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3 全台書店、租書店上市!


 

 

第三樂章 羅紡娘的繼抒詠

李繭翔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面對眼前的斷垣殘壁,以及剩下一半的張宅裡,那結滿白色布花的靈堂。

清一色黑衣的張系弟子裡裡外外忙得不可開交,年紀還小的搬了板凳,在武曲的教導下將冥紙折成元寶與蓮花;身材壯碩的,則跟著破軍清理因昨晚大戰而四散的建材;祿存和紫微忙著替受傷的人擦藥治療,就連應該算是客人的林凌與林凜,也佔了一個位置負責包紮。

站在李繭翔身旁的丁小積呆愣了半晌,突然猛地下跪,雙膝及地發出好大的聲響。周友瑤不發一語地拉起丁小積,兩人勾著彼此的手臂,往臉上貼了不少OK繃的紫微走去。

「哎,」停好車的莊彊赭來到李繭翔身邊,看著因為悲劇而瀰漫著另一種熱鬧的張宅,感嘆地吐了口長氣,「就如同張語師父之前所說的,所有必然都在一一顯現啊。」

「所有的『必然』?」李繭翔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好一陣子沒有開口說話似的,「張語師父他早就知道自己會……」

「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唐泠清靈的嗓音拋下這麼一句話後,便甩著鯊魚夾夾起的雜亂馬尾,快步往廳堂內走去。在她跨過門檻時,臭著一張臉的廉貞正好要往外走,她那對有點發腫的眼睛銳利地掃向李繭翔,緊接著,修長的腿飛快趕來兩個呆呆站在門口觀望的男士面前,扯開喉嚨大罵。

「姓李的!你還敢回來啊?」廉貞的眼珠子瞪到幾乎要掉了出來,她悻悻然地貼上李繭翔的臉,忿怒的口水噴得他滿臉都是,「你看看這裡!看看大家!我們為了你這個混帳被那些惡鬼整到什麼地步?你看看啊!看看那邊的廢墟!再看看這裡、這裡的靈堂……」

「廉貞──」

「姓莊的,你給我閉嘴,」廉貞兇惡地轉過頭,伸出手指指著莊彊赭的鼻子,打消了他想當何事佬的念頭,「你這個外人,在我們這裡沒說話的餘地!」

「哎唷,可是我──」

「姓李的!你給我聽好了!」廉貞的手指再次指向懊悔的李繭翔,「你給我跪下,從這裡爬進靈堂,然後給師父磕十個響頭!」

「廉貞,妳這種要求太誇張了啦,」莊彊赭打抱不平地叫道,「欸,我們也剛從狐妖國遠征回來耶,妳以為我們這趟不用賣命嗎?當我們去旅遊啊?還有,妳師父他老早就預料到自己的死期,這都是注定好的──」

鈴鐺清脆響亮,廉貞的法寶眨眼入手,兇神惡煞地湊到莊彊赭臉前威嚇。

「你懂什麼?老娘准你說話了嗎?」廉貞的銳眼掃向李繭翔,另一個大鈴鐺殺到他的面前,「李繭翔,還不給老娘跪下!」

被廉貞這麼一喝,仍處在張語死亡打擊中的李繭翔,愣愣地看著碎石遍佈的地面,緩慢地彎腰屈膝……

一隻穿著深褐色短靴的長腿,粗暴地踩上李繭翔的背,這讓正準備下跪的後者頓時變成臉朝地撲倒吃土。

「幹嘛啊?死了個老頭,就當這裡沒大人了嗎?」

短靴的主人難掩怒氣,不停用鞋底磨蹭李繭翔的背部,兩隻纖細的手從寬鬆的米白色針織罩衫衣袖探了出來,故作瀟灑地扠著腰,罩衫底下是件不畏寒冬的粉橘色無袖洋裝,酒紅色的寬沿帽下是有著驚人美貌的康凝之。

