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鎖03

- 尾聲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總是潮溼的空氣突然乾燥了,清爽的山林氣溫也消失了,存留下的、感受到的,就只有貌似不停昇高的溫度,以及難以呼吸、愈漸沉滯的空氣。

她正面朝地地倒臥著,被不停墜落的木頭撞擊聲吵醒,欲睜眼的瞬間卻受不了高溫和看不見的煙塵,比常人靈敏的嗅覺辨別出物體焦黑的臭味,皮膚亦將高溫訊息傳遞過來。

她緊閉雙眼,讓被煙霧嗆出淚水的眼溼潤。然後猜測著自己處於怎麼樣的困境──

本來在牧場裡閒晃,享受著其他人仍在睡眠時,戶外難得的寧靜。正巧大雨也停了,她總算可以不撐傘,在毫無遮蓋物的阻擋下好好欣賞未讓民眾賤踏的牧場景色。她小心躲過僅剩一名的守夜工作人員,從住宿的小木屋躡手躡腳跑了出來,朝那這兩天都沒機會靠近的多人房小木屋與露營預定地走去。

只是想散步、想呼吸新鮮空氣、想放鬆心神,不知道走了多遠、過了多久,她的後腦突地受到攻擊,天旋地轉之中黑暗降臨,再次清醒時,就已經臥在這兒動彈不得了。

再次試著移動身體,左腿卻一陣吃痛。

她扶著地面,想靠雙手力氣支撐身體,但無論如何動作,腿部的疼痛痛得她想殺人。她不停掙扎著,卻總徒勞無功地倒下。

雙眼間的隙縫漸漸習慣現下不舒服的環境,這個地方籠罩著黑煙,四周幾乎被橘紅色火燄佔據著,她難過地咳出淚水與鼻水,再次倒地。

「放心好了,很快過去的。」

無感情的另一個女聲溫柔地說道,倒地的她再次睜開一點眼睛,看向女人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個長髮、穿著輕飄飄白色裙式睡衣的女人,就跟她昨天上午見到的女人一模一樣──她來不及說些什麼,幾根燃燒烈火的木頭,從天花板栽了下來,惡劣地阻擋在她與女人之間──那個女人處變不驚地跪坐在地板上,雙手置於大腿上,直挺挺地坐著,沒有絲毫恐懼、害怕,像是什麼都拋棄了一般……

「妳是誰……」

「我是殺死妳的人。」女人冷笑。

「為什麼……」她又咳了幾聲,腦子開始暈眩,「為什麼要殺我……」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輕聲笑著,不停地、輕盈地笑著。她聽見屋外人聲漸漸嘈雜,她想拉開嗓子大喊,卻被濃煙嗆得發不出聲音。

匡啷匡啷,更多的木頭裝潢垮落,她總算意識到自己身處一間被烈火包圍的未啟用小木屋,火蛇貪婪地享用這幢木屋,將一切燃燒殆盡、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妳……為什麼要殺我……」

她呼吸急促地又問了一次,女人仍笑著、不停地笑著,此時她的笑卻帶了泣音。

「全世界都要妳死,」女人說,「全世界都說妳有罪。」

「什麼罪……我聽不懂……」

「奪取別人所愛的罪。」

「茜!妳在哪裡?」

再熟悉不過的討人厭聲刺入她耳朵,倒地的她一陣鼻酸──總算有人進來了,總算有人來救我了──她張嘴想呼喊,一股濃煙卻迎面撲來。

「茜!回答我!」

茜?

到底怎麼回事?她不懂,她的頭部被人重擊,腿又不知道是扭傷還是骨折,然後又莫名其妙被丟進火場裡,旁邊有個鬼魂般的女人說自己有罪,要殺死自己,然後好不容易進來的救兵是那個她最不想見的人、她又愛又恨的人,而那個人口裡卻呼喊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茜!」

貼著溫熱的木板地面,她不再掙扎也無力掙扎了,自己會被濃煙活活嗆死,還是被火燄活活燒死呢?是前者比較痛苦,還是後者呢?她只知道自己的腦子越來越不清楚,一切好像作夢一樣不停旋轉著……

「茜!」

那個大笨蛋的人影出現了,他赤著腳踏在木板地上,渾身溼淋淋趕到她的身邊,一張潮溼冰涼的被單包裹了自己動彈不得的身體,那個傢伙將自己摟至懷中,然後迅速轉身,閃過下一個倒下火燄木頭,活像拍武打動作片般地在火場裡奔走。

