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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被遺忘的神社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人偶站在沙發上,林以寒只能看見它微微飄動的髮尾與破裂的紅色和服下擺,人偶的肩部已經轉回正常角度,但雙手仍握著那柄對它來說是巨型兇器的東西。

「茜學姐!快醒來啊!茜學姐!」林以寒想要大喊,她張著嘴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人偶就站在馮竣茜纖細的脖子前,一向受大家歡迎、活潑漂亮的學姐,正雙手交疊在毫無防備的頰邊熟睡著呢。

「拜託,學姐!求求妳快醒來!求求妳!」

即便在心裡喊到沙啞,馮竣茜仍帶著微笑熟睡,她的面頰因為喝酒的關係微微發紅,完全不知道自己正面臨著極大的危險。

人偶彎下身子,長長的頭髮似乎又變長了,根本無風的空間,人偶的黑髮卻朝著馮竣茜的臉飛舞、飛舞,張牙舞爪地在目標前騷動著。

林以寒好恨自己,長久以來學姐的男友、自己的直屬學長、那個討厭透頂的大笨蛋曾仲行總是拒絕讓心愛的女友來徵信社,他乍看之下自私無理的堅持,實際上是在保護女朋友!而自己呢?自己卻自以為是地想替學姐完成心願,在她百般央求下帶她來到徵信社,兩人還放縱地喝得酩酊大醉,更重要的是,自己明明知道人偶有問題,卻沒有做到應有的防範措施。

人偶挺起身子,頭髮不再舞動了,長度也變回原狀,接著它舉起銳利的大型美工刀,小手輕輕鬆鬆地將整副刀片從護套裡推出。

「林以寒!妳到底在幹什麼啊?幹什麼啊?」

人偶高舉美工刀,沒有生鏽的銳利刀鋒閃爍著一絲銀光,林以寒預料得到,在它揮下的瞬間,刀片會毫不考慮地劃過脖子內的血管,若切到動脈便鮮血四濺,若切得更深一點,脖子可能會斷裂,頭部將與身體完全分離,支離破碎。

馮竣茜發出一陣嬌柔的呻吟,她稍稍轉動身子,這下面朝上,人偶就更好下手了。

不管自己會不會成為第八名被害者,眼前的生命就要逝去,自己卻無能為力,她恨死這種感覺,卻又不斷地遇到這種狀況!

「動啊!求求你!動啊!動啊!動啊!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看見一抹銀白色近乎透明的物體翩然出現,桌子與沙發間朦朧飄浮著,隱約間她似乎看見一張微笑的女性面孔,就在林以寒想看清楚的同時,那個靈體便消失了,說也奇怪,她的身體就這麼脫離束縛,雙手撐地迅速地站了起來。

「學姐!」林以寒不顧一切地大喊。

在馮竣茜睜看眼睛的瞬間,人偶的刀子正閃著光芒殘忍劃下!馮竣茜放聲尖叫,身子猛然一縮,右手往前一撥,人偶的身子被打歪了,美工刀在千鈞一髮之際擦過馮竣茜的左臉,一道淡淡的血跡順著橫向傷口流了下來。

「學姐!讓開!」

林以寒已經抓起身旁的可折式鋁凳,二話不說往仍在茫然於失手中的可怕人偶打去。馮竣茜不停地尖叫,她赤著腳衝下沙發躲到林以寒身後,驚魂未定地看著沙發上被凳子重擊的人偶,美工刀因為林以寒的攻擊而掉落在地,原本也被擊倒的人偶緩緩站了起來,它的身子仍背對著她們,頭部卻一百八十度地往後轉,無神大眼凜冽地瞪視著林以寒與馮竣茜。

「看屁呀!」林以寒咒罵道,她舉高凳子,又往人偶奮力一砸,那個人偶便被擊飛了出去,重重地落在辦公桌前,桌子底下自從人偶進入徵信社後,就怕得不敢出來的紅貴賓Ishioka挾著尾巴逃到馮竣茜腳邊,勢威似地尖著嗓子汪汪叫。

