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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章 狂雨霏霏,似夢仍無畏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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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在網路上與文紹秋初次見面後,高正杰本來已無繼續與這名女記者保持聯絡的意思,儘管對方心很細地還丟了手機號碼過來。但是到了當天午後,一通電話卻改變了高正杰原先的堅持。

打電話來的,是曾伯良的弟弟曾仲行,高正杰之前常聽曾伯良抱怨他這位就讀大學二年級的弟弟,整個暑假都排定了計劃,要帶著他的助手四處亂跑,把可憐的自己丟在徵信社中當獨居老人。然而現在狀況似乎有些相反,學校高中文藝夏令營的籌備告一段落,曾仲行與林以寒終於回到馬車道徵信社,想好好犒賞一下曾伯良。

一切就如文紹秋於線上所說的,曾伯良整個人像人間蒸發般憑空消失,連張字條留言都未留下。讓嘴上明明說不急心裡嚇得要命的曾仲行,幾乎是按遍了整條街住戶的門鈴,差點沒去里長辦公室調監視器錄影帶。

曾仲行會這麼擔心也不是沒有原因,在曾伯良回來臺灣開設徵信社前,他的確是消失了好一陣子,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就連高正杰,這位應該是他最要好的摯友,也完全套不出半句話。

「可能跟『早苗』有關吧。」高正杰替曾伯良那幾年的失蹤下了這樣的註解。

那麼最近的失蹤呢?會不會也跟那個女孩子有關?

後來,心思也很細膩的林以寒,在收拾徵信社時,發現一張幾天前才填寫的客戶資料表,當事人是一名為「慕昱薇」的女孩,讓她與曾仲行感到驚訝的是,這個女孩的才高中三年級,而表單上簡略寫到的業務內容,是協詢失蹤人口,一旁更以鉛筆寫著「南投暮城村」五個字。

曾仲行原先想說服高正杰開車載他與林以寒去南投找曾伯良,但被高正杰拒絕了,他花了一點時間在網路上搜尋「暮城村」的資料,卻什麼也找不到。

手足無措的他,最後還是聯絡了也在尋找曾伯良的女記者,兩人約在景美附近巷裡,一家只有內行人才知道的日式居酒屋碰面。

當晚,隨便套上條紋襯衫和黑色牛仔褲的高正杰出現在居酒屋門口時,店內許多用餐交談的上班族女子紛紛對高正杰投以奇特的目光,身材高且健壯的高正杰突然後悔自己沒穿成套的西裝來,至少那會有讓自己仍在工作執勤的錯覺,減少被外力干擾的機會。

他在門口張望好一陣子,店內實在太多有可能是文紹秋的女子,就在他掏出手機準備撥號時,一位孤身坐在吧台,穿著卡其綠U領連身裙,隨便紮了個包頭的年輕女子,對著他揮了揮手。

「妳是……」

「高警官,坐啊。我,文紹秋。」文紹秋有張精明能幹的面孔,如果不是早知道她的職業,高正杰倒覺得她看起來像極一般企業公司裡的女強人,「吃過了嗎?這裡的生蚵很鮮美呢,加了以醋調成的醬汁、蘿蔔泥和蔥花,很推薦唷。」

高正杰微微皺起眉頭,文紹秋又逕自地介紹店內的菜餚。

「生牛肉也很不錯,還有鹽烤的干貝和玉子鰻魚燒……」

「我不餓。」高正杰簡潔明瞭地說,「文小姐,我來是想討論關於阿良以及那個都市傳說的。」

「我知道,不過你不覺得在討論正事之前,享用美食也是很重要的嗎?」文紹秋語畢,淺笑著拿起面前的罐裝啤酒喝了幾口。

「稍早阿良的弟弟在徵信社裡找到前幾天他剛接下的客戶資料,那位客戶是一名在北市讀高中的女孩子,而委託內容是協尋她失蹤的弟弟,上面只清楚寫了女孩於台北的住所,後來查過,那得地址是學校的外縣市生宿舍,此外在資料表單上,有著阿良的筆跡,草草寫了『南投暮城村』五個字……」

