，所有電子檔案一律禁止在比賽時使用！」主持人說完後，收起小抄，興奮異常地對著臺下尖叫，「大家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那麼──」主持人看了眼巨大時鐘，並和那位控制人員維持莫名其妙的默契，「──比賽！正式開始！」
她吹響哨音，同一時間在場三十名作者瘋狂地敲響鍵盤，沉默之中只有六十隻手、六百根手指敲著電腦鍵盤，一種寧靜的戰爭在參賽區暗潮洶湧地滾動著。
曾仲行左顧右盼，來觀賽的觀眾們看起來比參賽者還要緊張，他們無不雙手抱拳，或是在胸前合掌，一副緊張禱告的模樣，所有人都緊盯著螢幕上不知道誰的Word畫面，比賽開始了五分鐘還是一片空白。
曾仲行低頭捏著被林以寒折成小方塊的邀請函，然後緩緩地將它打開。
親愛的小說家們：
先恭喜你們入圍了「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
決賽將在六月十四日下午兩點，於臺北Crystal頂樓活動中心舉辦。
請攜帶你所需要的草稿、資料，記住，必須全部使用影印紙本或是自行抄寫，比賽現場恕不提供隨身碟或任何磁碟機的讀取，以維持比賽公平性。
你是否曾經因為自己的作品，登上排行榜時，感到一陣欣喜呢？你是否曾經幻想過，決賽當天獲得出書合約、甚至是獎金一百萬？你是否曾經想像過，臺灣各大書店的書架上都擺放著你的書，甚至這些書都翻譯成各種語言，代替你環遊世界呢？
如果以上問題，你都答了「Yes」，恭喜你，我們的交易成交了。
「『惡魔』？」曾仲行驚呼，他轉向朱奕君將邀請函亮給她看，「小朱，睿珈的邀請函上有這麼一行字嗎？」
「喔，有呀，應該說在那裡面比賽的人，他們手上的邀請函都有奇怪的什麼『交易』，」朱奕君說，「我們跟睿珈也討論好久喔，最後結論是他們電腦被駭客入侵了，之前不是整個魔都被〈網路小說家之死〉淹沒嗎？魔都說那也是被駭客入侵。」
「事業做這麼大，什麼麻煩都會發生嘛。」馬世勳不耐地打了哈欠，「欸，我們要呆呆坐在這看他們寫小說喔？很無聊耶。」
「無聊的話去旁邊吃小點心啦！」楊惟嘉拉著馬世勳，「走嘛！一起去！」
「公主，你講話不要這麼噁心啦！」
忽地，坐在靠右邊參賽區的一位高壯男子，重重地往右邊走道摔倒，鍵盤敲擊聲戛然停止，全場目光全看到那名倒地的男子身上，椅子被他翻得四腳朝天，他的雙眼翻白向上吊，嘴巴像螃蟹一樣不停吐出白沫，幾個較靠近他的女性參賽者忍不住地放聲尖叫！
原先圍繞著會場站著的保全、工作人員和疑似警察的人，全部一擁而上，其中一位工作人員將高壯男子扶起，吆喝著「快叫急救人員過來」，隨後從大門口跑來五位提著擔架和工具的白衣急救人員，他們將那名倒地的男子搬出會場進行急救。
「天啊！怎麼會這樣？」江舒婷害怕地說，「是不是還有人想殺魔都的小說家啊？」
「依我看呀，應該是那個男的有什麼疾病，受不了現場緊張的氣氛才會倒地啦。」馬世勳不以為然地說。
「看起來很嚴重耶……」楊惟嘉半瞇著眼，驚恐地說，「希望他不會有事……」
剛帶領評審離開舞臺，到一旁的小會議室研讀三十部入圍作品的主持人，一回到會場就被幾位工作人員攔住，他們交頭接耳地好像在交代些什麼。只見主持人微微點點頭，面色沉重地交過麥克風，再次走上舞臺。
「很抱歉打擾比賽的進行，編號二十四號的參賽者Jack a fox，黎思邁先生，由於臨時身體不適，無法繼續完成作品，在此宣布退出決賽。」主持人淡淡地說完後，觀眾席又是一陣譁然。
曾仲行忽覺左臂一陣刺痛。傷口不會又流血了吧？
他輕輕抓著手臂，咬緊牙關──忍一下就過去了──他的頭順勢又往有著米黃色窗簾的音控燈控室望去，果然，曾伯良叼著菸，一副頹廢模樣地貼著窗戶，認真盯著原本Jack of fox的位置，幾名便衣警察上前搜索著……
曾伯良搖搖頭，轉身時發現曾仲行的存在，那原本嚴肅的表情綻放笑容，對曾仲行做了幾個飛吻後，便隱沒到音控室的黑暗之中了。
曾仲行二話不說地站起來，拔腿就往音控室跑去，一旁的馬世勳等人還反應不過來，曾仲行卻早穿過人群、跑出會場大門，消失無蹤了。
「他幹麼啊？」馬世勳問。
「不曉得，」楊惟嘉聳聳肩，「小馬，說真的，別想花時間搞清楚曾仲行的腦袋，那是徒勞無功的。」
「讓我進去！我是曾伯良的弟弟！」曾仲行好不容易找到進入音控室的小門，卻被門口兩位高頭大馬的便衣員警攔了下來，「讓我進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我們不知道什麼曾伯良。」其中一位員警冷冷地說。
「才怪！我告訴你們，裡頭那位菸癮很大，打扮邋遢的人就是曾伯良！他被你們上司叫去不知道支援什麼案子──」
曾仲行還想繼續說下去時，音控室的門自己打了開來，高正杰那冷俊的臉依舊，他看也不看曾仲行，只是酷酷地對兩位看門員警說了聲：「讓他進來。」
曾仲行悻悻然地甩掉員警的手，拉拉牛仔外套後走了進去。
臺北Crystal的音控室與尋常音控室沒什麼兩樣，四處都是複雜的儀器、電腦、開關、電線，在這小小的音控室裡塞了曾伯良、高正杰，還有大約五位比較常跟在高正杰身邊的便衣刑警。
他們人手一支無線電，單耳還放著某個儀器，有幾位正在努力敲打筆記型電腦，有幾位則忙著對無線電另一端的人員發號施令，音控室給曾仲行一種活像是戰場主營的氣氛。
但是曾伯良獨自一人坐在附輪子的旋轉椅上，蹺著腳、抽著菸，在音控室到處滑動，卻沒有人敢開口責備他。曾仲行定下心，冷冷地問：「到底怎麼回事？你要跟我解釋了嗎？」
「欸，我不是叫你負責胡玉卿那個案子嗎？」曾伯良轉身看他，微微一笑，「你來這兒做什麼？」
「喂！是你對我眨眼，我才會跑過來的耶！」
「是因為我對你眨眼你才跑過來，還是黎思邁出了事你才跑過來？」曾伯良說，親弟弟頓時啞口無言，「嗯，想必是後者吧。」
「好，我可以請問一下嗎？你說你跟高警官有事要做，為什麼又出現在這兒？『斬手案』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又沒有人跟你說我們來調查『斬手案』。」曾伯良搖頭晃腦說道。
