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日光中的修羅道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銀灰色的摩托車在豔陽下奔馳，林以寒顫抖的雙手無力地抓著後座把手，眼前曾仲行的背影有種忽遠忽近的不真實感。
那個影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真的只是惡意網友故意散布的恐怖影片嗎？是一個由人所製作出來的殘忍靈異影片嗎？是一部完全虛構、靠各種軟體程式編寫設計成的虛假影像嗎？
如果那部影片是假的，那麼燕子發現的「復仇」影片又怎麼說？裡頭所呈現的影像，的的確確就是她與曾仲行一同經歷過的情景啊！就連那長髮白眼的女鬼，也是同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那，假如兩部短片都是真實的呢？林以寒打了個冷顫。兩者的共通點，除了都很血腥外，就只有那半透明的白衣女子了。她究竟想要做什麼？剛才那部影片裡的女人，是被白衣女鬼給殺害的嗎？但是，她又為什麼要殺她？她跟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關係？
一股寒意伴著想吐的感覺湧上，林以寒忍不住乾嘔了幾聲。
「喂，妳不會是懷孕了吧？」一直保持沉默的曾仲行趁著等紅燈的空檔說。
「懷你的頭。」林以寒冷冷地說。
「開個玩笑不行嗎？」曾仲行的笑臉出現在閃閃發光的照後鏡中。
「我是關心妳，看妳最近臉色差得要命，身體狀況好像不太好，心裡的壓力又好像很大……學妹，不舒服的話就請假在家多休息吧，老是窩在那亂七八糟的徵信社，看一堆亂七八糟的檔案資料，任誰都會不舒服的。」
「要你管。」林以寒別過頭，「我才不想待在家裡。」
「那麼可以跟那個小乖乖去外面約會啊！看！天氣多好啊！風光明媚、百花盛開的春天！一起上陽明山賞花不是挺好的？」
「拜託你不要再提文紹旻了好不好？我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你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拿他出來當例子啊？」林以寒小聲地抱怨，「就算要賞花，我也不會跟他去的。」
「是嗎？這表示妳還有別的人選囉？」曾仲行揚起邪笑，「是誰啊？這麼倒楣？」
「學長！你給我專心騎車啦！再囉唆我立刻一腳把你踹下去！」
一回到馬車道徵信社，本來還邪著一張臉、盡開些無聊玩笑的曾仲行立刻收起笑容，順手將背包鑰匙往沙發上一扔，不發一語地快步衝向電腦。
林以寒見他好不容易嚴肅起來，專心在調查些什麼，也不想打擾他，便一人默默地坐到電視機前，按下遙控器，胡亂轉著頻道。
傍晚的有線電視不少都在播放美國卡通或是日本動畫，再不就是長壽鄉土連續劇重播，就連新聞臺仍在重述著中午發生的新聞，那些採訪片段林以寒早看得倒背如流了。
在進入第三輪的百臺頻道轉換時，林以寒忍不住偷偷地朝電腦桌前的曾仲行瞄了一眼。曾仲行整張臉都被電腦螢幕給遮擋住了，只有亂翹的黑髮輝映著夕日，隨著他按壓滑鼠與敲打鍵盤的動作輕輕顫動。
到底在調查什麼呢？林以寒抿了抿嘴，在心中默問。自從文紹旻來徵信社委託曾伯良調查他母親交往對象後，曾仲行就變得有些古怪，戲弄她、對她惡作劇、或是講些有的沒的，這些舉動出現頻率扶搖直上……
不管怎麼樣，他似乎就是不希望與自己談起那部「復仇」短片，對於陳國夫助教離奇死亡的事，也不願多作討論，更不會像從前遇到事件時，總在林以寒面前滔滔不絕、囉囉唆唆。而且很愛將自己與文紹旻湊成對。
想到這裡，一股怒氣總會莫名湧上，林以寒關掉電視，扔開遙控器，取來放在桌上的日報隨意翻閱著。最近臺灣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政治大事，因此報紙頭條、前幾個版面，幾乎塞滿全臺各地這幾天所發生的社會新聞：