「高警官,你真不浪漫。」文紹秋直截了當地說,她搖了搖啤酒罐,裡面液體的聲音輕輕作響,「一坐下飯也不吃、菜也不嚐、連酒都不喝,劈頭就是公事。」

「我不餓,而且我開車不能喝酒。」高正杰隨便答道,又繼續說下去,「我在網路上查過,也請阿良的弟弟翻閱舊報紙與書籍,目前還是不知道這個『暮城村』在哪裡。文小姐既然是記者,說不定聽過這個村名?」

「這個嘛……」文紹秋招來服務的媽媽,那位親切的太太笑了笑,隨即送上一盤五六串的雞肉串燒,文紹秋修長的手指指了指,「吃一串,答一個問題。」

高正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考慮了一會兒,還是勉強吞下一串。

「呵呵,沒有毒的。」文紹秋笑著說,「你真有趣,和曾伯良完全不同。」

「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不可以。」

「妳說過吃一串……」

「對呀,剛才那個問題是第一個問題,我已經回答囉,答案是『不可以』。」

這個女人……

高正杰不想再與文紹秋浪費時間,他二話不說吃起剩下的雞肉串燒,盤子立刻見底,文紹秋看得開心不得了,不停掩嘴竊笑。

「文小姐,妳聽過『暮城村』這個地名嗎?」高正杰擦擦嘴後,正經八百地問。

「聽過呀,你剛剛說的嘛。」

「我沒有在開玩笑。」

「不鬧你了,真是的。」文紹秋向送上以芝麻糊作成豆腐的婆婆說聲謝後,一邊享用餐點一邊慢慢地說,「去年夏天,我曾路過那個地方,我當時的男朋友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暮城村』這個小村子,直說那裡可以看到全臺灣最美麗夕陽。不過那次旅遊結束後,我們就分手了。」

「妳還記得前往那邊的路嗎?」

「我正在回想一段感傷的戀情,你連安慰都不安慰,直接問下個問題呀?」

「喔……節哀順變。」

「高警官,這個是安慰失戀者該說的話嗎?」文紹秋輕輕挖著軟綿綿的豆腐,「怎麼開往『暮城村』我是沒辦法很明確地說出來,但是給我一張南投的地圖,我可以畫出路線與村子大概的位置。」

文紹秋話才剛說完,高正杰便猛地站起,他毫不考慮一把握住記者還在享用豆腐的手腕,粗魯地拉扯她往居酒屋外走,文紹秋瞪大眼睛,她被高正杰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回過神來,文紹秋緊忙抽回自己的手,不大高興地對警察說:「高警官,你急什麼啊?村子又不會跑掉!」

「村子不會跑掉,但阿良他可能出事了。」

「呵呵,你怎麼知道?你們有心電感應嗎?」

「不是,不過根據我對阿良的瞭解,」高正杰冷冷地說,「他連妳這種女人的電話都不接,絕對是遇上了什麼事。」

「也許是那村子太偏僻了,手機收不到訊號呢?」文紹秋機警地說,「還有,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這種女人』?」

「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高正杰愣了愣。

「注意你的言詞,高警官,」文紹秋走回吧臺座位,取了自己的皮包,並將帳單推到高正杰面前,「還有,麻煩你『這種男人』,和女孩子約會又要女孩子幫你忙,應該要主動付帳單吧?」

 

 

次日一大早,高正杰便開著他的銀色轎車來到文紹秋家樓下,等著這位大記者起床,文紹秋穿著前一晚那套連身裙,拉著一只綠色硬殼皮箱,喀噠喀噠地來到高正杰車前,此時他早在那裡等了一個小時了。

高正杰看著文紹秋的那只皮箱,幽幽地說:「我們不是去渡假。」

「你也不知道我們會在村子裡待多久呀,」文紹秋比比後車廂又比比行李,示意高正杰幫忙搬進去,後者乖乖照做,「女孩子才無法忍受一天不洗澡呢。」

背著文紹秋擺放行李的高正杰難得地翻了白眼──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和女孩子有太多牽扯,只想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受颱風影響,隨著公路越往南、再往山間行駛,天候狀況愈差,一路上文紹秋不停地以天氣來應證昨晚她堅持白天才能上路的論點,包括能見度有多差、輪胎容易打滑之類的,高正杰總是沉默以對,他甚至有點懷疑,文紹秋是想讓自己被他討厭,才會一直咄咄逼人。

「欸,前面右轉。」文紹秋指著右手邊一條只夠讓一輛車通過的路說。

「妳確定嗎?」高正杰皺著眉頭,那條路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常於行走的痕跡,既然不是常人走的路,又怎麼會有村子呢?

