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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深鎖論壇的惡意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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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不知道是破案慶功宴還是平安夜派對的聚餐,在故意發起酒瘋的曾伯良跳上椅子、一腳踏在桌上,模仿起加勒比海醉醺醺海盜時,丟臉地結束了。

  和他同桌的曾仲行、林以寒與高正杰尷尬得想一頭撞進滾燙的圓形鐵盤裡,但是整間店的客人、服務生甚至是店長,卻全興奮地應和起曾伯良。

  不管他是高舉啤酒罐大喊「乾啦」,還是抓著大剪刀唱不知道哪國語言的快板歌曲,全店都配合得彷彿所有人都喝醉了一樣。

  等到曾伯良高歌到嗓子開始沙啞,無奈的高正杰正好吃完幾個服務生妹妹額外招待的甜點,趕緊站起來憑藉著刑警的健壯體魄和一些武術基礎,快狠準地將曾伯良從桌子上抓下來,並制止他想要脫掉上衣的舉動。

  此時一旁的曾仲行和林以寒已經完全待不下去了,前者果決地牽起茫然女友的手,向幾乎要與曾伯良格鬥的高正杰使了個無奈的眼色後,撞開幾個想要他們留下情侶接吻照的服務生,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甚至在他們推門跑離燒肉店時,店長本人還衝出來,三人兩隊在小巷子裡上演幾分鐘的追逐戰,直到拐了好幾個彎跑上大馬路,躲進附近熱鬧的商圈人潮,店長的身影才消失不見。

  「喂……等一下啦……」

  曾仲行穿過人群,拉著林以寒跑下捷運站出口的階梯時,一直沉默不語任由曾仲行擺布的她終於開口。

  「啊?」曾仲行鬆開手,有些愣愣地回頭看著階級上停下腳步的林以寒。

  原本一臉茫然又尷尬的她,就像陰天突然轉晴,臉上的陰霾瞬間消失,她的大眼睛瞇了起來,清脆的笑聲由小漸大,毫不在乎路人目光地扶著牆,彎腰大笑。

  「妳怎麼了嗎?」曾仲行皺眉不解地問道。

  他面前這個先是網友,後變成徵信社調查事件的同伴,又變為直屬學妹,到現在竟然成為自己女朋友的女孩子,跟他以前熟識的女生很不一樣,很多時候他甚至不能瞭解她的想法,卻又覺得她那樣古靈精怪的可愛。

  「我沒事……沒事……」林以寒試著停止發笑,過量的笑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她深呼吸幾下後,表情又恢復原本的茫然,但沒維持幾秒,又再次彎腰呵呵笑著。

  「妳是覺得我老哥那樣的行為很好玩嗎?」本一直板著臉孔的曾仲行似被對方感染一樣,嘴角也微微彎了起來。

  「算是啦……不過……」林以寒笑到整張臉都紅了,她乾脆整個人背靠著牆,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不過像這樣……為了那麼莫名其妙的原因……像拍什麼動作片一樣……在臺北東區街道間煞有其事的奔跑……就是讓人想笑嘛……」

  「那就好。」

  「好什麼好?我跑得很累欸!而且我今天難得穿了高跟鞋……」

  「就算是不穿高跟鞋的嬌小女孩子我也喜歡。」

  「誰跟你講這個了!」林以寒臉變得更紅,「我的意思是高跟鞋不太好跑步!」

  「我剛才所說的『好』也不是指被店長追趕的意思啊!」曾仲行捏了捏鼻子,「只是覺得剛才用餐時,妳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有這麼明顯嗎?」林以寒收起笑容,稍稍訝異地反問。

  「情緒很明顯的話不好嗎?」曾仲行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以前剛認識妳的時候,感覺妳不管是生氣、難過還是怎樣,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會藏在微笑後面,雖然看起來笑得很開心,實際是在逞強,笑給別人看……」

  「那麼久以前的事誰記得啊。」林以寒不悅地說,她拎好包包,慢慢地拾階而下,來到曾仲行所在的那一層,兩人一塊併肩下樓。

  「仔細回想的話,妳真的變得很多呢。」

  曾仲行看著捷運出口兩旁的廣告和藝文海報,若有所思的說,「像是說話這件事,本來妳就算是跟當時熟稔的幾個好朋友說話,也常常不知道在隱瞞什麼一樣,假裝自己很隨和、什麼都好,看起來好相處,很溫柔友善……結果現在……哎……」