人偶不死心從地上爬起來,它脆弱的頸子幾乎斷了,頭部搖搖欲墜地垂在肩膀上,它當然感覺不到痛楚,毫不退縮地繼續敲著細小的叩叩聲朝林以寒等人走來,林以寒握緊凳子的凳腳,吞了幾口口水,鼓起勇氣往前想再一次攻擊人偶……

人偶的頭髮突地變長、變長,像看動畫特效一樣變成,然後一把綁住了凳子,阻止林以寒的攻擊,那個歪著頭的人偶雙眼無法對焦地咧出笑靨,Ishioka嗚咽一聲直往門邊櫃子後躲。

林以寒用力扯著凳子,但那頭髮仍頑劣地纏繞著,一圈一圈地就快纏到林以寒手臂上。

一個未開罐的啤酒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擊中人偶的頭部,脆弱的頸子完全斷裂,林以寒趁機將人偶不停發寒笑著的頭部壓在地上,用上全身的力氣,藉由折凳的金屬支架,將那顆偶頭完全壓壞!

馮竣茜又丟了一罐啤酒,那失去頭部無所適從的和服身體跟著倒地,雙手雙腳在地上一陣陣地抽搐著。

林以寒扯開人偶的頭髮,舉起凳子重重地將人偶身體打壞、打壞、打壞!破爛的和服下,雪白的肌膚仍在掙扎,林以寒瘋狂地敲打著、不停地敲打著,一直到人偶的四肢也分了家,並且再也不動作後,她才扔掉凳子,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地。

馮竣茜雙腿發軟,她費了一番功夫才爬到林以寒身旁,兩人恐懼地看著對方的臉大口大口地喘氣好一會兒,最後兩人都崩潰地放聲大哭,並用力地擁抱對方。

馮竣茜的下巴靠在林以寒肩膀上,林以寒則鑽進馮竣茜的懷裡,她們的身體都在發冷而且仍顫抖著,眼淚無止盡地一直流、一直流,她們沒有勇氣看向已經無法傷害自己的人偶,更沒有辦法安撫自己剛從一只人偶的殺意下跳脫。

不知道哭了多久,馮竣茜便靠在林以寒的身上累昏過去,仍害怕人偶碎片會起身攻擊的林以寒即便雙眼又疼又痠,但她仍抱著學姐,坐在徵信社地板上,不停地啜泣,漆黑中的時間就像一輩子那樣漫長,在她搞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時,嚮往以久的光線總算隨著貝殼風鈴的悅耳叮噹聲一同降臨。

「哇靠!我家是遭小偷啦?」

Ishioka?你怎麼在門邊啊?」

「怎麼全是啤酒,是哪個王八蛋未經我允許就來這裡開Home Party啊?」

曾伯良油腔滑調的聲音還在門邊大呼小叫時,另一個沉穩的聲音早快步跑進來,曾仲行一臉錯愕地看看地上的人偶殘骸與被敲到變形的凳子,再對上林以寒的雙眼。

林以寒咬著乾裂的下唇,吸著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她昏倒前,她看到曾仲行跑了過來,雙手環抱住仍摟著馮竣茜的自己,以免自己和學姐一塊撞向地面。

除此之外,她只記得那幾乎忘卻的、外表看不出來、那溫暖又結實的胸膛。

 

 

「嘻嘻嘻嘻嘻……」

銀鈴鳥鳴般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笑聲,在他的耳邊幽幽迴響著。那嘻笑聲彷彿加了迴音效果一樣,歡愉中帶了點神秘感。

「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

他試著睜開眼睛,眼前卻只是一片黑暗,他的身體像被什麼重物壓住一般沉重,完全動彈不了,而那小女孩細細的嗓音竟開始唱起兒歌來。

「好朋友,我們行個禮,握握手呀來猜拳,石頭布呀看誰贏,輸了就要跟我走。好朋友,我們行個禮,握握手呀來猜拳,石頭布呀看誰贏,輸了就要跟我走。好朋友,我們行個禮,握握手呀來猜拳,石頭布呀看誰贏,輸了就要跟我走……」

