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3333

  - 尾聲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又在下雨了。

  黃彥勳趴在客廳窗臺前,眼巴巴地看著無情大雨傾盆落下,大大的眼珠子不時隨著玻璃窗上競走的雨滴們上上下下。他跪坐在沙發上已經快兩個小時了,這場不知是午後雷陣雨,還是遲來的梅雨也下了這麼久了。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臥室方向忽然傳來瓶瓶罐罐灑落的聲音,然後是一個女人尖著嗓子破口大罵。

  黃彥勳緩緩地回過頭,小巧的眉毛輕輕皺起,一動也不動地聽著房間裡的狀況。

  「我從以前到現在哪一次不是在為你著想?你什麼時候為我想過了?」

  玻璃瓶子劈哩啪啦落地,摔成一地碎片;金屬罐子空咚鏘噹墜下,裡頭的項鍊珠寶全灑了出來,房間裡的女人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她正使盡力氣地大吼,並動手動腳將眼前所有障礙物都撥到地上,扔得一乾二淨。

  「為什麼那麼簡單的事,你都不願意去做?為什麼?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啊?傻瓜?還是白癡?我沒有無理取鬧!無理取鬧的是你!你搞清楚好不好?」

  東西掉落的聲音停止了,女人也不再大聲吼叫,黃彥勳依依不捨地瞥了眼窗外,隨即爬下沙發。忍著因跪太久,膝蓋上的不適,一蹦一跳地走跑到洗衣間,肩挑起比自己要高許多的塑膠掃帚與畚箕,咚咚咚跑到房門口。

  臥室單扇門微啟,女人痛苦的啜泣聲陣陣傳來,黃彥勳的眉頭揪得更緊了,他用掃帚柄悄悄地推開門,有些膽怯地看著房間地板。

  淡粉色窗簾隨著風雨不停地飛舞,白色的磁磚地板上全是玻璃碎片,還有那些散落一地的雜物,棉被、枕頭也從床上掉下大半,梳妝臺上的化妝品全毀,連鏡子都被砸出一小條裂痕。

  女人坐在床單早已歪七扭八的床沿,長長的直髮下垂遮蓋了臉部,她瘦削的肩膀隨著泣聲抖動,纖細到幾乎要斷折的左手,扭曲地抓著床單,握著手機的右手不停顫抖。

  房內如此的平靜,讓黃彥勳害怕的瑟縮了一下。

  「所以呢?」女人微弱無力地問著,「所以呢?」

  黃彥勳大眼眨了眨,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擺好畚箕後,便有些吃力地握著掃帚,開始整理地板上的碎片與雜物。

  因為玻璃碎片太多的關係,黃彥勳又咚咚咚跑到洗衣間,抱了一大疊報紙和幾個紙箱過來,接著他攤開一張報紙,小心地蹲下,一一將那些比較大塊的玻璃碎片在報紙上排裂整齊,包好後放到紙箱裡頭。

  「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說實話?」女人沙啞地問道。

  黃彥勳抬起頭,看了女人一眼後,又繼續撿著玻璃。

  「我不要聽這些!我沒有要你說這些!我要聽的是實話!我沒有在威脅你!」女人又開始尖叫了,「你到底還愛不愛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啊?你說過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樣,你說過你要的不是我的錢!」

  黃彥勳抿抿嘴唇,所有大片玻璃都處理掉了,接下來他動手撿起那些漂亮的項鍊、耳環、首飾,將它們一一放進金屬製的珠寶盒裡。

  「夠了!夠了──」女人瘋狂搖頭,聲嘶力竭地哭喊,「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不要再來找我!永遠不要!」

  右手拇指掛掉電話,女人氣憤又絕望地關掉手機後,用力地將手機扔向牆壁,手機脆弱地撞上牆,在地上五馬分屍地躺著。

  女人掩著自己的面孔,像失去全世界一樣放聲大哭,那哭聲隱沒在陣陣雷聲之下,隨著閃電起伏迭盪,每聲都深深刺入黃彥勳的心中……

  

  雨,仍在下,而且大得像是有座瀑布在臺灣上空一樣。

  黃彥勳坐在副駕駛座上,安全帶勒得他很不舒服,他沒辦法爬起來看車窗上的雨滴賽跑,也沒辦法看雨刷怎麼樣擦掉那些雨點,更不能轉來轉去地玩手中的小汽車。

  除此之外,媽媽的感覺,也讓他很不舒服。

  今天的媽媽很奇怪,黃彥勳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真的覺得媽媽很奇怪,像是生病了一樣。她需要好好的休息,或者是看看醫生。