什麼什麼村讓外籍配偶拿著煙跟檳榔站在路邊請路過的人享用、什麼小學的老師懲罰學生吞硬幣，不然就是蹺家的國中少女隻身北上見男網友，結果被強暴又流落街頭的慘劇，還有家長把小孩關在狗籠裡的新聞……
「無聊透了。」林以寒小聲抱怨，也許哪天曾伯良打扮成古裝俠客去跟蹤別人的舉動，也會被記者當作題材報導出來。
曾仲行的手指靈巧地點響滑鼠，林以寒又看了他一眼後，繼續一張一張地翻閱報紙。翻閱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秀麗大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版面左下方的一個小框框──
那是一系列五篇的專題報導，到今天，正好是此專題報導的最後一篇。
︻社會焦點︼網路影音夯天下（五之五）
臺灣影音分享網站始祖──日光城，Sun Shine Web TV
︹記者文紹秋／專題報導︺全世界最大影音網站Utobe帶起網路的影音分享風潮，其結合動態視訊轉碼器與Flash播放軟體，讓全民都能輕易上傳影音、壓縮轉檔的影像編碼技術，很快就在世界各地流通起來。
臺灣網路業者亦不遑多讓，以提供網路日誌、網路相簿起家的「星之都」（Star net），率先推出臺灣第一個影音分享功能，也就是相當於臺灣版Utobe的影音網站始祖──Sun Shine Web TV，日光城。
選秀節目推波助瀾 打造璀璨日光之城
今日「日光城」內的影片內容包羅萬象，都是經由各方網友提供上傳，所打造出來的。其中包括個人的影片、音樂創作，也有不少熱心網友提供電視節目、音樂錄影帶（ＭＴＶ）等影片，此外也有一般家庭的紀錄影片。
「日光城」為了打響知名度，更不惜砸下重金與電視臺的歌唱選秀節目合作，推出選秀節目的專屬頻道，搶在節目播出之前，播放精彩節目片段，更讓爆紅的參賽者使用自家網誌，打造出最即時、最便利的歌手粉絲互動平臺。
在「日光城」中，最夯、最熱門的影片除了電視節目影片外，就屬網友們的自創KUSO搞笑短片最受歡迎，像是將印度ＭＴＶ配上搞笑的中文音譯字幕、大學生惡搞知名幼兒節目等等，至今年，各家影音網站更紛紛舉辦起KUSO影片創意比賽，讓網路族群大膽秀創意。
別出心裁影音履歷 再創影音網站巔峰
隨著各家影音分享網站雨後春筍般地冒出，始祖「日光城」雖然擁有最早的創立時間、最多的網路用戶、最齊全的影音內容，但是大量的上傳流量、過多的瀏覽次數，也替網站的品質、速率造成相當大的影響。
其他標榜速度快且穩的後輩，漸漸取代「日光城」的地位。
「日光城」創始人蘇建業靈機一動，於今年五月推出新的服務項目「影音履歷表」，其主打對象正是六月的大學畢業生。
利用便捷的影音分享，結合七年級生無限的創意，以簡單的ＤＶ、數位相機、甚至是手機，拍攝出足以展現自身特色的「影音履歷」，加深求才公司的印象，讓求才者更能挑選所需要的人才。
「日光城」不僅舉辦「影音履歷表」的競賽，獲獎者有高額獎金與數位獎品外，亦與各大企業公司、網路人力銀行合作，成功擄獲社會新鮮人與企業公司的心。根據統計，今年全臺大學畢業生中，每三人中就有一人曾使用過「影音履歷表」。
日光城中黑暗隱憂 難以防止違法影片
然而，全臺灣最大的影音分享網站「日光城」再怎麼方便、受歡迎，一些無法準確控管的問題亦層出不窮，其中最讓管理者、使用者所困擾的，包括商業影音侵權問題，以及網站所隱藏的種種犯罪危機。當中最值得被探討的，就是違法影片的刊登。
即便使用者在註冊成為會員前，都必須閱讀並遵守使用合約，但是網站終究不是單靠管理員日夜巡視，或是其他網友的檢舉指控，就能完全杜絕違規影片的。
只要在搜尋列上輸入各種犯罪關鍵字，彈指間數以百計的色情影片、校園暴力實錄、吸毒轟趴影片、怪力亂神靈異影片便立刻湧現，將原本提供網友創作分享的網站帶來種種隱憂。