「我去年來過耶,你不知道男性路癡的比例比女性高嗎?」文紹秋微微笑。

「從沒聽說過。」

「曾伯良跟我說的。」

車內再度陷入沉默,但卻不是因為與文紹秋的對答導致,而是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的事物……即便是處理過許多刑案的高正杰,與專跑社會線的文紹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畫面給衝擊到了,高正杰將車子停了下來,他連傘也不能地跳下車,不敢相信地走到那掛有「暮城村」匾額的拱門之前。

那個他昨天才在琉璃蝶網頁上看到的照片,此刻便在眼前成真了。

一名死亡多時的赤裸女子,被高高懸在拱門上,隨著風雨擺盪。

「高警官……不能將她放下來嗎?」文紹秋從車窗探頭出來問。

「還不行。」高正杰牙一咬,沉著臉回到轎車上,小心地開進暮城村中。

「這個村子,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了?」文紹秋將額頭貼在窗戶上喃喃地說。

「又?」

「去年夏天我來採訪土石流淹沒某個村莊時,到過這裡。」

「不是跟男朋友來的嗎?」

「隨口說說你也信?」文紹秋淡淡地說,「採訪過土石流後,接到消息,說暮城村這兒有人墜崖了。可是我並沒有將這件事寫成報導。」

「為什麼不寫?」

「因為找不到墜崖者,不管是活人,還是屍體。這個村莊入夜黑沒有什麼燈火,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事發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只聽到有人高喊『掉下去了』之類的話,後來搜索了三天三夜,卻什麼也找不到。不過疑似摔下去的那個人,之後確實失蹤,沒再出現了。」文紹秋想了一下,「我記得那時候全村的人都反對我寫成報導,特別是出事那家的爸爸,態度有夠差的,我還跟他大吵一架,最後他竟然拖著我跟另一位記者的行李,扔出剛剛那個拱門外。」

高正杰沒有回話,他逕自將車停到一幢歐風小屋旁的空地,此刻的風雨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兩人下了車,有些艱困地各自撐起雨傘,逆著風、踩著泥濘往小屋門口走去,好不容易走上門前平臺,全身衣服早被大雨淋溼了,文紹秋還在從皮包裡找出手帕擦拭時,高正杰已按下門鈴。

深褐色有著精緻浮雕的雙開木板來開了一邊,一位臉色蒼白,看起來略微虛弱的女子張著圓眼打量屋外的高正杰與文紹秋。文紹秋微笑著點點頭,順手將完全濕溽的手帕塞到高正杰手中。

「嗨,慕太太,還記得我嗎?」文紹秋打了招呼,看開門的夏采芝一臉疑惑,文紹秋趕緊接著說,「我是文紹秋,F日報的記者,我們見過面的。」

「記……者?」夏采芝驚慌地走出來,並將門關上,「記者小姐,妳怎麼來了?這位先生是……」

不等高正杰開口,文紹秋代答:「是我同事,我們要上山去採訪一所森林小學,沒料到雨勢這麼大,沒辦法再往上開,正好想到慕太太的家在這附近,所以特地來想借住一晚。慕太太──不方便嗎?」