  「你現在是嫌我不溫柔不友善嗎?」林以寒皺起眉頭,「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像以前那樣戴著溫和乖巧的面具對待你。」

  「妳什麼時候對待我時戴過溫和乖巧的面具啊?那是國王的面具只有笨蛋才看得到嗎?」曾仲行裝模作樣地對空氣冷哼一聲。

  「打從妳在徵信社對面的便利商店打工開始,我們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喔!第一次!妳就對我口出惡言還叫我大叔!後來我明明跟妳約好隔日再戰,結果妳早打定主意要辭職了,害我像白癡一樣撲空……

  「過了很久再次見面,妳馬上拿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往我頭上敲下去……請問親愛的學妹、親愛的我老哥的助手大人──妳究竟什麼時候溫柔乖巧又友善的對待過我啊?」

  「你現在是要翻舊帳嗎?還是老人家在懷念年輕時代一去不復返的青春?」

  「兩個都有不行嗎?」

  「當然行!我還能幫助你身歷其境、重溫一下當時的青春洋溢!」林以寒話一說完,鍊帶式的小皮包立刻甩了出去,就要往曾仲行的頭頂一敲,後者急忙往下跑了幾階躲過,得意地扮鬼臉大笑。

  「前面的大叔,你不是想重溫青春過往嗎?還不快回來讓我敲你頭,重溫被我敲頭的從前?」

  「好啦、好啦,老婆大人不要生氣嘛。」

  「說過幾百次了不要那麼噁心地叫我!」

  「那……女王大人?」

  「曾仲行你很想死的話,我可以從這裡把你踹下去。」

  「嗚嗚,好暴力喔,家暴!我要打家暴防治的服務電話!我要通知社會局──」

  「吵死了!要不要乾脆報警?」

  氣極敗壞的林以寒又深吸幾口氣,翻了白眼後,她決定不再理會她的笨蛋學長,頭抬高高的,假裝沒看見似的逕自往下走,曾仲行依舊淺笑,並看準林以寒擦過他的肩膀時,撲過去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一旁搭乘電扶梯的一票高中生立刻發出「嗚嗚嗚」或是「喔喔喔」的驚嘆,還有幾個男高中生嘶吼道「親下去啊」,他們即使隨著電扶梯上升離去,那誇張的笑鬧聲還是一直穿透過林以寒的鼓膜。

  「欸……這裡是公共場合……很丟臉欸,而且又很有礙觀瞻,你要替路過的單身人士著想一下啊………」

  林以寒整張紅透的臉既不想拋露在外,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只好勉強地將額頭靠在曾仲行肩膀上,試圖把自己的臉藏起來,但是這個動作反而讓其他路人覺得更曖昧。

  「哪會有礙觀瞻,這樣才能用熱情的愛美化市容呀!單身人士看到了,心裡一定也會覺得很幸福的。」

  「你看你老是說些白癡的話,我怎麼能夠不變得不友善、不溫柔、不體貼、不乖巧──」

  「我就是因為妳那麼不友善、不溫柔、不體貼、不乖巧才會喜歡妳呀。」

  林以寒不再回話,她這下真的將整張臉埋進曾仲行胸口了,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動也不敢動,曾仲行笨拙的撫過她的長髮。無視隨著捷運班車停站出現的一波波人潮,兩人像座合抱的雕像一樣佇立在那裡。

  過了許久,直到出口階梯淨空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林以寒才慢慢掙扎脫離曾仲行,兩人手牽手緩步走進捷運站。

  刷過悠遊卡進站,曾仲行帶著林以寒走到靠近車尾的候車區,在一張粉紅色的塑膠椅上坐了下來。

  一旁幾個剛購物完,提著大包小包百貨公司紙袋的時髦女性,旁若無人地大聲討論著公司裡的男同事。林以寒靜靜地觀察她們,猜想她們從事什麼樣的行業,等會兒是要搭車回家,還是要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曾仲行的身體往下滑,雙手擱在椅背上,懶洋洋地半坐半躺著。