全球最大的Utobe網站亦有類似問題，且情節更為嚴重，於二零零七年十一月，有人將一名英國女子遭到輪姦的過程拍攝成為影片，該影片隨即被上傳到Utobe，觀看人次多達五百人，而站方直至二零零八年一月才收到檢舉，移除該影片。
在「日光城」中，每個帳號都能創造出屬於自己的頻道，擺放精心挑選過的同類影片供網友觀看。
而原本就不能下載的影音，也經由網友研發各種軟體程式，讓下載變得輕而易舉，不僅加強了影片的流傳與保存，更讓違規影片於站方刪除後，還有被再次上傳的可能，更嚴重破壞了影音版權。
這些網友自製的影音頻道中，更有以標榜血腥靈異暴力影片為主的頻道，看起來像是恐怖短片創作，但內容實在太過血腥真實，讓人難以分辨真偽。
這類問題影片的存在，需要站方管理者的把關，蘇建業也對此表示無奈，他指出網站上被上傳的影片數量實在太多，管理方不可能逐一審查，但是在收到網友投訴檢舉後，絕對立即處理。
無論如何，防範杜絕違法影片存在的最佳方法，還是需要使用者們潔身自愛，遵守使用規章。
「日光城……影片分享……」
林以寒瞪大眼睛，她抽起桌上筆筒中的紅筆，開始在專題報導上畫起重點，她的右手顫抖得更嚴重了，當畫到血腥頻道那段時，右手突地一軟，弄掉了紅筆，她恐慌地看著那短短兩三行字，不停來回地閱讀著。
無數看不見的鋼針與鐵釘插進她的身體般，鮮血如雨似的噴灑出來……
「血腥靈異暴力影片為主的頻道……恐怖短片創作……血腥真實……」薄唇輕吐出報導中的字句，呼吸與心跳猛地急促起來，「血腥靈異暴力……讓人難以分出真偽……分不出真偽……」
白色的人影輕輕飄浮著，沒有黑瞳的白眼，冷冷地瞪視鏡頭……
「學妹！」
「啊！」林以寒驚呼一聲，好不容易拾起的紅筆又被她甩掉了，她抱著頭不停發抖。
「妳怎麼了啊？」曾仲行推開椅子，憂心忡忡地走了過來，他看了看桌上那張被畫得亂七八糟的報紙，又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小學妹，「學妹，妳真的需要放個假，休息休息。」
「什麼？」林以寒轉向曾仲行，緩緩放下雙手，瞪著大眼說，「我……我沒事！我才不需要放假！」
「是嗎？瞧妳這副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是得了憂鬱症還精神病呢。」曾仲行幽幽地嘆了口氣，彎下腰將報紙折疊整齊，並撿起紅筆收好。
「我會嚇到……還不是因為你沒事突然叫我！」林以寒回神過來，不高興地倒向沙發。
「好吧，那妳當作我沒出任何聲音好了。」曾仲行邊伸懶腰邊走回電腦前，「哎，看妳精神狀況這麼不穩，我看我這好不容易發現到的線索，還是自己一個人調查好了……」
「什麼……什麼線索？」林以寒打了個冷顫後，警戒地看向曾仲行。
「就是這個啊。」曾仲行往椅背一躺，右手拇指與食指輕彈了下螢幕邊緣。
林以寒拖著腳步，又好奇又緊張地來到學長身旁。電腦螢幕上秀出一個黑色與紅色系為主的網頁，大大小小的欄位裡密密麻麻，似乎塞滿了許多資訊。
林以寒皺著眉頭雙手輕按在胸前，網頁頂端的「歡迎光臨」四字圖片，是用一隻隻血淋淋斷手斷腳的網頁素材拼貼而成，右上方計算瀏覽人數的計數器更是一顆顆淌血的眼珠……到底是怎麼樣的網頁主人會有如此噁心的喜好呢？
曾仲行緩緩滑動視窗捲軸，這個網站的站名終於出現在兩人眼前，那以活像真實人類枯骨為底的圖片上，寫下了暗紅色的三個大字──
「修羅道」。
「這個……」林以寒說不出話來，她緩緩地坐到一旁堆疊起來不曉得到底裝了些什麼的沉重紙箱上，「這個是……」
「這是臺灣一個專門讓網友分享影片音樂的網站，主要還是影片啦。在這邊只要申請帳號就能上傳影音，也能替影片評分、評論，每個影片都附上連結語法，可以將喜歡的、推薦的影片，連結到自己的個人網站或是網路日誌上。」
曾仲行又開始他那滔滔不絕的壞習慣。