  明明兩個人約定好,等天氣放晴時,就要到遊樂園去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玩的……

  「彥彥,坐好喔。遊樂園很快就到囉!」媽媽紅著臉,愉悅地對自己說。

  明明現在,還下那麼大的雨。

  黃彥勳沒有說話,只是乖乖地在位置上撥弄著小汽車的輪胎。

  媽媽講完電話後,在房間睡了一下,黃彥勳也趁這個時候看了好久的《海綿寶寶》卡通,後來他轉去看《火影忍者》時,媽媽醒了,但她沒有走來客廳,倒是跑去廚房不知道在做什麼。

  等到黃彥勳終於看到媽媽時,她滿臉通紅,走路搖搖晃晃,還不停地傻笑,然後嚷著說要帶自己去遊樂園玩。

  知道媽媽的身體不太好,心情也很糟,所以黃彥勳沒有拒絕,他很快地換好衣服,被媽媽牽著上了轎車。

  雨好大好大,像是老天爺在嚎啕大哭一樣,就像媽媽掛掉電話時的反應。

  媽媽轉動著方向盤,她今天開得特別快,不一會兒車子就上了高速公路,窗外朦朧一片的街景迅速地倒退。

  媽媽身上有股黃彥勳從沒聞過的香味,甜甜的很特別,聞久了還覺得頭有些暈眩。

  車子發出尖銳的嗶嗶聲,黃彥勳記得媽媽曾經說過,車子發出這個叫聲時,就表示開太快了,黃彥勳本來想提醒媽媽,但抬起頭看到她的臉頰又淌下兩行淚水後,黃彥勳便別過頭,繼續看窗外後退的街景了。

  雷聲忽地轟隆大作,刺耳的煞車聲穿破耳膜般地響起!

  黃彥勳被一股力道給撞倒,他的頭暈眩得更嚴重了,在他努力睜開眼想搞清楚狀況時,眼前突然一黑──

  數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休息站旅客,同時聽見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隨後熊熊火光照亮灰濛的天邊,濃烈的黑色煙霧烽火般地陣陣升起……

  一場當年最嚴重的高速公路連環車禍意外,就在下午四點零七分時,伴隨著震天價響的雷聲發生了……

  

  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痛苦地睜開眼睛。眼前可見的範圍好小好小,駕駛座前的車窗早被壓扁了,不,現在她與兒子正被擠在一臺壓扁的轎車裡。

  發生什麼事了?她一直問著自己,頭上與腳邊不時傳來的刺痛,還有滴進眼中黏稠的液體,種種跡象都明確告訴她──車禍──這樣的訊息。

  但是這場車禍,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躺在她懷裡的兒子緊閉雙眼,不知道有沒有撞傷頭部,還是只是嚇得昏過去了?

  她試著想移動身體,但自己的下半身被變形的車身給卡住、動彈不得,兒子的身體斜躺著,頭部軟弱無力地靠在看起來像是車門的地方,她想將兒子的頭往自己胸口靠近些,想用自己的身體好好保護她,但是她的手沒有辦法伸那麼遠。

  為什麼今天一切的遭遇,都來得如此莫名其妙?

  她咬緊牙,再一次嘗試要拉出雙腿,但不知道是什麼尖銳的東西卻因此插進她的小腿側,只要她一移動,便劃下又深又痛的傷口。

  她不再掙扎,只是無奈地維持現在這個姿勢,大口大口喘著氣,透過眼前極小的空間,看向外頭的世界。

  雨仍在下。

  眼前無法仔細計算的車輛,橫七豎八、或倒或臥地停在高速公路上,黑色煙霧瀰漫著,遠方還有車子燃燒著烈火。她聽見人們在哭喊尖叫,或是在地上扭動哀嚎,整個畫面除了黑色與灰色外,就只有紅色的火與紅色的血,活脫脫是地獄的翻版。

  汩汩熱血正從她唯一的寶貝兒子頭上流下,她感覺得到兒子的體溫正漸漸散失。

  必須救他,不管自己會變得怎麼樣,他都必須要活下來!必須找到人救他!

