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夜間奔騰 -

 

 

「原來是妳呀,難怪。」曾仲行哈哈大笑,咖啡差點灑了出來。

「這道傷是在她沒呼吸心跳的狀況下──咬的。」林以寒靜靜地說,曾仲行止住了笑,注視著她,「不管怎麼樣都好不了。傷口有時候還會流血。」

「要不要看醫生,包紮一下?」

「不用了,小傷罷了,而且──總覺得這道傷口有警告的作用。」林以寒啞聲笑了笑,「很奇怪吧。」

曾仲行又啜口咖啡。

「我也想過關於邱雅琳、陳健偉,甚至是張右軒的共同點,」林以寒不再喝她的咖啡,她盯著杯子上飄浮的煙霧,「大概就只有都很愛玩『夢不落島』而已了。此外……」

「說到『夢不落島』,我給妳看個東西。」曾仲行從肩上的方型布製側背包中,拿出一疊裝訂好的A4資料,上面畫了滿滿的表格,林以寒接過手後才看一眼,眼睛猛然瞪大。

「你怎麼會有這個?」

曾仲行比了個「噓」的手勢,林以寒趕緊翻閱那疊資料,纖細手指滑過每行每列:姓名:張右軒,職業:S中國一學生,死因:遭多輛汽車撞擊、碾斃,暱稱:軒轅騎士……姓名:邱雅琳,職業:P中高三學生,死因:墜樓,頭部受到撞擊,暱稱:勁舞Baby……最新一行的資料則是:姓名:許元仁,職業:F大中文一年級學生,死因:於密室中遭領帶勒斃,暱稱:夢不落最強……

「跟遊戲真的有關係。」林以寒驚呼,「你的那兩位同學,該不會也愛玩『夢不落島』吧?」

「我們幾個要好的都滿愛玩的,除了馬世勳,那個棒球小子。」曾仲行將資料收了起來,「我一直都在私下調查今年夏天開始,急遽增加的意外死亡事件,剛剛那份資料上的死者全是在這段期間死去的,有的新聞報導了、有的沒有,有的是自殺、有的是意外事故、有的變成離奇懸案,乍看之下每個案子都沒有關連,實際上,那些死者全都是『夢不落島』的玩家。」

「我以為……只有學生才會玩線上遊戲。」

「就連四五十歲的家庭主婦都會玩線上遊戲了,現在網路的普及率是妳無法想像的。家裡大人小孩一起搶電腦是很正常的事。」曾仲行乾完整杯咖啡,輕輕往前一拋,紙杯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形軌跡,掉進垃圾桶。

「不過……」林以寒施力將紙杯捏扁,「張右軒我是不清楚──但邱雅琳和陳健偉──他們曾經告訴我一樣的訊息?」

「什麼訊息?」曾仲行將手放到頭後,伸伸懶腰。

「我知道這種東西說出來很不可信,可是──」林以寒嘆了口氣,「他們看得見鬼。」

「喔?」曾仲行楞了楞,隨後不以為然地放聲大笑。

「幹嘛啦?我只是說,恰好兩名『夢不落島』的玩家都看得見鬼嘛!」林以寒的臉紅了起來,「說不定『夢不落島』,真的可以讓玩家看見鬼,然後那些鬼可能很兇惡,於是動手殺人,而有些玩家可能在看到鬼後太過震驚,不小心墜樓,或是想驅鬼而拿了兇器砍到自己,或是跑進櫃子裡想躲避鬼的襲擊,就這樣悶死了……所以……」

曾仲行愈笑愈大聲,一旁路過的人紛紛向他投以注目禮。

林以寒清清喉嚨:「所以,只要沉迷夢不落的玩家,就會莫名其妙地開始看見鬼,而那些空洞的黑眼睛就是看得見鬼的證明。也因為這些玩家是被鬼害死的,才會變成自殺、意外,或是離奇懸案。」

「很有趣的想法,一百分!」曾仲行誇張地拍起手來,林以寒氣得火冒三丈,正想跳起來賞他一拳時,曾仲行卻停止動作,靜靜凝視著對面上上下下跑的電梯面板,他的聲音聽起來沉著且冷靜,「可是,寒冰,很可惜,這是現實世界的案子,不是恐怖小說、靈異小說……況且若是我們生存在推理小說的世界,單用『鬼怪』、『靈異』用來解釋疑點、釐清真相的話,一定會被眾人批評的。」

