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尾聲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林以寒站在洋房外頭，高正杰的手下正在向她詢問整個事件發生的狀況並作下紀錄。酒紅夕日將餘暉灑在不為人知的大草坪上，整片青草被染成一地金黃。
高正杰領軍的專案小組全員到齊，加上附近派出所的員警，大概有二、三十名制服或便衣警察，在金色草原上奔走。
洋房的地下室裡，鑑識小組忙得焦頭爛額，高正杰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另一個地下室的出入口。而那條通道在來到大房間前還有個小房間，裡面可怕的血腥腐臭味充斥，差點沒讓來得及暫停呼吸的警察們昏倒。
他們在那兒找到艾致翔用來砍下死者頭部的凶器，還有滿室恐怖的血跡。
高正杰不時與曾伯良討論，他看起來恨不得立刻將齊嵐逮捕，但是曾伯良搖了搖頭，還苦笑嘲諷著摯友別傻了。
「如果我早點發現他回臺就好了，我可以派人天天二十四小時跟蹤。」高正杰氣憤地說。
「沒用的，他一定會發現。」曾伯良指指眼睛，「你忘了他有三對嗎？」
「可惡……那時候為什麼會讓他拿到三對？」高正杰看著曾伯良，「齊嵐讓艾致翔犯下這些罪，為的是吸引你的注意？他又解釋是為了找樂子？」
「那傢伙臨走是這麼說沒錯。」曾伯良淡淡地說，「不過，我想他應該還有別的打算。」
「我現在派一批人去飯店裡問候他。」高正杰突然說道。
「沒有用的啊，他絕對會發現，說不定他現在就發現了。而且你抓了他又有什麼用？整個案子他完全沒留下痕跡，再說那傢伙身上的能力，不是常人能接受、科學可以理解的，你能怎麼將他定罪？寫再多報告，你上頭老大也不會相信啦。」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棄嗎？」高正杰挑起眉毛，「讓齊嵐繼續逍遙法外？」
「反正監獄也關不住他。」曾伯良閉上雙眼幽幽地說，「他一定會再聯絡我們的，那傢伙這麼不甘寂寞……」
馮竣茜就坐在曾伯良和高正杰附近的折疊椅上，其他幾位網路美女或坐或站地在她身旁，她們每人都分得一條擦拭身體、包裹身體的大毛巾，女警更準備熱呼呼的開水與熱飲讓她們恢復溫暖。
這些女孩似乎沒發覺自己遭遇到什麼可怕的事，還有說有笑地討論著來來往往的警察們長相與體格。
馮竣茜是裡面最安靜，她捧著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熱氣直撲她毫無妝容的蒼白面孔。她在等待曾仲行從洋房裡出來的時刻。
獲得高正杰同意，他順利走進殺人第一現場的小房間裡看看。
她想要好好地感謝他。自從與曾仲行分開後，她和前系學會會長彭俊文也沒有聯絡了，即使都在文學院代表大會裡服務，但她熟稔的卻是外系的女孩子，畢竟她們是比較不會對馮竣茜指指點點、造謠耳語的。
馮竣茜心裡清楚，會有變成眾人茶餘飯後的話題，都是自己的不對，她很認真地反省，也計畫著要和曾仲行合好，但是開學後謠言變得亂七八糟，完全扭曲了事實……
曾仲行不停地躲她，她的朋友們也不許自己接近他，她還在好友朱奕君的盯視下，被迫刪掉曾仲行的ＭＳＮ。
即使夜裡睡前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深陷某個案子、掉入什麼危險之中，而總是願意奮不顧身追查真相的曾仲行，會不顧一切地跑來拯救她──這些終究是幻想妄想，她並不奢望這種童話故事般的情節會真正發生。
馮竣茜靜靜地喝飲杯中熱飲，她的雙眼緊盯著洋房門口，等待曾仲行的出現。
沒多久，那個人便邊脫下手套邊走了出來，他和幾名警察說了些話，又湊到哥哥與高正杰身邊提了幾個問題。曾伯良和高正杰看看他，決定走進洋房之中一探究竟。
