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3333

  - 第三章 隱形阿琵加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播放軟體捲軸不停歇地滾動著,曾仲行的手掌早已布滿冷汗,卻仍緊握著滑鼠操縱。那檔名為「Revenge」──「復仇」──的短片,已經看了不下一百次了。

  時而快轉、時而倒退、時而重新播放,那個場景是他一生中不可能遺忘的重要場所,那晚記憶雖然隨著時間而漸漸遠離,卻在一秒一秒的畫面重映之中再度喚起。

  曾伯良見親弟弟與女助手的神色有異,又見委託人文紹旻一臉擔憂,察覺情況有問題的他,便勾搭著委託人的脖子,哥倆好似的一塊兒走出徵信社。

  文紹旻也是聰明人,因此他也沒有多管閒事跑去詢問,便隨著曾伯良的腳步離開了,只是他臨走前的目光,總是停留在林以寒的身上。

  曾仲行接下電腦掌控權後,林以寒頹喪地倒在沙發上,半句話不說,過了一會兒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像是明白她心思似的,Ishioka也走到沙發旁,看了看林以寒後,在原地趴下打盹。

  傍晚很快地來到了,一抹抹亮橘色光芒照耀在曾仲行的亂髮上,即便眼睛乾澀、手腕痠麻,他仍不死心地觀看「復仇」,思緒拋到一年多前發生的「閉鎖病毒」事件。

  那是他仍是大學一年級新鮮人時的事了。

  那一年,全臺灣第一款免費線上遊戲「夢不落島」正熱門,離奇的意外與自殺死亡人數卻急遽上升,原先只是好奇而已,誰知道後來自己與身邊的人都逃不過死神的追捕,一步步掉入噩運,卻也一步步走向真相。

  他的人生好像也因為那起事件,開始有了很大轉變,讓他的學生生活變得非常不平靜。

  他開始常跑來曾伯良開的徵信社,嘴上說不想辦案子,卻一天到晚跑來;他的運氣就像所有推理小說、推理漫畫的主角一樣跌落谷底,走到哪兒遇到奇案的機率大增;另外,他也是因那起事件,才會與林以寒結識,林以寒也才成為曾伯良的助手。

  「為什麼會有這段影片?」曾仲行小聲地自言自語著,「不可能有的啊……」

  在逮捕「閉鎖病毒」案幕後兇嫌的那晚,只有自己、兇手和林以寒三人在場,不可能有第四個人在旁忠實地紀錄畫面──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兇手會是那個人,也無法預料林以寒與自己會在那晚拜訪兇手,如此一來是要怎麼錄下影片呢?

  而在曾仲行的印象中,兇嫌家整潔乾淨,家俱物品簡單又稀少,不可能有手提攝影機或是數位相機在暗處架設沒被他發現,從影片拍攝的位置來看,也沒有其他住戶從遠方偷拍的可能。

  「難道是針孔攝影?」

  是的,不管怎麼想,就只有針孔攝影的可能了。

  但是,兇嫌陳國夫家為什麼會裝設針孔攝影機?是他個人的惡劣喜好?還是老早就有人在監視他了?或者是惡質房東想掌握房客的一舉一動……但他記得陳國夫的房子是自己買的,不是租屋。

  然而,陳國夫在因為多起網路犯罪與精神不穩的狀況下被帶走,房子很快就遭到查封,若真有針孔攝影機,也是會被發現到吧?

  就算一切技術性問題都有突破的可能,那又要繞回問題原點了──架設針孔的是誰?架設的原因是什麼?又為什麼要剪出這段影片,放到網路上供人瀏覽傳閱?是一些熱愛恐怖片的網友做的嗎?還是是對他,或者是林以寒不滿的人做的?

  此外更讓他在意的,就是那影片的檔名了……

  曾仲行猛然回神,這才發現電腦螢幕下方工具列上,有個被縮小的對話視窗不停地閃爍。他有些不悅地想將林以寒忘記關閉的MSN弄掉,但那視窗裡的問句吸引了他的注意。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小寒?妳還在嗎?影片怎麼樣?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那麼久不回我,應該不見了吧?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在嗎?在嗎?有人在嗎?