遙遠兒時記憶裡曾聽過的歌謠在黑暗空間裡不停唱頌,歌聲間小女孩不時發出嘻笑聲,就像真的在跟別人搭配歌曲玩遊戲一樣。

「好朋友,我們行個禮,握握手呀來猜拳,石頭布呀看誰贏,輸了就要跟我走。好朋友,我們行個禮,握握手呀來猜拳,石頭布呀看誰贏,輸了就要跟我走……」

歌聲未曾間斷,他在心裡也跟著默默唱了起來,當無法計算次數的歌聲總算停止時,他的眼前突然一陣明亮,刺眼到完全不像冬日應有的陽光,從樹葉疏枝間灑落下來,他不適地揉揉眼睛擠出一點淚水,等到適應後,才赫然發現自己正深處一片未曾見過的青翠樹林間。

「嘻嘻嘻嘻嘻……」

左後方突然冒出女孩的笑聲,他猛然轉過頭,但什麼都沒見到,隱約間能聽見小女孩輕踏在草葉上的沙沙聲響,似乎往別的方向跑去。

「呵呵呵呵呵……」

他疑惑地認真看著笑聲的那個無人方向時,身後再次響起那個女孩的笑聲,這次他回頭的速度更快了,但是身後只有看不見出口的樹林,其他一個人影也沒有。

仔細想想,這個地方的好像除了女孩若有似無的笑聲跟歌聲外,一點蟲鳴鳥叫聲都完全聽不到,而且明明陽光普照,他卻感到異常寒冷。

「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

身後再次響起,他這回早有準備地用力轉身,女孩小跑步的聲音頓時停止,可是眼前僅有高至他腰間的青綠雜草在無風狀態下搖動外,依舊什麼也沒有。

他完全摸不著頭緒,打定主意先在樹林間繞繞,看能不能找到出口,或是搞清楚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於是他嘆了口氣,撥撥黑髮後緩緩轉過身子。

「在找我嗎?」

黑色長髮,紅色洋裝,聲音的主人無聲出現,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小女孩沒有眼珠的漆黑眼窩如能看見他一樣緊盯著自己,慘白龜裂的唇咧出愉快笑容,並一直咧到耳朵下方為止。

他整個人像瞬間被浸入冰水,渾身發抖地看著分明不是活人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並且只離自己約一步距離,仰著頭饒有興味地打量他。

「在找我嗎?」

鬼魅的小女孩又問了一次,她的嘴仍笑咧著,而聲音像從樹林四面八方傳來一樣。

「來玩。」

不知是命令,還是請求的兩個字,他來不及做任何思考跟反應,小女孩便又唱起剛剛那首兒歌來,雖然旋律歌詞都相同,但女孩唱的速度卻減慢許多。

「好朋友……我們行個禮……」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不,眼前的小女孩怎麼看都不是正常──正確來說,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女孩。她那慘白乾澀的膚色,沒有眼珠淌著乾涸黑血的眼窩,龜裂且咧到耳邊的口,還有裡頭灰黃色的牙與紫黑色的舌頭,但最令他害怕的,卻是那一頭不符合小女孩外型,厚重、光滑的齊眉漆黑長髮。

此時此刻,那頭長髮似乎比一見到小女孩的瞬間,又再長了一點。

「握握手呀來猜拳……」

他看清楚了,他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那個小女孩的頭髮正隨著歌曲的節奏慢慢生長!就像一盆植物在電影裡經由慢動作播放逐漸成長一樣!小小的樹芽拉長了莖脈,莖脈又生出分枝,分枝則再有分枝,然後慢慢從柔軟的嫩芽,長成可以堅強生存的枝葉……

明明沒有風,她那不停變長的頭髮,卻如巫女的雙手詭譎地飄搖著。

「石頭布呀看誰贏……」

歌曲漸漸來到最高潮的地方,他想起曾經跟友人開過的玩笑。這首名為「猜拳歌」的兒歌,顧名思義當然是要搭配「猜拳」遊戲使用,他曾說歌詞的最後一句,怎麼聽、怎麼想都像要誘拐別人做些不好的事一樣……

他不能動,連眼睛都無法閉上,女孩的髮尾猛地用力纏住他的左手手腕!他再怎麼使力想扯開都抵不過那叢黑髮的力量!