  「我一直想問。」他忽然開口。

  「問什麼?那邊那些女生有沒有化妝嗎?」林以寒嘲諷地說。

  「不是啦!是剛才我老哥在講『七之瞳』時……」曾仲行看了林以寒一眼,「妳好像一直很不專心。」

  「哼,你自己不也是不專心,不然怎麼會注意我。」

  「我是專心注意妳專不專心,所以我很專心!」

  「我不想和你鬥嘴了啦,累死了。」林以寒伸了個懶腰,也慵懶地靠向椅背。

  「是妳先開始的。」

  「最好是!要倒帶看VCR嗎?」

  「原來有錄影啊?可以告訴我錄影機在哪邊?讓我比個手勢,順便跟我媽說一下我上電視了……」曾仲行看著女友瞪了他一眼,只好換回正經的態度繼續說,「我是在猜──妳是不是看到什麼?我記得妳解除鬼眼之後,偶爾還是看得到鬼……

  「而且妳曾經說過,妳看過我老哥身邊常有一個年輕女子的靈體跟著……」

  「剛才伯良哥不是自己說過了嗎?」林以寒又瞪了他一眼,「那是國分早苗的靈體。」

  「對耶,我都忘了。」

  「才發生不久的事怎麼可能就這樣忘記啊,而且關於早苗小姐的事還是你提問的欸!你真的有專心在聽伯良哥說話嗎?剛才跟我一起坐在店裡的人到底是誰啊?」

  「我有少年癡呆症啊,所以妳得好好照顧我才行呀。」

  「我看是老人癡呆症吧,外表大學生的老人──不對、是外表大叔、記憶力退化的老人。」林以寒毫不留情地說。

  「不管我是老人、大叔還是大學生,還不都是妳男朋友。」曾仲行呵呵笑地回道,林以寒微微嘟起嘴表示落敗無法回話,但那表情僅有短短一瞬間。

  「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伯良哥竟然知道早苗的靈體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林以寒幽幽地說,「我以為他不曉得……才會遲遲走不出失去重要的人的傷痛。」

  「我平常是看不出他有什麼傷痛啦……」

  「那是一種偽裝,他不想給你跟高警官添麻煩吧。」林以寒說出自己的觀察推測,「但是他在說『七之瞳』的事情時,情緒不像平常那樣自若,即使他很想表現出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

  「比起我老哥的心理狀態,我更在意『七之瞳』與『那個人』的事。」

  「你這個冷酷無情的傢伙!」林以寒半開笑地責備道,「他是你親哥哥欸!你居然這麼不關心他!」

  「小姐,妳仔細地、理智地好好想一想,我老哥會說出這些他之前死都不肯說的東西,可不是為了讓我們關心他、在意他,他提出來是要我們一起面對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還有『七之瞳』的事好嗎?」曾仲行輕輕敲敲身旁女孩的頭。

  「現在我們該擔心跟關心的是老哥所謂的『晚宴』,那個等於擁有超能力的傢伙,在不久的未來,將安排的危險遊戲,我們都可能被牽扯在內,如果不好好注意……甚至會變成我老哥的絆腳石、阻礙、拖油瓶……」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我們也不是沒遇過棘手的案子呀。」

  「但像這種犯規到根本是從卡通世界走出來的傢伙可是第一次遇到。」曾仲行扶著女孩的頭讓她靠到自己的肩窩,「妳自己也要小心點,不要再那麼衝動莽撞,什麼都不說的一個人逞強。

  「就像我老哥說的,如果那個人想讓遊戲有種懷念他們四人從前交手的念頭,那麼有陰陽眼的妳將會去填補國分早苗的位置,而妳的眼睛可能會被誤會成七之瞳之一……」

  「怎麼可能誤會。那個人那麼神通廣大,他一定早就知道我那討人厭的陰陽眼和『七之瞳』一點關係都沒有!」林以寒抬起頭,身子往後倒,刻意躲開曾仲行再一次想將她壓進自己懷裡的動作。