「這……」夏采芝苦笑,「是有點不方便……」

「慕太太,無論方不方便,我們都必須登門叨擾一下。」高正杰將文紹秋擠到一旁,嚴肅地說,「畢竟村子口大剌剌掛著一具屍體,我有權力──」

「──瞭解一下狀況!」文紹秋尖著嗓子叫道,媚眼不時瞪向高正杰,「我們是記者嘛,哪裡有新聞就往哪裡跑囉。」

「暉振不會希望這個時候見到你們的。」夏采芝困擾地說,心裡似乎在天人交戰著什麼,最後她嘆了口氣,轉身對門內喊了聲:「我去香馨家看看她。」

然後她拿了門旁一把大傘,撐起後直往對面的另一棟小屋走去。

「高警官,你在警校上課時,沒人教你要視情況隱瞞自己的警察身份嗎?」文紹秋不悅地對高正杰說,「你沒看出慕太太的神色有異嗎?」

「村口掛著一具屍體,我怎麼可能不說出身份進行調查?」

「算了,懶得跟你說。」文紹秋甩頭跟上夏采芝漸行漸遠的身影,高正杰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跟了過去。

夏采芝來到另一棟僅二層樓的小屋前,也沒按門鈴,便直接開門走了進去,文紹秋毫不遲疑地也走進屋內,高正杰收起傘後才慢慢進屋。

走過玄關,映入眼簾的是頗有鄉村風格的小客廳,夏采芝和一名不斷哭泣的女子併肩坐著,文紹秋與高正杰對望一眼後,兩人都呆站在原地不敢動作。

「記者小姐,來這裡坐沒關係的。」夏采芝招呼後,兩人才默默地移動到沙發上,慕家太太輕輕握住身旁女子的手,溫柔地說,「香馨,沒事的,這兩位是新聞記者,暉振不曉得他們來了。」

「記者……」迭香馨抬起淚流滿面的臉,「記者來了,又有什麼用呢?」

「這位小姐,她是記者沒錯,但是我不是,」高正杰不顧文紹秋死命地使眼色暗示,依然故我地繼續說,「敝姓高,是名警察,雖然轄區是在臺北,但我很願意替各位進行初步的調查,也能替你們聯絡南投這邊的單位。」

「不用了,警察先生,沒有什麼好調查的,」夏采芝淡淡地搖頭,「兇手已經抓到了,只是大家不斷面對接二連三出現的死者,有些心力交瘁……特別是連香霖都遭到毒手……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

「迭家大姐也過世了?」文紹秋驚呼,「怎麼會?她是那麼好的人?」

「聽慕太太這樣說,被殺害的不僅村口的那名女性?」

「是的,這三天來天一亮,我們雙眼一睜,就會又得到有人身亡的消息。」

「死了三個人呀……都是被人殺害的嗎?」文紹秋認真地問,她的手探進皮包裡,似乎想翻找筆記本之類的東西。

「應該是的,像是村口拱門戴教授的屍體,總不可能是她自己吊上去的吧,還有背部的可怕傷口。」夏采芝說,「還有第一天,香馨在民宿預定地裡,發現死在土坑中的成先生,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摔進去的。」

「土坑?」高正杰問,「他是不是胸口插著一把刀子,身上有許多刀傷?」

「警察先生,你剛才看到成先生的屍體了嗎?不然怎麼知道他是被亂刀刺死的?」夏采芝反問。

「我是在網路上看到的,這幾天,網路上有人散播著那位先生與村口女士遇害的照片。」高正杰像是想起什麼,他突然瞇起眼睛,「慕太太,這個村子裡是不是有蝴蝶?」

夏采芝嚇了一跳,她慌張地看著高正杰,雙唇顫抖地說:「你怎麼又知道了?」

「慕太太,難道那個據說有擁稀有琉璃蝶的地方,就是暮城村?」文紹秋說,「這件事在網路上鬧得很大呢。有個神秘的網友不斷騷擾人,強迫大家散布關於琉璃蝶的消息。」

「怎麼會有這種事?」

「那個人自稱是養蝶人,一心想培育出琉璃蝶,希望藉由網路將他的心願散播出去。但是這之後更確切的動機,就不得而知了。」高正杰簡單地說,他看著愈陷迷惘的夏采芝,「慕太太,妳方才說過遇害的有三人,這第三個人是?」

夏采芝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迭香馨立刻嗚咽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夏采芝溫和地摟著她,向高正杰解釋道:「是香馨的親姐姐,迭香霖。這個消息網路上不知道吧?」

