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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噴泉花園的買家悲歌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逐漸轉涼且陰雨不斷的北部深秋,終於在星期五時出了個晴天。沒有課的午後,林以寒獨自來到馬車道徵信社,坐在社長曾伯良鍾愛的黑色皮附輪辦公椅上,心情很好地敲打著鍵盤,很快地她結束了一個章節,於是伸長手臂,全身奮力往椅背倒,然後轉了個圈看向身後的窗外。從這兒可以看見對面的國中操場和籃球場,小小人影在籃球場上頂著金色陽光跑跳,校園蒼橘色牆邊不知名的樹已變得枯黃,和日光構成一幅寂寥的秋景。

風鈴叮噹響起,穿著格紋襯衫和破爛牛仔物的曾伯良,提著兩盒涼麵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他的鬍子已經三天沒刮了,刺刺的鬍渣佈滿下巴與人中。

「哎……」曾伯良低著頭嘆長氣,順手將一盒涼麵擺到林以寒面前,「哎……」

他又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坐到沙發上將雙腿縮至胸前,一副被兒女遺棄的獨居老人模樣,戰戰兢兢地拿下橡皮筋,並緩慢撕開醬包,加入黃白色麵條中,再單手打開免洗筷,像攪動水泥一樣慢吞吞地拌著麵條。林以寒吸了口麵,忍住不笑地看著曾伯良。

「哎……我怎麼這麼歹命啊……」曾伯良哭腔喊道,視線拋向秘密基地門口與廚房浴室前那塊方形小空地,那兒立了兩個金屬製銀色附輪的長長晾衣架,曾伯良的寶貝們全用透明塑膠袋套好,編了號碼,依續晾在衣架上。

「你哪裡命不好?我們『阿良的馬車館』才開張三天不到,就賣掉三套衣服了耶!一套附黑色禮帽、小綠蜥蝪的黑西裝,一套黑色袍子外加瀏海一抹紅的銀色長髮……比較令我訝異的是你常穿的那個破破爛爛白T恤和破牛仔褲,一上架馬上被人訂走呢。」林以寒放下吃了一半的涼麵,「剛剛說的三套都是設有『直接購買價』的,這邊還有兩套給人競標的,一套是真人大小布袋戲偶的衣服,還有一套黑色軍服附假武士刀,以及一套黑皮衣跟白和服外加一把木刀跟銀色假髮和安全帽的……」

「不要再說了啊!」曾伯良更大聲哭喊道,「我的小里里、小冰冰、小LL、小素素、小土土和小銀銀都要離我而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前賣出三套共獲利快一萬元耶!」林以寒說完又笑了起來,「一萬元應該夠你再做別的衣服吧?」

「我的心血都沒了啊啊啊啊啊啊──」曾伯良邊喊邊將麵給含進嘴裡,不耐辣的他突感舌頭一陣辛麻,他像瓶蓋一樣彈了起來,嚇壞了一旁熟睡的Ishioka,他發瘋似地闖進廚房打開冰箱,一口氣灌掉家庭號的鮮奶。