  寒冰望宸說:嗯。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喔喔喔喔喔!妳影片看完了吧?怎麼樣?裡面的女主角是妳嗎?妳就承認是妳吧!長得有夠像的!

  寒冰望宸說:妳影片從哪來的?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別人寄給我的啊。現在很流行上網看短片、轉載短片,然後還有一堆程式把影片下載下來呀。哎唷,到底是不是妳嘛……

  寒冰望宸說:誰寄給妳的?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我大學班上同學啦!妳問這個幹嘛啊?我問妳的問題妳都不回答!(泣奔)

  寒冰望宸說:我不是林以寒。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啥鬼?妳不是小寒會是誰?小寒咧?

  寒冰望宸說:她不在。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她跑去哪裡了啊?為什麼一收完影片就不理我了?

  寒冰望宸說:她有事。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是喔,有事喔。那妳是小寒的誰呀?室友?不對啊,她住家裡。

  寒冰望宸說:妳知道妳同學是從哪裡弄來那個影片的嗎?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我哪知啊!不過妳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幫妳問她。

  寒冰望宸說:好。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可是妳要先報上名來啊!不然我要怎麼回報妳?再說我根本不知道妳是誰……現在社會治安那麼亂,萬一妳其實是闖進小寒家的歹徒怎麼辦?

  寒冰望宸說:我是她的同學。還有,我是男的。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男的!(大驚)

  寒冰望宸說:妳去問妳同學影片來源,然後告訴林以寒就好,她會再轉告給我知道。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男的!男的!男的!你是男的!(超大驚)

  寒冰望宸說:妳有沒有在聽啊?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所以這部影片真的是小寒演的囉?好酷喔!是學生電影嗎?之後有機會看到全部嗎?

  寒冰望宸說:同學,請妳務必要問出影片來源,越快越好。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同學,你跟小寒是什麼關係呀?為什麼你會用她的MSN帳號呢?又為什麼會這麼擔心影片的事呢?(笑)

  寒冰望宸說:我是她同學,不要管那麼多。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同學嗎?我看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同學吧……

  寒冰望宸說:請妳務必要問到影片來源,我要下了。

  

  迅速關掉MSN,曾仲行看著停格的「復仇」短片發呆,這一幕正好是他左臂冒出鮮血受傷的那幕。

  「網路短片是嗎……」

  曾仲行也是會上網看影片的人,不過看的多是棒球的精彩片段,或者是流行音樂MTV、電影預告片之類的。

  但根據他的經驗,這年頭網路轉寄影片時,不都是直接複製網址寄給別人嗎?那種用E-mail轉寄各式各樣信件消息、精彩文章、好玩遊戲給朋友的潮流,早在各大入口網站提供的免費信箱被大量垃圾信件塞爆時漸漸沒落了……

  人人都擔心附加檔案其實是病毒木馬,也不會隨便點選信件裡的網址……

  那麼「復仇」短片為什麼會被這樣轉寄來、轉寄去呢?

  或許下一次林以寒使用MSN時,要拜託她多丟個工作給剛剛那位燕子同學──請她將收到的信件轉寄過來。

  沙發上的林以寒翻了個身,她的眉頭緊鎖,一陣悶悶的呻吟傳了出來。

  曾仲行遠遠看著她的側臉,輕吐了口氣。

  和自己比起來,林以寒才是真正最倒楣的人吧,她的精神早就因為這一年多來一連串的事件,被折磨得虛弱極了,她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堅強了。

  「妳看,我就說我會保護妳吧,也保護了妳的貞操……」

  曾經半開玩笑說出的誓言,在那時候是多麼的溫柔,自己那時為了保護她挨下了攻擊,左臂上的傷口仍清楚烙印在那兒,但仔細想想,他並沒有保護到她的內心。

  曾仲行苦笑著看著畫面上噴血的自己。

  至少這段讓他想起過往的影片,並沒有將那最可怕的女鬼部分拍攝下來。

  

