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首月

 

「釣刀村」,一座靠海、自古以來一直靠漁業為生的小村子。然而隨著附近鄰海鄉鎮興建港口的關係,這個人口總數不超過百人的小漁村也漸漸沒落了,討海人遷移到漁港、經商者搬去大城市、年輕人紛紛離開釣刀村,到外面的世界打拚,很快地,釣刀村內只剩下無助的老弱婦孺。

村內到處都是紅磚褐瓦搭建的古老閩式傳統住宅,放眼望去全是只有一層樓高的低矮平房,村裡有些道路遲遲未鋪上柏油,一遇大雨便滿是泥濘,而村中的小孩們就會開心地到泥地裡打滾。這裡雖然有一些田、一些果園、菜園,但規模全未大到足以銷售至外地,而且多半是村民們自給自足還尚不足的情況。這裡沒有便利商店,只有一家什麼都有什麼都賣的破舊雜貨店,聽說那個癡肥的老闆娘是村中僅次於村長的有錢人。

林伊帆很難想像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在臺灣還有這種未開發的高齡化村子,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誤入的時光隧道,回到了四五十年前的鄉村。

只有打開電視時,看到熟悉的藝人與綜藝節目,才讓她有種沒跟社會脫節的感覺。

在釣刀村裡,時間過得很緩慢,也許是林伊帆總是無聊的緣故吧?或者是長期住在都市裡,早已習慣步調快的生活導致?以致於她看見阿嬤緩慢的一舉一動,總是會不耐地火氣直升。即使阿嬤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林伊帆始終無法和這名老人親近。

每天早上還沒五點,睡在隔壁房的阿嬤就會起床,撐著床板、扶著牆壁、開門走出房間,而家裡不用談到什麼高級的隔音設備,所有的隔間都只是塊最便宜的板子擋起來而已,也就是說,隔壁房間的阿嬤在做些什麼,都會發出噪音刺進林伊帆的耳中。雖說反之亦然,但阿嬤年紀大耳朵不好,林伊帆發出的聲響她也聽不太清楚,可是年輕的林伊帆不同,偏偏她又是很難進入深沉睡眠狀態的人,剛搬進來的一個月,她根本失眠了二十九個夜晚。

一早起來的阿嬤簡單盥洗後,就會走進稱不上廚房的廚房,生火煮早飯。如果用閩南話來說,廚房就是「灶腳」,而阿嬤的「灶腳」直到今日仍是用紅磚堆砌的「灶」來料理三餐!光是生火就要乒乒乓乓搞上快一個小時。這樣也好,反正她的孫女總希望她越少出現在自己面前越好,最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有二十個小時關在「灶腳」裡!

不過天總不從人願,阿嬤的動作再怎麼緩慢,每餐還是能在一小時內烹調完成,然後打開那種一天到晚上新聞、會夾死小孩子、很多人拿來打麻將的折疊木桌,隨便鋪了兩張報紙,再放上兩到三碟菜,擺好碗快後,笑嘻嘻地搬來板凳坐著,等著寶貝孫女一塊兒共享餐點。

一開始,林伊帆都會刻意慢條斯理地梳妝整理,衣服一套又一套地換,頭髮綁好後拆了又綁,仔細洗過臉後再慢慢化個宇宙無敵大濃妝,也許阿嬤看到她超濃密捲翹的假睫毛就會反胃到不想跟她共進三餐。

林伊帆餐餐總是能耗個一、兩小時,才故作優雅地走出房門。她深信著,阿嬤的耐性總有一天會被她消磨殆盡。總有一天,阿嬤不會再堅持著一定要兩人一起吃飯;總有一天,阿嬤不會再替她煮滿桌噁心的食物,要她張大嘴巴吞下去。

林伊帆很懷疑那些東西真的是食物嗎?還是從隔壁餿水桶翻出來的玩意兒。她不懂阿嬤為什麼那麼喜歡弄些聞起來像她腳皮的醬菜,還有煎得爛巴巴、分不出頭尾皮肉的魚,以及大概滷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豬肉跟臭酸的筍乾。另外阿嬤的食量根本不大,卻又偏愛一口氣煮一大盤菜,最後這些菜當然吃不完,而節儉的她就會把菜保留下來,等下一餐再熱來吃,那些菜都被煮到又軟又爛又黑又黃像嘔吐物一樣。

林伊帆唯一願意吃的東西,就只剩下白飯了,不過白飯往往也是隔了好幾夜的飯,總是硬梆梆的,還帶有鍋裡的金屬霉臭味。

一個月下來,林伊帆相信自己瘦了至少七公斤。或許她可以開個減肥瘦身課程,內容很簡單,就是來釣刀村跟她一起生活一個月就好,這樣不但助人完成心願,還可以賺個外快。

林伊帆的身上幾乎沒有錢了,她搬釣刀村後,最後一筆花費,就是執意請遠在數公里外鄉公所旁的電信局人員,來替她的電腦裝寬頻網路。除此之外,在這個爛村子裡根本沒有花錢的機會,交通不便、離城市太遠,她連去逛百貨公司週年慶都嫌麻煩,只能逛逛網拍過過乾癮──畢竟就算買了,她一方面怕郵差會找不到她家地址,另一方面,她穿得再漂亮又能給誰看?村子頭那些七老八十還色瞇瞇的老頭子嗎?

總之,在釣刀村的頭一個月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了。林伊帆沒有上學,她的阿嬤什麼都不懂,也不會替她隨便找個私立高職入學,林伊帆還曾一度懷疑自己在臺灣根本沒有身份,是個幽靈人口,不過這個疑慮在第三十二天時,隨著村長拿來的身份證而煙消雲散。

「阿梅啊,妳孫女的身份證在這裡啦,其他什麼手續我們都替妳弄好了啦。啊都已經八月了,學校快開學了,妳問妳孫女要唸哪個學校,快點把入學手續辦一辦啦,不然小孩子再繼續整天閒閒沒事做,早晚都會學壞。」

老村長拿身份證來時,大呼小叫地跟重聽的阿嬤說了一大推不中聽的話,鎖在房間裡上網的林伊帆聽得直翻白眼,不時暗暗吐槽反駁──憑她在日本的成績,在臺灣要考上最好的前三志願絕不是問題,但是村長那票老人的意思,根本是要阿嬤隨便找個繳學費就能拿畢業證書的學店混文憑……要她去唸這種學校,她寧可關在家裡終日閒閒!

即使村長苦口婆心跟阿嬤說得再多,什麼都不懂的阿嬤面對叛逆的孫女還是束手無策。眼看八月也要過了一大半,林伊帆還是天天關在房裡上網,逛網路拍賣、上網交友、跟陌生人聊即時通。

每當夜闌人靜之時,林伊帆總會撐著臉,看看窗外的夜空,回想這幾個月來的生活……

  住在釣刀村的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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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