「曾伯良的弟弟，」沉默在旁的高正杰總算開口了，「你現在所能看到的警力部屬，並不是當初斬手案小組的警力。
「不過我們正在偵辦的案子，或許跟『斬手案』有些關係。當然，我個人也不相信『斬手案』的真相就是姚子凱所說的那樣，因此這半個月來一直私下調查著。」
「私下調查……」
「即使使用了同樣的兇器，即使兇手為同一人，即使每次案子裡殺害他人的力道不盡相同。
「但是幹我們這行的，不可能忽略掉任何一個可能性，即使它微乎其微、難以發現，又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有時候我們不能讓理性專制地霸佔腦袋，你可以說我感情用事，或是靠直覺辦案，然後恥笑斥責我一番──但偏偏到我手上的案子，常常是差那麼臨門一腳，出現某個直覺後，終於破案。這次，我就是直覺地認定──」
高正杰走到窗邊，拉開簾子看著外頭的狀況，兩道劍眉向中央擠出一條直線，「姚子凱不是唯一的兇手！即使他有殺害沈怡穎的明確證據和自白遺書，但也不能完全證明他就是整起案子的唯一兇手！」
「高正他呀，是比較感性啦。」曾伯良將菸捻熄，懶洋洋地說。
「我大概就是理性氾濫的人。我是有一些論點想拿來推論出──姚子凱並非唯一的兇手，而斬手案也尚未結束。嗯，目前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那封邀請函囉……你應該看過了吧？」
「決賽邀請函？」曾仲行下意識地摸著口袋，「看過了。」
「哈，其中正式邀請文字後面，出現了日前于莞霓差點遭到攻擊時，在網咖與『惡魔』對談的內容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我跟高正還有這些警察弟兄會來到臺北Crystal，主要是『殿堂』的老闆陳雅欣，收到一封屬名『惡魔』的恐嚇信，他揚言在臺北Crystal大樓中，安裝了三枚足以毀掉整棟大樓的炸彈。」曾伯良輕鬆地說。
「現在高正手下的專業人員正在搜索大樓，假使恐嚇信上所言不是空穴來風的話──」
「管他是不是空穴來風，」曾仲行輕聲地說，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疏散民眾吧？」
「我們原本也是這麼想啊，」曾伯良嘆了口氣，「可是『殿堂』的員工希望活動可以順利舉行，一直說這活動是他們準備已久的夢想……」
「什麼夢想？都這種時候了還在談個人夢想？」曾仲行問，「難道參賽者的命，比不上那些員工的夢想嗎？」
「曾伯良的弟弟，你冷靜一點，」高正杰冷冷地說，「我們要疏散民眾或是延後比賽也來不及了，陳雅欣是到剛才一點四十五分，活動開始前才告知我們小組這件事。
「不，應該這麼說──『惡魔』的恐赫早就出現了，我們警方延續了之前的斬手案，以為『惡魔』目標還是只有少數有名的熱門作家。沒想到剛才陳雅欣告訴我們，『惡魔』說已經裝設了炸彈。如果情況危急，我們自然會做疏散的工作！」
「如果真的有炸彈，時間來不及讓大家逃生的話，那又怎麼辦？」
「老弟呀，從老闆致詞到現在這段期間，警方在大樓找到了五枚假的炸彈呢。」曾伯良若有所思地說，「『惡魔』就是想讓決賽停辦、延期，而放出假消息呀……你以為弄到炸彈跟上市場買雞蛋一樣容易呀？還是像製作蛋蜜汁一樣簡單？」
「你知道的夠多了。」高正杰走上前搭著曾仲行的肩膀，用力地將他推出音控室。
曾仲行還想跟哥哥說些什麼，但他卻被高正杰拉到走廊上，惡狠狠地瞪視著。
「我真的搞不懂你們──」
「曾伯良的弟弟，今天是曾伯良請求，否則你根本不可能知道那麼多。記住，這些消息不得對外聲張，你哥哥可是做了許多保證，我們才准許你進來的。」高正杰冷冷地說。
「雖然我完全不知道告訴你這麼多，對我們有何助益。但曾伯良那麼堅持，希望他真的有他的道理。」
高正杰說完這段莫名其妙的話，打算鑽回音控室時，曾仲行終於忍不住大聲提出長久以來的疑問了。
「高警官，我哥對你們警方來說，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呢？」曾仲行認真地問著，「為什麼你們那麼心甘情願地對他言聽計從？」
高正杰難得冒出不知如何回答的表情，隨後一句話也沒說，拋下一臉疑惑的曾仲行，自顧自地走進音控室。當門一緊緊關上，兩名便衣像門神一樣回到崗位後，主持人的聲音透過喇叭音響傳了出來。
「現在時間是三點三十分，第一階段的比賽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是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請各位參賽者迅速離開您的座位。若欲前往洗手間，可以詢問會場內所有穿著黑色背心的工作人員，他們會帶您前往最近、最快、最方便的洗手間……」
一大群參賽者跟著黑色背心的工作人員走了出來，這種場面浩大的讓曾仲行嘆為觀止。
「夢想……」曾仲行想到高正杰說的話，「對『殿堂』的人來說，這場比賽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即使害死了這些明日之星，也不願停辦、延辦呢？」
- 第八章 永不止息的創作 -
第一次的休息時間即將結束，參賽者們喝了幾口水，和伙伴們互勉後，匆匆忙忙地回位置上坐好。
會場內的工作人員們各個目光犀利，不允許參賽者出現任何偷雞摸狗的行為。當主持人哨音再次響起，倒數計時器也繼續運作後，會場又恢復了平靜。
但是曾仲行一點都不想回到位置上，可能受情緒波動的影響，腦中思緒混亂，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曾仲行在會場外連接電梯間的走廊來回踱步──恐嚇信、惡魔、炸彈、諾斯特拉姆、預言，所有關鍵字在腦中橫衝直撞，就是無法編織成一個合理的架構……