「繭羊……真好命啊羊,」一個隨便穿了件淺藍色襯衫的長髮美男羨慕地說,「我也好想被主人踩在腳底下羊,主人好久沒有踩我了呢羊。」

「繭,這樣沒問題吧?」一隻綠色果凍小人攀上那名美男的肩,語氣裡透露著擔憂,「地板都是小碎石,感覺好像很痛耶。」

「誰準鬼怪進來的?」廉貞氣極敗壞地揮動手裡的法寶,「出去!全部給老娘出去!老娘不允許可惡的鬼怪污染師父的靈堂!出去啦!」

康凝之一把抓住廉貞不停舞動的右手,又順勢擋下想往她頭上砸的左手,明快準確的動作,嚇得一旁的張系弟子全停下手邊的工作。

氣勢凌人的康凝之見廉貞處於下風,得意地咧嘴微笑。

「放開老娘!混帳狐妖!」

「小妹妹,妳嘴巴還是一樣那麼臭啊?該不會上回見面到現在,妳連一次牙都沒刷吧?」康凝之消遣完廉貞,雙手輕輕一推,短髮的女除魔者便往後一倒,重重地摔倒在地,彷彿被輛大卡車撞到一樣。

「可惡!老娘今天不宰了妳們!老娘就不姓張──」

「廉貞,妳鬧夠了沒?」傷勢不輕的紫微跛著腳趕了上來,粗魯地握住廉貞想扔出法寶的手,邊緣有著淡淡瘀青眼睛不悅地瞪視師妹,「在師父的靈堂前面,還敢這麼放肆?」

「妳難道都不生氣嗎?紫微!」廉貞幾乎是尖叫說出這句話,「師父會死都是這群鬼怪……還有地上那個人害的!妳難道不想教訓他們嗎?」

「師父的死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紫微的聲音洪亮起來,硬是壓過廉貞的鬼叫,她認真地看向一臉驕傲的康凝之,「相反的,接下來我們還必須和他們攜手合作,才能真正防止鬼禍降臨。」

「師父呢?那師父的死怎麼辦?我要替師父報仇──」

「妳真想報仇的話,給妳兩條路,」紫微甩開廉貞的手厲聲說道,「離開張家,自此以後妳與張系毫不相干,妳自個兒找窮奇報仇去;要不,就乖乖地聽從我的吩咐,別再鬧脾氣了。」

「老娘為什麼要聽妳的吩咐?」廉貞坐在地上,激動地哭了出來,「他們害死師父,妳非但不遠離他們,還想和他們合作?妳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老娘只聽師父一個人的指令!就算妳是大師姐,也沒那資格命令我!」

「廉貞,妳冷靜點。」溫柔的祿存也跑了過來,她輕輕握著廉貞的肩膀,細聲軟語地安撫道,「在那些惡鬼攻擊前,師父早已交代紫微了,一旦師父有了什麼萬一,紫微就是接下來張系除魔師的代理領導人,我們都必須聽從紫微的命令、相信紫微的判斷。」

「我不要……為什麼是紫微……我只想要師父回來……我只想要師父……」

廉貞的哭鬧嘎然止息,她兩眼一閉倒進祿存懷裡時,大夥兒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一旁的貪狼。

「我帶她回廂房休息,」貪狼板著一張臉,輕易地將昏厥過去的廉貞攔腰抱起,「你們要談事情,都到師父的書房去吧,其他小師弟不便瞭解太多。」

「我知道,謝謝你。」紫微回以微笑後,和緩地對著張宅門口比了個手勢,「狐妖公主、李先生、米爾寇,還有其他友善的鬼怪夥伴,請。」

「哼,這還差不多。」

康凝之拍拍手掌作勢撢掉手裡的灰塵,隨即踩過李繭翔的背,大搖大擺地晃進屋內。等到康凝之的身影消失後,貪音和米爾寇才匆匆忙忙地扶起吃了幾分鐘土石的李繭翔,七手八腳地替他打掉衣服上的沙塵。