「我們是一早動身趕來的,沒去注意呢。」文紹秋找出紙筆問,「香霖姐遇害的狀況也像前兩起一樣殘忍詭異嗎?」

「是、是的……」夏采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早上我……我發現香霖她……她死在我們家的地下室裡。」

「香霖姐死在慕家?她昨晚沒回家嗎?」文紹秋問。

「她和我一起回家的,睡前我們還一塊兒看了電視聊天……」迭香馨吸吸鼻子,紅腫的雙眼看著文紹秋,「不過,現在沒事了,我們已經抓到兇手,也把那位兇手關起來了……我只是……還無法接受姐姐她……會被一個陌生人殺死……」

「等等,妳說──陌生人?」文紹秋咬著筆桿問,「什麼陌生人?」

「是我先生女兒帶回來的男孩子,起先說他是她的男朋友,後來又說她是她特地請來的偵探。」

「為什麼要請偵探?」「偵探叫什麼名字?」

同時激動提出問題的文紹秋與高正杰對望一眼,最後文紹秋平靜地靠向沙發,讓心臟幾乎要跳出喉頭的高正杰先提問。

「慕太太,那位自稱偵探的陌生人,是不是姓曾?」

不等夏采芝點頭,高正杰已絕望地閉上雙眼。

 

 

即便已是白天,未開燈的地下室裡仍昏暗的宛若黑夜。

曾伯良輕輕倚靠著受潮而滿佈斑紋污點的牆,像剛睡醒般懶散地望著緊貼天花板、這個空間之中唯一的開口、唯一的光源。室內地面有著大片血泊,死去的迭香霖就躺在凝固乾涸的血湖之上。染血的石頭與彷彿是切割出迭香霖傷口的刀,整齊地排放在死者的身旁,似是弔慰著生命的逝去。

沒有什麼太多想法,反正被如此莫名其妙的陷害也不是第一次了,曾伯良反而有一種見到老朋友般懷念的感覺。

他的頭仍有些昏沉,像有石頭塞在腦子裡一樣,眼皮也沉重的難以睜開,更別說是身體了。

慕家、迭家,整座暮城村的村民皆一口咬定自己是殺害迭香霖的兇手,而作出此判斷的標準,是他們僅僅憑藉著完全密閉且上鎖的地下室裡,發現迭香霖的屍體,身為現場唯一活人的他,手裡又握著殺害死者的兇器……

夏采芝是現場的第一發現者,再來是慕昱薇,之後慕家大大小小都醒了,包括一家之主慕暉振,他穿著睡衣下樓,連讓曾伯良辯解的機會、提出疑惑的機會都沒有,他兇悍地拋下一句「你這輩子甭想離開我們村子」,便領著一家大小離開地下室。

最後離去的慕昱薇面無血色,她的淚水已經流盡,若不是夏采芝的攙扶,她絕對會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地。

總覺得有些可笑──對於這些村民毫不思考地認定自己是三起命案的兇手,他們寧可隨便抓一名外人定罪,也不願報警讓專業人員進行調查。

如果可以,曾伯良真的很想問問他們:假使他真是殺害迭香霖的兇手,他要怎麼離開密閉的地下室,冒著大雨並不被慕家人發現地前往迭家,潛入後抓了迭香霖,再大老遠將她帶回地下室內,反鎖唯一的門後,殺害迭香霖?真要說起來,曾伯良反而是這村中最不可能殺害迭香霖的人!

據慕昱薇之前的說法,家中所有房間的備份鑰匙,就放在任何人都可隨便進入、拿取的廚房之中,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取得。再說曾伯良倘若是兇手,他大可不需要將自己推入這麼困窘的境遇,天底下哪個兇手會讓自己與屍體共處一室,還讓自己充滿嫌疑呢?

再看回前兩日發生的事件,戴尹虹、成世雄與迭香霖都是於深夜遇害的,這村子裡的人不肯報警就算了,他們對於自己不會遇害似乎也很有把握,完全沒有任何保護自身的想法、讓屍體保持原樣曝露於現場、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正常過活、更把與這些生人初次見面毫無交集的自己監禁起來……明明有可能犯案、有動機犯案的,是這座村子裡的人吧?

