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鎖03

 

- 第八章 浴火魑魅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作者 dulcimerConcerto團)               看板Complain

標題 [震怒] 第十五號被告,尋求正義的審判

時間 Fri Sat 27 17:31:13 2008

 

致傍晚慵懶的Complain板友:

在這邪惡淹沒的世界,再渺小的罪惡皆隱藏了無法想像的威脅。為了讓世界更美好,請停下你的腳步,聆聽夕陽的Concerto

【被告】

第十五號被告給人的印象總是辦事能力極佳,看透一切且設想周道的人。其個性較為直接、急躁,平日兇悍的形象卻莫名吸引不少人讚賞。正如一般能力極高的上位者,因受人推崇難免翹起尾巴。被告十分享受將眾人踏於腳底的感覺,甚而喜愛踩著他人屍體向上爬。被告心中總是打著各種如意算盤,所有可能發生的事都會在被告腦中排列組合,並排練未來發展以應對各種狀況。看似性格直接且衝動的被告,實際上城府極深,一旦事情發展出乎其意料,便會將錯推至他人身上,而被告也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厲害。

自負、自視非凡、無視他人成為被告最嚴重的缺點,雖然擁有多數人的敬愛,卻仍樹立不少敵人。近日被告雖身處集團中的上位者,卻始終無法抵達最高位處,然其卻用各種心機,妄想奪得最高的位置,因而將唯一身份高於其者陷害成無一可取的廢物。除此之外,被告的兇悍之於仇人更能演化成兇殘,其可不顧一切為達私人目的,就算傷害他人、犧牲他人生命亦完全不在乎。

【懲罰】

根據以上罪狀,Concerto團經討論後認為被告應處「魑魅魍魎」之刑,水中怪物魍魎吸人精血,山中精怪魑魅食人肉骨。拆除被告假面,毀壞其惡臭邪黑本體,並將罪狀召告世人,以示警惕。

【審判】

傍晚慵懶的Complain板友,若你認為第十五號被告之罪,應獲得相對之懲罰,請於回覆本文,於下方推文「有罪」;若你認為第十五號被告之罪不成立,或不應獲得如此懲罰,則請於下方推文「無罪」。

曲終之時,你的掌聲決定了今日被告的生死。請細聽被告罪狀,並以心中代表正義的天平衡量──

你的判準足以改變一株渺小惡苗。

 

時間剎時停止了。

她早已無力的雙手空懸著,大腦失去作用,無法進行接下來的動作,像是失去電力的機器人,或是被剪斷操縱線的木偶那樣,整個人於筆記型電腦前凍結。彷彿連同語言能力都消失了,她連一句「天啊」、「怎麼會」都說不出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最熟悉的BBS畫面、最熟悉的BBS抱怨版。

從那被詛咒的夜間教育以來,到遇了鬼擋牆的新生隊伍,接著是失去蹤影的工作人員,再加上只會說些沒用廢話的會長,和愈漸浮出檯面的學會紛爭……種種衝突用力地撞擊著,她不停忍耐,忍耐那些超出自己掌握的狀況有多麼不受控制,忍耐極力壓抑的激動情緒以冷靜縱觀全場,忍耐因為學會奔波而早已損壞不堪的身體與精神。

然後,一切在見到倒臥血泊之中的屍體後,徹底崩解。

她變得不像自己,應該說,變得不像眾人所認知的自己。還是說,現在如此脆弱無助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識字以來,好強的她終於想哭了。

「為什麼不早點上網呢?」捫心自問,「明明早有準備了,為什麼不早點上網?」

原來夥伴們的死,在熟悉的Complain版來早已預告。而且是以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Concerto名義,針對忙於迎新宿營的團員進行審判。

沒有任何人發現,所有忙於迎新宿營的Concerto團員都沒有發現。就連將Concerto視為正義化身、尊稱為「正義之師」的抱怨版版友都沒發現。

「這個開庭者,根本不是Concerto的一員啊……

一股戰慄刺進胸膛,她的呼吸開始急促──第十三號被告是靖盈──死在二零一號房的靖盈──被魑魅奪食肉骨的靖盈──第十四號被告是佑岳──從二一六號房陽台墜樓的佑岳──被魑魅奪食肉骨的佑岳──第十五號被告……

「是我……」

手指快速地敲打著鍵盤,先以平時使用的帳號在下發留言「無罪」,再以Concerto的帳號留言「無罪」,然後是其他分身帳號──無罪、無罪──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帳號來推文留言,她必須在自己被殺害前取得「無罪」的宣判,贊成「無罪」的人必須多過判定「有罪」的人──