「到底漏掉什麼呢？」他喃喃自語著，坐在音控室裡的哥哥雖然跟平時一樣毫不正經，卻也跟平時一樣萬分冷靜，「哥掌握到什麼我沒注意到的線索嗎？還是……呼……曾仲行，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崩潰邊緣的呼喊，讓兩位路過的年輕女工作人員止住歡笑，匆忙跑進會場。曾仲行察覺到自己失態，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靠近洗手間通道的地方，雙手撐著透明玻璃，眺望寬廣的臺北盆地。
「好了，曾仲行，冷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炸藥的是給老哥處理就好……還有高警官，他是專家……冷靜……」隨便抹去額頭直冒的汗珠，手汗也跟著在窗上留下些許印記。
「至此所有的被害人與兇手都是魔都的小說家，原本在現實世界毫無關連的人，因為網路而連結。可是到後來卻發現『王子』與『魔女』、『村上里香』有感情糾 紛，這些在網路討論區可以找到相關討論，網友間也略有所聞，所以三角習題部分即使不像王子的小說所言，但就事實而言多少也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但是臨江仙的部分就無法確定了。
「一切看起來沒有問題，可是鄰家王子姚子凱的『遺書小說』簡化了犯罪過程，各個案子只是點到為止，關於動機也只大略描述而已。
「除了與兩位死亡女性的感情糾葛、和因恨而殺的臨江仙外，其他的被害者，王子皆以『抵擋不住惡魔的殺人欲望』作為殺人理由。其中殺害家住南部的『驚天』是最匪夷所思的，就因為『正巧要回臺南探病』，就可以設計出精密的殺人計畫，並完善執行嗎？
「在四起案子之中，只有村上里香一案可以發現很多疑點，姚子凱的不在場證明也非常薄弱，姚子凱殺了村上里香根本是可確定之事……
「可是，如果姚子凱能夠把其他案子執行到如此完美，那麼村上里香的部分為什麼不行呢？除非──」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一名跟著急救人員送走Jack a fox的工作人員跑了出來，而本就站在門口巡邏的另一位工作人員，也緊張地上前詢問：「黎思邁還好吧？」
「現在還在急救，好像是中了什麼毒。」剛出電梯的女工作人員回問，「警察查到什麼了嗎？」
「喔！我剛剛聽陳姐他們在談，好像是黎思邁的鍵盤被動了手腳，在某個鍵裡找到一根抹了毒的細針。」負責巡邏的工作人員害怕地說，「整個就好像電影一樣，太可怕了……」
「完了，我媽如果知道鐵定會叫我辭了工作。」
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嘆了口氣，想往另一邊的廁所走去，她的同事趕緊喊住她：「那邊的女廁壞了，裡面積水積得好嚴重！哎，巫大哥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剛才一堆女孩子吵著要上廁所……乾脆我陪妳下樓吧。」
「什麼啊……這邊也壞了啊……」那位想上廁所的工作人員無奈地走進電梯，「公司那邊的也壞了，這棟大樓不是很新嗎？怎麼到處都壞呀？真煩！」
「毒針……」曾仲行瞇起眼睛，突然他想到，上週公布決選入圍名單時，整個魔都的作家都張貼了〈網路小說家之死〉，魔都當時是以駭客入侵為由，將系統時間回溯到未被張貼〈網路小說家之死〉的時候。
「如果斬手案的〈網路小說家之死〉並非出於死者之手，而是出於兇手之手的話，那麼這篇殺人小說所寫的劇情，不就相當於兇手的殺人計畫？像『預言』一樣的殺人計畫？那麼──對！就是預言！」
曾仲行轉身靠著玻璃窗，他好像理出一點頭緒了。
「如此一來那天駭客弄的上百篇『殺人預言』，其實就暗示了兇手『惡魔』，想一口氣將參加決賽的人殺掉，但是魔都及時關站維修，『預言』沒有被大眾看到就失去它的意義，因此『惡魔』才決定寫恐嚇信給殿堂出版社，並到今天才說自己安裝了炸彈！」
曾仲行小聲自言自語著，「可以拿到網站會員的資料、以他們的帳號發表『殺人預言』、運用駭客技巧搗亂，怎麼看都像網管姚子凱做的到的事！
「但是網路又流傳著一個『死亡小說產生器』的遊戲程式，如果姚子凱真的無法控制體內的殺人惡魔，怎麼有閒情逸致寫這種無聊程式，還動腦將它散布出去？假如姚子凱並沒有自殺意圖，而是被真正的『惡魔』給殺了的話……
「另外，于莞霓在網咖被盯上，被『惡魔』跟蹤時，哥與以寒都聽到『惡魔』在吟唱諾斯特拉姆的《諸世紀》預言段落，就像〈網路小說家之死〉的死亡預言一樣啊！
「在姚子凱的遺書中並沒有提到盯上于莞霓這段，而決賽入選者的邀請函出現『惡魔』話語、『惡魔』發出恐嚇破壞決賽的信、Jack a fox在賽中因鍵盤被裝了毒針中毒，可見還有一隻『真正的惡魔』逍遙法外！
「『惡魔』為了脫罪而殺害姚子凱，讓姚子凱背了黑鍋，卻又不甘風光被姚子凱佔據，故態復萌？」
曾仲行記得自己曾看過某篇文章，裡面說到殘暴的連續殺人犯，多少會有「引人注意」的奇怪欲望，一旦自己無法再獲得眾人注目時，他會痛苦萬分，而再做出下一步犯罪。
「真正的『惡魔』可能也是個電腦高手，當然也有可能跟姚子凱熟稔，利用姚子凱獲得魔都會員的資料。此外他也能夠在決選之前，利用場地布置或是搬運道具、機器時，安裝刺傷他人的毒針……
「假如村上里香，也就是沈怡穎，是被姚子凱所殺害，但姚子凱又不是畏罪自殺的話，那麼姚子凱與其他網路小說家的死，很有可能就是這位真正的『惡魔』幹的？或是說看似很有關連的『斬手案』，其實背後的兇手……」
「嘿！」
曾仲行嚇了一大跳，一回過頭發出怪聲的馮竣茜就站在他身後，笑容燦爛地看著他。
「竣茜，妳幹麼啊？」曾仲行看了一下手錶，現在已經是四點三十分的休息時間了。
「欸，我才想問你幹麼咧？」馮竣茜微笑著，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為什麼不到裡面坐著？小馬他們看起來好無聊喔，而且這裡又這麼熱……」