「還有一個人……」她喃喃著,救兵總算發現懷中的人與他搭救目標的聲音不同。

「等等,妳是──」他瞪大眼睛,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直屬學妹,「林以寒,為什麼是妳?」

「裡面還有人……」林以寒神智不清地喊道,「在那道火燄後面……一個女生……」

「茜!茜!是妳嗎?」曾仲行回頭看著火燄呼喊,「茜!回答我啊!」

匡啷匡啷聲響此起彼落,剛才林以寒倒臥的地面早被烈火霸佔,就算要再闖回去救人也沒辦法了,更何況自己懷裡就已經有個受害者了。

「不是她……」林以寒無力地說,「不是妳女朋友……是個長髮的……」

「不管了!我先帶妳出去!」曾仲行吼道,隨即跳開閃過另一個倒下的燃燒物。

「曾仲行……你知道嗎……」

曾仲行左閃右躲,火場裡的視野根本不像電視電影拍攝的那樣明亮,濃煙瀰漫在焦黑的木屋內,再加上處處蔓延火燄,他胡亂跑跳閃躲,卻一直找不到剛才闖進來的出口。

「前天……你載我過來的路上……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林以寒幾乎要昏厥過去,「那個問題的……答案……」

「別說話了!用被單捂住口鼻!」曾仲行吼道邊咳了幾聲,他盡力彎下腰想找火勢較小的地方闖出去,「妳這吸太多煙會嗆傷!」

「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曾仲行看準某處火燄較為微弱,且有些水漬滲透進來,被燒成焦黑的脆弱木板。他深吸口氣,緊抱著林以寒,一手護著她的頭,將她的面孔藏入自己的胸口,隨後退了進步,用盡全身力氣朝那面木板牆撞去!

下一秒,沁涼水柱噴在他和林以寒烏黑的衣物與身上,濃煙順著他撞出的缺口散了出去,久違的豔陽高掛藍天,刺眼的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一切就像慢動作般一格格分鏡播放著,時間緩了下來,在他躍至空中準備打滾落地時慢了下來,近乎昏迷的林以寒聲音細小又微弱,但她所說的話語,卻清晰地傳進自己耳中。

「我真的很喜歡你唷……大笨蛋……」

 

 

自稱魑魅的柯紫雨死了,和她的姐姐一樣被火害死。而協助她犯案,參照著柯紫雨殺人計劃犯案的柯紫雲,也在警方到達時,被父親壓著自首。柯氏牧場的故事,也被媒體紕漏出來,而柯倍昌和林霞妃的遭遇,倒也獲得不少人的同情,他們紛紛前往柯氏牧場協助善後,並鼓勵兩人繼續經營牧場。

柯倍昌為了紀念去世的一對女兒,將牧場取名為「晴雨牧場」。多年之後,位於新竹縣尖石鄉的「晴雨牧場」趕上一陣妖怪風潮,以「魑魅魍魎」出沒的傳說,成為台灣年輕族群以及日本觀光客的渡假勝地。

至於二零零八的台北,平地吹起冷風冷雨,帶著台灣進入真正秋天。

楊靖盈、蔡佑岳和胡千屏出殯的那天,中文系師長和許許多多學生們,都聚集在台北市立殯儀館的靈堂前。國樂團哀悽地演奏著令人忍不住落淚的旋律,在場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部清一色黑色裝扮,三年級的學長姐們在告別式還沒開始前,便相擁哭成一團。

曾仲行難得穿了黑色西裝出列,雖然沒繫領帶,西裝外套的扣子也沒扣好,弄得好像參加某個黑道大哥喪禮一樣,但是他臉上嚴肅認真的表情,卻是前所未見的。一襲黑色洋裝的馮竣茜站在他身邊,靜靜地聽著告別式進行,當整個儀式結束後,載著學長姐的靈車將要出發,前往山區的火葬場。

彭俊平代表學校同學上去致詞,他說到一半便哭得不能自己,完全說不下去,畢竟三名夥伴是在大家面死狀淒慘地離開人間,而身為學會會長的他卻什麼都沒做。彭俊平不僅脫稿演說,還在楊靖盈、蔡佑岳和胡千屏的家長前下跪嗑頭。

站在多數賓客之後的學會成員見狀,也跟著鞠躬道歉,但是再多的抱歉又有什麼用呢?更何況楊靖盈、蔡佑岳和胡千屏,是因為害死了另一條生命,才讓兩個剛成年不久的孩子痛下殺手啊……