  「有……沒有……人……」她試著張開嘴想叫,卻只能發出細小的哀聲,「有沒有……」

  「喂?是人家啦,人家遇到車禍了,倒楣透了!」

  一雙踏著紅色高跟鞋的腳映入她眼簾,她想伸手抓住,卻完全碰不到。

  「呵呵,人家沒有怎麼樣啊……我開車技術那麼好──車子?車子也沒有怎樣喔……仰皓皓,嗯……你再等我大概半小時吧。

  「對呀,前面路肩在清空,等一下就趕過去囉……你也知道嘛,警察辦事就是這樣沒效率嘛!好嘛、好嘛……我就已經很倒楣了,就不要罵人家嘛!」

  聽起來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那雙纖細嫩白的小腿在她眼前晃呀晃地,突然踩到什麼,那個年輕女子停下腳步,柔軟地彎下腰,撿起一個黑色的長方形東西。

  「喔喔喔……」年輕女子從黑色矩形物中抽出一大把白花花的鈔票,「仰皓皓!我撿到錢包耶!有夠幸運的!」

  那個黑色皮包有些眼熟,車子裡的她眼睛越睜越大。

  「放回去?不要、不要,這些錢就當作我被捲入車禍的賠償!呵呵呵,等一下請你吃飯囉──嗯!不跟你說了囉!有人來了!晚點再見,啾──」

  年輕女子丟下那空盪盪的皮包,快步跑掉。她來不及呼喊,遠方又傳來爆炸聲!

  「現在所在位置是中山高速公路,后里靠近泰山休息站的路段,這是一起非常嚴重的連環車禍,現場車子受撞擊變形得非常嚴重,現場簡直是一片凌亂!而且隨處還能聽見爆炸聲!雨勢又非常大……

  「由於今天是假日,又時近傍晚的關係,高速公路上車輛本來就相當的多,以至於消防車、救護車和警車要過來現場還需要一段時間……啊!現在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了!」

  又是一雙高跟鞋,一名女性手裡握著錄音筆和拍照手機,她著急地邊奔跑邊拍照,又邊錄音著。

  「救救我……」她試著大喊,但那名女性只顧著手裡的工作,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車子裡有其他人,「誰來救救我……」

  一張清秀的男性臉孔出現在她面前,她嚇了一大跳,那男人冷靜地安撫道:「小姐!沒事的!妳忍耐一下!等一下就會有人過來救妳出來了!」

  「先救我的兒子!先請你們救救我的兒子!」她懇求著,淚與血全混在一塊兒。

  她的兒子身材瘦小,從破掉的車窗空間可以輕易地抱出去,她雖然不是專業人士,但也能明顯感覺到兒子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地流失!

  「先生……請你先救救我的兒子……」

  那個男人往車內探看了一下,看到頭部受創嚴重的男孩後,先是愣了一下,趕緊挽起衣袖,想將他抱出來時──

  「先生!先生!請你幫幫她!救救她!」另一個男人突然冒出,他慌張地抓起正要救自己兒子的男人衣領,連拖帶拉地將他拽到前方另一輛仍燒著火燄的車前,「她懷孕了!她是孕婦!求求你救她!」

  一個女人頂著大肚子,在車子裡放聲尖叫。

  她認出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她寶貝兒子之前上才藝班的才藝老師!她脾氣暴躁易怒,常對孩子們破口大罵,甚至動手動腳,她的兒子就是因為被打得遍體鱗傷,才沒再去才藝班的。

  那位本來要先救自己兒子的好心人,便與另一個男人一塊兒動手拆著車門。

  這樣的女人居然懷孕了?這樣的女人竟然有疼愛他的丈夫?甚至奪走他們僅存的生存希望?

  為什麼沒有人要來救他們呢?他們已經被這世界遺棄成這樣了?為什麼連遇到車禍,還要被眾人遺忘呢?

  「閃開啊!閃開啊!要爆炸啦!快閃啦!」

  不知道誰大聲吼道,不遠處又是一聲活像戰爭片裡才會出現的爆炸聲,卡在車中的她能明顯地感受到地面在振動。

  她緊緊地握住兒子的手……

  「快跑啊!快讓開啊!車子要撞上了啊!」

  尖叫聲此起彼落,她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就在她想忍住雙腿上的疼痛,再一次試著拔出身體的時候──

  喀啦喀啦的巨響在她耳邊響起,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的發生!