「誰叫你把整包辣油都加進去啊。」林以寒繼續享用她的涼麵,「這家涼麵的麻醬本身就會辣了你不知道嗎?」

「哎……我真的很歹命啊……」曾伯良像隻幽魂一樣飄了出來,他雙頰凹陷毫無力氣地坐回沙發,「都三天了,都犧牲了小包包、小冰冰、小LL、小素素、小方方和小銀銀了……」

「不是小里里和小土土嗎?」林以寒取了面紙擦擦嘴,將垃圾丟進腳邊垃圾桶。

「不管啦!我都犧牲那麼多了!一點線索都沒有啊!」曾伯良跑到辦公桌前雙手拍著桌子,「欸,我們商品都還沒寄過去吧?對吧?對吧?對吧?」

「別想。學長已經拿走貨了,他下午就會處理掉。」林以寒推開老闆的額頭,他像個吵著要糖吃的小孩一樣在地上打滾。

「你們這群禽獸!」

「隨便你怎麼說,」林以寒一手撐著臉,打開「噴泉花園」網頁,「我們倆本來想說店開一個月如果沒任何狀況,就要收手了說,既然你罵我們,那我們就再多開一個月好了。」

「禽獸!」曾伯良嘶吼。

「再一個月!」

寧靜降臨,曾伯良回去吃他的麵,Ishioka跳到他腳邊也想分一條麵吃。林以寒滾著滑鼠滾輪,若有所思地逛過一家家商店,看過一件件商品。

「欸……伯良哥……」

「我不要和妳說話。」曾伯良吸著鼻子,這種行為與表情完全不適合他。

「我沒有要你說話,你聽我說就好了。」林以寒揉揉眼睛,「之前你說有買家獲得『不存在的商品』,對吧?而那些商品據說──根據買家上網詢問,據說都是人形玩偶?」

曾伯良沒有回應,他一邊吃邊一邊勾起麵條引誘貪吃的紅貴賓Ishioka

「知道是哪一種人偶嗎?」

「不知道,那些買家問的很含糊。」

「這樣啊……」林以寒垂下頭又想了想,「賣家們知道買家的真實身份嗎?」

「不見得,何況有滿多人會使用別人的帳號購買網拍商品,或是託別人幫忙購物。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使用網路拍賣的功能。所以要賣家知道真正買家的真實身份不是那麼容易。」

「但至少會知道買家的名字吧?不然貨物要怎麼寄?」林以寒雙手撐著臉看著電腦,「當然我不是說那些託別人幫忙的。」

「阮小姐說過他們都試著跟買家聯絡,但都沒有下文……」曾伯良說到一半,眼睛突然瞪得又大又圓,「沒有下文,表示沒有回應,沒有回應,表示不想回應,但也有另一個可能……」

「啊?」林以寒不解地看向老闆,老闆也回望她。

「就是『無法回應』啊!」曾伯良再次猛然站起,Ishioka嚇了一跳對他吠叫,曾伯良快步跑進辦公桌電腦旁,湊在林以寒身邊搶過滑鼠點擊。

「你幹嘛啊……好臭……」曾伯良身上飄出一種怪味,林以寒掩住鼻子問,「你不會頹喪到三天沒洗澡吧?」

「不過三天。」

曾伯良專注在電腦上,他縮小「噴泉花園」視窗,打開好幾層的資料夾,最後找到一個命名為〈買家資料〉的Excel檔,裡頭是阮昆瑩日前帶來的六家商家的買家簡便資訊,包括購買商品名稱、數量、金額、時間,買方的帳號、真實姓名、E-mail、住址和聯絡電話,而發生「不存在的商品」事件的帳號,用紅色的框框起來,「看不見的賣家」的則用黃色底色塗滿格子。

曾伯良滾著滑鼠輪軸好一會兒,突然停止,他頓了頓又往回捲去,然後停在專門賣女鞋的OL小舖表格上。

「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眼熟?」曾伯良瞇起眼睛,指指其中一個被紅框框起來的橫列。

「嗯?」林以寒湊到前面看清楚,「姚、馨、潔?」

「到底在哪裡看過呢?」曾伯良奮力抓頭,林以寒搶回滑鼠,將「姚馨潔」三個字複製下來,然後打開Google搜尋網站,將那三個字貼上後,按下搜尋──

搜尋結果不到一秒出現,唰唰唰十來頁,林以寒一移動捲軸,馬上倒吸口氣,她身旁的曾伯良握著椅背的力道也加重了點。

「伯良哥?」林以寒瞪大眼看向老闆,曾伯良點了點頭。

 

約有23,400項符合姚馨潔的查詢結果,以下是第 1-10項。共費0.05 秒。

 

「回去檔案,到頁首,從第一家店開始。」曾伯良指示道,他指著阮昆瑩賣少女服飾的「軒兒少女閣」中,唯一被紅框框起的名字,「搜尋『林佳琴』。」

「是十月七日發生在木柵的案子,但報導沒有剛才那件發生在五日聳動。」林以寒看著搜尋到的網路新聞,「二十歲的女大學生林佳琴是五日上午,被男朋友發現陳屍在學校旁的租屋內,林佳琴以菜刀割腕後失血過多而死,警方初步判定是自殺。」

「再回去檔案,」曾伯良這次指著賣書套的商店,「搜尋『王漢』。」

「十月十二日深夜喝醉後將自己反鎖車內,缺氧窒息而死。」林以寒看著電腦說,「以意外事故結案。」

「手工飾品的『陳憶芬』。」曾伯良手滑過黃色底格的名字。

「十月二十日在臺中市住所上吊自殺,據說是不希望跟丈夫離婚導致。」

「筆記型電腦周邊設備,購買風扇的『劉宏德』。」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疑因課業壓力過大,自自家大樓跳樓身亡。」林以寒平靜地看著曾伯良,「這些買家……」