「雖然我只聽過兩位玩家這麼說,但一般好好的大學生,怎麼會在路上發瘋?你可以問問你那兩位同學呀,問她們到底看見什麼?會突然情緒失控,甚至自殘,若是看到鬼或被鬼怪控制的話……」

「好好,我知道了,噓,我會問的,OK?」曾仲行又比了一次「安靜」的手勢,他認真地對林以寒說,「如果不親眼看見鬼,我才不相信一個遊戲會產生這種超自然現象。妳看,我也玩很久了呀,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林以寒像河豚一樣鼓起雙頰,她不服氣地說:「我就是不知道到底要沉迷遊戲到什麼程度,才會有這種症狀嘛!不然──我們來做個實驗?」

「妳是說──瘋狂玩遊戲嗎?」曾仲行挑起一邊眉。

「怎麼?你怕了嗎?」

「這不會是個好辦法。」曾仲行說,「無論是真是假,妳都不該做這種可能失控的行為,而且瘋狂玩遊戲本身就不是件好事,就算妳成功、見到鬼了,又能怎麼樣?跑去廟裡修行嗎?如果妳失敗了,妳並沒有見到鬼,那麼瘋狂玩遊戲本身對妳又會有什麼幫助?增加近視度數嗎?浪費課業時間嗎?妳看妳都高三了,不去唸書跑來醫院陪一個不怎麼熟的小弟弟幹嘛呢?」

「你扯那麼遠做什麼啊?」林以寒拉拉制服,曾仲行大概是從學號上推測出她的年級,「總之,我們就在見鬼之後、死亡之前快點調查,找到破解方法就行了吧?」

「如果沒有破解方法呢?」

「大不了出家!」林以寒站了起來,將紙杯丟進垃圾桶,順手按了電梯按鈕,「我要走了!已經很晚了!反正,你不想實驗的話,我自己會實驗!」

「喂,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們還沒熟到可以互叫名字的地步,況且你根本把我的想法當『屁』。」

電梯門開,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去。門關,曾仲行孤伶伶地站在電梯前,三七步站著抓了抓頭。

「可是妳就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呀……算了。」

 

 

「助教。」

時近期中考,系辦公室裡每到下課時間便擠滿了學生與老師,有的是來詢問科目的考試時間,有的則是確定考試的教室,還有的是想知道某個科目到底有沒有要考試……曾仲行進退兩難地順著人潮擠到陳國夫助教辦公桌前,抓著辦公桌外的矮板牆,伸長脖子想提出問題。一旁有個同樣是一年級的隔壁班同學,現在才哭著說自己把「選修」科目的類別搞成「通識」科目了,而國夫助教一邊安撫他,一邊接聽著響個不停的電話。

國夫助教依舊穿著那套格子襯衫,他好像有三件顏色雷同的格子襯衫,但是沒有人分的出來它們的不同,但這樣也是有好處的──在走廊上大家遠遠地就能認出他的身影,尋求協助。國夫助教時而低頭抄寫,時而抬頭瀏覽電腦,他的粗框眼鏡還滑了下來。曾仲行依舊巴著矮板牆,看來得等到上課時間,辦公室內才會安靜下來……

國夫助教的辦公桌上亂七八糟的,擺滿紙張資料、課本講義、文件夾卷宗、紅筆藍筆印章散落固處。但是有個地方卻非常乾淨,那就是電腦螢幕上方,除了一直搖頭晃腦的擺飾以外,還有一個造型特別的相框。裡頭的國夫助教和一名年輕女性以及一個小男孩,開心地站在遊樂園雲霄飛車前揮手。

「來,仲行什麼事?」上課鐘響的同時,辦公室也慢慢恢復寧靜,曾仲行慶幸自己今天接下來都沒課了。

「江舒婷和朱奕君還在住院觀察,可能沒辦法參加下禮拜的期中考……」

「喔,這個呀,你不用擔心,請假就是了。」曾仲行話還沒講完國夫助教便解答了,「在期中考該科考試開始前三天得向教務處課務組請假,而且是每科每科的請,畢竟每個科目狀況不同,有的可能沒考試──因為她們是住院嘛,所以必須附上醫院診斷書。如果沒有辦理好請假手續,那個科目期中考以零分計算。你等一下到教務處拿『考試請假單』與『具結書』,填好以後附資料先請主任簽名審核,再送回教務處課務組。」

「教務處很遠耶,」曾仲行嘆了口氣,「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教務處……謝謝助教喔。」