「我在思考──」
「又在睡覺啦？」馮竣茜嘟嘴沒好氣地說，「仲行，你在這樣下去都要從動物變成植物了啦！要動、要動，人類是動物，動物顧名思義就是要動！」
「管我這麼多做什麼？」曾仲行不以為然地說，「妳管好妳自己的作品就好了！妳不緊張嗎？」
「哈哈，不緊張呀！」馮竣茜愉快地說，「因為有大家，還有仲行你的鼓勵與支持嘛！」
「少噁心了。」
「倒是你載來的那個高中女孩，她看起來好緊張，臉色發白、嘴唇發青呢。」馮竣茜說，「你怎麼不多多關心人家？你不是喜歡她嗎？」
「啊？」曾仲行張大嘴巴。
「嗯？難道你不喜歡她嗎？」馮竣茜驚訝地說，「我一直以為你在追她耶！」
「啊──啊？」曾仲行嘴巴張得更大了。
「原來沒有呀？」馮竣茜的笑容又回來了，她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嚇……嚇什麼？」曾仲行不解，「我才被妳給嚇死吧。」
「沒有啦，我要回去比賽囉。你繼續你的『思考』吧！」馮竣茜一蹦一跳地回去會場了。
曾仲行像洩了氣的皮球，順著窗戶無力滑落，索性蹲在牆角。
「可惡，我的思緒又被打亂了啦！」
天啊。
馮竣茜在心裡驚呼，她真的不敢相信，打字不快的自己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同時，臺上的主持人又吹響哨子，按停計時器，要所有參賽者將雙手移離鍵盤，最後一次休息時間就要開始了，這也意味著下一次哨聲再響，比賽就要步入尾聲了。
參賽者們慢慢地離開比賽區，有的人衝向好友放聲大哭，直說自己寫不完、寫不出來了，有的人平靜地走向食物區大吃大喝起來，更多人是在會場內或站或坐，認真讀著自己帶來的資料與設定本，竭盡所能地構思接下來的故事。
馮竣茜並沒有很擔心，她的作品只差最後一幕就完成了。
「今天的狀況真好！」
好友馬世勳、楊惟嘉、江舒婷全圍著看起來快昏倒的林睿珈，為她打氣，馮竣茜知道曾仲行不在那兒，於是開開心心地跑出大門，想找一個小時前，站在男生廁所門口看天空的曾仲行。
只要曾仲行對著自己笑，她就能獲得更多勇氣和幸運，在最後一階段的比賽上絕對可以無往不利！馮竣茜一蹦一跳來到男廁門口的走廊，卻遍尋不著人。
「奇怪？」馮竣茜不高興地嘟起嘴，心情一下從雲端掉落，變得有點沮喪。
大部分的參賽者都躲在會場裡緊張兮兮，連廁所都沒人敢去，馮竣茜越看越好笑。「好吧，既然找不到你呢，我去洗把臉，補個妝，總行了吧？」馮竣茜自言自語，轉身要往女廁走，坐在女廁門口發呆的工作人員一聽到馮竣茜的高跟鞋聲，便站起來擋住她的路。
「小姐，不好意思，這層樓的女生洗手間壞了，可不可以請您……」
「壞了？」馮竣茜吐了口氣，不耐地擺擺手要工作人員別說了，「算了、算了，我去其他樓層。」
「啊……小姐……」
工作人員還想說些什麼，馮竣茜卻跑進電梯，關上門，電梯面板的數字慢慢下降了。
活動中心樓下整層樓，都是「殿堂文化出版社」的區域，似乎因為所有工作人員都在頂樓忙碌的關係，出版社門口大門深鎖，連空調都沒開，安靜的連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馮竣茜沿著最外圍的走廊走著，高跟鞋清脆地敲擊地板，她拐了好幾個彎，才在宛如迷宮的樓層邊間，找到這層樓的女生洗手間。和頂樓方便的布局不同，這層樓女廁被設計在很角落的地方，也因為採光不良的關係，白天這間女廁也得開燈才會變得明亮。
馮竣茜張大眼睛，在門後方找到廁所的開關，點亮精緻的橘色小燈。撲鼻而來的花香和幾盆小綠木，將這間女廁布置的乾淨舒適。
馮竣茜走到洗手臺前，從鏡子裡看看瘋狂寫作的自己，妝呀、頭髮有沒有亂掉的地方。「嗯！小茜！妳真的很棒！」鼓勵著鏡中的自己，馮竣茜露出陽光般的笑，然後彎腰打開水龍頭，認真地清洗雙手。
「真是的，為了敲鍵盤，指甲都不能留長，地下街那家水晶指甲正在打折說……」
寬大乾淨的鏡子，映照出正忙著清洗指甲縫的女大學生，但在鏡面的左方，一名穿著深色衣物的不速之客，像隻貓一樣輕柔、無聲地走到馮竣茜身後。
被燒焦的女人、白癡女人，美麗的處女閃閃發亮，然而她們再也不能熠熠生光──
他在心中不停重複吟誦著，以自己的節奏朗誦，再以自己的旋律吟唱。
像是進行某種神聖儀式、祭典時，主祭者必須頌讀經文，或是祝禱一樣，他不停地唱誦、不停在心裡唱誦，乾裂的嘴唇一開一合，吐出的細氣帶來無聲的預言。
「眼睛好痠……」馮竣茜洗完指甲，開始揉那發痠的眼睛，「長時間盯著電腦好傷眼喔……」
洗手臺的正後方，是殘障專用的坐式馬桶間，只見不速之客停在馮竣茜的身後，對那仍彎腰處理自己儀容的少女，笑出白森森的牙齒。
她們長期吃不上鹽，與醜惡的狼群為伍；怪物遍地瘋狂爭鬥，個個肌肉腐爛皮膚生瘡──被燒焦的女人、白癡女人，美麗的處女閃閃發亮……
戴著工作手套的右手探向身後馬桶間，那支特地準備的球棒，就靜悄悄地倚靠隔間牆，而準備再砍下作家雙手的嶄新菜刀，就擱在馬桶上方……
他無聲無息地推開殘障廁所，十足把握地握向那根殺人兇器……
然而她們再也不能熠熠生光──
「啊！隱形眼鏡掉出來了！糟糕！得快點戴上去……」馮竣茜驚呼，她困擾地看著手指上薄如蟬翼的隱形眼鏡鏡片，絲毫沒注意到身後的黑衣人的她，緩緩地抬起頭……
「妳好，我的客戶。」沙啞低沉的嗓音，宛如惡魔私語的嗓音，那人歪著頭，邪惡、殘忍地笑著。「準備好交易了嗎？」
馮竣茜精緻端正的五官開始扭曲，粉紅色的雙唇微微張開，畫了眼影、眼線和睫毛膏的大眼看起來更加驚恐，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雙腳僵硬的無法動彈，看著鏡子裡那不知從哪兒冒出的惡魔，像條乞食的鯉魚凍結似的看著──
「乖孩子得遵守契約喔──」
右掌，奮力一握！
他的身體突然偏了重心，右手撲了個空！惡魔慌張地回頭一看，殘障廁所裡空無一物，沒有菜刀、沒有球棒，只有清洗乾淨的馬桶！