  亮色的書店內,各式書籍整齊劃一地陳列架上,平日的午後雖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光臨,但認真翻閱架上讀物的人卻沒有幾個,他們不是走馬看花、拿起排行榜區陳列的熱門讀物隨意翻閱,就是坐在長凳上打盹。

  不過,門邊的長形玻璃窗前,倒有位淡金色頭髮的男士,從一早開店至今就站在那兒,認真閱讀一本極為厚重的、關於地球生態與人類浩劫的書。

  他穿著藍底黑直紋的襯衫,相當合身的黑色西裝外套與西裝褲,他的左手總插在口袋內,不時掏出煙盒看了一會兒,又忍耐地放了回去。

  店員們在經過他身邊時,總是忍不住多瞄他幾眼。

  這位金髮男士天天都會來書店報到,今天已經步入第十天。他總是站在門邊的書架前,不發一語地拿起同一本厚書認真閱讀,讀累了便抬起頭看看窗外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街景、來來往往的行人,玩弄口袋中的煙盒,沉思一會兒後,再度回到書上。

  就在店員們閒了下來,聚在櫃臺邊咬耳朵,暗暗討論起那位金髮男士時,一個戴著復古大墨鏡的少年推門走了進來。他手中提著知名甜甜圈專賣店的紙袋,沒有任何遲疑地走向那位金髮男士。

  櫃臺店員掀起一陣騷動,他們小聲說出關於金髮男士與墨鏡少年的猜測,並猜拳推派一個倒楣鬼,要在他們倆作出什麼可疑舉動時,出面制止。

  被眾人注目的兩位沒有感受到身後數條銳利視線的直視,墨鏡少年在金髮男士身邊停下腳步,身高較矮的他舉起手輕拍對方的肩膀,在對方轉身時,露出燦爛微笑,並亮亮手中的紙袋。

  「這是慰勞你的。」

  「你是誰啊?」金髮男士皺起眉頭,他的左耳塞了黑色耳機,一直接到西裝外套內部的口袋。

  「曾大哥,你的演技雖然很好,但絕對瞞不過我喔。」

  「曾大哥是誰呀?誰姓曾啊?」金髮男士不以為然地埋回書中。

  「那我把這些甜甜圈拿回徵信社好了,請望小宸跟她的學長吃……」

  「哎呀!文老弟,我現在要專心工作嘛!」金髮男士闔上書,百般無奈地搶過墨鏡少年手中的紙袋,「哎……沒想到我都喬裝易容成這個樣子了,還能被你認出來,果然是足以跟我家丫頭匹敵的網路寫手啊……」

  文紹旻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鏡,並將鴨舌帽拉低了點。

  「曾大哥,你穿成這個樣子,不管誰都覺得可疑吧……」文紹旻苦笑,「特別是那頭金色假髮。」

  「你們外行人不懂啦!」金髮男士正是馬車道徵信社的偵探曾伯良,他擺了擺手想趕走一旁的委託人,「到別的地方去,有什麼新進展我再通知你,少在這裡干擾我。」

  「我對偵探工作感到好奇呀。」文紹旻說,「還有調查的狀況。」

  「那拜託你離我遠一點,靠這麼近別人會起疑啦!」曾伯良推了委託人一把,目光則又瞟向對街大樓,文紹旻輕笑幾聲,便自顧自地繞向新進小說區。

  接下文紹旻委託的曾伯良,就在這家書店進行調查,他的焦點就是對街大樓七樓的公司,那正是文紹旻母親男友──黃仰皓目前就職的地方。

  現在目標就在公司裡,平時黃仰皓都是準時六點下班,下班後大多是直接回家休息,偶爾會跟文紹旻的母親約會,看看電影、吃吃飯。

  跟蹤他、加上竊聽手機快十天下來,黃仰皓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舉動,也沒與文紹旻母親以外的女人有任何可疑的接觸、交談。