「呵呵,你看起來……壓力很大喔?」

「哪有助教壓力大?從進這所學校以來我還沒看過你休息。」

「那是因為──」國夫助教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本書,「多虧了這個呀!」

「『催眠』?」曾仲行瞪大眼睛,「你不會要幫我催眠,叫我做奇怪的事吧……」

「我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被電視媒體誤導呢,沒想到你的想法跟幾個大四壓力很大的學長一樣。」國夫助教搖搖頭,把書收了起來,「一般的催眠是屬治療,催眠治療的程度和那種催眠秀的深度催眠完全不同,其實像我們平常作『白日夢』,都可算是一種淺度催眠。總之,催眠的好處多多,才不是表演專用的,我想教你的只是普通幫助睡眠消除壓力好了,天底下哪那麼多催眠大師啊。」

「沒關係,有壓力的生活比較充實。」曾仲行揮揮手,「助教對催眠很有一套喔?」

「不不,其實系主任才厲害呢。」國夫助教壓低聲音。

「看不出來呢……」曾仲行突然瞄到一旁的沙發上,有本關於「夢不落島」的電玩雜誌,「欸……助教,你也有玩啊?」

「玩?」

「『夢不落島』啊?」

「那是什麼?」國夫助教一臉疑惑。

「不然這裡怎麼會有這個?」曾仲行走到沙發旁,拿起雜誌。

「喔……」國夫助教笑了笑,小聲地說,「那是主任的。」

「啊?主任?」

「你也聽過關於──『大老闆』的一些傳聞吧。」國夫助教苦笑,「他很迷那個遊戲,玩遊戲對我來說可不行呢,修電腦還比較有可能。」

「是因為那遊戲很多可愛的女生在玩嗎?」曾仲行也苦笑了。

「我沒那麼說喔。」國夫助教轉向電腦,「快去教務處吧,行政人員三點就下班了。」

「嗯,拜。」曾仲行推開紗門走了出去。而那本電玩雜誌仍孤伶伶地躺在沙發上,等待不符合玩家年齡的主人領回它。

 

 

在三樓教室陽臺,可以看到不遠處新建的火車站大樓,大樓的玻璃窗閃透著西垂的夕陽。林以寒站在陽臺看著遠方發呆,身後忙著打掃的教室傳來吵鬧聲,她早就結束自己的黑板清理工作了,一票同學卻像小學生一樣拿著掃把打架。

林以寒嘆了口氣,她低頭看著手機。剛才陳健偉的父親打來告訴她陳媽媽重感冒,今晚不能去陪陳健偉,要林以寒去陪……林以寒真不懂,自己對於陳健偉受傷的慚愧,和代替他的母親陪病是兩回事吧?自己與陳家又沒有任何的關係。

儘管如此,林以寒還是答應了,她不想讓陳健偉過著無人陪伴的夜晚,即使只有一天。

「小寒!」邰佳燕粗魯地往她脖子上一勾,林以寒腦中迅速閃過女子摔角畫面。

「小寒──」徐至冰跑到她身邊靠著牆,甜甜地喊著,「妳發呆呀?」

「沒有啊,只是休息一下。」她微笑答道,一邊拉開邰佳燕的手。

「別動,妳先說,為什麼這幾個禮拜都沒留晚自習?」邰佳燕的手彎成手槍狀,比著林以寒的太陽穴,「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是『夢不落島』那個『真命天子』嗎?」

「燕子,我說過他是『狗屎』。」林以寒無奈地說,腦中閃過自己用火燄箭殺死曾仲行的畫面,「說到『夢不落島』……上次妳們送我回家後,跑去徵信社啊?」

「對呀!」徐至冰的臉突然緋紅,「而且那個偵探好帥喔!」

「偵探的弟弟比較帥。」

「哪有!全臺灣哪找得到會穿海盜服裝見委託人的偵探?」徐至冰合掌一臉幸福地說,「而且他真的很認真幫我找我公的資料呢!」

「那個偵探才不帥咧!怪裡怪氣的!可是偵探的弟弟卻非常正常!是個年輕有為的好學生啊!」

「才怪!明明就是臺客!」徐至冰大叫。

林以寒苦笑地看著好友們吵嘴,忽然一旁冒出一個瘦小面色蒼白的女生,那是她們班上的服務股長(管理打掃衛生的)周友瑤,她伸出小手握住兩個好友的手腕,徐至冰與邰佳燕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打掃乾淨了嗎?」淡淡的聲音。