女孩仍笑著,猜拳歌仍唱著,紅衣女孩慢慢抬起左手,同一時間被黑髮纏住的他也受控制地抬起右手!

他記得最後一句歌詞,他也記得自己曾開過的玩笑!這個鬼魅似的小女孩一定是想利用猜拳,將自己給帶走、或是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總而言之,他等一下猜拳一定要猜贏!絕對不能輸!不能輸!

「輸了就要跟我走……」

最後的歌詞唱完,女孩的左手慢慢揮下,長時間訓練來的眼力與直覺,他百分之百確定女孩將會出剪刀,而他,只要出石頭就可以贏了。

絕對要贏的猜拳,絕對要贏,只要出石頭,只要將五根手指都緊握在掌心裡……

「輸了就要跟我走……」

女孩的長髮瞬間飛漲開,像蜘蛛八支長腳一樣極有壓迫感地逼來!他不解地看著仍被抓住的右手,那明明要出石頭的左手,不知道為什麼出了「布」!

纏在左手腕上的頭髮朝著無法收回的右掌指頭滑去,最後全部都聚集左手的無名指第三節指腹!

「輸了喔……嘻嘻嘻……跟我走喔……」

一切都是設計好的,那個猜拳根本沒有贏的機會,不管他想出什麼,永遠都是小女孩獲得勝利,而他……

在幾乎漫天飛舞、遮蔽晴朗天空的黑髮緊緊包裹自己,將他變為一枚黑色蠶繭前,他突然看見樹林的出口了。

出口就在女孩的後方,那是一塊許多樹木圍繞出來的圓形空間,空地上蓋了一座他未曾見過卻又很熟悉的東方建築物,雖然有些破爛老舊,但整個建築物的形體都是完好的,除此之外,在那建築物的正前方石階上,立了一座高高的、宛如紅色木頭牌坊的東西──

他再次陷入黑暗,他的呼吸漸漸困難,他無力地低下頭時,那纏住無名指的頭髮不知何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散發微微紅色光芒、緊緊繫在無名指頭上的一根女孩髮絲。

 

 

「現在可以請妳解釋一下了吧?」

豔陽高照的星期三,剛送馮竣茜回宿舍的曾仲行一踏進馬車道徵信社,便冷著一張臉如此質問蜷縮在沙發上,雙手捧著熱牛奶取暖的林以寒。

「哎,小老弟呀,你要她解釋什麼呀?」坐在辦公椅上的曾伯良總算瞧了弟弟一眼,他桌上鋪了張報紙,那個花了三百五十元買了的人偶屍體躺在上面,曾伯良正拿著鑷子、小刀跟放大鏡研究那些殘骸,「沒看到丫頭已經嚇成這樣了嗎?」

林以寒無精打采地抬起頭,像隻被嚇壞的小狗般無辜地看著曾仲行,曾仲行不舒服地別過頭,他從沒見過這丫頭這樣,就算是受到驚嚇或感到難過,她還是會氣極敗壞地大呼小叫,然後崩潰地放聲大哭。

這樣安靜的狀況,讓曾仲行不知如何應對,即使如此,他還是瞪著一旁雜物,冷酷地問道:「解釋什麼都行啊!解釋一下為什麼小茜會在徵信社、解釋一下怎麼會有滿屋子的啤酒、解釋一下兩個女孩怎麼會不告知我們待在徵信社過夜、解釋一下那個玩意兒為什麼會支離破碎地丟在地上、解釋一下幾個小時前的凌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哎哎哎,你火氣不要這麼大嘛。」