  這樣的結果,多少讓文紹旻有些灰心,也不是沒想過誤會了黃仰皓的可能,但他就是無法結束委託,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在他心裡打轉。不過倒也多虧了曾伯良,他不管自己有什麼要求與看法,總是仔細聆聽並給予意見,一起討論。

  下午兩點三十分,距離黃仰皓下班還有一段時間,曾伯良回首向文紹旻點頭示意後,決定到店外人行道的石椅上,先享用委託人帶來的慰勞品。

  就在他打開紙盒取出一塊抹茶口味的甜甜圈時,瘦高、戴著細框眼鏡的目標突然出現在對街大樓門口,曾伯良瞪大眼睛,他咬著還來不及享用的甜甜圈,收拾好紙盒,目不轉睛地盯著黃仰皓。

  「總算等到你了吧。」曾伯良不懷好意地笑著,他朝書店揮揮手,裡頭的文紹旻見狀,也快步趕了出來。

  「曾大哥?怎麼了?」

  曾伯良沒有回話,只是抱著甜甜圈紙袋,用下巴點了點黃仰皓的背影。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間……」

  監聽耳機傳來手機撥號的聲音,曾伯良緊抱著食物,神態自若地跟著對街目標的腳步往前走。

  「他要去哪裡?」文紹旻緊張地問。

  「平時黃仰皓下班,出了公司大門後會往他的左手邊走,前往不遠處公園附設的地下停車場取車。」

  「但是現在是反方向啊……」文紹旻推推墨鏡,「這個方向好像……」

  「前面有個捷運站出口。」

  耳機裡的電話響了幾聲,卻沒有任何人接聽,曾伯良咂咂舌頭,看準車道的紅綠燈,毫無預警地往對街跑,文紹旻趕緊跟上,此時黃仰皓早已下了通往捷運站的樓梯。

  來到捷運站出口閘門,黃仰皓掏出皮夾刷卡進站,曾伯良一口吞下沒吃完的甜甜圈,也找出悠遊卡,假裝和文紹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跟著黃仰皓下樓抵達月臺。

  捷運銀灰色的車廂伴著涼風進站,黃仰皓踏上往臺北近郊方向的車,曾伯良則領著文紹旻上去另一旁的車廂。在雜音略大的車廂內,黃仰皓又試著撥了幾次手機,但對方都沒有接聽。

  過了五六站,黃仰皓終於在終點站前兩站下了車廂,曾伯良故意在車廂等了一會兒,才抓著文紹旻下車。

  文紹旻心裡其實相當緊張,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跟蹤別人,而且還是自己媽媽的交往對象,幸好他戴了墨鏡,不然被對方認出來不就前功盡棄了?不過──他看向手扶梯前一格的曾伯良,那頭金色假髮引來一堆小朋友的注意……

  雖對徵信社不太瞭解,但像曾伯良這樣明目張膽的偵探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黃仰皓拾階而上,這個地方的行人少了許多,曾伯良跟隨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他會靠著牆,偷看目標的行動,保持安全距離,確定目標沒有特殊舉動後才會跟上去。這樣的行為與氣氛讓文紹旻忍不住興奮起來,越來越有電影裡偵探跟蹤人的感覺。

  

  出了捷運出口,耀眼的午後日光打在大街上,這個地方看起來是很平價普通的住宅區,無論是車是人,數量都不是剛才的臺北市市區可以比擬的。黃仰皓孤身一人輕快地走在騎樓底下,然後又撥了一次手機。

  「你來過這兒嗎?文老弟?」曾伯良邊問道,邊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燃。

  「從來沒有,」文紹旻打量四周說,「我對這裡一點印象也沒有。」

  「令堂呢?在你印象中令堂會來這兒嗎?」

  「不可能,這裡離我們家太遠了,搭捷運也要一個小時以上,更別說是開車或坐公車了。」文紹旻說,「對黃先生來說也是一樣……他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跟過去就知道囉。」在黃仰皓拐彎進了小巷子時,曾伯良快步跟上前。