「我們現在看到這個頁面，有自己搭配的背景圖、計數器什麼拉拉雜雜的東西，而且自成一格──這是這網站的特殊功能，是類似將影片發表的頁面以個人網路日誌的形式呈現，被稱為『個人頻道』。
「我剛剛看了一下，除了網友的『個人頻道』，也有電視臺專屬的頻道，裡面專門播放電視節目的片段、預告或花絮。」
「頻道……難道說……」林以寒看向螢幕最上方，視窗標題列，緊跟在「修羅道」三個字之後，是一串英文字，「Sun Shine Web TV！」
「怎麼了嗎？」
「今天的報紙，我剛才在讀的報導就是報導這個網站！」林以寒突然激動了起來，「上面還提到說，在這個網站上，存在著血腥靈異暴力影片為主的頻道……我……我去拿給你看！」
「不用了。那篇報導我上午大概瞄過了，裡面對於那個頻道並沒有特別拿出來說明，上頭也未曾提及頻道的名稱以及裡面的影音內容。
「所以，」曾仲行一把握住林以寒的手腕，制止她衝向客廳，「妳冷靜地坐在這裡，聽我把話說完，把這個『修羅道』頻道簡單瀏覽一遍，好嗎？」
林以寒沉默地回到原本座位，曾仲行炙熱的手掌也重新握上滑鼠。
「看看這個，這些小圖是最新影片的介紹，這邊則是網友留言。
「我稍微瞄了一下，『修羅道』這個頻道曾因張貼太多恐怖影片，不管是靈異還是血腥的，由於影片內容很不可思議，吸引了不少網友爭相目睹，也引來反對的聲浪，影片、頻道、帳號都曾因受檢舉而遭到刪除，但是每每『修羅道』就是能捲土重來。
「加上網友製作的下載程式，讓裡頭的短片廣為流傳，就算『修羅道』完全消失，還是能去其他頻道看到一樣的影片。」曾仲行點進「所有影片」的連結，很快地一整排的短片瀏覽圖就這麼跳了出來。
「『修羅道』張貼的影片有兩類，一個是搜集網路靈異血腥暴力影片，經過整理後製後再次張貼。
「另一種是這個頻道獨有的影片，目前只上傳了四部，有別於第一類轉載影片的詳細說明，第二類獨家影片上，除了影片名稱外，什麼說明字樣都沒有，究竟是創作還是真實影片，目前沒有人知道。」
「那四部獨家影片是怎麼樣的影片？」林以寒淡淡地問道，即便她心裡早有了答案。一定跟那女鬼有關吧……
曾仲行沒有說話，他一口氣打開四個視窗後，跳回第一個視窗，網頁播放程式頁面正下載著影片，左上角的片名處大大地寫著「復仇序曲」四個大字。
「另外三部，分別是『復仇一曲』、『復仇二曲』、『復仇三曲』，除此之外頁面裡完全沒有其他補述字句，剩下的都是網友討論留言，還有筆戰的痕跡了。」曾仲行露出苦笑，游標移到播放按鈕上，輕點一下將影片暫停，「還是不要看了吧。」
「啊？為什麼不？」專心盯著螢幕的林以寒抬起頭，不解地望著直屬學長。
「妳的狀況……」
「我沒問題，不管這些影片有多麼的……」林以寒吞了口口水說，「如果我現在不看、不把事情搞清楚，我只會一直這樣不穩定下去……我必須把心裡的困惑與恐懼解開。」
「真的嗎？」曾仲行一副不相信的狐疑眼神，左眉微微挑起。
林以寒沒有回話，她鼓起腮幫子，動手想奪過曾仲行緊握的滑鼠，她的直屬學長卻動手將滑鼠舉高，拉緊的電線繃在那兒，看起來就像快被扯斷般。
「你幹嘛啊？」林以寒不悅地大叫。
「妳有這樣的決心當然是最好啦。」曾仲行微微一笑，「先說好，看到害怕的地方不准抓我的手臂，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林以寒不以為然地翻了道白眼。接下來約四十分鐘，馬車道徵信社浸泡在完全的沉默之中，只有充滿雜音的影片音效，悄悄地穿透喇叭播放出來。
林以寒屏住呼吸，認真看著彷彿偷拍錄影下來的畫面緩緩變化。
「復仇序曲」一完成載入，那她一輩子無法忘記的寬廣客廳便映入眼簾，緊接著，一年多前在陳國夫助教家所發生的驚魂境遇，於短短十分鐘內迅速重演，而那女鬼仍在那兒，冷冰冰地瞪視著前方，就像瞪視著觀看影片的兩人一樣。
當影片播畢，林以寒才低下頭微微喘氣，曾仲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稍稍拍拍她的肩，然後逕自打開下一部影片。