「林以寒,妳還想沉默裝死到什麼時候?」

林以寒對上曾仲行氣憤的雙眼,眼淚便這麼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曾仲行重重地嘆口氣,也坐到沙發上,淡淡地說:「我沒有責備妳的意思……」

「人偶。」林以寒吐出這兩個字。

「妳說這個嗎?」曾伯良舉起右手,他將食指與中指插進那個娃娃斷掉的頭部裡,一搖一晃像打招呼一樣地玩弄著。

「不要!」林以寒排斥地別過頭,口中不停喃喃,「不要那樣!」

「唔?怎麼了嗎?」曾伯良不解地與曾仲行對望,然後手指微彎幾下讓玩偶頭作出點頭的模樣,「《恐怖谷理論》?」

「恐怖谷?」林以寒轉動身體,盡量背著辦公桌避開人偶,然後紅著眼不解地看著曾仲行。

「一個人類對於機器人,以及非人類物體的感覺假設理論。以機器人來說,機器人在動作行為、外觀型態上都與人類相當類似,而一般人類會因此對機器人產生正面的感覺;可是當感覺到了一定程度,機器人即便再怎麼擬人,它『不夠擬人』的部份──那些『非人類特徵』卻特別明顯,人類對它們的感覺便轉變成反感。」曾仲行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簡單說就是『非人類擬人程度』與『人類好感度』的曲線,會隨著『擬人程度』越高,而在某一定點時造成『好感度』的大幅下降,曲線的形狀就像一個大寫的『N』字一樣,但在過了那個點,『擬人程度』更高的話,則『好感』又歸為正向的了。『恐怖谷』三個字就是指相似度百分之百前產生的劇烈下降弧線。」

「不是,」林以寒簡單地說,「它是真的。」

「『真的』啥?」曾伯良與曾仲行異口同聲地問道。

「真的……就是……活的……」

「妳說那個娃娃是活的?」曾仲行不相信地看著林以寒,而她緩緩點了點頭,「怎麼可能?」

「是真的,我跟學姐都看到了,」林以寒斬釘截鐵地說,「它會動、會走路,還打開抽屜拿了那把美工刀要殺我跟學姐。」

「呵呵,」曾仲行笑了出來,曾伯良則頗有興趣地挑起一邊眉,「這種天方夜譚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妳是不是作太多惡夢,自己嚇自己呀?」

「不是!它真的是活的!而且想殺了我們!」林以寒激動地說,杯裡的牛奶都快灑了出來,「你沒看到學姐臉上的刀傷嗎?」

「喔喔!小茜臉上受傷了?」曾伯良驚呼,「沒怎麼樣吧?沒畫花臉吧?」

「沒有,小傷罷了。」曾仲行狐疑地看著林以寒,「妳說那個三百塊人偶會動──」

「是三百五。」曾伯良插嘴。

「──隨便啦!那妳說說看,為什麼它會動?會走?還會打開抽屜?還差點殺了妳們?」

「我哪知道!」林以寒喊道,「你又來了!又不相信我了,是吧?就跟上次鬼眼的事……」

「妳不要沒事就提過去好不好?像個老太婆一樣!」

「上次鬼眼你不是不相信我!結果最後證明我是對的了啊!」

「我們現在談的是那個白癡娃娃,不是談啥鬼眼!」

「它真的會動嘛!而且頭髮還會變長!為什麼你不相信我呢?」林以寒咬著嘴唇,聲音逐漸沙啞,「我們拚了命才打壞它的……好不容易才脫離危險的……你跟伯良哥卻一個樣,半句話都不說丟下我們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誰知道妳跟小茜會跑來徵信社啊?」曾仲行懶得再跟她辯下去,他起身奪走林以寒手中搖搖欲墜地熱牛奶,然後遞了幾張面紙給她,「好了。」