馮竣茜抹去淚水,她伸手輕觸曾仲行的手臂,想要握緊戀人的手。但曾仲行只是直視著前方,沒有任何動作。

當三位學長姐被送上禮車,家屬們也跟過去送他們一程,管樂隊吹奏大家熟悉卻放慢腳步的曲子,隨著抬棺隊伍步出會場。周友瑤和她的母親在旁邊與幾名穿著正式服裝的人說話(三位學長姐的喪事都由委託周友瑤家的公司辦理)。賓客們紛紛發動汽車,打算跟著隊伍一起前往火葬場……

系上只有三年級的班導師,和他們三位的親密好友一同過去而已。大部份的學生都留在會場,繼續哭著或是不發一語地擁抱著,有的則是聚在一旁小聲閒聊。

站在曾仲行兩排前的馬世勳走了過來,比了幾個動作示意曾仲行、馮竣茜和身旁幾位學會人員往前走。坐在板凳上的彭俊平已經恢復平靜,所有系學會人員圍繞他,安靜地等著他開口。

「各位,我們學會失去了三位夥伴,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再懇求你們留下,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個沒用的會長,懦弱、情緒化、愛玩、不負責任……我根本不適合當會長。」彭俊平雙眼都腫了,他抬起頭環視大家,「如果我負責一點,也許多大家怨言就會少一點,或是說,如果當時大家都肯把話談開,那什麼Concerto也不會誕生了。如果沒有Concerto,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所以追根究底,該好好檢討的,還是我。」

「會長,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張憲摟著不停啜泣的白昭瑄說。

「我只想告訴各位一件事,迎新宿營過後,系上幾乎沒有這麼大型的活動了。大家彼此的結蒂那麼深,而宿營回憶裡的陰影也不可能完全抹滅──如果各位真的受不了,不想再繼續待在學會的話,就離開吧。」彭俊平淡淡地說,「沒有人會怪你們,大家都能諒解各位不想留下的那份痛苦,所以……我想說的就是這樣。」

「我會留下。」方建木,Cello,大提琴,推了推眼鏡,「學會沒有其他人比我更適合總務的位置,我怕你們帳目會處理不好。」

「我跟昭瑄都不會走。」張憲,Kettledrum,定音鼓握緊女友的手,兩人斬釘截鐵地看著會長。

「難得會長變得那麼有會長的樣子,我怎麼捨得走呢?對吧,木琴?」江幼伯,Trumpet,小號的手肘撞撞一旁的鄭宇甫。

「對啊,我還想拍更多更棒的照片,記下大家的回憶。」鄭宇甫,Glockenspiel,木琴,舉起隱形的相機按了按快門。

「我們也不會走。」趙安琪,Harp,豎琴,和陸詩雅,Piano,鋼琴抹去眼淚說道。

「我們啊,就不用看了。」李筱雯,Flute,長笛,指指身旁的張真竹、李恒、林睿珈、楊惟嘉、朱奕君跟江舒婷說,「當然會留下來。」

「我跟小馬都還沒把到學妹耶!我們會繼承佑佑的遺志!繼續用力地幹學會!」總是精力充沛的盧耿康抓著馬世勳的手振臂高揮,馬世勳像要壯大聲勢似地鬼吼鬼叫。

「所以,大家都要留下來囉!」馮竣茜掏出她的粉紅色筆記本,「那麼有空缺的職務,再到系上徵人,怎麼樣?」

「志文還沒說他的意願呢。」彭俊平看向那個一直妄想著學術部長的位置的曹志文,「怎麼樣?」

「我……」曹志文瞄瞄一臉嚴肅的曾仲行,「我當然支持仲行學弟當學術部長啦!副手的缺呢!他就自己去找嘛!我不Care這個的啦!我甘心當個小小部員……」

「你這傢伙!」盧耿康勾住曹志文的脖子,用力撥亂他的頭髮,「真是不直接!」

「謝謝你們……我一定會好好當個會長,我們會是中文系有史以來最棒、最強的系學會!」彭俊平破涕為笑,他伸出右手,其他人也跟著伸出右手疊了上去,在沒有讀秒的狀況下,眾人默契十足地高喊:「加油、加油、加油!」

在大夥兒浩浩蕩蕩準備離開殯儀館時,曾仲行看見與周友瑤一高一矮站在靈堂門邊的林以寒。他鬆開興奮不已馮竣茜的手,稍稍點頭,朝林以寒她們走了過去。馮竣茜看著曾仲行的背影,雖然只是離開幾分鐘,卻有種酸酸的感覺攀上心頭。