像是取景於精品旅館中任一房間的「復仇一曲」，即便畫質極差，也能看清房間的華麗程度，內容則是上演了一名有點禿頭又肥胖的中年男子，如何莫名其妙地被活生生硬扯成兩半。
那一模一樣的女鬼同樣出現在這部影片中，她從鏡子裡溼漉漉地浮出，眼睜睜看著中年男子滿腹肥腸血肉模糊地落下，最後……
林以寒閉起雙眼，當她再次睜眼時，「復仇二曲」已經開始放映了。
這次是一部發生在白色小房間的詭異事件，一個平頭、雙眼無神、嘴角還牽著一條唾液的男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中央，林以寒又倒抽口氣，那個男子的臉雖然瘦削許多，但她絕對不可能忘記那張臉！
「是陳國夫！」林以寒轉過頭驚呼，曾仲行皺起眉頭，面色沉重地點點頭。
就如同數天前他們在學校得到的資訊，陳國夫在他的個人房間裡，莫名地燃燒起來，燃燒到全身焦黑、五官完全毀壞，最讓林以寒受不了的是，那名女鬼又現身了！她就站在房間內的床上，輕輕地抬起右手，在牆上畫一枚橫躺著的等腰三角形。
「最後一部了。」曾仲行邊說邊打開「復仇三曲」。
這就是幾小時前，她和曾仲行在速食店看過的那部影片，一個裸體女子在浴室突然全身刺出無數小孔，活生生被折磨到死。白衣女鬼仍站在那兒，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不管是哪一「曲」，她總是會出現在畫面的一角，像是冷淡看著事件發生，又像是一切殘忍死法的源頭。她的黑色長髮又沉重又潮溼，她的白色衣裳上有種暗紅色的血跡，卻又隱隱透著螢綠色的光。
她的面孔總是被頭髮給遮蔽住，但是完全雪白的雙眸，卻總在影片的最後，冷冷地瞪視著所有緊盯著影片的人。
即便那是沒有黑瞳孔的白眼，也能清楚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情感。她好像想說些什麼、好像想傾訴些什麼……只是最終，她總是放棄陳述，而選擇虐殺片中那些人類。
影片全部播放完畢了，林以寒垂下腦袋輕輕按壓太陽穴，她有種噁心想吐的感覺。
「怎麼樣？妳覺得是創作嗎？」曾仲行突地問道。
「我不知道。」林以寒抬起蒼白的臉淡淡地說，「不過，『序曲』絕對不是創作。」
「畢竟我們倆是主角嘛。」曾仲行露出緩和情緒的微笑，他拉下視窗，隨意瀏覽著網友們的留言評論，「『二曲』的人體自燃應該也是真實發生的事，那個主角的臉怎麼看都是陳國夫沒有錯……
「唔，這些影片的人氣真的很高呢，還標榜著『絕對真實恐怖片』……唷唷唷！看看，這邊還一堆網友在推崇讚美呢……咦？網管提出警告啦？」
「你怎麼說呢？」林以寒啞著嗓子虛弱地問。
「啊？什麼怎麼說？哈哈哈，這篇留言說得真好笑耶！妳來看看……」曾仲行指著螢幕哈哈大笑，林以寒眉頭深鎖地看著他──這個傢伙到底在幹嘛啊？為什麼看完那麼嚴重可怕的東西後，反而注意起一些無聊的小玩笑留言？
「學長，」林以寒稍提高嗓音，「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可以不要笑了嗎？正經一點！」
曾仲行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無奈地低語著：「我只是想……算了。」
曾仲行離開椅子，慢步走到身後的大窗戶前，從這裡可以清楚看見隔壁學校的操場。
「這些影片的謎團很多，首要問題當然是這些影片的真實性，我們倆都確定『序曲』是絕對發生過的事，而『二曲』與我們所知道的事件也有一定雷同度，更別說是那明顯拍攝到的死者面孔。
「既然四部片中有二分之一的影片真實性相當高，那麼另外兩部也不能肯定絕對是假的。只不過……我們倆都不是專業人士，這些影片是否經過後製合成、電腦動畫等等的處理，還是無法判斷。