「繭,剛才被踩成那樣,你怎麼都不反擊啊?」莊彊赭附在昏昏沉沉的李繭翔耳邊問道,「你是個男子漢耶,老婆還沒過門就把你欺負成這個樣,等娶進門了那還得了啊?」

「你說什麼?」李繭翔突地清醒,他極度不悅地甩掉莊彊赭和貪音的手,快步走向張宅。

莊彊赭和貪音面面相覷,看看彼此聳聳肩。

「繭心情不太好呢,」相鬼感慨地說,「你們兩個沒神經的,還是不要亂說話刺激繭比較好。」

「我亂說話?」莊彊赭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

「是羊,我剛才一句話都沒說喔羊。」貪音比了個投降的動作,扭扭捏捏地追上李繭翔。

「拜託,我哪裡亂說話了?」莊彊赭無法接受地搖了搖頭,「我說的可是最千真萬確的實話咧……你們鬼怪不懂『忠言逆耳』嗎?真是的……」

看著戶外的北斗七人、狐妖與她的夥伴們紛紛走進屋子裡,林凜和林凌也放下手邊的急救材料,互看了眼後,跟著不斷自言自語的莊彊赭走進室內。

 

 

張語的書房仍維持著他生前的模樣,就連凌晨的激戰都沒波及到這裡,張語似乎在書房周圍佈下了不少堅固的結界。

不算大的書房,又堆滿了書籍雜物,當除了廉貞以外的北斗七人、與康凝之一行人全走進來後,小小的空間顯得更加擁擠。

不等紫微邀請,康凝之便一屁股坐到書桌後的扶手椅上,翹起長腿,饒有興味地打量四周。

直到最後進門的唐泠關上房門,紫微這才清了清喉嚨,開始說話。

「各位,破曉前那一戰,我們與惡鬼算是戰成平手,辛苦各位了。」紫微抿抿乾涸的嘴唇,看著沉默的眾人繼續說道,「也許大家心裡並不認為我們打成平手──畢竟這一戰讓我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但是,我們確實殺死四凶之一的饕餮,闇影娘、肉芝太歲受了重傷,就連最可惡的窮奇,在守護張宅的愚人船幫忙之下,也受了不小的傷……」

「它們還會再打過來嗎?」武曲驚恐地問,「那些可惡的惡鬼怪,還會再打過來嗎?」

「如果它們再攻過來,我們絕對不可能再次打和了。」破軍擔憂地看看身邊的夥伴,想獲得一點贊同聲。

「和它們打成平手都必須失去師父,愚人船也需要長眠一段時間才能甦醒,」貪狼搖搖頭,「我實在不曉得,我們必須犧牲到什麼程度,才能獲得勝利。」

小聲討論的嗡嗡雜音響起,煩躁的康凝之忍不住翻了白眼,掩住耳朵。

「安靜一下,聽我說好嗎?」紫微轉身從書櫃裡捧出一個掌心大小、纏繞著鐵鍊的黑木盒子,她一邊拆解那些鍊子,一邊耐心地解釋,「那些惡鬼會刻意選在子夜時攻打過來,一方面是為了奪取李繭翔──」

李繭翔打了個哆嗦,打從離開狐妖國後,他的狀態就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好像靈魂正慢慢被看不見的吸塵器抽光一樣。聽到紫微提及自己,沒戴眼鏡的他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對面年輕的女除魔者。

「那也是它們對外聲稱攻打我們的理由,雖然不能說它們說謊,它們也的確很想得到李繭翔,但是,」紫微解開鐵鍊,雙手夾覆著黑木盒,「另一個動機,是因為窮奇想取走師父的性命。」

紫微此言一出,貪狼、破軍、巨門、武曲和唐泠不由得同時深吸了口氣,祿存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似的,和林凜姊妹一塊兒平靜地靠著牆壁,面無表情地看著紫微。