「『先入為主』、『刻板印象』，不管是在刑案現場，還是在平日生活，都是兩個人類常犯的致命錯誤。一群案子有極為顯眼、特殊的共通點時，我們難免將它們之間的關連性視為『必然』。
「從江誼澤、沈怡穎、崔宥添、杜姿葦、姚子凱五名死者，到逃過一劫的于莞霓、黎思邁兩名受害者，就因為他們都是『網路小說家』，都是魔都的小說家，而且都參加了『魔都小說獎』的比賽，其中死者更全被砍斷雙手，除了江誼澤外，斬斷雙手的利器都是『菜刀』。
「我們因為這樣的『必然』去遺忘了更微小、或是更平凡不過的疑點。」自信十足的嗓音響起，有條不紊地說著，「即使五起命案都符合了基本『連續兇殺案』的定義，都擁有明確的特殊共通點──兇手，可以不止一名；案件，也可以毫無關係。」
「你想說什麼？」惡魔冷酷地問道。
馮竣茜顫抖地靠著洗手臺，連頭都不敢回。
「沈怡穎的確是姚子凱殺的，崔宥添案的兇手也在剛才畏罪自殺了，除了於密室中死亡的江誼澤外，殺害杜姿葦、姚子凱，並襲擊于莞霓、傷害黎思邁的兇手又會是誰呢？
「即使你將這整起案子以姚子凱版的〈網路小說家之死〉串聯起來，也無法掩蓋那些精心雕琢過的謊言！更無法掩蓋你近乎惡魔的殘忍行為！
「因為你最大的敗筆，就是在案子看來似乎了結之後，再度動手，不僅入侵魔都網站刊登了上百篇〈網路小說家之死〉，還恐嚇公司將在決賽現場動手腳！如果你視情況收手，這起案子或許就被丟到塵埃之中不再被人注目……可惜，你選擇了相反的道路。」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惡魔的音量加大，猛獸般地嘶吼。
馮竣茜不停喘氣，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利用杜姿葦急欲出書的貪婪，拜訪她並將她殺害，這對你來說並不難，畢竟換上類似姚子凱的衣物後拜訪，即使監視器拍到、鄰居看見，還是會將你誤認為姚子凱，而姚子凱當晚並無牢靠的不在場證明，單就網路使用記錄是無法證明的。
「此外你為了取得會員們的資料，早與姚子凱聊過系統漏洞，也與他建立一定的感情，所以在他倍受警方逼迫時，你可以利用他對你的信任，趁機下手。」女廁門口出現一枚瘦高人影，影子被外頭的光線拉得好長好長。
「與被害者的『契約簽訂』行為，則是炫耀自身的電腦功力，好嫁禍給姚子凱。砍下死者雙手與發布〈網路小說家之死〉，只是為了讓案子看起來與『江誼澤案』、『沈怡穎案』有關，這與姚子凱殺害沈怡穎時，想拉入『江誼澤案』魚目混珠的想法一樣。
「看似同一兇手所犯的案子，實際上是經由新聞媒體的大篇幅報導、網路媒介的大肆討論後，一一模仿而來！」
單手插在牛仔褲口袋的曾仲行，出現在洗手間門口，他以手帕包住球棒握桿，並以棒頭指了指廁所外走廊，那棵角落陰影中，插著一柄菜刀的假景觀盆栽。
「其實，直到剛才，我對於這整個案子仍然毫無頭緒，畢竟我從媒體、從警方、從網路上，所能收集的資訊實在太少了，警方也不可能隨便將案情、證據等等東西交給我這種門外漢看──
「所以，我下了一個很重的賭注，賭看看兇手會不會身處在號稱被自己安裝爆烈物的現場。當然，下賭注前還是有些關鍵──」曾仲行微微一笑。
「第一，兇手是個能與姚子凱連繫，甚至關係熟稔，並獲得他與杜姿葦信任的人；第二，兇手是個與『魔都』、『殿堂』關係密切的人；第三，根據黎思邁受害的 方式，那根隱藏在鍵盤中的毒針，必定只有有機會接觸層層保護的參賽區的人──這樣的人除了參賽者、保全警察、電腦公司人員外，就只有進行場布的出版社員 工！
「另外，我會發現你藏在女廁的兇器，」曾仲行再次指指那柄菜刀，「也是個巧合，我一直在會場外遊蕩，你們為了維持比賽公正性，不讓已經很緊張的參賽者再出什麼意外，因此就連前往洗手間都有工作人員負責帶領，包括上洗手間──
「不過直到剛才我才知道，活動現場那層樓的女生廁所壞了，深怕參賽者找不到洗手間的你們，特地帶她們到別層的樓層。而殿堂出版社的公司所在就在活動現場樓下，你們的員工卻說公司的洗手間早壞了！但是事實上呢？
「公司的洗手間完好無缺，甚至沒有在門上張貼『故障』等字眼，或是說……原本貼了，而是你貼上去，並自己撕下來的！為的就是製造一個無人干擾的殺人現場！也就是我們所在的這間女廁！
「在這樣的猜測之下，我找到了你預藏的球棒與菜刀……你要等的就是一個或兩個不特定的倒楣對象，在沒遇到專門帶去無故障洗手間的工作人員時，誤闖這間洗手間！像蜘蛛織了網等待食物落入一樣！」曾仲行幽幽地說。
「可是，我不懂，你既然入侵了魔都，所有人都張貼了〈網路小說家之死〉，並且也在大樓裡裝了炸彈，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精力去安裝毒針，布置洗手間陷阱？」
「我不是傻子，幾個警察還沒放棄抓我，我很清楚，寫信恐嚇他們、說放了炸彈不過是調虎離山，讓他們以為我想殺的，是來到決賽的所有參賽者。當他們忙著找那三顆小炸彈時，我也可以一一解決掉我真正想解決的目標。」
惡魔輕鬆地說，曾仲行瞪著他的手慢慢伸進褲子口袋。
「我想殺的，就只有排行榜上那些愚蠢的小說家！」
「適可而止了吧。」曾仲行不茍言笑地冷聲說道，他提著球棒走進洗手間，「你還想殺人嗎，巫先生？」
「我給了他們名利、給了他們越漸火熱的名聲！當初他們答應過我了！一旦獲得他們所要的名利後，我就可以取走他們的靈魂──我是在取回我應得的報酬！」
惡魔，巫森昀，殿堂出版社的年輕編輯面孔猙獰，粗魯地將雙手伸向馮竣茜，但原先動彈不得的她像獲得什麼力量一樣，奮力地往右一閃，跌坐在地，再度撲空的惡魔瞬間撞上那面鏡子。
鏡子在馮竣茜的尖叫聲與巫森昀的慘叫聲中碎裂一地，他抱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跪倒在洗手臺之前，淒厲地又哭又笑，緩慢轉頭看向被逼進角落的馮竣茜，然後撿起一片銳利鏡片。
「被燒焦的女人、白癡女人，美麗的處女閃閃發亮，然而她們再也不能熠熠生光──」