曾仲行一個人平靜地站在草原上，看著步入廢屋的黑暗的背影。一旁結束訊問的林以寒向警察道了謝，提起曾仲行的背包，想趕到直屬學長身邊……
穿著娃娃鞋的雙腿停下腳步，林以寒淡淡地放下沉重的黑色背包。
「行……謝謝你救了我。」
距離曾仲行較近的馮竣茜不顧大毛巾飄落，她二話不說衝上前，緊緊擁抱住那個救了她的曾仲行，後者有點被嚇到，他皺眉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會被魅影殺掉，沒想到行會像騎士一樣，騎著白馬來救我……我真的……真的好感動……」
「嗯。」
後來馮竣茜說了什麼，林以寒已經聽不到了，在她腦部的思緒開運轉之前，她的雙腿已被另一個力量驅使，慢慢地走向過來時的小路，腳步越邁越大、越走越快，最後索性快速地奔跑起來。
她想要跑開，不想去想是為了什麼，就只是想跑開，她應該跑開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痛苦地在心中唸著──如果自己被魅影殺掉就好了。
回程的路途總是比較快速。不一會兒，Ｓ大校門前的站牌便出現在她的眼前。
林以寒抓著放滿紅色石頭的小皮包，緩下步伐，來到公車站牌旁無力地站著。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更不想去正視心中的想法，她怕那愚蠢那麼久的念頭會讓自己的原則完全崩潰。
在上了大學後，第一次依著自己的想法選了喜歡的校系，不再像從前，為了討好別人總是帶著虛偽的笑；上了大學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獨立的、堅強的女孩子，生活的重心因為周遭的事與謠言，迫使她不得不轉移到工作上，迫使她成了系上的獨行俠，但是她從來沒有因這件事痛哭難過。
只要能到馬車道徵信社就好了，那裡像個療傷的地方，也像個避暑勝地，在那裡雖然動不動要吐嘈老是發瘋的老闆，還要整理亂七八糟的公司，往往累得半死，但是在徵信社時，卻是她心裡最輕鬆最快樂的時候。
她實在無法想像沒有徵信社的一天。
但是，為什麼那麼堅強的自己、甚至跳出來當誘餌，獨自面對殺了三個女生的凶手的她，卻在事件落幕的時候變得懦弱，還快步地逃避了眼前看到的景貌？更逃避內心裡真正的想法？
垂下頭，磚紅的人行步道變得模糊。
一輛可以載她去最近捷運站的公車停下，幾個老人走了下來，然後，車走了。
好像以前也有一樣的狀況……她心想，在眼淚滑至臉頰時笑了。
下車的老人們嘰嘰喳喳吆喝著閩南語，他們彎著腰，搖搖晃晃地往大馬路的另一邊走去。
林以寒抹去淚水，深吸幾口氣後，移動腳步走到各個站牌前，看看還有哪幾路的公車能載她回家──其實不見得要回家，能夠快點離開這兒，就算到某個陌生地方散散心也可以。
快二十年的人生，即使繼續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是可以過得很好的。
一個極大的力量突然由後緊緊抱住她，她嚇了一跳，腦中瞬間閃過上午被魅影艾致翔襲擊的畫面，就在她準備再度抓起裝了石頭的皮包往身後的人砸去時，那人竟然更用力地將她摟進溫暖的懷中。
「是我。」
她的直屬學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你……你幹嘛？模仿歹徒嗎？」
她瞪大眼睛不敢回頭，她不希望被這個人發現自己在哭。
「對不起。」
「幹、幹嘛無緣無故道歉？放開我啦！這裡是大馬路上耶。」
又一輛開往士林捷運站的公車來了，這一次沒有人下車，車上幾名學生不懷好意地看著林以寒，然後車子慢慢地離開了。
她很想找個洞鑽進去，在心裡不斷責罵自己幹嘛不早早跳上公車離開。