喀答喀答敲著,她以她最快的速度替換帳號,再以最快的速度申請一枚又一枚帳號──約莫兩三分鐘過後,推文留言數已超過之前任何一場Concerto開庭的紀錄,而這第十五號被告,也是所有被告之中,唯一有被網友認定「無罪」的人。

「這樣行了吧?行了吧?」她站起來尖聲高喊著,「我是無罪的!所有人都說我無罪!這是不實的指控!」

房門突然被人敲響,她緊張地回頭應門,並順手收起電腦。然而門外訪客卻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是輕柔地、緩慢地敲著木板門。

「誰在外面?」她抱著收好的電腦,一步一步往房間角落退後,房門是鎖著的,鑰匙在她手上,沒有人進得來!沒有人!而且所有人都在烤肉區吃晚餐!工作人員則在餐廳作最後的晚會確認!

「到底誰在外面?」她又大聲問了一次,訪客不再敲門,她鬆了口氣,想打理一下下樓確認晚會佈置狀況。就在她彎腰將電腦藏進衣櫃下層抽屜時,一陣細微的開鎖聲在轉開房門的同時,也轉開了她的恐懼,她依舊蹲著,蹲在床邊衣櫃前,以為這樣的躲藏可以掩蔽自己。

「不用躲了。」那是非常輕柔平淡的女生聲音,「妳逃不掉的。」

「我沒有罪!」她將電腦抬至頭上,像鋼盔一樣保護著自己,她聲嘶力竭地哭喊,「妳回去看BBS!網友都說我沒有罪!Concerto是公平、公正的正義之師!一旦多數人認為『無罪』,我就不開接受懲罰!我是無罪的!」

Violin,那是妳所創造的Concerto才是如此。」她感覺得一道宛如烏雲的影子遮蔽了自己,那個女聲毫無感情地說,「我們的Concerto,是報仇。」

在利刃劃破頸部血管的瞬間,她看見了站在雪白床上的Dulcimer

那不是死前的幻覺,她的的確確看見兩個一模一樣Dulcimer站在那兒,一樣的純白裙式睡衣,一樣的黑色飄逸長髮,一樣的蒼白清秀面孔,連眼中的憎恨也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

「妳們是……」

雷響,雨又開始下了。

 

 

明亮溫暖的餐廳在工作人員巧手佈置下(也許主要應歸功於林睿珈、李恒、李筱雯等人的會場設計),彷彿將整座夜店或KTV給搬進觀雲樓了。七彩霓虹燈閃爍不停,音量轉至最大歌曲爆炸般地演唱著。一場接一場精彩表演,雖然只是雨天備案,無法移至草原上燃燒真正的營火,但無論是熱舞、室內香舞、營火舞或是短劇表演,都讓學會人員與新生們玩得不亦樂乎。

然而剛結束出生以來第一支舞蹈表演的曾仲行,汗水淋漓地和其他同樣結束表演的男生一塊兒站在二零八號房門口,無言以對地面面相覷。當張憲與方建木再次拿著帆布出現,鄭宇甫也能放下負面情緒冷靜拍攝現場照片時,曾仲行難掩氣憤地朝牆壁搥了一拳。

「會長,」方建木推推眼鏡,平靜地拍拍傻站在胡千屏屍體前的彭俊平,「你必須去晚會坐鎮,現在學會只能靠你了。」

「老梗和真竹雖然是主持人,但還是要有個能夠控制場面的人鎮壓全場。」張憲在蓋上帆布後也跟著說。

「我不懂,為什麼靖盈、佑佑,甚至是千屏都必須死呢?到底是誰這麼恨他們?」彭俊平仍看著蓋上帆布的胡千屏,「接下來還有人會死嗎?我們是不是都會被兇手殺死?如此一來,迎新宿營還要辦下去嗎?還要瞞著那些小朋友嗎?而且我還能瞞多久呢?」

「你不會是要下去將三人被殺的事件公諸於世吧?」鄭宇甫皺起眉頭問道,站在門口的江幼伯害怕地咬著手指。

「不要做這種傻事。」方建木瞪著彭俊平,「這麼做只會把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萬一接下來又有人死呢?我們就是太忙於活動,才會忽略某些人的落單,才害他們被殺死啊!」彭俊平恨恨地看著方建木,「如果早將大家集合起來,直接睡在餐廳,然後早早下山,說不定佑佑跟千屏都……」

「我說過很多次了,柯伯母和柯伯父也說過了,道路因為大雨坍方,現在正在搶修。」方建木不以為然地說,「現在你是學會最高管理者,最高管理者能像一個小嬰兒一樣一直哭哭啼啼嗎?」