「混蛋！」曾仲行猛烈地朝黑衣人身上一撲，兩人互抱住對方扭打起來，曾仲行怒吼著，雙手抵擋對方將要割插入頸部的破碎鏡面，雙腳踢向敵人的下盤。
馮竣茜一邊尖叫一邊往後退，一直退到洗手間死角，花容失色地看著在地上互毆的兩人。
「殺人真的那麼有趣嗎？」曾仲行咆哮道，佔了上風的他已經壓制住對方，正瞄準巫森昀鼻子要給他正面的一拳時，他的左臂劇烈地痛了起來，這次不像早上那種針刺般的痛，而是皮膚與肌肉被一股強力硬撕扯開的痛！
曾仲行嗚咽一聲，抱著手臂往後一倒，馮竣茜趕緊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巫森昀也按壓著受傷的大腿，扭打時他的腿被自己的鏡子碎片劃傷了，他靠在隔間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兇神惡煞地瞪著同樣淌血的曾仲行。
「為什麼要阻撓我？」巫森昀嘶吼道。
「我才該問你為什麼要殺人吧？」曾仲行咬牙切齒，「他們這些網路小說家，都是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自己的將來，賭上現有的一切，不顧一切地創作著！他們所作所為究竟礙到你什麼了？」
「住口！」巫森昀咆哮，「哼，自以為聰明的混小子！什麼都不懂的就別說大話了！」
「什麼都不懂的人是你吧！」曾仲行吼道，「那三枚炸藥到底放在哪裡？還是炸藥根本就不存在？」
巫森昀再次笑出白森森的牙齒，馮竣茜雙手緊緊抓著曾仲行的衣服。
「小子，這個世界比你想像的要複雜多了，你真以為槍炮彈藥那些玩意兒很難弄到手嗎？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沒有什麼都做不了的事！只要有錢……」
「口口聲聲錢錢錢錢錢的！你的人生就只有錢嗎？」馮竣茜的聲音在發抖，「既然錢對你而言那麼重要！你何必浪費生命來殺人，去賺錢就好了啊！」
「妳給我閉嘴！妳別說妳寫小說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名！少把自己說得那麼崇高偉大！」巫森昀大吼著，他在地上爬行，妄想撿起曾仲行掉在地上的球棒，「我看太多了！我看得太多了！你們全都一個樣子，都跟姚子凱、杜姿葦一個樣子！一個樣子！」
「竣茜！妳先走！去叫其他人來！我來絆住他！」曾仲行喊道。
「我不可以丟下你一個人！」
馮竣茜鼓起勇氣，用力將球棒踢出洗手間，並扶起曾仲行，趁著巫森昀還沒站起來，飛也似的繞著迷宮般一圈一圈的走道──藍天已被染成淡淡的橘紅色了，曾仲行左臂傷口不停湧出鮮血，他在馮竣茜的攙扶下，逃到已被層層警力包圍的這層樓大廳。
「老弟，好像處理太久囉？」曾伯良點燃新的菸，懶洋洋地說，「還被女孩子扶出來，丟不丟臉啊？」
「拜託……到底是誰丟臉啊……」曾仲行苦笑回道，「不過是三枚炸彈，動員了幾十個人花了快五小時才找完……防爆小組拆除完畢了嗎？」
「高正在處理，不用擔心。」曾伯良對著天花板吐霧，「喔……這位就是『惡魔』嗎？」
巫森昀撿起他的球棒和菜刀了，彷彿身上所有傷口都不疼痛一樣，彷彿是來自地獄的惡魔化身一樣，他跌跌撞撞地追趕到大廳門口，不停發出像哭又像笑的淒厲聲音。
「巫森昀，你已經無路可逃了，還是放下武器乖乖投降吧！」之前跟在高正杰身邊的一位菜鳥員警得意地喊道。
「投降？投降？要我投降？」巫森昀仰天長笑。
「這傢伙有病啊？」某位警察冷冷地說。
「我不會投降的，我是誰？我可是擁有諾斯特拉姆般強大預言能力的惡魔！」巫森昀柔聲地問道，「你們知道惡魔的最終歸宿是什麼嗎？」
按壓著左臂，那半年前被惡靈殺害的傷口不停疼痛，傷口像被火燃燒，又熱又燙，曾仲行咬緊牙關，額上爬滿汗珠，眼前白茫茫的開始暈眩……
「快阻止他！」
曾伯良高呼一聲，之後的畫面，就像電影慢動作一樣，一格一格分鏡清晰地從曾仲行眼前晃過。他看見渾身是傷、不成人型的巫森昀突地往右手邊，只剩一片玻璃與夕陽的走廊盡頭跑，那白森森的牙齒依舊醜陋地笑著。
巫森昀緩緩舉起右手的球棒，飛快地敲擊窗戶四角，一道道冰裂般的紋路緩緩浮現。下一秒，應該堅固無比的強化玻璃，竟被宛遭惡魔附身的巫森昀擊碎！馮竣茜的手總算離開曾仲行的衣服，她捂住雙眼放聲尖叫──
不知道為什麼，巫森昀墜樓前最後的笑容，竟有種解脫似的善良。
巨響、尖叫、驚呼……
火紅的晚霞將一整片酒紅色，燒到臺北Crystal大樓的玻璃帷幕上。巫森昀小小的、漆黑的身影，就好像披著黑色羽翼的惡魔，振著雙翅回到萬劫不復的地獄。
全臺灣現場連線的新聞臺，毫無預料地，將巫森昀墜樓的殘忍畫面，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傳送到臺灣各個城市、各個鄉鎮、各個角落。
「竣茜寫完了嗎？」江舒婷雙手合十，緊張地問道。
「睿珈看起來胸有成竹的，可是竣茜好像還在打字……」朱奕君探頭探腦地說，「為什麼竣茜整張臉都快貼到螢幕上了啊？」
「她的隱形眼鏡掉了。」曾仲行淡淡地說。
「你確定只有隱形眼鏡嗎？她看起來連魂都飛了。」馬世勳不以為然地說，「你們剛才這樣血跡斑斑、披頭散髮的闖進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在拍什麼警匪動作片咧！」
「是滿像警匪動作片的啦。」曾仲行無可奈何地說，低頭看看已經包紮好的左臂。說也奇怪，當巫森昀墜樓身亡後，左臂的傷口不疼、也不再流血了。
「那個高中女生好像也寫完了耶！」楊惟嘉說，「你看！她無聊到趴在桌上打瞌睡了！」
「那個傢伙……」曾仲行皺起眉頭，說好兵分三路，結果老哥跑去拆炸彈、自己跑去跟兇手搏鬥，這個徵信社姑娘竟然啥都沒做，坐在電腦前吹冷氣、睡大頭覺？「我命都快沒了耶！」
倒數計時器進入最後六十秒，大多數參賽者不是完成了，正襟危坐地觀望，就是放棄了，一臉沮喪地發呆。曾仲行終將視線移到馮竣茜身上，她仍緊盯著電腦不停打字……