這座村子到底怎麼一回事?

曾伯良癡癡地看著通風口的微弱光線,他走過許多鄉村、許多城市、許多國家,經歷過許多的事、看過許多的人,曾經孤單也曾經結伴,曾經悲慟也曾經歡笑──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是他回到臺灣,開設馬車道徵信社之前的事,甚至可以說──是Sanae消失之前的事了。

他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也不擔心自己被誣蔑入獄,他只怕這座寂寞的小村,將再受到死神的摧殘,只擔心這些看似複雜的謎團真相將永不見天,以及那有著和Sanae有相同樣貌的慕昱薇。

如果不是慕昱薇,如果不是她擁有那張面孔,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了吧?他不會拗不過委託人的要求陪伴著回到村中,替她尋找那位據說去年就已墜崖身亡的弟弟,慕曜斌。

接下來會怎麼樣呢?他那正過著愉快大學生活的弟弟,會想到他這位再度失蹤的哥哥嗎?會聰明地找到自己所在的暮城村嗎?

現在檢討起來,都是自己瘋瘋癲癲隨性處事的態度,將事情推往最糟的狀況。

Sanae,如果妳在,一定會阻止我,比我早看清一切吧?」

 

 

「慕太太,妳們真的相信那位姓曾的偵探,就是殺害三人的兇手嗎?」高正杰板著臉,厲聲問道。

「事實擺在眼前,從外側上鎖的地下室裡,倒著死去的香霖和昏睡的曾先生,曾先生手中緊實地握著襲擊香馨時使用的兇器……除了他能是兇手,還有誰會是兇手?」夏采芝幽幽地回道。

「但是,曾伯良他怎麼可能殺人呢?沒有任何理由呀……」文紹秋困惑地說,筆桿不斷戳弄著下巴,「除非他神秘的過去與村裡的人有牽扯……」

「不會有什麼牽扯的!單以迭香霖遇害一案來說,曾伯良反倒是全村唯一不可能殺害迭香霖的人。」高正杰冷酷地擺擺手,制止迭香馨與夏采芝發言,「兩位想想,曾姓偵探是被反鎖在地下室裡的,他若要殺害迭香霖,必須先想辦法逃出慕家地下室,抵達迭家後綁走迭香霖,再回到慕家殺害她並將自己與屍體反鎖。比起曾姓偵探犯案手法的繁雜,村內其他行動未受限制人,反而更能輕易犯下此案。」

「警察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們所有人都很可疑、都是殺人兇手囉?」迭香馨不悅地說,「我沒事為什麼要殺我姐姐?」

「我尚不知道兇手的動機,但可以確定的是,真正的兇手一定擁有慕家地下室的鑰匙,或是是個能夠拿到鑰匙的人。」高正杰看向夏采芝,「慕太太,地下室的鑰匙是不是有特地人士保管呢?妳在描述現場時,說過地下室的門一定要使用鑰匙才能上鎖與開啟,現在關著人,想必很看重鑰匙的保管吧?」

「地下室的鑰匙,是放在我先生身上,鑰匙從不離身。可是,」夏采芝垂下頭,「連同其他客房的備份鑰匙在內,全屋子門鎖的備份鑰匙都收在廚房裡。」

「所以任何人都能隨手取用囉?」文紹秋拉出笑臉,「這樣一來,曾伯良就能被放出來了吧?」

夏采芝和迭香馨沒有說話,飽受驚嚇的她們,似乎未仔細思考過這幾天發生的事。見兩名婦人不發一語,以為她們頑固的想法已被高正杰打破的文紹秋,情緒又不由得地湧了上來。

「這種事還要考慮呀?妳們連辦過許多重大刑案的警察都不相信嗎?」她臭著臉站起來,不悅地左顧右盼高聲問道,「妳們這兒有網路線嗎?我亮個東西給妳們看看,看妳們還會不會繼續自私下去!」