林以寒掩著臉搖搖頭,曾仲行無奈地拋給哥哥求助的眼神,曾伯良卻一副「與他無關」似的聳聳肩,繼續觀察破碎的人偶。

「學妹,我跟老哥去見了賣那玩意兒的店家。」曾仲行試著轉移話題,但林以寒仍將臉埋在手中,「『阿冠手創工坊』,老闆正是其中一名死者,張純益的室友,吳冠麟。」

聽到這兒,林以寒才停止哭泣,疲憊地看著曾仲行的側臉。

「我們在吳冠麟住所請他登入帳號,便冒出找不到網頁的訊息,但是以別人的帳號,像是我們申請那個『阿良的馬車館』賣家帳號,卻能順利進入管理頁面,而我們也將網站上看到的『擬真自創手工唯美女孩人形』商品開給他看。那位仁兄非常訝異,他店裡當然沒有賣過那個東西。後來老哥試著追查網路上的狀況,也查不出有什麼異常,一切都像脫離了網路與電腦的運作系統一樣,無解的現象一再發生,但卻完全看不出問題。」曾仲行頓了頓,「如果說,那個人偶會自己動,還有殺人的行為出現,又無法用任何科學常理去推斷的話,再加上整個『噴泉花園』莫名其妙的買賣狀況,那麼我們可以大膽地推測,這起事件並不是單純的理性思考可以解釋的。就跟『閉鎖病毒』一樣。」

「雖然我很討厭這種假設啦,」曾伯良也開口了,「但加上了妳昨晚的驚魂記之後,這個假設就變得更有那麼一點價值了。」

林以寒低著頭沒有說話,她又拿起杯子喝著,唇上出現了一圈牛奶印子。

「看得出什麼嗎,那個人偶?」曾仲行用下巴點了點辦公桌的位置,「裡面有電池、接受器什麼的嗎?」

「沒有,它完全是個實心木頭雕刻製作成的,你看,」曾伯良拿起一根小小的、像是手臂到肩膀的部份折了折,「這木頭硬到連折都沒辦法折,我實在不能想像有什麼辦法能讓全身沒有活動關節的木製人偶,可以操縱到打開抽屜、走路、還緊握兇器要殺人,就算是世界上知名的魔術師也沒辦法做到喔!」

「沒有任何的活動關節……」

「喔,還有一點很奇特的,」曾伯良再次拿起那顆張著雙眼的娃娃頭,長長的黑髮落了下來,曾伯良瘦長的指頭滑了過去,「這個人偶的頭髮,似乎是人類的毛髮,沒有詳細檢測過,但憑我閱人無數的強大能力──」

「夠了喔!」

「──嘿,我大膽推測,這是一位六七歲小女孩的頭髮。」

林以寒終於看向辦公桌了,她詫異地看著曾伯良:「那個人偶身上,只有頭髮是──」

「對呀,只有頭髮是人類身上的東西製作的喔。」曾伯良放下人偶,並用報紙將它包好,「似乎很多地方都有關於毛髮的習俗呢,像是女孩長髮過腰若要修剪的話要算日子,也有些儀式需要用到當事者的毛髮,更別說是電影裡要害人下蠱時,取得別人毛髮、指甲的片段了。佛教不也認為頭髮是人類煩惱的象徵,而出家人往往都要剃光頭嘛。再講到一些科幻的東西上,科幻電影、小說要複製一個人時,最厲害的也有靠一根頭髮而達到目的。」

「所以製作人偶的人使用了某個小女孩的頭髮,也是想達到某種目的嗎?」曾仲行問。

「嗯,我來講點怪力亂神的好了,」曾伯良微微一笑,「老實說,我覺得製作人偶的人,正是想要使用小女孩的頭髮,來操縱這些人偶進行殺人或是其他計劃。」

「你相信她說的囉?」

「沒理由不相信囉,丫頭不是個會說謊的丫頭嘛──至少對我們不太說謊。」曾伯良邪邪地笑著,他拍拍包起來的人偶殘骸,「案情整個急轉而下呢!不過,老弟呀……既然案子都轉向超自然科學的領域了,接下來的路途就變得更加艱辛囉!」