「私怨?」康凝之的身體微微往前,手肘擱在辦公桌上,輕輕捧著自己的臉蛋。

「那頭畜牲,」破軍忿恨地罵道,「根本是故意趁機報復師父!我實在不懂,當不上張宅鎮守神獸那又怎麼樣?它是隻傳統鬼怪耶,為什麼那麼在意這件事?」

「破軍,你的想法,就是窮奇所認為的師父的想法,」巨門平緩地說,「它覺得師父瞧不起它,虧它還是隻上古鬼怪。」

「上古歸上古,但它也被封印那麼多年,那個時候能力確實比不上愚人船呀。」破軍接著說。

「不,師父選擇愚人船,並不是從能力、是新生鬼怪還是傳統鬼怪來下判斷的,」紫微解釋道,「師父只是憐憫愚人船,覺得它和我們的遭遇很像,加上當時窮奇氣燄太高、目中無人,才會希望它離開張宅,去外面的世界見見世面,誰知道──」

「別人希望它改的缺點沒改,反而還越搞越誇張,想吃下整個人界了。」康凝之玩弄起捲捲的金褐色長髮咧嘴而笑,「有意思,我迫不及待想跟這頭有名的上古鬼怪交手了。」

「算了吧,狐妖,」一直沉默站在一旁聆聽的林凜終於開口,銳利的目光冷瞪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狐妖公主,「妳只是個半調子的碧眼白狐,要怎麼跟四凶之首的窮奇鬥?」

「親愛的林教授,妳剛才也聽到了,那隻前任四凶之首早被愚人船打得半殘,」康凝之高傲地反駁,「就算我是個半調子好了,勝率也比你們這些人類高。」

「話別說得太滿,狐妖,」林凜半瞇起眼睛說道,「妳以為窮奇那邊就只有它一隻鬼怪嗎?即便張系這裡解決了饕餮,那還是有闇影娘、肉芝太歲在,更別說是毫髮未傷的混沌了。」

「窮奇腳下一定有成千上萬的鬼怪大軍,」林凌附和道,「說不定我們這兒所有的除魔者團結起來一起上,還打不贏它們……」

「除此之外,我們不能忘記一件最重要的事,不管是積於私怨殺害師父、又或是積於慾望想帶走李繭翔──」紫微重新取得發言權,她語重心長地緩緩說道,「『鬼禍』……那才是惡鬼們最終的目的,也是我們必須完全阻止的目標,希望各位不要忘了。」

「我們一直在推算鬼禍央點的位置,」林凜認真地盯著紫微,「但是除了確定央點會在臺灣以外,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我們這裡也沒有查到任何跡象,」巨門嘆道,「師父臨走前也未曾提過。」

「呵,那個老頭子什麼都料到了,哪可能沒算到鬼禍央點的座標?」康凝之不以為然地說,漂亮的眼睛飄向紫微手裡保護著的那只黑盒子,「喂,該放出來了吧?一直悶著小心悶死它喔。」

紫微愣了一下,書房內幾十隻眼睛全看向她。

紫微咧嘴苦笑,有點無奈地回道:「那麼,我打開了。」

「等等,裡面是什麼東西啊?」林凜皺起眉頭提問。

「師父的遺物。」紫微答道。

「也是師父遺留給我們最後的武器。」沉默許久的祿存淡淡地說。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小木盒發出一聲微乎其微的「喀」。

一隻毛茸茸的紅褐色長條物從木盒縫隙中探了出來,緊接著,同樣佈滿細毛的渾圓身體,迫不及待地頂著半開的盒蓋,渴望呼吸外頭的新鮮空氣。

李繭翔打了哆嗦,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康凝之不耐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彷彿嘲笑他依舊那麼膽小怕事。

但是怎麼可能不怕呢?紫微一直捧在掌心裡的木盒,居然是隻大蜘蛛的巢穴!