「那你呢?毫無情感的冷血動物──」

「不要吵了!」張憲怒吼,「你們下去!少在這邊打擾別人安寧!」

「安寧?我們都快要被兇手殺死了!還要什麼安寧?」彭俊平咆哮道,他突然指著走廊上萬分自責的曾仲行大喊,「你問他!你問那個家裡開徵信社的!看他到底有什麼線索?有什麼頭緒?如果連他都找不出真相!我們就要在這兒待到殺人魔殺光我們!」

「學弟又不是真正的偵探,況且你也沒委託他,為什麼他一定要揪出兇手?怎麼不是你這個偉大的會長去抓?」鄭宇甫冷冷地說,曾仲行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學長,我感到很抱歉,在看見靖盈學姐……後,我早下過決心,不會再讓任何人受害了。」曾仲行平靜地說,他的拳頭仍壓著牆壁,「兇手會如此對待他們,想必心中一定有非常深沉的怨恨,如果不是為了報仇,我實在不知道兇手是為了什麼殺了他們之後還要取出手骨。如果各位學長知道任何有可能的線索,就算是再微小的事,也請你們告訴我。」

「少在那邊裝救世主了……」曹志文正想開口謾罵,張憲便揪住他的衣領警告他。

「我想到一件事……」一向膽小懦弱的江幼伯背著房間突然喃喃地說,「會不會跟Concerto有關……」

「幼伯!」張憲瞪大眼睛,像是害怕江幼伯說出什麼一樣。

「反正千屏都死了,說出來又有什麼關係?我不知道Concerto裡到底有多少人在我們之中,至少到目前為止,死去的都是Concerto的成員啊!而且千屏就是Violin,是整個Concerto的召集人!」江幼伯轉向有口難言的張憲,方建木也悄悄低下頭。

「Concerto?」曹志文恍然大悟,「你是說BBS上那票正義使者?」

「我可不認為我們的行為是正義。」方建木冷淡地說。

「果然,你們都是Concerto的成員。」張憲看著方建木冷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所以現在是有個被Concerto審判過的被告反過來宰殺我們囉?」

那群情緒激動的男生繼續討論著Concerto,曾仲行沒有心情理會他們,便幽幽地拾階下樓。

「實在提不起勁……」他從東側樓梯下樓,在長廊上漫步,經過櫃檯時,林霞妃正巧在那兒抄寫東西。

「柯媽媽,可以跟妳借用一下電腦嗎?」

林霞妃自然是答應了。曾仲行趕緊下載平時用慣的BBS瀏覽軟體,安裝好後便連上F大BBS站,進入Complain版搜尋關於Concerto的文章,他一篇篇閱讀,並記下文中出現的各種樂器與李筱雯曾說過的做比對,再搜尋那些代號發表過的文章。當然這兩天欲實行「魑魅魍魎」之刑的Dulcimer開庭文他也仔細對照過了。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在晚餐時間Dulcimer發表第十五號被告的開庭文,其中底下「有罪」、「無罪」推文留言的帳號,許多的IP位置都是相同的,曾仲行再仔細一看,那些相同IP位址的帳號,都判定第十五號被告,也就是胡千屏為無罪……

Dulcimer的IP跟那些帳號IP一樣,如此更能確定這傢伙也在牧場裡面。」曾仲行耐著性子想整理所有資訊,「仔細想想……筱雯學姐說過,靖盈學姐和佑佑學長正好是那位懲罰時發生酒精膏失控意外的執行者,而意外發生後,比較早期的資深成員都認為這樣的意外很有嚇阻作用,而剛才幼伯學長也說千屏學姐是Concerto的召集人,代號Violin,正巧與筱雯所說的酒精膏懲罰執行者代號Violin一樣,所以……千屏學姐正是那場意外的肇事者之一。

「假如破壞屍體以及仿傚Concerto正義開庭的行為是為了報仇,加上目前所知道的線索,那麼這位Dulcimer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為了遭遇酒精膏意外的被告復仇,而Concerto的開庭文應該保留著,從開庭文中的被告描述應該可以判斷出被告的身份……」曾仲行找到八月十三日由Violin發表第五號被告的開庭文,「沉默寡言,外表不怎麼起眼,看起來沒有什麼傷害性……嗜財如命……這是在說誰啊?可惡!開庭文的控訴太主觀了!這樣怎麼分辨出來?