「算了吧,我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查下去。」曾仲行懶散地倒到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發呆,「被入侵的賣家、死去的賣家、莫名其妙的商品人偶……」

徵信社大門突然被打開,門邊的紅貴賓懶洋洋地看了一眼,牠的主人曾伯良正想衝去小房間換Cosplay衣服好見客時,那位訪客卻急促地闖了進來,一把抓搭曾伯良的肩膀,氣喘噓噓地喊道:「跟我走!」

「高警官?」曾仲行站了起來,他對於高正杰的來訪感到非常訝異。高壯英挺的高正杰頭髮相當凌亂,他隨便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和西裝褲,看起來像剛從臥室跑出來一樣。

「唷!高正呀!好久不見啊?找我喝一杯啊?你破案了嗎?」

「我沒時間跟你說太多,」高正杰二話不說拖著曾伯良就要往外走,曾仲行立刻跑到門前,曾伯良像腳底生根似地硬賴在原地,「阿良,不能再拖下去了。」

「高警官,你闖進徵信社什麼都不解釋就要拉走我哥,這個地方是他負責的耶,他就這麼被你帶走了,徵信社要怎麼辦?」曾仲行正想長篇大論,高正杰卻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讓開,小孩子別管那麼多。」

「高正呀,你是又作了什麼夢呀?能破女童誘殺案的夢嗎?」曾伯良不慌不忙地點燃香煙。

「我不知道,但是那個感覺叫我一定要去,小組內沒有一個人相信我說的話,上面也對遲無進展的調查感到厭煩。」高正杰認真地看著老友,「不會連你都不相信我吧?」

「你的夢邪門得很,我怎麼敢不相信?」曾伯良吸了口煙,「要去哪裡?」

「桃園山上,我車在樓下,先上車再說,我怕局裡追過來。」高正杰瞇起眼睛,拉著曾伯良又要走,曾伯良手忙腳亂地抓起擱在桌上用報紙包好的人偶,就這麼任憑友人將自己拖出徵信社,曾仲行見狀繼續擋著路,林以寒也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你們看著徵信社。」高正杰不改省話的特色命令道。

「我要去。」曾仲行認真地看著親哥哥,「你們阻擋不了我的好奇,就算叫我留在這兒,我也會自己騎摩托車偷偷跟去。」

高正杰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曾伯良則滿意地哈哈大笑。

「就帶他去吧,別看我這老弟呆頭呆腦的,他前幾個月在山上牧場可威風了呢。」

「隨便你。」

高正杰丟下這句話,抓著明明身高差不多的曾伯良出門下樓,曾仲行穿起外套就要跟過去,卻立刻被一雙瘦削的手緊緊抱住,他愣了一下回頭看著臉色慘白的林以寒,林以寒正瞪著大眼,不放棄地回望他。

「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這是她今天最有精神與力氣的一句話,見曾仲行沒反應林以寒又接著說,「你們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啦!」

像為化解尷尬一樣,曾仲行解開林以寒緊握不放的環抱,握著她的右手手腕,一句話也不說地帶著她走出徵信社。

 

 

銀色的TOYOTA CAMRY轎車在高速公路國道三號上快速奔馳著,高正杰熟練地操縱方向盤,宛如賽車手一樣左閃右閃在緩慢行進的行車間蛇行,後座的曾仲行和林以寒都緊抓著椅背深怕會被甩出車門外,副駕駛座上的曾伯良則一派輕鬆,那只破碎的娃娃擺在他的腿上。