  早已變形扭曲,幾乎壓扁的車身逕自下降,把之間所有的空隙都壓得一乾二淨,她的親生骨肉就那樣倒在那兒,如此的無助、如此的卑微,任由沉重的金屬用力下壓……

  他脆弱的頭顱被四面八方亂翹的金屬枝條插入,鮮血與腦漿一同噴灑出來,黃彥勳的頭部便活生生地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給壓得稀爛,就像一顆蕃茄被人給重重踩扁一樣……

  在她放聲尖叫的同時,連她所在的車子天花板都毫無預警地向下墜落!

  

  抬頭看著一整排閃爍著金黃色陽光的葉子,陣陣蟬鳴聲吵雜地傳進曾仲行的耳朵裡。

  「唔?蟬已經開始叫了啊?端午節都還沒到呢……」

  穿著印有藍色中國龍與紅色鳳凰圖騰的白底系服與牛仔褲,曾仲行踩著拖鞋,輕快地在F大學裡最大的通道上行走,由於假日的關係,學校搖身一變成為公園,附近家庭攜家帶眷地在校園裡運動、騎腳踏車、追逐嬉戲。

  一個學期又快結束了,曾仲行在踏入文學院校舍前的草坪小道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接下來兩週各個科目開始進行期末報告的上臺報告,或者是小論文繳交,當然還有教授們絕對不放過的期末考。捱過最後兩個禮拜,緊接著就是端午假期,和為期三個月的暑假了。一想到這裡,曾仲行忍不住愉快地哼起歌。

  這段時間為了「修羅道」事件煩惱,勞心勞力又費時,還要冒著被人誤認為是別人男友的天大誤會照顧人,讓他的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更別說是學校的課程、學會的公務,曾仲行都快忘記文學院餐廳自助餐的味道了。

  還有他的女朋友。暑假一定要好好補償她,那個愛哭鬼。曾仲行心裡盤算著,是時候該計劃個雙人自助旅行,看是要到墾丁、綠島、還是澎湖。

  想到這裡他的笑容就更燦爛了。就只有兩個人的甜蜜旅行呢。

  走上校舍樓梯,幾個小家庭圍著長滿荷花花苞的池塘,伸著長長網子撈呀撈的,幾個小妹妹指著曬太陽的烏龜大聲尖叫。

  走廊上的各個公布欄大大地張貼著紅紙海報,那不是慶賀學長姐考上研究所的海報,而是慶祝系上代表參選學生會長與副會長的兩位,高票當選了。

  曾仲行對那一點興趣也沒有,他連上面的名字都懶得看,他慢步到系學會辦公室前,神態自若地掏出繫有鈴鐺的鑰匙。他打算脫離徵信社吵吵鬧鬧的生態,躲到學會辦公室裡用功讀書,準備一下期末考。

  「修羅道」結束後到今天也兩三個禮拜了,曾伯良煞有其事地找了文紹秋、文紹旻到徵信社舉辦慶功宴(曾仲行完全不懂有什麼好慶功的),順便慶祝林以寒腿上傷口完全康復,一道疤也沒留下。

  他還嚷著本來要請高正杰警官一塊兒大吃大喝(實際上是想要請他幫忙出錢請客吧),但是他太忙了,所以只找了文家姐弟慶祝。

  不過曾仲行很願意相信,曾伯良只是害怕年輕貌美的記者文紹秋,會因為高正杰在場,而將放在曾伯良身上的注意力轉移開。

  明明春天都要結束了,馬車道徵信社的人們才開始他們的春天。

  鑰匙插進門鎖中轉動,竟沒有發出開鎖的喀喳聲。

  「誰這麼有心,假日也跑來學校呀?」曾仲行有些訝異,據他瞭解,學會裡的幹部、部員們,用功讀書的要嘛也是在圖書館或宿舍裡唸書,其他更多人是到臨死關頭才會抱佛腳。

  這麼風和日麗的美好週日上午九點,會有誰像他一般心血來潮窩在辦公室呢?曾仲行一邊推測思考著,一邊握住門把緩緩扭開──

  果凍般粉紅色的唇,緊緊壓在另一個唇上。

  曾仲行愣愣地站在門口,破舊木門已完全敞開,背著豔陽的他,影子正好直往陰暗的辦公室拉長。

  一道明亮的光線照在褐色捲髮上閃閃發光,另一抹紅色的髮絲像鮮血般閃動……

  窩在綠皮沙發上的男女,忘情親吻著,他們忙著交纏對方的舌頭,沒有人注意到辦公室的門已經大開。

  曾仲行咽了口口水,說也奇怪,他心裡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映入眼框的那瞬間,空氣好像結凍似的阻塞住了,冰冰冷冷的難以呼吸。