「記者小姐,我們哪裡自私了?出事的是我們村子,死掉的是我們村裡的人,我們比誰都想找出兇手,比誰都擔心暮城村。」迭香馨尖著嗓子叫道。

「擔心的話為什麼不報警?那個啥村長的話有這麼偉大,偉大到不可反抗嗎?」文紹秋冷哼一聲。

「記者小姐,請妳聽我們解釋,」夏采芝嘆了口氣,她拍拍迭香馨的背,要她放輕鬆點,「暮城村如妳所見,就只剩下慕家與迭家兩戶人家了,慕曨發一家三口也不住這兒,香霖又遭到不測,而我是後來才嫁入慕家,既沒替慕家生下一兒半女,許多暮城村中的事物我也不是很熟悉。但是在這裡住了多年,我漸漸能體會,暮城村現在所留下來的住民,大家對於這塊擁有全臺灣最美麗夕陽景色的天地,是有多麼地不捨與寶貝了。」

滂沱大雨轉變成濛濛細雨,戶外不再傳來轟炸般的巨大雨聲,夏采芝溫和的口氣,也變得更加明顯。

「那是對這片土地的熱愛,一份不會有人刻意去尋找與保存,卻確實根深在我們心中的情感,並擴展成家族內的親情,然後是村中各家的友情。」夏采芝看看窗外,若有所思地說,「我的丈夫他不太會表達感情,他的個性強硬又頑固,心裡總是悶著很多話不願明說。面對漸對這片土地失去信心,為了尋求生存與財富,那不斷發生的村民遷移,身為村長的暉振其實是悲傷不解大於忿怒的。慕家本來是靠山上的果園為生,但近幾年聽了那搬去山下多時的成世雄的話,以為城裡的思想是先進無誤的,使得暉振狠心改種檳榔樹……」

兩位不屬於暮城村的訪客,對於夏采芝的話語,有著截然不同態度。高正杰默默聽著,彷彿陷入了長思中,文紹秋則一臉不耐,急著想從夏采芝說話的空隙提出質疑。

「慕太太,妳說了半天,也是沒辦法替『自私』這點自圓其說嘛!什麼對土地的熱愛?看看網路上那位『養蝶人』不斷散佈妳們村的稀有蝴蝶傳說,怎麼看都是想利用網路製造話題、引發熱潮,說不定還能利用這個風潮重振幾乎荒廢的暮城村,讓你們慕家、迭家可以世世代代住在這裡不愁吃穿,讓你們不用再靠種水蜜桃、種檳榔為生。說到底妳們所謂的『愛』,不仍是『自私自利』嗎?」文紹秋再度冷哼著,「我看你們鐵定是為了快要滅村的事引起很多派別,裡面較激進的人就跳出來把另一派的人殺光……」

「不是這樣的!自私和熱愛不同,我們……暉振他是真的想替村子做些什麼,不像成世雄是想賺飽自己的荷包,就為了讓村子永存,暉振才會不准大家報警,怕壞了暮城村的名聲。」

「啊哈,名聲!是怕之後開了民宿,發展觀光時受影響吧?」文紹秋不以為然地說,「真會演戲的一口村子,死了人怕名聲臭不願報警,為了紅在網路上搔擾無辜的人,把人嚇到住院了、受傷了也不以為意,真是個熱愛土地的村民呢。」

「記者小姐,請妳不要這麼說,我們都是不諳電腦使用的鄉下人,連開機關機都要花許多時間,怎麼會上網搔擾人呢?」

文紹秋從皮包裡取出一臺尺寸很小的筆記型電腦,迅速地開機後開啟資料夾裡某個文件檔,然後她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將電腦螢幕轉向夏采芝與迭香霖,螢幕上展示的,是昨夜她苦求高正杰傳送過來,以Word保存琉璃蝶網頁文圖的檔案。

「這張養蝶人散布的恐怖照片,不就是村口戴教授的屍體嗎?如果不是暮城村的人,又怎麼能拍到這樣的照片呢?」

 


 

附個村子地圖↓

暮城村簡圖  

  我都忘了我有畫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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