「高正,你飆車的技術愈來愈好囉。」

「我並不會將這句話當作是誇獎。」高正杰冷冷地說。

「那麼談談你作的夢吧?嗯?」曾伯良懶散地笑著,「不知道有多久沒依靠你的作夢能力調查案子了。」

「我真希望這個能力可以快點離我而去,」高正杰深吸口氣,「我夢到一個小女孩。」

「又是性侵虐殺嗎?」曾仲行問道。

「不是,是一個看起來已經過世的紅衣小女孩,她絕對不會是活著的人類。夢境是在一片樹林裡,小女孩不停唱著『猜拳歌』,並且與我猜拳,但是不管我想出什麼,是剪刀或是石頭,最後出手的一定是『布』,小女孩贏了之後,她便將我抓住了,像蜘蛛吐絲一樣纏住我……」

「等一下,」曾伯良挑起一邊眉毛,「你說什麼纏住你?」

「頭髮。」沉默的林以寒替高正杰回答道。

「對,」高正杰從後照鏡瞄了眼臉色難看的林以寒,「那個女孩的頭髮不停地變長。」

「就跟那個人偶一樣。」林以寒說。

「什麼人偶?」高正杰問道。

「我腳上這個呀,那丫頭說昨晚被這個人偶攻擊,所以她把它打得稀八爛!哎,那可是我花大把銀子買回來的啊……」

「什麼大把銀子,才三百五十元而已啊。」曾仲行吐槽道。

「喂!你們亂賣掉我的小包包跟小銀銀又怎麼說?」

「高警官,」林以寒的身子往前傾,「那個夢跟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有什麼關係?」

「嗯……在我完全被頭髮包住之前,我看到一個特別的建築物,那建築物的門口立了一座紅色的像牌坊般的木造物體。」

「紅色牌坊?」曾仲行眼睛骨碌碌打轉,向在回想什麼。

「鳥居?」林以寒搶先回答。

「就是日本神社外面會有的那個啊?」曾仲行說,「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要去尋找一座在台灣的日本神社──等等,可是台灣有那麼多座日本神社,我們怎麼知道要去哪座啊?」

「桃園復興鄉。」高正杰冷酷地說。

「高正,我記得復興鄉應該沒有保留那麼完整,還可以看見鳥居的神社,」曾伯良搔了搔頭,「舊時的桃園神社也已經成為桃園縣忠烈詞了……復興鄉上曾有角板山神社、高坡神社跟高岡神社三座神社,如果我沒有記錯,到了現場也只能見到遺留的石階跟石燈籠遺跡吧……」

「我很確定就在復興鄉,阿良,」高正杰認真地看了朋友一眼,「整個女童誘姦殺人事件的最初,就發生在桃園,而第一名死者的遺體,就是在復興鄉發現的。」

「我怎麼沒聽你提過?」

「畢竟是屬桃園轄區的案子,後來我們確實收到那案子的相關資料,死者母親在案發之後精神狀況極不穩定,然而最令我震驚的巧合是,」高正杰的濃眉皺了起來,「死者母親游韻慧的職業就是經營網路拍賣,而販賣的商品都是她自己手工創作、設計的,其中大量商品都是小女孩形體的木製玩偶,雖然沒有你們買到的那個人偶那麼精緻,外形也不太相似。」

林以寒和曾仲行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瞪大,曾伯良則勾起一抹微笑。

「但是在我前往桃園市拜訪游韻慧時,他們家人卻說游韻慧早就沒住在那兒了,人到底跑去哪裡也沒有人知道,此外那些親戚還說,游韻慧並沒有處理好女兒的後事。」

「什麼意思?」林以寒問。

「游韻慧以替女兒辦喪事的理由領走遺體,但之後就沒有任何消息,也沒有人再見到她了。」

「所有的事好像都串在一起了,」曾仲行看著窗外,銀色轎車已經下了大溪交流道,「不斷發生的女童失蹤案、帶著遺體消失的受害家屬擅長製作木製人偶、莫名送上門會動的人偶、無法解釋的密室殺人案……」

「高正,」曾伯良滿臉笑意地看著好友,並親暱地拍他的肩膀,「接下來就靠你準確無比的直覺,找出山裡游韻慧藏著女兒遺體,那被眾人遺忘的神社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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