「最後三十秒！」女主持人甜甜地說，「還沒寫完的參賽者加把勁喔！啊！只剩下二十秒了！十九、十八、十七、十六……」
「吵死了。」林以寒咕噥一聲，揉揉眼睛看向隔壁坐的「可愛可愛小乖乖」文紹旻，他又露出那種人畜無害的討厭笑容，林以寒趕緊回給他一個「陰險萬分」的甜笑。
「五、四、三、二、一！時間到！請停止寫作！」女主持人尖聲叫道，「請各位參賽者將雙手離開鍵盤！我們的電腦都含有側錄鍵盤的程式喔！在時間到後若有打字記錄，將直接刪除被評審資格喔！
「好，接下來『殿堂』的工作人員，會替大家將最終章的作品交給評審老師！辛苦各位參賽者了！也謝謝你們的參與！請依照工作人員的指示離開比賽區域，接下來各位可以盡情享用我們精心準備的餐點喔！」
「竣茜！睿珈！」朱奕君拽著江舒婷的手，飛也似奔到出口處，上上下下不停踮腳跳著，只見林睿珈攙扶快要虛脫的馮竣茜，排在累垮的眾多參賽者之後。
「公主、公主！你看啊！看起來好好吃啊！」馬世勳雖站在出口迎接參賽的兩位友人，但心思早被大廳另一邊排滿各式各樣食物的餐桌吸引。
「難看死了，拜託你把口水擦一擦好嗎？」楊惟嘉抱怨。
曾仲行與馬世勳他們站在一塊兒，他心不在焉地抖著腳──他很想跟曾伯良一起走，可是老哥說什麼也要他把馮竣茜扶回來參加比賽，順便安撫那個衝動的林以寒。
曾仲行甩甩頭，眼角餘光瞄到林以寒將跨出界線，她一臉疲軟且面無表情，曾仲行正想上前和她說明狀況時，林以寒卻被比賽坐她旁邊的矮個子男孩拉走。
「哎……搞什麼啊！」曾仲行邁大步想趕上去時，楊惟嘉與馬世勳卻一把抓住他包紮過的左手。
「曾大少爺，你去哪呀？」楊惟嘉問。
「竣茜她們要出來了呀。」馬世勳提醒道。
馮竣茜與林睿珈一踏過出口，朱奕君和江舒婷趕緊給她們大大的擁抱，馬世勳與楊惟嘉不斷拍手，拍得掌心都紅了。馮竣茜疲倦地對曾仲行微笑，曾仲行也回以微笑，身邊的好友不停簇擁他上前，與林睿珈一同扶著略微狼狽的馮竣茜。
比起比賽進行時的餐點，晚餐的歐式外燴是更加豐盛了，橫過活動大廳的三張長條大桌，全部排滿各式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食物。
馬世勳像瘋了似的端著大盤子，東舀鳳梨龍蝦沙菈，西取加了特殊醬汁的進口蚌殼，楊惟嘉還沒對冷盤肉食出手，就先取了好幾塊蛋糕。
林睿珈與曾仲行找張椅子讓馮竣茜坐下後，江舒婷隨即遞上熱紅茶，朱奕君也端了盤食物過來。馮竣茜只是笑著拒絕了食物，然後輕聲對舒婷道謝，冰冷雙手輕撫紅茶杯取暖。
曾仲行的肚子咕嚕咕嚕響了起來，他不太好意思地起身往食物移動，朱奕君卻用力地要他坐好，陪在馮竣茜旁邊。
「你要吃啥我們去拿就好了啦！」朱奕君豪爽地拍打曾仲行肩膀，「你跟竣茜剛從鬼門關回來，好好休息！知道嗎？」
「是呀！」楊惟嘉捧著兩杯雞尾酒走過來，「我們會好好服侍老爺跟夫人的！」
「去你的──」曾仲行小聲罵道，楊惟嘉的動作活像電視劇裡的小太監。
林以寒靜靜地站在飲料區，不時遠看著曾仲行與好友們的嘻笑打鬧，她很想趕到曾仲行身邊，揪著他的衣領問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可是看到那邊屬於大學生的世界，自己不知為何怯步，沒有打擾的欲望。
她一口飲盡杯中果汁般的雞尾酒，然後又倒了一杯。
「林同學，一直喝飲料不好吧？」「可愛可愛小乖乖」文紹旻走過來問道，他手裡也只拿了咖啡。
「彼此彼此。」林以寒微笑回應。
「妳怎麼不去找妳男朋友呢？」文紹旻邊說邊指指曾仲行，林以寒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不是我男朋友。」
「喔？那是哥哥囉？」文紹旻搔搔下巴，「長得不太像呢。」
「我跟他不熟。」
「是喔，可是比賽時妳常轉頭看他呢！他不在位置上時，妳看起來也滿擔心的喔。」文紹旻說完又呵呵笑了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該隨便猜測妳跟那個男生之間的關係……不過妳好像很在意他呢？妳會參加比賽，就是為了那個男生嗎？」
「我會參加比賽──」林以寒認真看著眼前這名矮個子男孩，「只是因為我想寫、想創作。」
「喔？」
「即使一開始並非如此，」林以寒又喝光雞尾酒，但這次她沒再加酒了，「一開始是想替公司做些什麼，而不是什麼都不做就能領薪水……看到他們兄弟倆為了案子瘋狂成這樣……我也很想參與他們的世界……」
「似乎是很有趣的工作呢。」文紹旻柔聲地說，「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妳是哪部作品的作者呢！老是林同學、林同學的叫好像也不太好喔？能冒昧地請問一下妳的筆名嗎？」
「我的筆名啊──」林以寒正要回答時，大廳內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在場眾人同時倒吸了口氣，林以寒警覺地放下酒杯環顧四周，遠方的曾仲行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擺了評審長桌的舞臺亮了起來，那位精神抖擻的女主持人再次現身，她與幾位工作人員一同招呼著眾位評審。
等到他們全都入座後，女主持人才尖起嗓子說道：「讓各位來賓久等了！嘿，看到我出現在這兒，就知道由『魔都小說殿堂』所舉辦的『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結果──已經出來了！」
主持人刻意停頓了幾秒，讓臺下參賽者與他們的伙伴放聲尖叫，或是高喊某位網路小說家的作品名稱。主持人難掩興奮地舉起麥克風繼續說道：「辛苦的評審老師們都很驚訝喔！因為我們這次的比賽作品，水準真的好高喔！
「可是在經過激烈的討論與投票後，很可惜，我們只能選擇一位冠軍作品，和另外五本可獲得『殿堂文化』書約的作品……好啦！我們廢話不多說了！一直折騰大家好像也不太好喔！接下來！我們就直接公布『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的冠軍作品吧！」