  黃仰皓在小巷子第一間公寓下停下腳步,他再次撥了通沒人接的電話,有些不悅地收起手機後,才按下公寓的對講機。

  「四樓,右邊。」曾伯良喃喃道,他靠著牆吐出煙圈。

  「會不會是那個女人的住所?」文紹旻提問。

  「唔……」曾伯良沒有回答,他叼著煙,從西裝內袋裡拿出數位相機,對著公寓方向拍了幾張照。

  黃仰皓等了一會兒,無論手機還是對講機都沒有反應,於是他不耐地取下腰間鑰匙,打開公寓沉重的大門,慢慢地走了進去。文紹旻正要衝過去,想搶在門完全關上時做些手腳,卻被曾伯良給抓住。

  「你幹啥啊?」

  「我們不潛進去嗎?」

  「為什麼要潛進去?」曾伯良反問,他把文紹旻拋在後面,走到公寓前的小路上,仰起頭觀察,「嗯……四樓……右邊……」

  文紹旻順著曾伯良的目光看去,停在黃仰皓剛剛按的樓層陽臺上,那兒晾著幾套時髦的女生衣物,多是短裙、短褲和細肩帶背心。曾伯良笑了笑,轉向文紹旻,對他眨了眨眼睛。

  當陽臺的大門被打開時,曾伯良立刻拉著委託人躲到一旁的汽車之後。

  黃仰皓小聲地喊了幾聲,文紹旻聽不出來他在喊些什麼,只見黃仰皓如同回自己家一樣,自然且熟練地穿過陽臺,走進屋內──曾伯良抬起相機,又按了快門拍下幾張照片。

  「可惡……沒電了。」曾伯良暗罵一聲,低下頭拍拍手中的相機。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足以震破耳膜的男人慘叫,在寧靜的住宅區小巷內響了起來!

  「那個聲音……」文紹旻了站起來。

  「是從四樓傳來的!」

  曾伯良快步地跑到大馬路上,他的眼睛仍緊盯著四樓陽臺──下一秒,黃仰皓神色驚恐地衝出陽臺,東撞西碰地跑出四樓大門,然後大步跑下樓,他慌張地撞開公寓大門,頂著一頭亂髮和凌亂的衣物四處張望,像是盤算要往哪兒逃跑般……

  在文紹旻還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時,曾伯良早已走向前,一把揪住黃仰皓的衣領,大聲怒吼:「還想跑?」

  「你們是誰?」黃仰皓渾身是汗,他害怕地問,「難道是你們……是你們幹的?原來是你們幹的!」

  「黃先生,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文紹旻將墨鏡推到帽子上,一臉嚴肅地提問時,他卻看見黃仰皓的雙手竟是一片溼潤的緋紅,「你的手……」

  「她死了!是你害死她的!對吧?」黃仰皓發瘋似的喊道,「我要報警!我叫警察把你們全抓起來!我要報警!」

  「文老弟!我負責架住他,你走前面,先上去!」曾伯良熟練地制伏本想脫逃的黃仰皓,冷靜地對文紹說。

  「是!」文紹旻推開大門,三步併作兩步衝上樓,曾伯良則抓著不停扭動掙扎的黃仰皓,跟著爬上樓梯,附近一些本在睡午覺的婆婆媽媽也全都好奇地探出頭,還有不少人跑出房子,慢慢地往他們這棟公寓走來。

  文紹旻一踏進四樓屋內,便嗅得一股濃烈的腥味,他站在小小的客廳內等著曾伯良。

  曾伯良一上來,便將歇斯底里的黃仰皓丟向沙發,文紹旻趕緊接手制住他,曾伯良則快步跑向房子深處……

  忽然,他眼角目光被左手邊漆黑的空間吸引住,那濃厚的血腥味就是從這兒散發出來的!