「還有林以寒的證詞,如果她看到的紫晴學姐真的是兇手……如果紫晴學姐正就是第五號被告……」曾仲行的臉亮了起來,「如果紫晴是第五號報告,那她身上應該會有被火傷害的痕跡……之前紫晴學姐曾因此『重感冒』住院很久……如果說那是為了隱瞞自己治療燒傷的真相?可是她為什麼要隱瞞呢?假設紫晴學姐的雙胞胎妹妹躲在牧場裡面……如果她們善用身份替換來完成三起兇殺案……或者是……可惡!這些都是如果啊!我根本沒有證據啊!」

曾仲行氣憤地拍了下桌子,這讓忙於抄寫的林霞妃溫和地看向他。

「怎麼了嗎?」

「柯媽媽,紫晴學姐的妹妹和她長得很像嗎?」曾仲行猝然問道。

「簡直是一模一樣呢,」林霞妃親切地說,但她的眼神像在逃避談及柯紫雨,「小時候她們與弟弟站在一塊兒儼然是對三胞胎呢。」

「她們姐妹感情不好嗎?」曾仲行問道。

「她們感情很好。」林霞妃搖了搖頭,「只是紫雨從小就討厭牧場,而紫晴不一樣,她喜歡和馬兒、小羊玩耍。她們雖然是雙胞胎姐妹,但個性差異很大。紫晴雖然內向卻善良單純,紫雨從小口才就好,也很會表演,她總是在我跟倍昌的生日上獨自分飾許多角色,而她也比較勇於發表自己的意見……」

「紫晴學姐的妹妹到底是為了什麼離開這裡?」

「她和紫晴約好要一塊兒考上好大學,但是……」林霞妃微笑,笑中帶有許多苦澀,「紫雨落榜了,我和倍昌認為她是個女孩子,重考只是浪費自己的時光,而且柯家有自己的地、也準備建設休閒渡假牧場,她可以回來幫忙家裡,但好勝的她卻誤會我跟倍昌看不起她……只疼愛姐姐……說來慚愧,我們大吵一架後,紫雨便離家出走,之後音訊全無,連她的姐姐也找不到她……」

「媽,妳又在跟外人抱怨了。」

細細的聲音傳來,櫃檯旁站著被雨水淋溼的柯紫雲。

「紫雲,你上哪兒去了?」林霞妃擔心地說,「淋雨淋成這樣!會感冒的!」

「和大黑去看看坍方的路段。」柯紫雲簡單地說,並瞇起眼睛打量曾仲行,「你在做什麼?為什麼用牧場的電腦?」

「這位同學只是借來查一下資料……」

「喔?不是為了探查我們的隱私嗎?或是發散不實消息出去?」柯紫雲不懷好意地說。

「紫雲,快去換洗!別說了!」

「媽!我早就反對免費提供他們過來辦活動!妳看!現在發生那麼多事,這些人還裝得事不關己!妳跟姐姐都太單純了!」

「紫雲,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叫你爸爸過來了!」

柯紫雲繃著清秀的臉,氣極敗壞地轉身往西側餐廳跑去。

「這孩子!」林霞妃無奈地嘆氣,隨後轉身向已經關掉電腦的曾仲行道歉,「紫雲他的個性古怪,讓你見笑了……」

「柯媽媽,」曾仲行不太在意剛才的事,反倒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你們員工房間是在廚房之後,而廚房又與加工廠連結,那麼二樓的DIY教室呢?早上似乎沒看到妳跟紫雲從西側樓梯搬運材料啊。」

「傻孩子,」林霞妃笑笑,「廚房過去的員工房間那兒還有一道樓梯,可以直接通往DIY教室還有加工廠二樓……」

「柯媽媽,大黑是牧場裡的狗嗎?」曾仲行又莫名其妙地提出疑問。

「是呀,牠是一條很聰明的台灣土狗呢。」

「牠現在在哪?」曾仲行又問。

「紫雲應該將牠牽去乳製品加工廠外的狗屋了,問這個做什麼?」林霞妃不解。

「沒什麼。」曾仲行起身走出櫃檯,「謝謝妳的電腦喔!」

林霞妃來不及回應,那穿著拖鞋走遍整個牧場的男生便朝餐廳方向衝去了。奔跑中的曾仲行像想通了什麼似地,露出這幾天來難得出現的狡黠笑容。

 

 

現在時間四點五十五分。幾天來不斷降下的大雨,終於悄悄止住了。馮竣茜靠著餐廳落地窗,看著漸漸薄弱的烏雲和微微發亮的天空。

二十七日晚上,除了同樣到小木屋區陪伴新生的人、身體仍未恢復的柯紫晴與照顧她的白昭瑄外,所有人都乖乖聽話聚在餐廳,休息打盹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邊製作天亮最後一場活動需要的水球。

「學妹,休息一下吧。」張真竹搶過馮竣茜手中所有的氣球說。

「我不累。」馮竣茜動作緩慢地想奪回氣球,她戴著隱形眼鏡的眼睛充滿血絲。

「騙人,妳眼鏡多久沒拿掉了?」張真竹問道,「拔掉休息了啦。」

「我要等阿行回來。」馮竣茜有氣無力地說,餐廳內聽見她說這句話的人,全都閉上嘴,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