全場安靜無聲、屏息以待，主持人轉過身，一位坐在中央大位的評審老師站起來，將一封銀色信封遞給她。
主持人不停傻笑，用她的長指甲辛苦地拆著信封，大廳原有的背景輕音樂也變成急促的鼓聲，整個場面就像金馬獎、金曲獎頒獎典禮一樣緊張，林以寒看看周圍，記者們有的擠到舞臺前準備拍攝，有的則左右張望，想第一時間捕捉到冠軍的表情。
「林同學，」文紹旻靠到林以寒身邊，輕聲地說，「祝妳我好運囉，希望我也可以變成妳的同事。」
「『第一屆魔都大眾小說獎決賽』頒獎典禮……」主持人拉長音緩慢說道，舞臺旁的工作人員忙翻了天，幾名員工抱著一張不知道是保麗龍還是紙板製成的銀色大型假支票，準備等會兒上臺頒獎。
「首先要頒發的是『首獎』一名，獲得首獎的作家，將可獲得新臺幣一百萬元的獎金，以及三年『殿堂文化出版社』的出書合約，而獲獎作品會在半年內，由『殿堂文化出版社』出版發行……
「經過三個月來漫長、激烈的競爭，在這座神聖永恆的創作殿堂上，我們終於誕生一位明日之星……」
「煩耶、煩耶、煩耶、煩耶！廢話不要那麼多啦！」朱奕君在楊惟嘉身旁不耐煩地跳上跳下，江舒婷已閉上眼睛禱告。
「得獎的作品是──」主持人大聲喊道，「《修羅私語》！恭喜寒葉行！」
「果然！果然是《修羅私語》！」曾仲行用力地拍手，在全場的尖叫與哀嚎之中瘋狂地拍手，接著他將目光拋向站在遠方的林以寒……林以寒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首獎公布前與首獎公布後的她，並沒有任何改變。
「奇怪？」
曾仲行還反應不過來，馮竣茜便從他的背後靠了上來，她纖細的雙手緊緊抱著自己，曾仲行轉向她、不解地看著她時，才赫然發現馮竣茜已激動的淚流滿面了。
「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恭喜《修羅私語》的作者寒葉行！寒葉行──馮竣茜小姐？請到臺前來好嗎？」主持人伸長脖子，與全場貴賓一塊兒搜尋著獲獎者的蹤影……
下一秒曾仲行的眼睛，便被相機閃光燈閃耀得張不開眼睛，他的耳朵因為四周實在太過吵雜而嗡嗡作響，他的眼角依稀瞥見江舒婷、林睿珈、朱奕君和楊惟嘉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馬世勳則是不斷大聲罵著髒話……
「怎麼……竣茜？」曾仲行被搞糊塗了，「《修羅私語》……是妳寫的？我一直以為……」
馮竣茜大口喘氣，重重地擠進曾仲行懷中，淚水已經染溼他那又髒又皺的上衣了。「仲行，我真的很開心──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今天……」馮竣茜輕柔地在他耳邊說道，曾仲行可以輕易地數出她的睫毛根數。
「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了──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他現在才知道，女孩子抱起來的觸感竟是那麼柔軟。
當耳邊氣勢磅＠的交響樂曲，被馬世勳他們起鬨的「在一起」之歌給掩蓋時，他只覺得有股力量將自己往前拉、往前靠，而他的頭部也不知道為什麼低垂下來，隨後是一陣天旋地轉──
「馮同學！馮同學！妳拿到一百萬打算怎麼使用呢？」
「馮同學！妳現在感覺怎麼樣呢？」
「馮同學！馮同學！馮同學！妳從小就立志當作家嗎？」
「馮同學！馮同學！馮同學！這位是妳的男朋友嗎？」
「馮同學──」
原來女孩子的雙唇，就跟她們的身體一樣柔軟、溫暖，也跟她的眼淚一樣溼潤、浪漫……
「文同學，」林以寒移開視線，在全場發狂人潮的口哨聲中，輕快地對文紹旻說，「我就是『望宸』。」
「妳果然是望宸。」文紹旻微笑，「幸好我不像其他人都把妳當成男孩子。」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自己是個男孩。」
林以寒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向文紹旻點點頭後，便繞開沸騰了的貴賓們，快步往大門口走去，文紹旻困惑地對著她的背影大喊：「欸！林同學！五名合約獲得者還沒公布耶！林同學──」
林以寒頭也不回地跑出大廳，像在逃避什麼一樣，一腳踏進剛打開門的電梯，她無視其他工作人員的叫喊，用力地按著「關閉」鍵，待電梯門緊密關閉，並往下移動時，林以寒才鬆了口氣，倚靠電梯面板，抬頭看著精心裝潢過的天花板。
一個頭破血流的半透明腦袋浮在那裡，他身上穿著魔都工作人員的背心，那人冷著一張慘白的臉，惡恨恨地瞪著自己。
「新落成的大樓，怎麼會有靈體呢？」林以寒搖搖頭，失聲笑了，她覺得自己的胃破了個大洞、心也破了個大洞，腹腔被塞了滿滿的石頭，像小紅帽裡可惡的大野狼一樣。她柔聲地問著那個靈體，「你在等待什麼呢？為什麼不肯離開呢？」
靈體沒有反應，只是頭下腳上地繼續飄浮在那兒，他的手上緊握著一把看起來像菜刀的東西。
「這世界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呢？是你無法忘記的夢想嗎？」林以寒自言自語著，她疲憊的身體滑落下來，「我的夢想啊──」
「可以告訴我，妳到底為了什麼去參加比賽嗎？」
明明是中午才發生的事，那個人溫柔的嗓音、那個人調整安全帽帶時溫柔的雙手，似乎被這個直往一樓下降的電梯，給遺忘在伸手可觸及天空的頂樓了呢。
「我好像從小到大，真的沒有擁有過叫作『夢想』的東西呢……」
【Free Talk】
各位好，我回來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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