「喔……嗯……」平常吵得要命的邰佳燕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就好。」周友瑤點點頭,像飄走一樣去關心別的打掃區域。

「嚇死我了。」邰佳燕對著周友瑤的背影猛揮一拳。

「她的手好冰喔。」徐至冰摸摸自己的手腕。

「她也是怪裡怪氣第一名的。」邰佳燕用下巴點點那個正在嚇擦窗戶的人的周友瑤。

「她家裡不是開葬儀社的嗎?」林以寒憑著自己的印象說。

「是呀,她還有陰陽眼呢。」邰佳燕聳聳肩,「每次晚自習要關燈走的時候,她都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嚇人,什麼『妳們看,邱雅琳又要跳樓了』,或是『走廊盡頭有個小女孩』。嗚……噁心死了。」

「燕子也會怕啊,哈哈。」徐至冰笑了笑,「不過周友瑤在『夢不落島』的等級好像很高呢。」

「她也有玩啊?」邰佳燕瞪大眼睛。

「上次我們一票人在聊呀,她不是有講到那個超高等任務嗎?」徐至冰搔著下巴,「那是一百級以上的任務耶!」

「人不可貌相啊。」邰佳燕說。

「所以我們家的偵探先生也是呀──」

「那個人有病好不好!」

好友又回到徵信社兄弟的話題上了,林以寒對那間徵信社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在腦中計算著等會兒最後一堂課上完,最快到達醫院的搭車方式,以及要怎麼跟家裡說今晚不回去……橘色的天空漸漸暗了。

上課鐘響起,她揉了揉發痠的眼睛,不知道是沙子還是什麼髒東西,她的食指指背上,有個黑色的髒污。

 

 

氣溫驟然下降,冷風迎面吹來,睜眼變得困難,一直有黏稠的東西沾染在眼球上,她費了一番功夫才打開眼臉,隨即映入眼廉的是一條筆直通向黑暗,看不見盡頭的長廊。

她聞到刺鼻的藥水味,嗅覺告訴她,這裡是醫院。

原地轉了轉,發現手臂上點滴注射的針孔還在,但是針頭已經被外力強硬地拔掉了,一些淡淡的血凝結在皮膚之上。她握住自己的手,再次打量四周──然而她卻對這裡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所知道的醫院到處都見得到溫暖燈光與護士病人,但這條長廊卻空無一人,而且兩邊盡頭都消失在黑暗中。

這條長廊沒有任何燈光,可是四周彷彿會自己發光一樣,有種淺淺的螢光藍映照著走廊,但也僅限於走廊而已。她走了一會兒,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牆壁開始有了「門」,但那些門全都沒有門板,裡頭好像是一間間完全漆黑的病房。

冷汗從她額上滑下,她的腳步加快了,她一點都不想站在那些病房門口,那些黑暗的拱門就像隨時會冒出什麼一樣……

終於她來到轉角,停下腳步,她再次回頭看了那條長廊。

也許過了轉角,就能看見幫助她的人,或是任何明亮的房間、走道……

她一點都不想再停留在這個空間了,一秒都不想。

她深吸口氣,慢慢地往右轉──

一模一樣的長廊,藍光、筆直、看不見盡頭,以及漆黑沒有門板的拱門,貼著牆面對面排列。

是夢嗎?她捏捏自己的臉。

該往前走,還是回頭?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再次擁抱自己,這次溫度更低了,她不停地打發抖。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在長廊不遠處,似乎有白色的光濛濛地閃爍著!

她加快腳步往白光跑去,呼呼的風聲像哭嚎一樣在她耳邊吹著,然而當她看清楚那道白光的來源時,一股無法言喻的顫慄感爬上背脊。

看起來像是要去病房巡視的隊伍,帶頭的是名穿著醫師袍的男人,但他的手中卻高舉著一把手術刀。醫師身後跟了幾個低著頭的醫師,再之後則是數名披頭散髮、臉色慘白的護士小姐。

她捂住嘴巴,告訴自己必須快往回跑、必須快離開這兒,可是雙腿不聽使喚……

那個隊伍是從右手邊一道漆黑的拱門走出來的,帶頭的醫師正想往左手邊對應的拱門走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醫師的頭突然九十度緩慢地轉了過來,臉部與脖子呈現一種不太協調的角度,而醫師身後的其他人也跟著轉了過來──她這才發現,那個巡視隊伍的人,全都沒有眼睛,只剩下空洞的漆黑眼窩,一種像極血的黑色液體不停地湧出……