  曾伯良緩緩回過頭,看著一片黑暗的房間,右手搭上一旁牆上的電燈開關。

  日光燈試著點起光線,然而忽明忽滅之間,似乎有個人坐在裡頭──

  光線亮起,客廳的黃仰皓放聲大叫,曾伯良倒抽了口氣。

  那是一間磁磚幾乎都染上紅點的浴室,一個捲髮女子,靠著背後浴缸、面對著門口,雙腿敞開,坐在全是鮮紅液體的地板上。她身上沒有任何蔽體的衣物,鮮血卻沾染她的肌膚,曾伯良屏住呼吸,視力極好的他可以清楚看見那名女子的傷口──

  那是難以計算的無數小孔,它們布滿女子的身體,赤色鮮血仍不停地噴湧出來,噴在周遭的牆上、溢在平滑的地面上、沾上她的淺色捲髮,讓那髮絲變得又硬又黑……

  「曾大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文紹旻在客廳與黃仰皓奮戰著,他大聲地問道。

  「不要讓任何人過來這裡,你最好也別過來。」曾伯良沉吟道,閉起眼睛,取下左耳的黑色耳機,從口袋裡拿出行動電話,「斯巴達王納比斯的愛妻阿琵加,似乎造訪這裡了……」

  

  「妳要的巧克力聖代。」速食店二樓的用餐區,曾仲行放下托盤,將盛滿白色霜淇淋又淋上熱巧克力醬的透明杯子推到林以寒面前。

  「謝謝。」林以寒面無表情地接過,拿起湯匙邊發著愣,邊攪拌手中甜品。

  「我快餓死了!真難得老哥會給我們這家速食店的禮券咧!他那個人呀,小氣吝嗇得要命,又愛到處貪小便宜……」曾仲行拆開鱈魚漢堡的包裝,大口地咬了起來。

  「唔,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會請我們兩個人吃飯,天大概要下紅雨了,哈哈。」

  速食店的冷氣就像往常一樣寒冷,穿著薄外套的林以寒緩慢地將不符天氣的聖代放入口中,但她一點表情也沒有,彷彿那甜膩的聖代沒有味道一樣。

  曾仲行移開視線,看向一旁兒童遊樂區吵吵鬧鬧、放聲尖叫的小鬼頭,然後又叼著炸薯條,轉向另一邊靠在一塊兒卿卿我我的學生情侶,他們相擁著共吃一塊個漢堡,一臺筆記型電腦和眾多文件資料擱在桌上,不知道是在做報告還是寫作業。

  他的視線再次回到林以寒臉上,收到「復仇」影片是十天前的事了,但這十天來,林以寒的情緒一直這麼低落,每天都窩在徵信社胡亂按著遙控器,不愛蹺課的她,連學校都不去了。

  曾伯良因為忙於文紹旻的委託,二十四小時跟監黃仰皓,便將照顧小助手的重責大任拋給曾仲行。

  曾仲行也嘗試過很多辦法想提起林以寒的興致,但不管是討論她的作品進度、搬一堆小說回來給她看、做白癡動作搞笑……曾仲行已經非常盡力了,林以寒是繃著一張臉理都不理人,他好幾次差點捲起袖子揍人……

  「學妹,妳不吃東西好嗎?」曾仲行耐著性子問,「今天是我哥請客喔!這是百年來他第一次自掏腰包請客耶!妳只吃一個二十五元的聖代……這樣划不來吧。」

  「不要吵我。」林以寒閉起眼睛,繼續攪拌手中快變成奶昔的聖代。

  曾仲行自討沒趣地聳聳肩,咬著薯條起身到一旁架上取來報紙翻閱。

  「啊!這邊有徵文比賽,我看看──小說組首獎獎金三十萬……還滿多的啊,妳要不要投稿啊?到六月底截止。」曾仲行三兩下將鱈魚漢堡吃完,喝了半杯可樂後,邊看著報紙邊說。

  「這邊的文藝副刊徵稿呢,我看看題目喔……題目是『相親經驗』,這個妳應該沒有經驗吧?不過把它當作小說來寫,再拿去投稿應該也可以喔?嗯嗯,不知道稿費多少啊……妳要不要試試看啊?」