  「嗯……說的也是。」曾仲行抓了抓頭。

  「欸,你真的是我認識的曾仲行嗎?為什麼感覺智商降低很多?」

  「妳是在稱讚我很聰明嗎?」

  「是在稱讚以前的你很聰明!現在越來越笨了!」

  「因為愛情讓人腦殘啊!」

  「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

  月臺地面上圓形小巧的紅燈開始閃爍,捷運的隧道裡突然吹起涼爽的風,嘈雜的捷運列車聲響從遠方傳來,月臺上或坐或站的候車乘客紛紛走向白色候車線不遠處,順著地上畫的線條排出一列列的隊伍。

  曾仲行也牽著林以寒的手站了起來,走在一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上班族身後。

  「事實上,剛才的討論裡,老哥他遺漏了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我一直以為今天的聚餐會著重在那個部分上面。」當彷彿尖叫中的捷運車廂迅速進站,吹亂了月臺所有乘客的頭髮時,曾仲行湊到女孩的耳邊說。

  「哪個部分?」林以寒的聲音被捷運噪音完全壓了過去,她近乎是使用唇語地問道。

  「就是對決那個人的部分。」曾仲行看著車廂窗戶上自己的倒影。

  「妳沒發現嗎?我老哥他從頭到尾沒提過要怎麼對付那個人、怎麼應付那個人,除了起初他以為我們還沒跟那個人碰面前,曾經警告過我們不可以看他的眼睛外……要怎麼樣參與那個人準備的晚宴、迎戰三對不可思議的眼睛,老哥他完全沒說到。」

  「也許他還沒有任何的想法?」

  「那麼最簡單的一個問題……怎麼樣能讓那個人的眼睛失去效力呢?」曾仲行深深地吐了口氣,「我覺得他一定知道這件事,但是刻意不去提到。」

  「要讓那個人的眼睛失去效力?這也太難了吧,即使有再好的辦法也辦不到,更何況他的能力根本是早就可以預知一切的發生。」

  林以寒淡淡地說出看法,「說不定,伯良哥就是擔心自己將辦法說出來,或是在腦海裡跑過一遍以後,所有的好辦法都會被那個人知道啊。」

  捷運車廂完全靜止下來,尖銳的車門開啟聲響響起,到站乘客們起步下車,候車乘客跟著快速上車。平安夜的晚上,出遊人群眾多,這一站又臨近繁華東區,車內當然是找不到任何的空位,就連深藍色的博愛座也坐滿老人或是抱著小孩的父母親。

  曾仲行帶著林以寒到對面門邊站定,林以寒靜靜地靠著門旁的玻璃隔板,曾仲行就站在她身旁抓著銀色的鋼柱。

  「妳這麼說雖然有道理,但我覺得那個人也不是頭腦這麼簡單的傢伙。」曾仲行說。

  「你是拐著彎罵我頭腦簡單嗎?」林以寒反應很快地回問。

  「我是拐著彎稱讚那個傢伙很聰明。好啦,就不要計較那麼多嘛,我相信很多時候的妳都很聰明的,只是想事情沒有那麼周全。」曾仲行笑著擺一擺手,他喜歡看林以寒鬥嘴時有點任性發脾氣,臉上表情卻又透露出一點喜孜孜的模樣。

  「妳想想看,那個人想必也會猜測到妳剛剛說的狀況──伯良哥很有可能因為知道他能力的關係,在怕被預見、被讀取的情況下,選擇採取什麼都不說、不想的辦法──

  「但是,如果是我,我反而會運用他的這種能力,以錯誤的、有問題的、陷阱一般的對策……」

  「來誤導他?」林以寒接著說。

  「沒錯。」

  「嗯……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可是,同樣的,如果那個人夠聰明,絕對也會料到老哥可能會採取陷阱誤導的辦法。」

  「所以我們還是要改用最基本的那個什麼都不想、不準備的對策嗎?」

  「不,如果是我,我不會這麼做,那樣對我們很不利,我們甚至無法進行任何討論。」曾仲行搔著下巴,「我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使用真假混淆的計畫,也就是在思想裡藏有真的跟假的各種想法,讓那個人無法迅速下判斷。」