自從曾仲行使用完櫃檯電腦,和林霞妃道別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他了。

即使馮竣茜相信男友只是到牧場各處去收集線索,過不久他便會帶著整起事件的真相光榮回來。但是其他人不這麼想,大家沒有明說卻心知肚明:也許是彭俊平隨便說話害曾仲行的調查行動威脅到兇手,而害曾仲行遭到毒手;也也許是曾仲行和柯紫晴、蔡佑岳一樣遇到「魔神仔」……

寧靜之中,李筱雯敲電腦鍵盤的聲音變得特別響亮。

「阿行他很厲害的,」馮竣茜靠在窗戶上,冰冰涼涼的玻璃撫著她的面頰,「去年他破獲了一起網路資訊安全的案子,我知道那是對外說法,實際上阿行的貢獻比外界所知的還要大。幾個月前,阿行甚至救了我,在我要被兇手殺掉時救了我……」

「學妹……」

「所以,阿行一定會帶著真相回來!」馮竣茜斬釘截鐵地說。

「天都快亮了,那傢伙大概囂張過頭,被兇手幹掉了。」曹志文不以為然地說,所有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餐廳隨即恢復沉默。

機車的引擎聲在寧靜間傳了開來,馮竣茜心喜地跑出餐廳,張真竹趕緊跟了過去,柯倍昌停好車,睡眼惺忪地對眾人搖搖頭,他的摩托車後座沒有第二個人。馮竣茜絕望地看著摩托車,一步步走出觀雲樓。

「辛苦了,柯爸爸。」張真竹目送一夜未眠的柯倍昌走進廚房,她一轉身卻發現馮竣茜不見了,她那凌亂的捲髮隨風飄著,張真竹急得大叫,「小茜?妳去哪裡?」

「我要找阿行!」

「不可以亂跑啊!」張真竹急忙跑上前一把抓住馮竣茜,馮竣茜卻順勢用力推倒她,然後拔腿朝通往霞昌湖的大道奔去。其他人聽見張真竹的叫喊,也紛紛衝出觀雲樓探看狀況。張憲只看了一眼,便掏出摩托車鑰匙準備牽車追過去。

「那個笨女生!」曹志文罵了一句。

「你們聚在這裡做什麼?」似乎是接替父親找人工作的柯紫雲突然出現,他臭著臉打量擠在門前的一行人。

「有個女同學跑出去了。我們正要過去抓她回來。」張憲解釋道。

「我追就好。」柯紫雲冷酷地說,「你們很會找麻煩。」

「如果不是你,我們可不會帶來這麼多麻煩呢。」自信、冷靜的聲音於眾人身後出現,在場所有人朝聲音主人看去,無不大吃一驚──曾仲行靠著淺色牆壁不停喘氣,他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銳利眼神直挺挺瞪著將要踏出大門的柯紫雲。

「學弟!」張真竹驚呼,「你整個晚上跑去哪裡了啊?茜剛剛──」

「東繞繞、西繞繞囉,不過繞了那麼久還算頗有收獲的呢。」曾仲行淺笑著舉起右手,讓所有人清楚看見他手中的東西,「柯紫雲,這些是在大黑的狗屋裡找到的,你怎麼說?」

柯紫雲沒有說話,他慢慢退後,在即將跨出門檻時,比他高壯許多的方建木與張憲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張憲更一手揪住他的衣領。

「各位回想一下二十六日下午,當時活動是遍及整座牧場的大地遊戲闖關,隊輔們必須帶領小隊跑關,不是隊輔的工作人員則充當關主。留在觀雲樓的就只有因騎車全身疲憊,關在二零五號房的我,以及獨自在二零一號房休息的靖盈學姐。我大概在四點左右去巡視夜間教育的場地,然後和結束關主工作的人員準備夜教關卡佈置,畢竟晚間處理視線不佳,才想在天黑前處理完。這段時間到晚餐時間之間,只有詩雅和安琪學姐到二零一號房前叫靖盈學姐吃飯,她們倆表示,當時房間內確實有人應門。但是經由靖盈學姐的屍體狀況推斷,她應該是在那段時間,甚至更早……也就是我離開觀雲樓時被殺害的,這樣一來,二零一號房裡應門的人究竟是誰呢?