  「你可以不要說話嗎?」林以寒冷冷瞪著曾仲行,「我沒興趣。」

  「是對『相親經驗』沒興趣?還是對投稿沒興趣啊?」曾仲行微笑著問道,「妳不是在寫我們遭遇到的故事嗎?寫得怎麼樣啦?有沒有把我救妳那麼多次的英勇事蹟寫進去啊?另外,我什麼時候可以成為妳的第一位讀者啊?」

  「閉嘴。」林以寒放下聖代,氣呼呼地捂住耳朵,「你不說話會死嗎?」

  「是呀,是會死呀。倒是妳,說了話是會死嗎?」曾仲行拍掉手上的鹽巴,身子往椅背靠,「妳已經這副德性快兩個禮拜了,到底什麼時候會恢復原本又吵又囉嗦又沒大沒小的模樣啊?

  「雖然那樣跟現在這兩種形象我都不欣賞,但現在這般死氣沉沉、活像家裡死人的樣子,讓我越看越火大啊──」

  「你可以不要看。」林以寒起身抓了包包打算離開,曾仲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不行,我哥要我看著妳。」曾仲行淡淡地說,「妳的情緒這麼不穩定,萬一做了什麼傻事誰要負責?」

  「我自己會為我自己負責,不勞你們兄弟倆費心。」林以寒回過頭冷哼道,「還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要把我當成瘋子一樣照顧!我不是那種滿月時就會跳起來發瘋的精神病患!」

  「現在不是,但我看也快了。」曾仲行站起來,雙手搭上林以寒的肩將她壓回位置上,緊盯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我知道妳很在意那個影片的事,但請妳記住一點,影片裡不是只有妳一個人,我也在現場、也在影片裡啊!

  「妳為什麼不能笑笑算了,就當作陳國夫家裡裝了針孔攝影,然後影片不小心流出去,被放在網路上流傳?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那部影片呢?網路上亂七八糟的資訊那麼多──」

  「我又沒有說我很在意那部影片──」

  「不然妳這幾天這副死人樣又是為了什麼?」曾仲行音量稍微提高了些。

  「學妹,妳不要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好嗎?妳在系上也沒有多少可以談心的好友,別的女生有死黨、有小圈圈,但是妳總是獨來獨往……人是群居的生物,妳到底要躲避人群躲到什麼時候?」

  「關你什麼事?我就是想要單獨一個人不行嗎?」林以寒抬高下巴,惡狠狠地瞪著她的直屬學長,「曾大少爺,你就不能一天不管我嗎?你還是回去多關心你女朋友吧!」

  「她不需要我關心,她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朋友可以幫助她、陪她,而她也很懂得調適自己內心壓力,但是妳不一樣。」曾仲行挺起胸膛,「我以妳直屬學長的身分關心妳,這樣不行嗎?還是妳比較想要得到那個什麼小乖的關心……」

  「你在胡說什麼?」林以寒的雙眼猛然瞪大,「又關文紹旻什麼事了?你真的很愛針對他!」

  「我什麼都沒說喔,每次講到那個小乖,會變激動的明明是妳喔。」曾仲行露出狡黠的笑容。

  「看來妳很在意他嘛,那個充滿文藝氣息的才子,身高跟妳也差不多,他那麼柔和妳這麼剛烈,兩個人站在一起多平衡速配啊?妳要不要把心事都跟那個小乖傾吐呢?據說男女生交往都是從聊心事開始的嘛……」