  「他有預知的能力欸。」

  「這麼做總比我們之間連溝通討論的機會都沒有來得好吧?再說……預知那種能力,如果不知道它的運作方式,也很難去避免。」

  「預知那種像超能力或是魔法一樣的東西,哪會有什麼一定的運作方式?」

  「這種事很難說喔。說不定真的有什麼規則性,只是我們不知道。我想那傢伙也應該不喜歡他的對手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捷運列車速度漸快,可怕的尖銳噪音也跟著變大,曾仲行轉向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東張西望地似乎想找到誇張的噪音產生的源頭。也因為這個噪音的影響,他和林以寒的討論只好被迫中斷,後者沉默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捷運讓她想起一些不好的記憶──幾個月前她才在捷運上,遭遇到惡靈的攻擊,當時如果不是曾仲行及時追了上來,她恐怕會以相當離奇的狀態死在深夜的捷運車廂裡。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什麼好怕了的,雖然她不喜歡當那種被關在高塔裡等待王子來拯救、或是總是需要騎士在旁保護的公主,但是不可否認,能夠有個自己喜歡的人一直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就好像全世界都毀滅了也沒關係。

  她有點訝異脆弱的人類可以因為這種看似薄弱膚淺的感情,讓自己逐漸改變,以前她對人與人間的感情並沒有那麼信任,甚至曾激進的想過,像人類這種偽善又破壞地球的生物應該快點滅亡才對……

  「妳要直接回家嗎?」在列車於下一站暫停時,曾仲行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問道。

  「幾點了?」

  「九點半,」曾仲行把手機塞回牛仔褲口袋,「還是要先回徵信社窩著?妳不是喜歡在那裡打稿子?」

  「前陣子才完成一集,近期還不想寫新東西。」林以寒小聲地說,左手抬起似乎想輕輕拉扯曾仲行的衣角,「也不見得一定要去徵信社啊……」

  「所以妳要回家囉?」

  雖然是個問句,林以寒卻能聽出裡面的「應該就是這樣」的想法,她正要開口指出自己並不是那個意思時,曾仲行卻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那我們先去牽車,我再載妳回去,大概十點前可以到家吧?這樣妳爸媽就不會東問西問、提心吊膽的。」

  「都多大的人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林以寒回道,又在心裡吶喊著:而且重點不是這個啊,笨蛋!

  「對父母親來說,小孩永遠是小孩。」曾仲行唱歌般地哼。

  車廂再次充斥著吵雜的捷運尖銳噪音,對面另一扇門的門前,在剛才那一站上來了一群準備去狂歡的大學生,他們大聲笑鬧的聲音吵得車廂都快翻過去了。

  這讓嗓門兒本來就不大的林以寒,再次打消要和曾仲行說清楚自己想法的念頭──她根本還不想回家──

  她很受不了曾仲行這種一遇到不是推理事件相關的事,就變得直線思考、呆呆笨笨的習慣,從不會去仔細分析女生話中隱含的意思,也不會做各種面向的設想,只會以為他自己所以為的以為。

  但是即使受不了,大部分時候她還是會耐著性子把自己的想法與需求說清楚,可是面對現在這個議題──她根本還不想回家,也就是還想跟曾仲行待在一塊兒──如果直接說出來實在很像撒嬌。

  她曉得曾仲行會很開心,但自己卻會羞愧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要下車了喔。」

  到底是曾仲行太笨,還是自己太矜持呢?或者是──他就是想逼她說出那些撒嬌般的話?

  列車開始減速,林以寒轉了個方向背著他,深深嘆了口氣。

  

  曾仲行踏進三零八寢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的事了,如果不是他的室友煞風景地打電話叫他幫忙買宵夜,他與林以寒在她家公寓旁、昏暗的巷子裡講些肉麻話時,說不定兩人的親密程度可以再往上提升一點等級。

  這個小學妹年紀雖然比他小也比他的前女友小,卻聰明機靈得要命,她總能看穿他心裡的壞念頭。

  而她個性也沒有前女友那麼的──應該說是熱情嗎?總是迫不及待想要拉近兩人間的關係──雖說這樣反而會讓他有種莫名的罪惡感。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比較喜歡林以寒這種嘴巴很硬、老說反話,心裡卻蠢蠢欲動的可愛個性。