「再來檢視看看二十六日下午大家在做些什麼,靖盈學姐被殺害時,我們學會所有人都是集體行動進行準備工作,而且所有人都不在觀雲樓裡,如此嫌疑自然轉到牧場內部人員身上了。你的父親與另外三位員工一直在牛舍那兒工作至晚上八點,你的母親則在餐廳編製簾子,而你是獨在櫃台製作網頁──假設所有可替他人證明不在場的證詞都是實話,那麼沒有人證的就只有柯媽媽和你了。

「接著我們想想二十七日上午,佑佑學長被殺害後由二一八陽台墜落,我實在想不透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當時正巧有位學妹在那兒閒晃,兇手犯案之後甚至沒有立刻離開,還讓那名學妹看見自己的面容。通常兇手選擇這麼做只有兩個可能性,一、他極度憎恨死者,被看見真面目是因情緒激動的一時疏忽;二、兇手在外貌上動了手腳,想誤導目擊者的視覺印象。」

「學弟,你說那個學妹看到的面孔是……」方建木問。

「是你的姐姐呢,柯紫雲。」曾仲行輕蔑地說。

「不可能!」張真竹第一個反駁,「紫晴在另一間房裡休息,昭瑄和詩雅可以作證,紫晴一直到今天都沒踏出房門!那學妹鐵定看錯了!」

「她沒有看錯,她只是看到和紫晴學姐外貌很相似的人。在場各位可能不知道紫晴學姐有位雙胞胎妹妹,也就是你的二姐。正巧案發前中午我曾與你的母親討論到這件事,而有雙胞胎妹妹這種事,也是隨便問個牧場人員就能獲得的線索,只不過我們都會得到一樣的答案──柯紫雨已經兩年未與家裡聯絡了。」曾仲行微微抬起下巴,「所以學妹看見的,會不會是柯紫雨呢?或是躺在床上的紫晴學姐,其實是柯紫雨呢?我曾經這樣設想過,但若牧場裡還存在著另一個與紫晴學姐長相相同的人,她該躲藏在哪裡?而不被他人發現呢?當然我們也不能放棄柯紫雨根本不在這兒的可能?如果柯紫雨並未回到她討厭的牧場,學妹看見的兇手又是誰呢?」

曾仲行再次甩了甩手中的物體,那是一頂假髮,黑色平瀏海直髮。仍坐在椅子上的李筱雯訝異地站了起來:「那個是……」

「柯媽媽曾說小時候的你和姐姐們站在一起就像三胞胎,而她也常抱怨你的行為舉止不太有男子氣概。於是我大膽假設:也許容貌與紫晴學姐有些相似的清秀的你,若戴上假髮、換上女裝,站在煙雨迷濛的二樓陽台,會不會讓與紫晴學姐僅數面之緣的人誤以為是她?」所有人倒吸了口氣,柯紫雲不再掙扎,他冷靜聽著曾仲行口若懸河地繼續說道,「如果你是兇手,那麼這兩起案子便說得清了,二十六日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你,從觀雲樓東側樓梯上樓,換成女裝,到二零一號房殺害無力抵抗的靖盈學姐,被取出她的手骨;二十七日早晨,你再度換成女裝,趁著昭瑄學姐到紫晴學姐房裡時殺害昏迷的佑佑學長,然後利用DIY教室內通往一樓員工房間的樓梯迅速換裝,裝得若無其事繼續做你的牧場工作。」

「可是他無法控制昭瑄學姐啥時離開佑佑學長的房間啊。」沉默不語的李恒說,「除非……紫晴她……」

「是共犯。」曾仲行認真地說,「你殺害的是你姐姐的同儕,與我們毫無瓜葛的你,會為了什麼做出如此殘忍的殺人行為?如果你殺人的動機是為了自己,又何必裝扮成姐姐的模樣?如果一切行動只有你一個人執行,那麼如李恒學姐所說的,你又要如何控制殺害佑佑學長的時間?刪掉所有不可能的因子,就只有紫晴學姐是共犯這條線了,由她綁住昭瑄學姐,讓你有充足的時間除掉佑佑學長。

「也許紫晴學姐本想趁著夜教與佑佑學長獨處時殺害他,佑佑學長他們回來後,兩人渾身泥巴與瘀傷,而佑佑學長的頭部更有被擊中傷口。我想,可能當晚下起猛烈大雨,以致於紫晴擊倒準備回來集合的佑佑學長後,一些計劃被阻礙了,又剛好想起牧場這兒流傳的『魔神仔』傳說。於是拖著佑佑一直往牧場外,那片很多人迷路過的樹林走去,並想找機會將佑佑學長推入山崖,畢竟魍魎傳說中也有很多受害者被迷惑而摔死。可是雨一直不停,紫晴學姐也聽到父親等人找尋自己的聲音,情急之下只好挖起泥巴餵食自己與佑佑學長……