她捏了自己一把,使勁全力頭也不回地往後袍,隱約間她好像聽見那隊伍發出詭異的吼叫聲,但那聲音像從別的時空傳來一樣,若有似無。她拚了命地跑、拚了命地跑,但是怎麼跑都跑不到剛才的那個轉角,這條長廊好像莫名其妙被拉長了一樣。

接著她的腳踝感到一陣冰涼,她緊張地低頭一看,一個沒眼睛的護士從她的雙腿間伸出頭,咧嘴而笑,她的面色發綠,雙手有如枯骨一般瘦削。她嚇得摔倒,想繼續往前爬,握住她腳的護士卻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她忍不住回頭看向長廊,那個巡房隊伍已經站在她面前,居高睨視著她……她這才發現……這群人的下半身都是模糊不清的……

她想尖叫,卻叫不出來,她拖著那個漸漸四分五裂的護士,一直努力往後退,想拉開自己跟那票「東西」的距離,忽然被後感到一股僵硬,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到剛才那個轉角牆間的死角了。

為首拿著手術刀的、醫師打扮的「東西」逼近她,然後他不慌不忙地舉起那把手術刀,迅速揮下!

強烈的刺痛與滾燙的鮮血一同湧出,她感到一陣暈眩,眼前閃過自己從小到大,不停取笑與欺負那個娘娘腔男孩的畫面……

她的手鬆軟下來,輕輕地觸摸大腿上被手術刀割開的傷口,好像有幾滴黑色液體,從自己的眼睛慢慢落下,染在已染了血的褲子上。

朱奕君這時才知道,眼前這一切的一切──

都是真實的。

 

 

林以寒猛然坐起身子,手指緊緊夾著約翰‧狄克森‧卡爾的《連續自殺事件》,她左右晃晃腦袋,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而且還作了一個不太有趣的惡夢。

病房內非常安靜,馬世勳大剌剌地躺在對面空的病床上,呼聲震天。楊惟嘉靠在牆邊的便宜沙發上,雙手環抱著胸,頭不停上下點著,至於曾仲行──即使她一點都不想管那傢伙──趴在隔壁江舒婷的床邊睡著,江舒婷仍抱著枕頭,但是楊惟嘉面前的朱奕君不見了!只剩點滴掛在那兒。

林以寒激動地回過頭,握緊發汗的雙手,隨後立即轉身,瘋狂地搖晃曾仲行。

「起來、起來啦!你同學不見了啦!」

曾仲行怎麼搖都叫不醒,林以寒氣得打他一巴掌,再捏住他的鼻子,曾仲行用力吸了吸鼻子,過了幾秒才搖頭晃腦地驚醒。

「幹嘛啦──」

「朱奕君不見了!」林以寒緊張地揪住曾仲行的衣領,「她被那些鬼困住了!」

「啥?」

「那些鬼!」林以寒緊抓曾仲行的手,連拖帶拉地將他抓到病房外,「我們快走!」

「妳確定妳不是在作夢嗎?」

林以寒停下腳步,淡淡地說:「我在夢裡看見朱奕君被刺傷了,那雖然是夢,可是朱奕君不見了是可以確定的事實呀!」

「好好,我知道了啦。」曾仲行又在揉眼睛了,他甩開林以寒緊抓的手,懶洋洋地領著她走到這層樓電梯間旁的大廳,他先向護理站執班的護士小姐詢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短髮瘦瘦的女孩在,可是那些護士小姐只是一臉疑惑地搖搖頭。

「她們說沒看見耶,不過已經打電話問其他樓層的狀況了。」曾仲行半瞇著眼問,他看起來很睏,「小朱會不會是去找吃的啊?」

「這麼晚了,她怎麼可能亂跑,要嘛也會叫醒你們那個『公主』吧?」

「小朱平時跟個男人一樣,公主比她膽子還小,她叫醒他幹嘛?」

「雖然她的個性像男孩子,但她終究是女生呀,你不能以她平時的言行舉止否定她原本的性別吧?她的動作再怎麼粗暴,遇到力量大的男性還是打不過啊!而且有人會自己拔掉點滴亂跑嗎?」

「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零五分,妳突然驚醒把我吵醒,我的腦子還在停機狀態沒有辦法做太多思考,睡眠是非常重要的事。妳大概最近玩遊戲、東想西想想太多了,所以作了惡夢吧?妳也說妳是『夢到』小朱被刺傷,但在夢裡她被刺傷不代表她真的被鬼還是什麼玩意兒帶走呀?」