  「曾仲行!你怎麼不去死!」林以寒氣得抓起盤裡一把薯條,直往曾仲行臉上砸,曾仲行趕緊拿起報紙遮擋,林以寒丟完薯條,又伸手往飲料杯探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林以寒手中滿是冰塊的可樂杯要飛出去時,一旁傳來女方的尖叫,兩人往那對擁有筆記型電腦的學生情侶看去,女方早已窩在男方懷裡哭。

  「是假的嘛……不要怕、不要怕,那是假的喔……」男方輕拍著她的背部,小聲安撫著。

  電腦螢幕開著一個IE視窗,視窗內一個黑色介面佔去一半大小,下方還有像是播放軟體一般的方形與三角形按鈕。

  「這裡可以上網?」林以寒問。

  「嗯,速食店都有無線網路服務,實際上整個臺灣無線網路比妳想像中的要廣泛多了。」曾仲行簡單地說,他的注意力全被那螢幕上的黑色區塊吸引,他走上前詢問,「請問我可以看一下這部影片嗎?」

  「我不要!」女方哭成淚人兒,大聲抗拒。

  「好、好好,我們不看,」男方摟著女友,有禮地回道,「你確定你真的要看?這部影片很血腥……」

  「沒關係的,我好奇嘛。」曾仲行獲得對方同意,男方騰出一隻手,點選了播放。

  畫面漸漸明亮,照射出來的空間是一個小小的浴室,一名頂著淺褐色捲髮的女性退去身上衣物,看起來正要洗澡。

  曾仲行身後的林以寒不悅地皺起眉頭,這部影片並沒有替女性裸露的部分打上馬賽克,她微側頭部,用眼角偷瞄影片。

  女性開始清潔自己的身體,拿下蓮蓬頭沖水、取了肥皂塗抹身體,這樣的出浴畫面大概有五、六分鐘,就在曾仲行想請男方快轉影片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畫面中的女人正要拿掛在門上的浴巾擦拭,突然她的身體變得僵硬,手上的浴巾掉了下來。女人的脖子像被什麼東西給勒住一樣,接著她飄浮了起來,在沒有任何鋼絲、機關的狀況下飄了起來,就像電影裡的特效一樣……

  女人不停地掙扎,接著,她的雙臂被高高舉起,脖子上無形的繩索不再勒著她,而像是轉移到手腕上,將她的雙手固定住似的。女人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大到幾乎要掉落出來,她滿臉驚孔、嘴巴張得半開,她想叫出聲音,卻連呻吟一聲也辦不到。

  電腦喇叭傳出細小的金屬碰撞聲,事情就在那一瞬間發生──

  女人光溜溜的身上冒出無數的小孔,就像無數看不見的鋼針與鐵釘插進她的身體般,鮮血如雨似的噴灑出來,灑在浴室四面八方的磁磚上。

  女人的眼睛整個凹陷,有某個隱形的兇器正在壓迫她的雙眼,顏色深沉的濃郁血液淌了下來,那可怕的針狀傷口連女人的臉部都不願放過。

  影片最後,女人從空中掉了下來,血仍汩汩流著,但她已經沒有任何反應……

  「不要哭了,寶貝……那個是假的影片呀,妳想人怎麼可能浮在半空中呢?」男子繼續安撫著他的女友。

  「學長……」林以寒有氣無力的聲音從曾仲行的腦後傳來。

  「妳不覺得剛才那個女人的死法,很像某個東西造成的嗎?」曾仲行半瞇起眼睛,他接過滑鼠,轉動滾輪,看著這個張貼影片的網站網址,「銳利的長鐵釘往犯人身上扎下,根本就是中世紀歐洲的刑具Iron Maiden。」

  「你是說……『鐵處女』?隱形的『鐵處女』?」

  林以寒的雙手布滿冷汗,身體不停發抖。

  比起那被隱形鐵處女殺死的女人,更讓她在乎的,是那名側站在女人面前的半透明白衣女子。

  濡濕的長髮,完全沒有黑瞳的白眼,那容貌就跟「復仇」裡的女鬼,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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