「阿行去哪兒啊?」朱奕君好奇地湊了過來。

「和他直屬學妹說話。」馮竣茜擠出微笑,她挽著朱奕君說,「我們先走吧。」

「喔……那個被柯紫雨以為是妳,然後抓進小木屋要燒死的學妹啊?」朱奕君若有所思地搔著下巴,「是啦,她的背影是有點像妳呢,不過柯紫雨眼睛壞了嗎?從正面看差很多耶!我們小茜比較正!」

「以寒很有氣質呀,而且感覺很神秘,看起來很聰明呢。」馮竣茜嘆了口氣,「阿行應該喜歡那種型女生吧?」

「妳在胡說什麼啊?曾仲行是妳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男朋友耶!」朱奕君瞪大眼睛,她粗魯地推著馮竣茜背部,「去去去!把老公抓回來!好好看著他!男人最愛假學長照顧之名,行亂釣學妹之實了!」

「妳才胡說咧!他們要談事情啦!」馮竣茜嘟起嘴,勾著朱奕君往外頭走,「阿行是個小呆瓜,他腦子裡才塞不了那麼多東西呢!」

「嗨。」曾仲行舉起右手,傻笑著向周友瑤與林以寒打招呼。

「不打擾你們了。」周友瑤輕聲說,隨即便朝靈堂內飄去,林以寒莫可奈何地雙手插腰瞪視她的背影。

「休養幾週,身體好多了吧?」

「托你這位直屬學長的福,好、多、了!」穿著黑色風衣的林以寒邊說邊拍口袋,「你哥哥比你有良心多了,他三不五時來探望我,而且還讓我留職停薪呢!」

「欸,這是對救命恩人應有的態度嗎?」曾仲行微微一笑,他折著手指算道,「這好像是我第二次捨身救妳了耶,妳不送個感謝禮物,也該請我大吃一頓吧。」

「我又沒有要你救我!」林以寒不悅地說,「而且這次你是跑進來救你女朋友,結果兇手陰錯陽差抓錯人,才變成救我好不好!救我根本是順便的嘛!」

「是、是、是,的確是順便的,順便的。」

「找我幹嘛?」林以寒冷酷地問,「我很忙的,等一下要打工。」

「我現在直升學術部長,需要一位副手。」

「所以呢?」林以寒不以為然地問。

「為了維持我們家的優良傳統,繼續妳我直屬學姐的遺願……」曾仲行笑得更開懷了,「怎麼樣?做我副手嗎?」

「有錢嗎?」林以寒直截了當地問。

「妳聽過學生自治團體領薪水嗎?」

「那算了。」

「別這樣嘛……我叫我哥加妳薪如何?」曾仲行拉住轉身要走的林以寒說。

「可以呀,」林以寒冷冷地說,「但是你每個月都要請我吃一頓飯。」

「哪有這種的啊?」曾仲行抱怨。

「直屬學長照顧學妹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呀。」林以寒甩開曾仲行的手,「就這樣,我在趕時間。」

「欸,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耶。」

「什麼問題?」

「推理小說的偵探不是走到哪,人就死到哪,不然就是一堆殺人案一直找上門來,而我們兩個……」曾仲行的手指來回比著自己與林以寒,「好像湊在一塊兒,就會發生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耶?」

「所以呢?」林以寒不耐煩地抱胸問道。

「我們是不是被詛咒了啊?」

「無聊。」林以寒推開曾仲行,氣呼呼地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對曾仲行說,「學長,我忘記告訴你──我開始寫小說了。」

「寫小說?」曾仲行不解地抓抓頭,「什麼小說?」

「關於馬車道徵信社的小說,也就是被詛咒的我、你還有伯良大哥,這兩年來發生的亂七八糟事件。」林以寒得意地說,「我會努力在文章裡把你寫成一個無惡不作、懶又貪吃又愛睡覺的色瞇瞇死台客!」

「我哪裡色瞇瞇了啊?那是曾伯良!妳如果把我寫成那副德性,妳的小說才不會有人買了!」曾仲行對著林以寒漸行漸遠的背影大聲反駁道,「我明明就還滿帥的啊!記得把我救妳兩次的偉大事蹟寫進去啊!」

林以寒不再回頭,她背著直屬學長揮了揮手,然後消失在殯儀館門口。曾仲行無奈地笑了笑,身後靈堂傳了輕柔的樂聲,那種樂器聲音他從來沒聽過。

「那是揚琴。英文叫Dulcimer。」

「妳沒事不要突然從別人背後出現!」曾仲行嚇了一跳,他向不知何時出現的周友瑤抗議道。

「以寒筆下的你會變得很迷人。」周友瑤沒頭沒腦地說,她歪著頭輕輕一笑,「敬請期待。」

 

《魑魅協奏曲》全篇完2008/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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