更令李繭翔毛骨悚然的是,那隻大蜘蛛一竄出木盒重獲自由後,便著急地爬上辦公桌,在康凝之的肘邊慢條斯理地爬行,李繭翔甚至有種感覺──那隻長毛大蜘蛛的體型,好像隨著它的步伐逐漸變大!前一秒它不過是成人掌心大小啊!怎麼眨眼間,它就變得像隻吉娃娃一樣呢?

「呵,」康凝之冷眼看著那隻離她不到五公分遠的蜘蛛,「區區一隻還沒完全長成的羅紡娘,怎麼當最後武器啊?」

就在李繭翔怕得退到莊彊赭與貪音之間時,那隻大蜘蛛像聽懂康凝之的冷嘲熱諷般,開始飛快地旋轉,搖身變得幾乎是兩個成年男子體格般的巨大,龐大難以移動的身體懶散地佔據了整張桌面,更噁心的是,它毛茸茸的頭部已經消失,反被一顆醜陋老太婆的腦袋取代。

不必多問,這一定又是一隻擁有什麼特殊能力的鬼怪。

被康凝之稱為「羅紡娘」的人首蜘蛛怪咯咯咬動自己的嘴部,幾縷黏稠的白絲淌了下來,滴在木頭桌面上,冒出淡淡的白煙。

「我的媽啊……」李繭翔痛苦地撇過頭,小聲地在貪音耳邊問,「它的口水有腐蝕性嗎?難怪可以當最後兵器……」

「羊?是這樣的嗎羊?」貪音側著頭思索道,「我記得羅紡娘不怎麼喜歡戰鬥羊,它只愛躲在沒人造訪的山林裡,等著迷路的小鬼怪掉入它的陷阱羊,它們是種非常懶得移動的鬼怪羊。」

「而且數量也不多見了,」莊彊赭感慨地說,「可惡,應該帶相機拍下來才對。」

「咯……咯……」羅紡娘灰白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圈,像在計算書房內總共擠了多少人般,「張語那個老頭子呢?嗝屁啦?咯……咯……」

「是的,羅嬸,」紫微恭敬地說,「我是紫微,師父生前委託我暫任張系的領導者。」

「咯咯……紫微啊,老頭子是和我提過咯,我早說他必定會死在窮奇腳下,咯,他就是不聽,硬要淌碧眼白狐這事的渾水!咯咯……」灰白眼珠看向康凝之,「咯咯……妳就是那隻狐妖咯?」

「嗯哼。」康凝之冷冷地應道。

「那那個吸了妳半成功力的小子在哪兒咯?」混濁的眼珠轉向李繭翔,後者嚇得恨不得躲到莊彊赭和貪音身後。

「繭,」相鬼有點驚訝地笑道,「我沒想到你會那麼怕蜘蛛耶!」

「誰、誰怕蜘蛛啊?」李繭翔嘴硬地回道,「我、我只是沒看過……沒看過那麼大隻的!」

「咯咯,那麼美好的力量竟然落到如此沒用的人類手中,」羅紡娘甩甩唯一像人的腦袋瓜,「沒別的辦法啦,老頭子的徒弟們,要戰勝窮奇那票惡鬼、防止鬼禍降臨,這沒用的小子必定得將身上的力量歸還碧眼白狐才行。」

「說什麼傻話!我才不要!」身為當事者的康凝之頭一個跳起來反對,「聽著!我不需要拿回我的力量,也可以打贏那隻混帳窮奇!」

「咯咯,小狐妖,妳以為我不曉得妳心裡在害怕什麼嗎?」羅紡娘發笑時牙齒不停打顫,「妳害怕力量轉換時會失敗、會喪命、會失去記憶、一切都徒勞無功吧?咯咯。」

「不是!我只是相信現在的自己能夠輕易阻止鬼禍!」

「小狐妖,妳得想清楚啊,」羅紡娘似笑非笑地說,「假使妳不奪回妳的能力,那麼大夥兒就得多花一份心思來保護那個沒用的小子,而且這麼做,那小子的性命可會一直處於危險之下。試問,你們對付惡鬼都不夠了,哪來的心力和人手保護這個小子?」