「還有一位,」曾伯良看著透過黃底反而更顯眼的買家名字,「購買圍巾的『張純益』。」

「十月六日晚間,被室友發現陳屍租屋房中,房間門窗全由內部反鎖,室友與房東開門後,看見張純益脖子纏著新買的圍巾,早已沒了呼吸……」

「果然……果然是『無法回應』,不是『不願回應』!」曾伯良拍拍桌子,站直身子,找出香煙。

「所以,『看不見的賣家』是想殺了這些買家,才會入侵別人的商店?」林以寒問,「可是他根本沒辦法控制是哪個買家買了自己的商品啊!還有隨便贈送的『不存在的商品』……難道說兇手是無差別殺人的嗎?」

「這些都不能太早下定論。」曾伯良取了手機撥號。

「打給誰?」林以寒問。

「我的秘密情人。」曾伯良裝模作樣地走到窗邊說道,林以寒不以為然地翻了白眼,「喂,高正?」

林以寒看回電腦,她將〈買家資料〉縮小後,放大「噴泉花園」視窗發愣──又是殺人案件嗎?看來她跟曾家兄弟真的不能湊在一塊兒,就像一堆漫畫小說戲劇所說的一樣,三人一聚在一塊兒便會召來奇怪的案件,就算那六位買家都是自殺或意外身亡的好了,那也太湊巧了吧?正巧發生在六個被入侵的網路商店上?

「對,這是我接的委託案呀。欸!我哪知道會扯那麼遠?我原本就只是要調查是誰、為了什麼侵入別人帳號,就這麼簡單啊!嗯、嗯,有問題的買家名字一放上網路搜尋,就這麼剛好都跟社會案件有關啊!你說名字啊?姚馨潔、林家琴、王漢、張純益……啥啥啥啥啥啥?不是你負責的?我知道不是你呀,你不是負責小女孩那些案子的嗎?嗯,朱警官?專案?啥?不是自殺跟意外嗎?等等等等,說慢一點,姚馨潔、林家琴、張純益……還有誰?陳……陳……陳憶芬?不是嗎?陳魚鱗?魚鱗?Fish?」

林以寒豎起耳朵聽著曾伯良與高正杰的對談,手指輕輕在「噴泉花園」的商品搜尋列上打下「人偶」兩個字。

「喔,女生的女加給予的予的妤喔?菱角的菱……沒有,我的資料裡沒有這個名字,怎麼?她跟姚馨潔、林家琴、張純益三個案子組成專案?啥專案啊?這四個人不是都自殺嗎?陳妤菱用剪刀剪下自己的手指腳趾,自殘後死亡?啥?密室?什麼密室啊?姚林張三案都是密室中自殺?不是自殺?你到底說什麼啊?我知道你對這個案子不瞭解啊……小陳?你的跟班喔?喔,他之前跟過這個案子喔?嗯嗯……嘿!小陳你好哇!我是徵信社老闆!」

人偶跳出的商品數不多,BJD人偶、引線傀儡木偶、名為〈木頭人偶〉的繪本、芭比娃娃等等,林以寒稍瀏覽過後,又重新輸入關鍵字,她打好「人形」二字後,再次按下搜尋。這次跑出的東西有很多日式商品,就連書名有「人形」二字的日文小說也有,還有人店名直接叫「人形屋」的,此外陶瓷洋娃娃、日本傳統人形和很熱門的BJD人形也冒了出來。

「他殺可能性?你說四名死者的左手小指怎麼樣?綁上線?不是綁?鑲進去?鑲啥啊?綁得很緊的意思嗎?啥啥啥啥?你說綁上細線、好,鑲進細線,對,在左手小指上鑲了黑色細線?啊?化驗後發現是人類的毛髮?所以四名死者手指上鑲了一根不屬於他們的毛髮?那王漢、陳憶芬和劉宏德呢?案發地點不在北部……沒查過,可能結案了?喔喔!你要幫忙查嗎?哎呀,警民合作咩──」

搜尋不出個所以然,雖說部份買家收到了「人偶」,但根本不知道是哪種人偶啊。林以寒懊惱地縮小視窗,打算繼續寫小說時,靈機一動打開某份以屍體、裸體照片聞名的報紙網站,現在一般報社都有網路電子報,而那以屍體裸體照片出名的熱門報紙,常常拍攝一些案發現場的可怕照片。林以寒進入舊報紙一覽,照著剛才草草記下的日期尋找那天的報紙。