  他坐在沙發上,她則坐在他的腿上,粉紅色的迷你裙下,一雙長腿早踢掉他買給她作生日禮物的高跟鞋。

  她身上長版運動風背心的肩帶落了一邊,白皙柔軟的肩膀裸露出來,他的手急忙覆蓋上去。她纖細的雙手緊緊交纏在他的頸後,彎曲的形狀就像一個小巧的心型。

  「咳咳咳……」曾仲行突然大聲地清清喉嚨。

  沙發上的男女像觸電般地彈開,他們眼神無法聚焦,看起來有點缺氧似的茫茫然,兩人頭髮都四處亂翹著,然後不敢置信地看著門口的人。

  「哎唷?」曾仲行擠起有點詭異的笑容,輕輕地拍了拍手,「不錯嘛。」

  「學……學弟?」現任會長,就讀三年級的彭俊平瞪大雙眼,平時口若懸河的他,竟然開始結巴,「你……你你你……你怎……怎麼會……」

  至於她,眨著又翹又濃密的眼睫毛,有點灰綠色的瞳仁直挺挺地看著他──她什麼時候開始戴假睫毛?又什麼時候換了新牌子的睫毛膏?又是什麼時候配了有顏色的隱形眼鏡?

  曾仲行突然覺得,眼前的「女朋友」,似乎有點陌生。

  「阿……阿……」現任會長祕書,二年級的馮竣茜,瞠目結舌的連他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曾仲行沒有再吐出任何一個字,他瞇著眼微微笑著,往門外後退一步後,就像曾伯良似的,作出一個彷彿魔術師完成精彩魔術表演的謝幕動作,然後拉上門,轉身循著過來的路快步奔跑。

  陽光透過葉子在地上照出片片光點,蟬在樹上吵鬧地大聲唱著。

  曾仲行背著黑色背包大步奔跑,他的摩托車就停在校門口速食店旁的停車場內,從文學院慢慢走過去,大概要花上五到十分鐘。

  那麼用跑的呢?他從來沒有計算過。

  耳後響起高跟鞋叩叩的聲音,他知道,那個叫作「女朋友」的人追過來了。

  「阿行!阿行!」以前覺得甜甜蜜蜜像小貓撒嬌般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可比樹上的蟬還要刺耳,「不要跑!求求你不要跑!求求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呢?他想起這段交往的開端,是她先主動抱他、是她先主動吻了他。

  「聽我解釋──拜託你!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但是──」她尖聲喊著,語帶哽咽,她總是哭,每次吵架到最後她就是會哭……

  碰一聲,身後窸窸窣窣的哭聲哇地爆炸出來,一旁野餐的小家庭嚇得抱起小孩就走,樹上的蟬頓時全停止鳴叫。

  她的哭聲悲傷地在校園內迴響著。

  曾仲行沒有停下腳步,他頭也不回地直往校門口前進,他很清楚,只要回頭,這個悲劇就會沒完沒了……就算她傷了膝蓋、折了小腿、斷了鞋跟,也與他無關,他不能因為一時的同情,讓整件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馮竣茜狼狽地坐在校園大道上,看著苦心追求許久的曾仲行漸行漸遠,在他完全消失在校門外時,她才徹底清楚地明白,他們之間的一切,已經完全結束了。

  曾仲行發動摩托車,輕鬆地騎到被詛咒的橫向馬路上,據說這裡每年都會車禍死掉不少學生,不過此時任何怪力亂神的謠言,都無法動搖他如釋重負的好心情了。

  他看到前方紅綠燈便利商店的三色招牌。

  他現在只想喝瓶冰冰涼涼的鮮奶,然後在店裡白看今天所有的日報。

  不知道會不會有可愛的工讀妹妹站在一旁,雙手叉腰,氣呼呼地喊他「大叔」、罵他「咬著吸管講話非常危險」呢?

  

──《修羅道》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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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