  曾仲行提著兩份雞排和兩杯珍奶走進寢室,這間編號三零八號的寢室,就像其他男生宿舍一樣擁有四個床位,可是三零八卻只住了曾仲行與馬世勳這兩個皆就讀中文系三年級的大男生。

  三零八最初,也像其他寢一樣是四個人分據四個角落,讓四張書桌四個床位呈現四種截然不同的面貌,懶散的曾仲行、喜愛運動總是汗臭味的馬世勳,還有一位行為舉止都很女性化的秀氣室友、與一位分量十足的御宅族。

  但是在曾仲行一年級時,牽扯進某案件的御宅族同學,卻莫名其妙地慘死在三零八寢室的衣櫃裡,應該就是因為這個因素,自那次以後,再也沒有人願意成為曾仲行他們的新室友了。

  學校也怕三零八從此之後便成為養蚊子和鬼故事專用廢棄寢室,便向剩下三名住宿生提出住宿費每年全額補助的策略。

  在大三上學期開始時,那位秀氣的室友兼同班同學成了第二個告別三零八的人。

  原因並非是寢內發生了什麼靈異事件,諸如被死去的宅男同學鬼壓床之類的,而是和曾仲行的上一段失敗感情有點關連。

  即使在前陣子的網路美女失蹤事件裡,他們是有試著重新去替彼此思考、站在對方的立場互想,但是已經有裂痕的友誼還是難以彌補,最後只能維持了表面上的和平,但再也沒辦法像往常那樣無話不談了。

  最後留下來的室友是系上的棒球少年,來自臺灣東部皮膚黝黑的馬世勳,他倒挺樂意待在三零八寢待到畢業的,不但可以不用負擔住宿費(但他還是每學期照樣跟家裡拿住宿費,並嚷著「這是我住鬼屋的心靈輔慰金!」),還能占領二分之一的四人房。

  曾仲行將兩人份雞排與珍奶甩到馬世勳書桌上,那個戴著大耳機,正著迷於線上棒球網路遊戲的棒球少年,竟然還覺得礙事似的撥了他一下。

  本想交出兩人份宵夜並拿回錢,就要去洗澡睡覺的曾仲行,索性一把將堆得很高的珍珠奶茶推到螢幕前,同一時間他的黑皮膚室友發出慘叫。

  「幹!你擋屁啊!害我被全壘打了啦!」馬世勳激動地扯下罩耳式耳機。

  「靠,錢拿來啦!你這個吃喝拉撒都靠爸媽的米蟲!」曾仲行攤開掌心,「兩份雞排九十元、兩杯珍奶五十元,這樣一共是新臺幣兩百元整,錢交出來。」

  「你當我讀中文系就一定是數學白癡喔?幼稚園小班的小鬼都知道這樣才一百四十塊!」

  「靠,我摩托車汽油不用錢喔?外面那麼冷,當然也要收跑腿費啊!這些東西加一加才多收你六十塊,是已經打過折的友情價喔。」

  「友你媽的!幹!被踢了啦!」耳機掛在脖子上,馬世勳破口大罵,「幹!都你害的,不玩了、不玩了!錢先欠著!明天再給你。」

  「明天再給的話我要加收利息。」

  「收就收怕你喔。」馬世勳隨口應道,他左手取了雞排,右手仍緊抓著滑鼠,但滿是灰塵的電腦螢幕上,顯示的不再是色彩鮮豔的遊戲畫面,他很快地打開網路瀏覽器,載入某個顏色不討喜的網頁。