「我說做得到就做得到,妳管得著嗎?」康凝之固執地說。

「狐妖公主,可以請妳聽我說幾句話嗎?」巨門溫和地表示,康凝之故意別過頭不看他,「現在我們知道李繭翔體內的力量也是那群惡鬼追求的東西,而我們首要的目的是阻止鬼禍、保護人界,然而敵方的力量強大,單靠我們除魔者參與戰鬥很難獲得絕對勝利。我們需要狐妖公主妳的力量,而且沒有多餘的人手保護李繭翔。假如李繭翔體內的力量能歸還給狐妖公主的話,我們的戰力能夠大幅提升。」

「所以呢?」康凝之冷哼。

「但是,在力量轉換期間,很有可能產生無法預料的失誤,像是犧牲其中一方的記憶、健康,甚至是性命,而且能取回力量的妳,也不見得能掌控自己的變化。」巨門眨了眨水靈的眼睛,「一個是停滯不前,一個是孤注一擲的冒險。一向勇敢善戰的妳,真的覺得停滯不前是好的嗎?」

「那你們硬逼著我跟繭去死又是好的嗎?」

「咯咯,小狐妖,」羅紡娘又笑了起來,「這裡沒人逼你們去死呀,取回力量不見得會倒向最壞的結果咯咯。」

「我就說了我不要──」

「──而且,取回力量的話,妳還有可能變成一名人類。」莊彊赭突然開口說道,李繭翔愣愣地看著古怪的作家,他無法理解這位仁兄為什麼選在這種時刻,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康凝之鼓起腮幫子,極度不滿地瞪著莊彊赭。

「不然羊,」貪音愉快地說道,「我們投票表決好了!」

「這是我跟繭的事情!哪能隨隨便便投票決定?」康凝之氣得站了起來,「如果這麼沒道理的討論還要繼續下去,那我和繭乾脆退出好了!反正你們也只把我們當作武器,而不是一個能參與討論、活生生的生命!」

「那個、各位,」站在人群最外緣,幾乎貼著門板的唐泠清靈的嗓音傳了過來,「不如聽聽看繭哥的想法?畢竟無論選擇哪條路,繭哥都是最會受到影響的人……」

數十隻眼睛包括羅紡娘那令人不寒而慄的雙眼,全看向不發一語的李繭翔,就連氣沖沖的康凝之也怒目瞪視著他。

「這……」李繭翔抓抓頭髮,不好意思地低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繭哥,拿出你去救公主時的魄力啊。」唐泠雙手握拳,不斷比著「加油」的手勢。

「這個嘛……」李繭翔因長時間配戴隱形眼鏡、加上睡眠不足而充滿血絲的眼睛,悄悄迎上康凝之的目光,「那……凝之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李繭翔話一說完,本來異常興奮的唐泠、莊彊赭、貪音和相鬼,全像洩了氣的皮球般癱了下來。

「呵,聽到了吧。」康凝之邊調整頭上的寬沿帽邊說,「羅紡娘,妳還有什麼『好意見』、或是張語那老頭的『好遺言』要交代嗎?沒有的話,本小姐想去吃點食物、補充體力,準備直搗窮奇的根據地啦。」

「咯咯,妳又知道它的根據地在哪兒?」

康凝之愣了一下,但隨即恢復本來自信滿滿的模樣:「憑我的第六感,天底下會有我不知道的事嗎?」

「顯然不知道啊羊。」貪音感嘆地說,它的主人連忙送來一計殺氣騰騰的目光。

「羅紡娘,」紫微恭敬地說,「師父告訴我,您有辦法計算出鬼禍央點的位置,對吧?」

「咯咯,是啊、是啊,」羅紡娘圓滾滾的身軀轉了一大圈,那唾液四濺的頭部現在對著不怎麼發言的貪狼,「不過計算這種東西,我不曉得怎麼用說的,還是直接織給你們瞧瞧吧,咯咯咯。」