不一會兒便找到這六起案子的相關照片了,姚馨潔一案拍攝的是她陳屍的臥室,一灘血泊染了整張床;林家琴則是密閉浴室,連倒在浴缸旁的屍體都入鏡了;王漢則從車子後方拍攝,隱約間可以看見死去的王漢倒在一堆絨毛娃娃之中;張純益同樣陳屍凌亂的臥室,像是經過一翻打鬥爭扎一樣;陳憶芬的屍體被白布蓋著,放在客廳中;劉宏德的部份則是拍了他墜至一樓時,所流下的血肉。

林以寒深吸一口氣,將相關照片一一存檔下來,她一向討厭媒體拍這麼露骨殘忍的照片,而且還將照片放大,將文字描述的部份壓小。

在存林家琴的照片時,她忽然注意到畫面左上方,放滿肥皂、洗髮精的透明角落櫃裡,還擺了五隻絨毛玩偶,一隻鱷魚、一隻長頸鹿、一隻獅子、一條蛇,還有──

一個閉著雙眼,留了黑色長髮的人形娃娃。

林以寒整個人貼到螢幕前,認真地看著,雖然有點模糊,但那個人偶在一群動物中特別突兀。

她不多思索,立刻開了姚馨潔案的照片,她的床頭也堆滿各式各樣可愛無辜的玩偶,數量相當多,林以寒瞇起眼睛認真搜尋,最後她找到被隱沒在大象和大隻米老鼠間的人形娃娃,就跟林家琴浴室那只很相似,雖然服裝不同,但一樣闔著雙眼,有頭瀏海齊眉的黑長髮,像日本娃娃一樣的頭髮。

王漢陳屍的汽車後座後的平台上,也擺了一堆娃娃,新聞中說王漢很會夾娃娃,是夾娃娃機高手,但是娃娃機裡不可能放長得像日本娃娃的人形吧?那只面熟的長髮人形就緊貼著車子後方窗戶,側身倒著,黑髮垂了下來,王漢這只人形穿了一件紅花紋的日式浴衣。張純益凌亂臥室裡沒有任何玩偶,他衣服倒是很多,全部跟棉被攪在一塊兒扔在床上,那堆的跟山一樣的衣物底下,纖細像是人偶雙腿的東西伸了出來。

唯二找不到這只人偶的,就只有陳憶芬和劉宏德了,報導說陳憶芬是在密閉的臥室上吊,但照片拍的是客廳,並非第一現場,而劉宏德拍的部份是墜樓後的痕跡……

「嗯,就這樣,再會啦。」長舌的曾伯良說完電話走了回來,「怎麼樣?看妳挺忙的,忙找什麼?」

「照片。」林以寒打開剛剛抓好的六張照片,「你說過,『不存在的商品』是人偶,而這六張照片裡,有四張拍到了可疑的人偶……」

曾伯良瞇起眼睛掃過六張照片,然後讚許地拍拍林以寒的肩膀。

「我聰明的小助手。」曾伯良微微一笑,「這四個非常相似的人偶,極有可能就是『不存在的商品』。而且拜訪『看不見的賣家』的三人中,唯一拍到疑似人偶照片的就是張純益,也許『看不見的賣家』,所販賣的商品也是同款人偶囉?」

「知道人偶模樣後,要找到這個商品就容易多了。」林以寒同時打開兩個「噴泉花園」視窗,重新輸入「人偶」、「人形」兩個關鍵詞,分開兩個視窗搜尋,「要找的是閉著雙眼的白皙人偶,黑色長髮,齊眉的厚瀏海……」

在搜尋「人形」關鍵字的視窗第二頁,林以寒與曾仲行看見了特徵都與案發現場極為相似的人偶,蒼白如雪的滑嫩肌膚,柔軟烏黑的秀髮,精緻小巧的五官,熟睡中的女娃娃穿著一套粉紅色小碎花群式睡衣,它可愛的照片就在這家名為「阿冠手創工坊」的熱門商品裡。

「『擬真自創手工唯美女孩人形』,直接購買價,三百五。」林以寒瞄瞄老闆,「伯良哥?」

曾伯良取下香煙,用力吐出一大堆煙霧,他思考了幾秒,指著螢幕吐出兩個字──

「買吧。」

 

 