  曾仲行瞄了一眼,那頁面似乎是某個網路上的論壇,一些色情小廣告的圖片在頁面的上下左右四處瘋狂閃爍。

  「小馬,你一天不要這麼饑渴是會死嗎?」曾仲行冷冷地說。

  「白癡喔,老子是這個論壇其中一個版的版主啦,你說版主能不天天上論壇嗎?」

  「藉口。」

  「幹!我有領薪水的欸!」

  「所以呢?你也有付學費啊,怎麼沒看你天天去上課。」

  「幹,你這個蹺課蹺得比我凶的人還有種說我?」

  「你可以不要一直用髒話當發語詞嗎?」

  「幹!要你管!」

  馬世勳大口啃著雞排,整張黑漆漆的臉被螢幕光線照得發亮,視力二點零的他幾乎要將臉貼到螢幕上了。

  曾仲行爬上他占領的其中一張被當作倉庫的床,順手抓了一些衣物,從樓梯上跳了下來,準備洗澡前再去鬧室友一次的他又瞄了眼論壇。

  這個顏色不是深沉的紫、就是不純粹的綠與紅混成的論壇,它的Logo同樣給人不太舒服的感覺──一顆宛如石頭雕刻成的深灰色眼球,棲息在一株歪七扭八的黑色枯木上,枯木的枝枒向左右延伸後,宛如巫婆枯槁瘦削的手指朝上畸形地彎曲著。

  「你在上什麼鬼論壇。」曾仲行難掩好奇地湊了過去。

  「什麼什麼鬼論壇,我的論壇是有名有姓的!」

  「廢話。我是覺得這種配色像廢墟的論壇,很不適合滿腦都是黃色思想的你。」

  「幹!我滿腦都是振興臺灣棒球!哪有地方塞什麼黃色思想!」

  「喔?那你現在為什麼在上成人短片版?」

  「幹!老子是這個版的版主啊!」馬世勳邊罵卻又邊驕傲地抬起下巴,「版主很偉大的欸,而且我這個版又是超級大熱門的版──」

  「古人說『物以類聚』,這話果然沒錯。」

  「──這是正常的欲望釋放好嗎?幹!我們成人區版塊的存在多偉大啊!你想想,如果沒有我們管理版面,就不會開設這些版面,沒有這些版面,那有需要的廣大網友們就沒地方發洩自己的原始欲望,然後他們會怎麼樣?就去犯罪啊!去公車當癡漢、在學校當變態、去山上拍暴露自拍照,說不定還會做出違害社會善良風氣的行為……」

  「欸……」曾仲行完全不理會馬世勳,他的視線專注在螢幕,並且越靠越近,「你說你這個論壇有名有姓,那它的名字是──」

  「拜託,Logo那麼大一個放在上面,你眼睛瞎了啊?」馬世勳用他沾到雞排油漬的手指重重地敲了敲左上角螢幕,「在、這、邊!」

  曾仲行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棲息著灰色眼珠的黑色枯木圖片是動態圖片,數秒後眼珠子依舊是眼珠子,但那枯木的樹枝卻扭曲成三個黑色的詭異中文字,一道檸檬黃的閃電迅速閃過,不過這道閃電的設計卻有些俏皮。

  「棲、瞳、鎮啦!」

  馬世勳說話的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讓曾仲行聯想到他親哥哥在徵信社巷口與一些叔叔伯伯聊天時的語氣。

  「棲瞳?」曾仲行皺起眉頭,「什麼怪名字?眼珠為什麼會放在樹上?」

  「看圖不就知道了,啊就眼睛住在樹上叫『棲瞳』啊。」

  「小馬……你真的是唸了快三年中文系的大學生嗎?」

  「幹!我就說我是棒球創作組的啊!」馬世勳一口雞排還沒吞下去,立刻喝了一大口的珍珠奶茶,鹹食甜飲混在一起咀嚼沒幾下便吞入胃袋中。

  「不過色情網站怎麼會叫這麼鬼故事的名字啊?」

  「幹!就說它不是色情網站是綜合性大論壇是要講幾次啊?」馬世勳從椅子上跳起來,不一會兒就嗑掉一份雞排的他抓著另一份邊咬邊說,「不信你自己來晃晃!這裡資訊多的要命,比你一天到晚都在宅的BBS強大多了!」

  「是嗎?」曾仲行好奇地坐了下來,移動有點油滑的滑鼠,先離開充斥黃色言語的成人影片版面,回到「棲瞳鎮」的論壇首頁。

  「棲瞳鎮綜合論壇」就像他以前上過的任何綜合性論壇一樣,有著簡單的介面、文字呈現為主的版塊,還有一大堆論壇賴以維生、閃爍不停的廣告。

  從論壇的整體介面看來,曾仲行判斷它是使用一款名為Discuz的網頁論壇系統,再將頁面拉到最底下,也確實看見「Discuz」的字樣和它的版本名稱。

  馬世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把雞排扔到曾仲行右手邊桌上,一些炸雞粉的碎屑噴上他的手背。馬世勳含糊不清地吼了幾句活像外星語或動物呻吟的聲音後,打著赤腳衝出三零八寢,丟下一個正在專注研究「棲瞳鎮」論壇的曾仲行。