「或許等老哥回來，可以問他有沒有熟人是這方面的專家，幫忙鑑定一下。」曾仲行右手托著下巴，在大窗戶前來回踱步。
「影片的真偽影響了整個觀看的角度，要考慮的面向也不一樣……到底那些死者為什麼要死？又為什麼會以這麼詭異的方式慘死？
「若是假的，則這些影片拍攝出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會是角逐金馬獎吧！如果可以知道『一曲』和『三曲』的死者身分就好了，但影片畫質那麼差，除了『二曲』拍清楚死者臉部外，其他畫面都很朦朧。」
「學長，」林以寒靜靜地問，「你不覺得……影片還有個特別奇怪的地方嗎？」
「妳也注意到了啊？」曾仲行的臉突然亮了起來，「對！『一曲』到『三曲』的死者死法，就像古代的恐怖刑罰！妳仔細回想看看，『一曲』的中年大叔被抓住雙腿活生生扯成兩半，這種處決方式被稱作『股裂之刑』。
「古希臘時代就已經有此酷刑了，當時是將犯人的腿各綁在兩棵彎曲的樹上，行刑時便將切斷綁住兩棵樹的繩子，讓樹木像彈簧一樣彈回原本的位置，犯人也因此被撕裂成兩半──
「不過很多時候只是扯斷腳而已，此時行刑者會砍下他們的頭或是割斷喉嚨，也有的是直接拿鋸子從股胯間鋸下。後來『股裂之刑』多用牛馬來行刑。
「『二曲』的人體自燃就像『火刑』，這個妳一定聽說過。古羅馬時的君王用火刑迫害基督徒、中世紀時則用來殺害異教徒與女巫，『火刑』是很殘忍的刑罰，因為受刑者是被火燄從腳開始慢慢往上燒，要折磨一段時間才會死亡。
「至於『三曲』的死法就很明顯了，是Iron Maiden，『鐵處女』，中世紀殘忍的刑具。外表以聖母瑪利亞為型而製，內部則布滿長鐵釘。
「這個刑具據說在古希臘時代的斯巴達就已經被創作出來了，當時的斯巴達國王納比斯製作出這樣的刑具，並以妻子的名字『阿琵加』命名。也是個受刑者要被折磨到一段時間，才會失血過多而死的刑罰。」
「你為什麼對這種東西這麼瞭解啊……」林以寒又翻了白眼，「再說，我所指的奇怪地方又不是指這個部分……」
「不然是指哪個部分？」曾仲行反問。
就在林以寒要開口說出女鬼的事時，徵信社門上的貝殼風鈴響了起來。一身黑色西裝的曾伯良疲憊地走了進來，他嘴上叼著煙，頭上的金黃色假髮歪了一邊，一踏進徵信社便懶散地往沙發一倒。
曾仲行正想上前嘲諷幾句時，風鈴再次響起，這回走進來的是文紹旻，他將大墨鏡推到帽子上，露出明亮的大眼睛。
曾仲行將話吞回肚子裡，不發一語地坐回電腦前，倒是林以寒快步走上前，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喔，沒有什麼事啦……」文紹旻淺淺笑著，「我跟曾大哥一起去跟蹤我母親的男友，不過發生了點事……」
「黃仰皓，就是他媽媽的男友，果然是腳踏兩條船，還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女友。」曾伯良懶洋洋地吐了口煙。
「這樣不是很好嗎？」林以寒難得擠出笑容，「終於真相大白了！」
「但是她死了。」曾伯良捻熄香煙，冷淡地說。
「誰死了？」曾仲行從電腦螢幕後探出頭來。
「黃先生的女友，廖小姐。」文紹旻簡單地說，在林以寒對面坐了下來，「我們一起跟蹤黃仰皓，他蹺了班要去廖小姐家約會，沒想到……」
「那個廖幸儀死在自家浴室。」曾伯良說完嘆了口氣。
「是自殺嗎？還是意外？」曾仲行接著問。
「不知道。」曾伯良看了弟弟一眼，「那個現場──有些古怪。」
「古怪？怎麼說？」林以寒認真地看著曾伯良。
「望小宸，妳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文紹旻親切地說，遠方的曾仲行有意無意地冷哼一聲。
「我們發現廖幸儀時，她全身赤裸地倒在浴室裡，她的身上像被鐵釘鑽出上千上百個孔洞一樣，連雙眼都不被放過，血噴得四處都是。」曾伯良輕描淡寫地說，「初步判定是失血過多死亡……」
寒冷的電流同時攀上林以寒與曾仲行的背脊，兩人像說好似的交換了眼神。