「朱奕君不見是事實呀!她是你同學耶!」

「所以我提議去叫醒其他人,說不定小朱只是夢遊亂跑,多點人找比較快。」

「曾仲行!你這傢伙!我叫你一起實驗你又不要!現在我看見了!你又不相信我!你幹嘛那麼膽小怕事呀?」

「我沒有膽小怕事呀!」曾仲行的脾氣雖好,但也開始被這個目中無人的女生惹火了,她一直把自己當成好欺負的對象,甚至是垃圾桶,在網路上他得接收她的苦水,在現實中他還要接受她任性的打罵跟無禮的要求,偏偏兩個人又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我只是理性了點!」

「林以寒……妳怎麼會在這裡?」

輕飄飄的聲音響起,林以寒與曾仲行同時看向走廊,一個身材又矮又小,看起來像個國中生的白皙女孩站在那兒,她身上仍穿著林以寒學校的制服。

「周友瑤?」林以寒驚呼,這不是班上的服務股長嗎?

「喔……原來妳叫『林以寒』呀?」曾仲行瞥了瞥她。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

周友瑤歪著頭問:「男朋友?」

「真不好意思。」曾仲行裝模作樣地抓抓頭。

「不是!」林以寒怒吼,「那個女生是我們班的同學,她──」

像想到什麼一樣,林以寒愣愣地看著周友瑤。

「你們如果要去買東西的話,不要坐電梯喔。」周友瑤靜靜地說。

「啥?」曾仲行在心中評估林以寒與她同學哪個人發瘋的可能性比較高。

「不要坐就是了。」周友瑤淡淡地說,轉身要走。

「妳看得到對不對?班上說妳家開葬儀社的!說妳看得到那些東西,對吧?」林以寒緊張地喊住她。

「嗯?」周友瑤又在歪頭了。

「快點幫幫忙,這個傢伙的同學不見了,」林以寒跑過去抓住周友瑤的手腕,「有個──有個小男孩說,她被鬼困在其他的空間!」

「所以,你們要坐電梯嗎?」周友瑤文不對題地問。

「哎,真是沒辦法,」曾仲行抓抓頭,笑著和林以寒一起抓著周友瑤的手,「靈感少女,我們現在需要妳的幫忙喔。」

三人一塊走到電梯間,曾仲行問:「哪一個?」

周友瑤指指左手邊最角落靠牆的電梯,那是林以寒習慣搭的那個,曾仲行立刻按下電梯鈕,看著樓層數逐一亮起熄滅,然後在他們所在的這層樓,緩緩地打了開來。

林以寒壓著右眼,她的眼皮愈跳愈快,感覺很不舒服,而在電梯門完全打開的同時,一股反胃的乾嘔湧升,林以寒嚇得一手抓著周友瑤、一手抓住曾仲行。

那個電梯裡站滿了面色慘白,斷手斷腳,渾身浴血的「人」,而且他們的眼睛都是黑色空洞的……

「走吧。」看不見的曾仲行一派輕鬆地說,而看習慣的周友瑤仍然面無表情。

林以寒非常想吐,她開始討厭自己的衝動性格,為什麼要拿自己當實驗品呢?

「看得見……一點都不好玩……」

這下換曾仲行與周友瑤把自己拖進電梯裡,林以寒神經兮兮地改抓曾仲行的袖子,死都不放。

「靈感少女,接下來要去哪一層樓?」曾仲行問道,他看不見自己將按下去的樓層面板前,站著一個抱著無頭嬰屍的斷手母親,林以寒緊緊閉上雙眼。

「後面的會帶你們去。」周友瑤話一說完,電梯居然自己關上,並且開始移動下降。

「寒冰,不要抓我抓得那麼緊啦!」曾仲行皺眉抱怨。

「你管我!」林以寒害怕地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三人周圍全是那些「人」,而那些「人」全都死狀淒慘面無表情地瞪著前方。電梯持續下降,而電梯內的燈光也開始忽明忽滅,曾仲行微微抬頭看著電燈,林以寒也偷瞄了一眼,一顆女人頭在燈下盤旋飛舞……

電梯的樓層顯示開始失控,明明已經到達一樓了,那面版卻不停閃爍,原本順暢下降的電梯也開始震動,而速度也有明顯變快,感覺就像將要墜落底層一樣──

電梯猛然停止,林以寒睜開眼,她的手汗溼透了曾仲行的襯衫衣袖,曾仲行睨了她一眼,電梯門同時緩慢打開,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藍色長廊,而視線所及的牆上沒有任何窗戶或燈光,只有左右兩旁一排排的漆黑拱門。