「紫晴是共犯?」張真竹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那麼溫柔的紫晴居然想……」

「是為了復仇吧。靖盈、佑佑和千屏學姐都是Concerto的成員,那個BBS裡以審判懲罰他人的網路團體。Concerto有輪流開庭與懲罰被告的制度,他們三位死者,正好懲罰第五號被告……在懲罰中他們使用了酒精膏,當時酒精膏不受控制,以致於第五號被告受到嚴重燒傷。那件事發生過後,學會有不少人因故請假沒來,而紫晴學姐是其中之一,她以重感冒住院為由休息好一段時間。」曾仲行淡淡地說,「柯紫雲,如今Viola、Trombone、Violin都過世了,你們的目的都達成了。如今道路也快搶通,警方很快會趕過來,你與妳姐姐為報復而犯下的罪將會公諸於世,受到法律制裁。即使血衣和兇器在你昨晚探看道路整修時,或是獨自進行牧場工作的時銷毀了,還有你拿去餵大黑的三根手骨──以警方的搜查辦案能力,要找出證據定你罪也非常容易,不如乖乖自首吧。」

匡噹一聲,林霞妃手中總算完成好的最後幾張簾子應聲落地,一顆顆紫色珠子隨著清脆墜地聲,重獲自由地彈跳著。林霞妃慘白著臉站在那兒,這幾天來無論發生多少可怕事件,她總是會擠出溫暖笑容陪著大家,此時此刻,她終於笑不出來了。

「柯媽媽……」

「哼,曾仲行,瞧你說的頭頭是道呢,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吧。我倒想問你一個簡單問題,」柯紫雲毫無悔意地嘲諷道,「你說我跟我姐殺了那些人,是想替我姐受到嚴重燒傷一事復仇?你們所有人待在我姐身邊的時間應該都比我久吧?你們見過她身上哪一處有燒傷嗎?有嗎?如果沒有,又怎麼推論出剛才這傢伙所說的一大串屁話?」

「柯紫雲!」曹志文一副想揍人的模樣。

「我說的是實話啊!不信的話,各位立刻上樓檢查,看我姐身上哪裡有燒傷?這個自己為是偵探的傢伙分明說謊!」柯紫雲吼道,「找到假髮又如何?我不能擁有假髮嗎?不能穿女裝嗎?穿女裝就是兇手嗎?」

廚房櫃檯的電話突然響起,七魂六魄幾乎消散的林霞妃嘟囔一聲接起,她已無血色的臉更白了,她的身體不停顫抖,最後承受不住地跌坐在地。柯紫雲停止怒吼,他滿臉驚恐地看著母親,站在櫃檯旁的李恒順手接過電話,喂了幾聲後,她也詫異地看向曾仲行,久久不能言語。

「誰打來的?」方建木問道。

「台北的醫院……」李恒緊張地說,「他們說……柯紫晴死了……」

「紫晴……紫晴她明明就在樓上啊!」

張真竹尖叫,眾人害怕地面面相覷,曾仲行眼珠轉了一圈,像終於相通什麼地轉向一樣失魂傻笑的柯紫雲,張憲和方建木一起將不再掙扎的柯紫雲甩到椅子上。

「難怪二樓你的姐姐當然沒有燒傷,原來……原來從那次她帶著出借牧場的消息回來時,就已經交換身份了……」曾仲行沉聲說道,「這幾個月來的柯紫晴,其實是她的妹妹柯紫雨?」

「怎麼會……」

就在大家還反應不過來時,因為專注聽著曾仲行推理,而停止使用電腦的李筱雯也驚呼一聲,她指著螢幕上的BBS畫面,恐慌地對著曾仲行大喊:「學弟!Dulcimer貼文了!是第十六號被告!」

「什麼?」曾仲行拋下假髮,匆匆趕到李筱雯身邊,「IP是牧場的,難道二樓的柯紫雨──」

「你們居然要對昭瑄動手?」張憲大叫,他拋下柯紫雲,激動地往二樓跑去,張真竹也跟了上去。

「柯紫雲!你們還要殺誰?」曾仲行氣極敗壞地抓住柯紫雲的衣領,「當時執行懲罰的Concerto團員都被你們殺害了!你們還想怎樣?」

「你儘管罵我吧,要殺要剮都隨便,」柯紫雲苦笑道,「反正紫晴姐姐也死了,被那些自己為正義的人給害死了,紫雨姐姐如果知道,她也無所謂了──不,我們計劃殺死他們時,早就拋棄一切了。如果不把情感抽離、不讓仇恨和冷酷填滿自己,我們要怎麼殺人?怎麼化身成魑魅呢?」