羅紡娘話音甫落,一大坨黏答答的蛛網便噴到貪狼的身上,來不及躲開的貪狼只能認命地站在那兒,充當固定蜘蛛網的標竿。看到不茍言笑的除魔者落得這種下場,貪音和相鬼笑得人仰馬翻。

怎料到羅紡娘又轉了一百八十度,這下便把黏稠的分泌物吐到貪音柔順的長髮上,作為另一邊的標竿,這回逗的巨門、武曲和唐泠都笑了。

在稍微輕鬆點的氣氛下,巨大的人首蜘蛛怪開始它的編織工作,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張白花成一片的大蛛網,便佔據了半間書房。

完成編織的羅紡娘停止吐絲,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口喘息,像是消耗了不少體力般,它不再咯咯笑,也不願意說話。灰白的眼睛示意紫微接近它,並打開那只黑色小木盒,好讓它能爬回窩中。

「謝謝您,羅嬸。」

黑木盒像被施了魔法般,羅紡娘毛茸茸的腳才輕輕碰到盒子的邊緣,它頓時變回一開始的手掌大小,頭也不回地爬進陰暗的盒子裡。

「如果有需要您的幫忙,我會再打擾您的。」紫微小聲地對著盒子說道,然後撿起落在地上的鐵鍊,把盒子重新綑綁起來。

這時,其他人也停止大笑,紛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試圖搞清楚羅紡娘到底織出了什麼東西、想要告訴大家什麼訊息。

「你們覺得……這是什麼東西啊?」破軍搔著腦袋,搞不清楚羅紡娘留下的蛛網裡有什麼涵意。

「啊,好像是個地圖。」眼尖的林凌喊道。

「我看倒有點像古代神秘文字的草書。」莊彊赭捏著下巴說。

「真像一塊塊綠豆糕,羊。」貪音高興地緊接著說,這一句話立刻獲得眾人的白眼。

「請問你的綽號是『大食客』嗎?」康凝之冷冷地反問,「不要亂動!等一下網子被你扯破了!」

「妹妹說的沒錯,」林凜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修長的手在蛛網上筆劃,「我們最近每晚都在研究臺灣地圖,這些線條看起來很眼熟──」

隨著林凜的手指頭輕輕滑動,李繭翔覺得自己好像也看出了什麼,他忍不住驚呼:「啊!」

「啊什麼啊呀?」康凝之不悅地握起拳頭,太陽穴浮出跳動的青筋,「你不是要跟我說『好像棋盤似的』吧?」

「不是啦!」李繭翔也往前走,來到蛛網之前,伸出蒼老的手重新描了一次林凜筆劃過的路徑,「這裡這樣……再劃到這裡,然後轉彎……再連起來……你們不覺得這邊的形狀,很像月亮和太陽嗎?」

「月亮和太陽……」林凌皺起眉頭重述道。

「我知道了羊!」貪音愉快地大叫,「這一定是在說上面印有月亮和太陽記號的綠豆糕羊!」

「不要再說綠豆糕了!你這麼想死嗎?」康凝之氣極敗壞地吼道,「相同又不好笑的梗不要一直重覆出現!你當這裡的人都跟你一樣老,曉得你在說什麼嗎?」

「放心,貪音,你說的,我都懂。」莊彊赭一臉感慨地勾住貪音的脖子,「畢竟『人與人偶有摩擦,往往都是由於缺乏那分雅量的緣故』這句話,也曾經是我的座右銘,想當年我多麼想跟『人偶』有摩擦──」

「出去!你們兩個幫不上任何忙的大笨蛋兼變態給我滾出去!」

  「『明潭』,」唐泠清亮的聲音打斷了狐妖的大吼大叫,「羅紡娘推算出的『鬼禍央點』,就是離這兒不遠的『明潭』!」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