偌大、慘白的會議室,白色百頁窗終日緊閉,不讓一絲光線透入,紙張、資料、照片扔得滿桌都是,但不見專案小組組員人影,惟獨組長高正杰一人,疲憊地坐在皮製辦公椅上,撫著前額瀏海,仰著首閉目養神。

難得安靜卻被房外一陣越來越近的吵鬧聲打破,菜鳥員警陳子揚的聲音在門外停了下來,他和其他同事大聲嚷嚷好一會兒,才扭開門把走進會議室,原本還在對門外的人哈哈大笑,下一秒他看見房內的組長高正杰,立刻噤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帶上門往內走。

「小陳。」

「啊啊啊!是!組長!」陳子揚立正站好,「抱歉!吵醒你了!」

「早醒了。」

「組長……」陳子揚走到高正杰身旁,他手中緊捏著一個牛皮紙袋,「你作夢了嗎?」

「沒有。睡得很好。」高正杰坐直身子按壓眼窩,「從發現屍體後,就再也沒夢過了。」

「喔……」陳子揚有點失望。

「我交待你的事呢?」

「什麼事?」陳子揚有些困惑,高正杰的劍眉挑了起來,他這才恍然大悟,「啊啊!要去八里找李曉莓失蹤時的目擊者!」

「知道就好。」高正杰從紙堆中找出筆記本,然後順手抄了份資料到面前,「站在那兒幹嘛?還不快去?其他組員可是老早出門了,就你一個在那兒跟別人瞎扯,扯到現在還沒動身,摸魚不是這樣摸的吧?」

「不是啦!組長!我真的忘記了啦!剛剛要出去時遇到黃前輩,他拿了這個給我。」陳子揚拍拍手中的牛皮紙袋,然後將裡頭一疊資料抽出,遞給高正杰,「黃前輩說他早將電子檔寄給你了,但你沒有回應,所以就印下來要我交給你。」

「我這幾天都睡在這兒,怎麼開電腦?」高正杰冷冷地說,他看向資料第一頁,「桃園市的?這要做什麼?」

「這案子還沒結,發生在八月二十七日下午五點左右,六歲女童游善琦陪同母親出門辦事,在國際路一段便利商店前,被獨留在車上看車,母親辦完事回過頭時,女童已經不見蹤影。直到九月五日警方才在桃園縣復興鄉山區找到女童的屍體。」陳子揚辦事時常忘東忘西,但對於文字或影像的記憶力倒是挺好的,「死亡原因是失血過多,女童的眼珠被活生生挖出,據瞭解兇手在挖出女童眼珠後,還將她的頭部浸入熱水裡凌虐,此外女童全身都是麻繩捆綁的痕跡,也被多次性侵過,下體嚴重受傷。黃前輩說這案子跟我們最近處理的很雷同,桃園那邊也懷疑是同個人所為。不過和我們發現的死者有個很大的不同點,游善琦被發現時,身上穿著乾淨的衣物,像是兇手死後才替她換上一樣。」

「嗯……」

「組長,你覺得呢?」陳子揚問,「黃前輩說桃園那兒大家搞得焦頭爛額,一點辦法也沒有。」

高正杰仍在迅速瀏覽整份報告,他最覺得怪異的地方,就是游善琦失蹤時居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國際街的便利商店就在十字路口上,而游善琦母親將轎車暫停於便利商店旁,可是路口監視器與執班店員們,沒有任何人知道游善琦何時從汽車後座溜掉,也沒有任何人看到有可疑人士靠近那輛車。

「是角度問題嗎?」高正杰思考著,照報告裡的文圖描述,當時附近沒有什麼遮蔽物會遮到店員視線,至於監視器的確無法拍到在範圍外的區域,「游善琦的母親究竟是下車做什麼呢?」

「上面沒有寫嗎?」陳子揚驚訝地問。

「我找不到。」高正杰搖搖那疊紙張,「不過提到游善琦二十九歲母親游韻慧在案件發生後,精神狀況很不穩定,根本沒辦法好好作筆錄協助調查。」

「組長,」陳子揚認真地問,「你覺得這個案子和我們在辦的案子,是同一人所為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實說,我不知道,」高正杰放下游案資料,雙手交疊置於桌上,他的鼻子輕輕靠著雙手,「八起失蹤案中,僅有三起找到屍體,究竟另外五起是不是也遭到同個兇手毒手,我也無法確定。線索實在太少了……」