「到了。」周友瑤率先走出電梯。

「這什麼鬼地方啊?我記得這家醫院的太平間是設在醫院後方的別棟建築啊……」曾仲行喃喃自語著,他拖著林以寒往外走,林以寒的眼皮跳得比往常都還厲害,她總覺得前方的危險是後方電梯裡的鬼乘客無法比較的,就在她的左腳離開電梯後,天花板立刻掉下一顆人頭,單靠些微的肌肉組織拉扯,倒懸在那兒,空洞黑眼冷冷地瞪著林以寒,她嚇得驚呼一聲,曾仲行看了她一眼,「妳幹嘛?」

「你看不到嗎?」林以寒又急又氣,她壓住右眼怒吼,「拜託!別再跳了!」

背後忽傳電梯關上的聲音,她回過頭一看,那些斷手斷腳的「人」仍站在裡面,一動也不動。

「他們會一直在那裡。」周友瑤靜靜地說,「直到這間醫院裡,所有他們想要的人都來到這兒為止。」

「靈感少女,妳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嗎?我們現在是在地下幾樓啊?」曾仲行和周友瑤並肩走著,深信科學且看不見鬼魂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這是他們的空間,不是我們的空間。」周友瑤說,「我們仍在醫院裡面,但這裡不是我們應該來的地方。」

「朱奕君會在這裡嗎?」曾仲行悶悶地問,他們延著走廊走著,兩旁黑暗的拱門不停帶來凜冽寒風。

周友瑤看了看林以寒。

「這裡……」林以寒說,「跟我夢到的一樣……」

「朱奕君!」曾仲行扯開嗓門大聲喊道,「小朱!妳在哪裡呀?聽到請回答!」

「笨蛋!」林以寒生氣地說,「你如果把『他們』引來怎麼辦?」

「他們?誰啊?」曾仲行吊兒郎當地甩甩頭,又開始高喊,「朱奕君!」

林以寒放開手,跟在曾仲行背後走著,她不敢四處張望,深怕會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這條長廊似乎沒有盡頭,他們走了好一陣子,仍沒遇到任何事物,更沒看見朱奕君的身影,林以寒有種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的錯覺。

周友瑤忽然停下腳步。

「你們被盯上了。」輕柔到毛骨悚然的語調,曾仲行冷哼一聲:

「那妳呢?」

「只有你們。」

周友瑤話一說完,四周如同洪水氾濫一般冒出成千上萬的白手臂,他們瘋狂擺動地妄想拉扯林以寒與曾仲行的衣服,林以寒放聲尖叫,曾仲行見她神色發青,趕緊抓著她與周友瑤的手拚命往前跑。長廊依舊跑不到盡頭,林以寒的耳根感到一陣痛楚,她知道邱雅琳咬傷的傷口又裂開了,她大口喘氣地跑著,現下她只有回到正常世界的念頭,她不想管那個朱奕君是死是活了,再這麼下去,她一定會如張右軒的魂魄所言跟著死去!

終於,遠方出現一面沒有拱門牆壁!那是林以寒夢中看到轉角!

「就是那裡!朱奕君是在那附近被攻擊的!」林以寒高喊著,三人一跳進沒有拱門的領域,那些白手就又消失了,長廊再次恢復寧靜。

「小朱!」曾仲行氣喘噓噓地彎腰喊著,他們在轉角停了下來,林以寒回想著一點都不想回想的夢境,靠著牆偷偷探頭瞄了瞄右轉後的長廊……

憂鬱藍色的走廊上倒著一個黑影,而轉角的地上有道遭拖曳的長長血跡。

曾仲行蹲了下來,觀察血跡。

「溼溼的。」他自言自語,然後抬起頭,看見倒地的那個黑影。

「小朱!」

「不要過去!」林以寒想拉住曾仲行卻已來不及了,他飛也似地衝到黑影旁,那是穿著睡衣大腿被割掉一大片血肉的朱奕君,她已經昏死過去了。

「小朱!」曾仲行趕緊將她抱起,對著仍在牆邊的林以寒喊道,「我們回電梯去!」

但是林以寒卻一動也不動,她雙手捂著嘴,慢慢後退,卻被逼進牆壁死叫。在她面前,那個手拿手術刀的醫師不知道在嘶吼著什麼,他身後那一票「醫療團隊」將她團團圍住,林以寒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兩名「護士」躺臥在地,骨瘦如柴的手緩緩伸出……

手術刀閃著白色光輝,高高舉起!