「你們兩個幹嘛眉來眼去的啊？該不會趁著我出門打拚掙錢，躲在徵信社這兒亂來吧？」曾伯良說。
「誰想跟他亂來！」林以寒大叫，曾仲行掩住自己的耳朵，「我不過是跟學長一起看影片，看到跟你們說的狀況很像的影片！」
「喔……原來是一起看影片啊……」曾伯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老哥，我們不是在開玩笑。」曾仲行等林以寒停止抗議才放下雙手，「我們發現一個網站，上面的短片其中一部正符合你們所說的狀況。」
「什麼網站？」曾伯良站起來走到電腦旁，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手又開始找煙，他彎腰俯向螢幕，「唔，Sun Shine啊？我知道這個地方啊，上面很多養眼的短片……」
曾仲行沒有回話，他自顧自地打開「修羅道」頻道，頁面一載入完畢，一個大大的紅色字眼便奪走曾仲行的注意力。
那人氣指數爆炸般高的「復仇」系列，在兩分鐘前上傳了第四曲。
「學妹，有新的了……『復仇四曲』……」
林以寒驚慌失措地湊了過來，被遺忘在沙發上的文紹旻也默默地走過來，四個人全擠在小小的電腦前。
「這個影片，我之前看過兩部耶，」文紹旻說，「一個是旅館的，一個則是人體自燃的……」
「喂，你不是要讓我看阿琵加那一部嗎？」曾伯良找到打火機後問道。
「先看新的。」林以寒的手緊抓著曾仲行衣服肩線。
可能是新上傳的關係，再加上網友們爭睹，導致整個影片的載入變得相當緩慢，過了好一陣子，完全漆黑的頁面才跳出模糊的畫面。
又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客廳，有著電漿電視、沙發、桌子、電腦桌，還有許多櫃子，上頭擺滿了洋酒。一個穿著襯衫的瘦高男人坐在沙發上，面前擺了一個酒杯和一瓶金橙色的洋酒，他取下眼鏡，正在按摩鼻梁。
曾伯良點煙的手停在半空中，目不轉睛地看著畫面。
文紹旻的臉離螢幕越來越近，像是整張臉要貼上前。
瘦高男人放下手，這次畫面清楚地拍出他的面孔，他看起來相當無助且悲慟，嘴角還微微顫抖著，彷彿剛遭到極大的壓力般……
「曾大哥！這個男人不就是黃仰皓嗎？」文紹旻指著螢幕大叫道。
文紹旻驚訝無比的話音甫落，黃仰皓突然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林以寒緊緊揪住曾仲行的衣服，手汗溼了整片肩膀。
一切都是在瞬間發生的──黃仰皓長型的頭部被某個看不見的東西壓迫、緊緊壓迫，他的頭部劇烈變形，眼珠子用力地往眼窩外擠了出來，就像一顆雞蛋一樣……
喇叭依舊只有雜音，像之前任何一部「復仇曲」一樣，黃仰皓無法發出叫聲，只能苦苦張大嘴巴，等著懲罰降臨他的身上。
滴滴答答，又是滴滴答答的水聲，林以寒眼角瞄到沙發旁佇立的白影，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於是緊緊閉著眼睛，並捂住自己的耳朵。
漫長的十分鐘過後，在黃仰皓倒地不起的同時，影片結束了。在場眾人全都沉默地看著螢幕上「再看一次」的字樣，沒有人打破這凍冱的氣氛。
一陣手機振動聲響起，曾伯良把未點燃的煙往辦公桌上一扔，從西裝內袋裡找出手機。
「喂？嗯……是嗎？我知道了。嗯、謝謝……」曾伯良放下手機時，曾仲行回頭看著他，「壞消息。」
「不……不……」林以寒死命抓著曾仲行的肩，不停搖頭。
「黃仰皓死了，屍體在自宅客廳被發現，初步判定的死亡時間是他離開警局，返家後沒多久，約五點左右。」曾伯良停頓了數秒，才緩緩吐出下一句話，「他的頭蓋骨……完全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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