「柯紫雲!」曾仲行氣憤地吼道。

「曾仲行,你以為我的憎恨很深嗎?不,再怎麼恨那些垃圾,也沒有紫雨姐姐那麼悲痛,你根本無法瞭解我們姐弟之間的感情,無法理解紫晴姐姐在大學裡、在你們那個廢物學會裡受了多少苦!她被火灼傷的外表你們都看得到,但她被無形刀劍傷害的內心呢?你們又有誰知道?又有誰看到了?」

「你們不覺得有股怪味嗎?」曹志文嗅嗅,然後看向門外太陽已昇起的天空,小木屋區遠方,一抹黑煙冉冉上升著,「那裡在燒什麼?」

大家瞪大眼睛看著越來越濃烈的黑煙,小木屋那兒也開始有新生跑了出來,大夥兒對著黑煙指指點點。小木屋區入口獨自守夜的彭俊平跑了過來,他大吼大叫:「那邊燒起來了!還在蓋八人房那邊燒起來了!快點過來救火啊!」

「你們居然敢放火?」李筱雯訝異地說,「這裡是你們父母花了大半輩子,辛苦建設起來的牧場啊!」

「呵呵……那是最後一個祭品了,紫雨姐姐會讓第十六號被告親自嚐嚐被火紋身的痛苦。」柯紫雲仍笑著,但眼淚已汩汩流下,「就由那具燒成焦黑的屍體,來弔慰紫晴姐姐吧……」

「小茜在哪裡?」曾仲行猝然問道。

「學弟?」方建木看著他,曾仲行甩開柯紫雲,發瘋似地喊道:「小茜她人呢?她去哪裡了?」

「她……跑去找你了……」李恒說。

「混蛋!你們居然對小茜出手!」曾仲行給了柯紫雲一拳吼道,流出鼻血的柯紫雲仍笑著,他無所謂地說:「你不知道嗎,曾仲行?你霸佔了別人的學術部副部長位置,你的女朋友更以美色佔據了學會秘書職位──那原本是紫晴姐姐夢寐以求的職務!她加入學會一心只想在彭俊平身邊輔佐他!那個姓馮的賤貨卻搶走了!而紫晴姐姐被派給毫無用處的副總務職位!真要說起來,馮竣茜比那三個Concerto的垃圾還要該死!」

「你最該死!」

曾仲行又賞了柯紫雲一拳,他大吼著奔出觀雲樓,一路上不停喊著馮竣茜的名字。

他踏著鞋繩斷裂的拖鞋,踩在全是雨水的溼滑草地上,泥濘濺上他的牛仔褲,他一路撞開看熱鬧的新生,往那蓋在小木區後端,仍未完工的八人房前進──更多人出現了,剛步入夢鄉的柯倍昌帶著其他人員準備拉水管救火,彭俊平也吆喝著男孩子幫忙裝水救火,一些人擠在火場前,拿著有限的小滅火器噴灑。

「可惡!為什麼該下雨的時候不下雨!」

曾仲行停在熊熊烈火前,火光照亮清晨的牧場,他大聲吼道,順手搶過一個新生披著的薄被單,再搶過鄭宇甫提來的水桶。

浸溼被單和自己後,曾仲行不顧鄭宇甫、馬世勳等等夥伴的阻撓,看準燃燒中的小木屋空隙,飛也似地闖了進去。

「阿行!你在幹嘛啊?快點出來啊!」楊惟嘉和朱奕君急得尖叫。

「幹!笨少爺!現在不是你耍帥的時候了!」馬世勳氣得亂罵,然後向趕過來的其他人說,「曾仲行跑進火場了!他進去幹嘛啊?」

「馮竣茜在裡面!馮竣茜跟柯紫雨在裡面!」由張憲攙扶著,頭上簡單包紮過的白昭瑄哭喊,「我本來在照顧大家以為是紫晴的紫雨,結果紫雨突然打昏我!她一定是想殺死竣茜!她想殺死竣茜替紫晴報仇──」

「誰想殺死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馮竣茜一臉不解地看著燃燒的小木屋,她身上毫髮無傷。

「小茜?」大家癡癡看著突然出現的馮竣茜,紛紛發出驚呼。

「學妹?妳怎麼在這兒?」江幼伯吃驚地問道。

「我去找阿行啊,可是都找不到他,看到這兒冒煙就跑過來了。」馮竣茜搖晃著亮麗捲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阿行回來了嗎?為什麼這裡燒起來了?」

「柯紫雲跟柯紫雨要殺你,」曹志文說道,「所以曾仲行他──」

「阿行學弟……」陸詩雅和趙安琪相擁著,顫抖的雙唇緩緩吐出,「剛剛進去找妳了……」

「等等,小茜既然在這裡,」林睿珈膽顫心驚地指著馮竣茜,「那麼小木屋裡的……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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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