「哎,如果組長能多作幾次惡夢就好了。」陳子揚話一說完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他瞪大眼捂住嘴,深怕高正杰又來訓他,不過高正杰的注意力似乎被擱在桌上的桃園游案資料吸引住了,陳子揚試探地喊了一聲,「組長?怎麼了嗎?」

「沒什麼,」高正杰瞇起眼睛,「只是覺得,這個案子好像很重要。」

「啊?」

陳子揚還反應不過來,高正杰便猛然起身,抓起外套就往會議室外走,陳子揚著急地跟了上去。

「組長、組長!」

「小陳,拿著那份報告。」高正杰穿好長外套邊指示道。

「喔喔……要幹嘛?」陳子揚瞪大眼睛。

「我們去一趟桃園。」高正杰簡單說完,便轉身走出門,菜鳥陳子揚趕緊抓好資料袋,手忙腳亂地跟著上司跑了出去。

 

 

星期一中午,林以寒獨自一人捧著《古文辭類纂》上冊,坐在文學院餐廳裡邊啃著麵包邊背下堂課要默寫的古文。身旁學生吵吵鬧鬧、絡繹不絕,各種食物的香氣油膩地混雜著,這裡實在不是個適合讀書的地方,但為了順便吃午餐,她只好勉為其難地待在餐廳了。

林以寒嚼著麵包,不時唸唸有詞,她的視線交互掃看餐廳與課本。當她順利背完一半的份量時,餐廳後門走進五個她認識的人,林以寒急忙用課本遮住自己的面孔,想躲過不必要的寒暄問暖,偏偏旁邊八人座的學生剛好用完餐,浩浩蕩蕩地往外走,正在尋找空位的那幾位在馮竣茜帶領下,一溜煙坐了下來。

「太幸運了!剛好有人離開!」天氣明明變冷了,馮竣茜還是穿著短袖短褲,耳垂上的長耳環閃閃發光。不太愛說話的江舒婷拉著林睿珈坐到馮竣茜旁邊,而一直臭著一張臉的朱奕君邊臭罵楊惟嘉翹起的小指,邊坐了下來。

「公主,去買飯。」朱奕君差點沒折斷楊惟嘉的手指(他的行為談吐像個女孩,而青梅竹馬的朱奕君卻是系上赫赫有名的「男人婆」)。

「啊──為什麼是人家?」楊惟嘉嬌嗔道。

「欸,是你倒楣,在場就你一個男的,誰叫你那票好朋友都沒出現。」朱奕君冷冷地說。

「小馬去練球啊!」楊惟嘉反駁。

「那曾仲行咧?」朱奕君問。

「人家怎麼知道。」

「別再人家來人家去了啦!去幫忙買飯!我要牛肉湯餃,妳們咧?」朱奕君熱心地問。

「陽春麵,加滷蛋,還有兩大匙烏醋。」林睿珈掏出一把零錢交給認命起身的楊惟嘉。

「我要水餃十個。」江舒婷亮出一張藍色大鈔。

「我要白麵,加烏醋跟辣椒醬就好。」馮竣茜數了剛剛好的金額給楊惟嘉,楊惟嘉感激地笑了笑,在朱奕君的嘲笑下快速跑開,「不要加太多喔。」

「曾仲行那傢伙到底是死去哪裡了呀?」朱奕君又繞回這個話題抱怨。

「我覺得我好久沒看到他了。」江舒婷點點頭。

「跟小馬兩人去球場幽會?」林睿珈雙眼發著光。

「我看是躲在什麼徵信社,跟某個學妹幽會吧。」朱奕君不以為然地冷哼道,馮竣茜微微皺眉看著好友。

「學妹?什麼意思?」江舒婷不解地問,朱奕君帶著冷酷的微笑往前欠了身,慢條斯理地開口。

「就是學妹嘛,那個一年級的學妹,」朱奕君眨眨眼睛,「去年我們住院時,一衝進病房就和曾仲行打打鬧鬧起來的那個嘛!」

「啊!我知道了!那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女孩子!」江舒婷驚呼,「她怎麼了嗎?我還滿喜歡她的耶!」

「這裡沒有人討厭她。」馮竣茜淡淡地說,她不高興地看著朱奕君,「小朱,可以不要聊這個了嗎?」

「小茜,我這是為妳好好不好?」朱奕君大聲地說,「妳不要再矇著自己的雙眼了,所有的跡象都攤在眼前!人家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現在妳也感覺到了、察覺到了吧?事情都拖那麼久了,再不去處理,最後受傷的、敗下陣來的一定是妳自己!」