「對不起……讓妳久等了……」
身後的那個人將他頭靠在她的肩上，她從沒聽過他的聲音這麼低沉溫柔。
「欸……學長，」林以寒的嘴角抽搐，她的身體在發抖，不過絕不是因為夜晚將至的低溫引起的，「你在說什麼東西啊？公車跑掉了……」
「其實這件事已經困擾我很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太積極去處理它。」曾仲行笑著說，他的語氣就像平時聊天一樣。為了讓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肩膀，他的背部微微拱起，這樣也讓林以寒整個人幾乎被他緊緊包裹住。
「我一直在想……我們有沒有可能像我老哥和早苗那樣子呢？」
「什、什麼啊？你又知道伯良哥跟早苗有什麼關係嗎？」
「明眼人不都看得出來嗎？我哥他還因為委託人長得像早苗，所以一個人跑去深山裡被誣賴成凶手呢。即使早苗應該不在這世界上了，但是我哥還是對她那麼……」
「笨、笨蛋！所以你現在是在咒我死嗎？」林以寒氣沖沖地回問道。
「不、我的意思是……呃……這該怎麼說……」平時總能滔滔不絕的曾仲行詞窮了。
夜晚的涼風徐徐吹起，冬天難得見到的夕陽幾乎要落在山的另一端了，在它對面的天空，可以看見宛如浮於淡紫色流水上的月亮，淡淡地暈開美麗光暈，幾隻晚歸的麻雀悄悄掠過天邊。
大馬路沒有傍晚時的下班車潮，一切都寧靜的不像樣，曾仲行在她的耳邊喃喃著。
他想起上午走進地下室前，思緒飄到遠方的曾伯良說過的話。
「妳願意成為我生命最重要的那個人嗎？」
星之都部落格人氣美女綁架殺人案就這麼落幕了。
馬車道徵信社連續接待了鄧肯和吳家夫妻後（鄧肯帶著女友小悉也就是奈奈、陳婷娜來道謝，小悉對於自己傻呼呼的男友給人添麻煩感到很不好意思），再度恢復成無人願意上門、快要瀕臨倒閉的悲哀徵信社。
曾仲行與林以寒也在接受了韓子恒的謝禮後，回到校園中與期末考前的學期報告地獄奮戰著。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的晚上，曾伯良竟然心血來潮請所有徵信社的員工（除了社狗Ishioka之外），來到一家位於捷運站附近的韓式燒肉店吃飯。
頭髮亂翹的曾伯良將一片片大肉片丟到火爐上，表皮才剛變成咖啡色，他便迫不及待地整片夾進碗中大口咬著，模樣跟餓了兩週的Ishioka簡直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老哥……韓國烤肉不是這樣吃的吧？」曾仲行無奈地看著哥哥，他舉起桌上的大剪刀，「你應該把肉用剪刀剪成小塊，大家分著吃才對。」
「唉呀！這樣吃比較豪邁啊！男子漢就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曾伯良嚼著豬肉哈哈笑著。
和曾仲行一起坐在他對面的林以寒忍不住低下頭專心吃泡菜。
「你那麼愛大口吃肉，幹嘛不到菜市場買幾斤回家啃？」
「男子漢不做娘娘腔的事。」
「買肉哪裡娘娘腔了啊？古代的俠客不都自己買肉？難道你非要去山上自己獵山豬才不叫娘娘腔嗎？」
曾伯良完全沒聽進弟弟的訓斥，他用烤肉夾挾起一塊香噴噴的大牛肉片，裝模作樣地用牙齒拉扯那塊肉。林以寒乾脆閉上眼睛繼續吃泡菜，眼前的各種醃製蔬菜都快被她一個人吃完了。
「高警官還沒到嗎？」受不了哥哥的曾仲行乾脆轉移話題，他接過服務生送來的石鍋拌飯翻攪。
「塞車吧。」曾伯良口齒不清地說，「不過也有可能睡過頭了，他昨天晚上在趕某個案子報告，好不容易睡著時又作惡夢，哈哈。」
「是艾致翔那起案子嗎？」曾仲行問，「聽說艾致翔發瘋了？什麼也問不出來？」
「如果齊嵐那傢伙沒讓他發瘋，艾致翔將真相講出來，別人還是會認為他瘋了啦！」