 

  論壇首頁的色調像個瀰漫鏽味的迷霧廢墟,其實它混合的色彩很多,卻又調入了對比色,製造出深沉鬱悶的濃稠氛圍,首頁頂端的橫條空間是由幾枚融於夜空中、隱約透露出的眼珠子占據,而它的底部是座破舊中式村莊的黑色剪影。

  說實在的,這樣的風格設計還滿符合論壇的名稱「棲瞳鎮」,但是綜合性論壇怎會取這種名字?曾仲行還是怎麼樣都想不通。看看網路上曾經叱吒風雲的各大論壇,使用的名稱不是走簡單好記的路線,就是直接以建立論壇的始祖網路暱稱當作站名……

  曾仲行輕輕滑動滑鼠雙鍵中央的滾輪,從最底端的各版版塊名稱和簡介開始瀏覽,最前面的版塊就如同一般論壇那樣,設立了各種管理論壇、行政公告、違規處理之類的版面。

  「棲瞳鎮」將這幾個版放入「本鎮公所」的版塊分類裡;緊接著名為「娛樂中心」的分類,那裡頭是一大串各式各樣的網路遊戲版塊,版塊裡似乎還設有子板塊,而且不少都是討論破壞遊戲公平性或是違法的網路遊戲外掛、私人伺服器。

  再來也是一串數量驚人的版塊,是分類名為「百貨公司」的非法下載版面,無論是P2P點對點的載點、一般網頁下載的載點,不管是院線電影、二輪電影、剛發行DVD的電影、已經發行或尚未發行甚至是絕版的音樂專輯、追上日本播放進度的動畫與日劇,就連未曾在網路上發表過的暢銷小說,都被製成精美電子書供人免費下載……

  這種事在網路上其實見怪不怪了,而且更隱密更方便的方式、工具也越來越多。

  儘管各方都竭力制止如此行為,但無遠弗屆的網路和神通廣大的網路使用者還是太難掌握了,每每都只能做到殺雞儆猴的功效,舊的大論壇關閉新的又起,違反臺灣的法律便將論壇架設到美國、歐洲等等地方的主機上。

  下載專區的版面結束後,就是各式各樣談天說地的資訊版面,從電腦、3C產品、汽機車、政治經濟、園藝食譜、寵物和手工藝、化妝保養、服飾搭配、演藝影視……

  幾乎所有想得到、日常生活有需要的食行住行育樂,總有一、兩個版面可以進行討論和資訊收集。

  其中當然也有文圖創作、攝影作品分享、原創音樂、卡拉OK錄音等等表現自我的版面,而且各個版面很難得的都擁有許多不同的死忠使用者,每日的新文章、回覆和瀏覽人數都相當驚人,這大概是這個論壇最特別的地方,其他綜合性論壇再龐大,熱鬧的版塊也總是那幾個。

  「棲瞳鎮」綜合論壇儼然就是一座繁華熱鬧的網路小鎮,與它令人發寒的名稱、版面風格色彩截然不同……

  就在曾仲行於心中暗暗讚嘆,並且改正自己對馬世勳著迷於棲瞳鎮論壇的部分刻板印象時,一個特殊的版面名稱吸引了他。

  「棲瞳鎮」無論是集合版面的分類名稱,還是大的母版塊名稱,與其底下的子版塊,都是以四個中文字命名而成的,在繁雜的論壇中形成一種特殊的規律感。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放在「靈異鬼話」與「八卦塗說」間的版塊。

  「私家偵探」。

  一個他在任何論壇都沒看過的版塊類型,底下的簡介簡單寫道:「臺灣各地徵信社評比、難解懸疑刑案討論研究」,感覺上有點像推理研究之類的版塊,但讓曾仲行感到訝異的卻是它的超高人氣,和最熱門的討論串名稱──

  

  【臺北徵信】馬車道徵信社新案子解決!

  bxccc回覆於2009/12/24 11:17 PM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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