「快跑。」一隻冰冷的手握住她,周友瑤對林以寒輕柔地說,「這裡是他們的地盤。」

周友瑤拉著林以寒跑向曾仲行,三人外加一個昏迷不醒的朱奕君又在這莫名其妙的長廊上奔跑起來,後頭那詭異的醫療團隊窮追不捨,而踏入拱門範圍後,這次冒出來的不單單只是手臂,而是一大票一大票圍觀似的病患魂魄。

走廊沒有盡頭,藍光之中一個穿著血衣的女子三百六十度地轉著自己的頭顱。走廊看不到盡頭,右手邊的拱門爬出一對被火焚燒的兄弟焦屍,他們不停發出痛苦哀嚎。走廊跑不到盡頭,左手邊站了一排捧著淌血肉瘤的病人,他們的腹部全都破了個大洞。走廊找不到出口,臉部被化學藥劑毀壞的孩子們奔跑玩著捉迷藏,發出詭異的嘻笑聲。

走廊沒有盡頭,無法計算、慘不忍睹的「病人」全都跑了出來,黑色眼窩透出冰冷視線打量著這票不屬於這間醫院的訪客,他們張嘴發出嗚嗚聲,伸手想要從訪客身上奪取些什麼……醫院的管理者緊追在後,他們手上沾染了第一名訪客的鮮血,貪婪地以舌舔舐著……

「這邊。」當他們要繼續往前跑時,周友瑤忽然抓著林以寒往左手邊一扇黑暗拱門跑去,曾仲行罵了些什麼,跟著鑽了進去。

漆黑的房間裡,林以寒看見自己正踩過一堆血肉模糊,不停蠕動的「病人」,他們似乎驚擾了「他們」,在她的腳步離開時,那些血肉模糊的「病人」便從地板上冒出,伸長手臂繼續拉扯他們的衣物。

「不要看他們,不要被他們影響。」周友瑤靜靜地說,「他們沒辦法對妳怎麼樣的,只有後面那群醫師……」

周友瑤欲言又止,她帶著他們從另一扇拱門出來,而隨即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正要關上、裡面站滿斷手斷腳「人」的電梯!

「快點!」曾仲行痛苦地吼著,他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

三人賣力地跑向電梯,林以寒與周友瑤先進入電梯,她們不停按著電梯按鈕,想阻止門關上,甚至用身體去擋那執意關上的電梯門,就在此時曾仲行被一具他看不見的屍體絆倒──身後那白色的鬼魂愈來愈近了──曾仲行面孔扭曲的將朱奕君背起,寸步難移地往電梯移動──

「等一下啊!」

「友瑤,按『開』!」林以寒對她的同學說,而她自己用盡全身的力量,咬緊牙關,想抵住電梯門,她一會兒看看門外的曾仲行與那票追兵,一會兒又看看門內面無表情毫無動作的乘客。

「啊啊──」曾仲行大叫一聲,奮力地擠進電梯,林以寒匆忙讓開,電梯門慢慢關上,而那把手術刀仍不可罷休地插進最後的細縫,但當電梯開始上升時,那手術刀也消失無蹤……

三人坐在電梯裡面大口喘氣,周友瑤依舊面無表情,臉色看起來稍微紅潤了些;曾仲行累得快虛脫,他將朱奕君扔在一旁,翻著白眼;而林以寒再也管不住四周都是那些死去的傷者了,她瞪大眼睛看著曾仲行,曾仲行正想說些什麼緩和情緒的話時,她抓著他的衣服嚎啕大哭起來。

曾仲行無奈地拍拍她低垂的頭,周友瑤輕輕地按下她與這位同學相遇的樓層。

林以寒看著自己滴到曾仲行牛仔褲上,那漆黑如血的眼淚,哭得更加克制不住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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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了一隻好籤,還滿符合自己的狀況......>w< (雖然第一次自己到大廟求籤整個傻呼呼的)

  拜拜帶了一包玉蘭花,裡面有三串,一串我的電腦桌前,電風扇吹過就會聞到淡淡的香味。

  另外也帶了平安卡,其實最初想去拜拜是要求平安@@

  沒想到這次去除了求平安外還有別的煩惱想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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