「也是……」曾仲行將拌好的飯推到桌子中間，「我還是有點不懂，艾致翔是受到齊嵐的控制，才能犯下這麼大宗的案子。但是你曾說過艾致翔在綁架的十三個女孩中，真正想殺的只有魏芷沛一個人？這究竟是為什麼？還有Ｆ日報大樓裡的恐嚇信與工作人員死亡的事件又怎麼回事？」
「小老弟啊，事情很簡單的。你想得太多了啦。」曾伯良微笑，「雖然艾致翔瘋了，真正的原因可能問不出來，但檢方在他家中搜到他被魏芷沛退回來的信件。
「從信件中可以知道，三年前艾致翔回臺時仍想當攝影師，所以與想成為模特兒的魏芷沛結識，後來男生就愛女生啦，可是女生沒那意思，艾致翔無法接受，一直到現在仍不願放棄。
「就因為這份感情，使得在紐約讀書時認識的齊嵐有了控制他的想法。
「至於Ｆ日報大樓的事啊，高正也頗煩惱的，經過調查，死亡的Ashely與艾致翔時有工作上意見不合的口角，再加上齊嵐覺得比擬《歌劇魅影》很有趣，便搞出了另一起看似意外的殺人案。」
「那個齊嵐到底有什麼厲害之處？為什麼他可以隨便控制一個人，還會讀心術？甚至能看到遠處發生的事？還能熟知別人的隱私……」
曾仲行認真地問，「他給人的感覺不像有問題的傢伙啊……老哥，你跟他到底有什麼牽扯？那傢伙似乎是針對你來的──」
曾伯良抬起頭，對著遠方揮揮手，像沒聽見曾仲行的疑問，他大聲叫喊著：「高正、高正！這裡啦！快點、快點！啊、服務生妹妹，妳好漂亮啊，上一打啤酒過來。」
「我開車耶，還喝酒？」一身西裝的高正杰才剛坐下便困窘地看著曾伯良。
「沒關係，大不了我開車載你回去啊。」
「請不要告訴我，一打啤酒都是給我喝的。」
「哈哈哈哈哈哈……喝吧！開心點！」曾伯良打開易開罐，將金色的啤酒倒進三個玻璃空杯裡，「丫頭，妳今天好安靜啊？你們倆吵架啦？要不要來點啊？」
林以寒默默地搖了搖頭，沒喝酒臉早紅了的她，趁啤酒還沒倒進自己杯中時，將檸檬水注得滿滿的。高正杰嘴上說不喝，但還是被硬灌了一杯，他蹙著眉頭回拒第二杯時，曾伯良眼明手快地又倒滿了。
「好了，等一下再喝。」高正杰淡淡地說，「什麼事非得要來我來？不是單純要慶功……或是慶祝耶誕節吧？」
「哈哈，當然不是啦。」曾伯良咧嘴笑著，他一手捏扁啤酒罐，另一手倒下整盤肉片進鍋，韓式烤肉突然變得有點像路邊的海產熱炒，「有一些東西一定要高正也在，才能說得清楚完全。」
將拌飯舀進林以寒碗中的曾仲行停下動作，專心喝水的林以寒也抬頭瞪大眼睛。高正杰放下筷子，雙手環胸靠向椅背。
「高正，他們倆都見過齊嵐了。如果我想的沒錯，那個不太正常的傢伙應該很快就會有所動作。」
「齊嵐到底想做什麼？在美國時鬧出的事還不夠多嗎？」高正杰不悅地說，「還是說，你身上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是不是和你回臺灣之前那年有關……」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嘛，別心急啦。」曾伯良搭住高正杰的肩，右手握著烤肉夾不停揮舞，他愉悅地笑著，臉頰因為喝酒而泛紅，「小老弟、小丫頭。」
林以寒與曾仲行認真地看著好像正經起來的曾伯良。
「是時候，該告訴你們一些事情了。」
爐上的肉片冒出濃郁的香氣與陣陣煙霧，林以寒瞇起眼睛，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那個她才見過幾次的長髮女性靈體，像是也要傾聽曾伯良的故事般，輕飄飄地現身了。
餐桌底下，他的手，沒來由地緊緊握住她的，永不放開。
－ 《部落格的魅影》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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