「妳們在說什麼啊?很嚴重嗎?」江舒婷困惑地愁著一張臉,身旁的林睿珈也陷入了思考。

「小茜,」朱奕君右手按著馮竣茜的肩頭,認真地說,「妳那麼辛苦、那麼主動才抓到幸福,我們大家都不希望妳無法好好地掌握那份幸福。我們都看得一清二楚,妳那麼愛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對於妳的愛,根本不及妳的一半。」

「妳們不是阿行,怎麼能如此斷言?」馮竣茜沉下臉,冷冷地反問。

「小茜,我雖然沒有經驗,但看過的東西不少。」林睿珈也開口說道,「我覺得,曾仲行對於妳的愛,恐怕比一半的一半還要少。」

「妳們到底在說什麼啊?」馮竣茜的眼睛開始紅了。

「小茜,我們完全不希望妳受到傷害,但是在這裡,我真的要很慎重地跟妳說……」朱奕君頓了頓,看得出來她是考慮很久,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的,「跟他分手吧,你們不會有結果的,你們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那個傢伙他根本不瞭解自己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回應妳的感情。」

馮竣茜沒有說話,她微微揚起線條優美的下巴,彷彿有些淚珠在她眼睛裡打轉。餐廳的吵鬧依舊,但是這張餐桌的聲音卻瞬間安靜下來,空氣也變得沉悶。

林以寒的臉依舊埋在書裡,就算口中、嘴中、腦中再怎麼喃喃著唐代韓愈強而有力的文字,也無法抵擋一旁宛若週日偶像劇裡亂七八糟的愛情戲碼,林以寒發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變得非常困難,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但注意力仍一點一滴地流向隔壁桌。

「妳們覺得,阿行他有沒有愛過我?」馮竣茜深吸口氣,沙啞地問,林睿珈和江舒婷沒有反應,只有朱奕君強悍地搖了搖頭,馮竣茜又吸了口氣,「好,那他為什麼會跟我交往?交往了快半年?」

「正確說來是四個月。」林睿珈說。

「男人對女人沒有辦法抵抗呀,那種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朱奕君惡劣地說道,林以寒忍著心中的緊張與些微怒氣,繼續看著書本──女人跟女人湊在一起數落別人時的臉孔不是普通地猙獰,而她們毫無顧忌用盡各種惡毒語句的嘴臉,讓林以寒反胃作嘔,然而她卻不能起身離開,只要她一動作,那些人就會知道算是當事人之一的自己,在旁邊偷聽了。

「阿行不一樣!」馮竣茜尖聲喊道。

「有什麼不一樣!如果小說比賽時,他沒有著了魔地擁抱妳、跟妳接吻,你們會在一起嗎?」朱奕君激動地說,「為什麼都到這種田地了,妳還要護著他?他到底哪裡好啊?」

「小朱,我不想跟妳吵架,我也知道妳們是為了我好,但是──」眼淚不聲不響地沿著她臉頰弧線落了下來,馮竣茜哽咽地說,「那次是我跑去抱他、是我先親他,後來也是我主動要求交往,他總是露出燦爛的微笑點頭回應我,每次看到他笑得那麼開心,我就覺得很幸福了。不管是他的聰明、才華、個性,反正只要是阿行身上有的一切都很好很好,而且他完全不是妳說的那種男人……他還只是個男孩……而且……不管我怎麼暗示,他都不曾對我做任何事……」

「嗯,如此一來曾仲行其實愛的是男人這一點可能性,又上升五個百分點了。」林睿珈點點頭,作勢想掏出記事本紀錄,江舒婷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我才不信曾仲行是同性戀咧,」朱奕君雙手環胸冷酷地說,「在我看來,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那個學妹,妳們回想看看,他們倆談得來,又常鬥嘴打鬧,曾仲行跟那學妹相處時總是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再算算時間,他跑回徵信社不見蹤影的時間可比待在學校的時間長上很多,那個學妹又在徵信社打工,我看他們根本在約會吧;還有,妳跟那傢伙定情的比賽上,那學妹也有參加,曾仲行可是推掉我們這些好友的邀約,特地載她去會場耶,公佈得獎名單時曾仲行的表情根本不是因為妳獲獎而開心到呆住,那是因為自以為聰明的他,長久以來都把《修羅私語》當作是那個學妹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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