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昨夜聊齋〉

 

「我的屍女友」──懷裡擁抱的,是熱呼呼的戀人,還是冷冰冰的屍體?

 

文/米爾寇

 

一見鍾情?還是一見中邪?

瘦削的白先生(化名)今年二十六歲,大學畢業至今已嘗試過十個工作,但就是沒一個做得長久。事業無成,家人又催婚,連對象也沒有白先生,經過親友介紹、參與多次相親、路邊搭訕、網路交友、什麼辦法都嘗試過了,愛情跟事業一樣毫無起色。

兩個月前,白先生找到一個推銷健康食品的業務工作,沒想到開工第三天,老舊的摩托車就被偷了,短時間內沒錢買車的他,只好通勤跑業務。

不過,也因如此,他才能與二十一歲的Candy(化名)相遇、相戀。

白先生的家必須從捷運M站再轉搭公車回去,而且從M站到他搭的公車站牌還得走約五分鐘的路程。白先生對於這點相當懊惱,一天工作下來已經夠辛苦了,連回個家也困難重重,加上工作內容不適合自己,使白先生對這門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起了辭職的念頭。

摩托車遭竊第五天,白先生拖著精疲力盡的身心走在通往公車站牌的巷道內,腦海迴盪剛才開會時,主管指著他的鼻子大聲數落的話語。

「真的該辭職了。」白先生仰天長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雙眼被不遠處公寓三樓的一扇小窗子吸引了。

鑲著毛玻璃的窗子敞開著,一個白皙纖細的人影靜靜地站在那裡,像是有盞聚光燈打在那扇窗子上一樣,那個人耀眼地閃閃發光。

白先生不由得張開嘴巴,看傻了眼。

那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女孩,細細的眉毛、高挺的鼻子,櫻色的薄唇勾起清純的微笑,黑色長直髮綁成高高的馬尾──簡直就是依照白先生心目中女神的樣貌打造而成的。

白先生默默地看著那女孩,邊走邊看、邊走邊看,直到看不見那扇窗子為止。

也許是自己的幻想吧,白先生總覺得那名馬尾女孩好像對著自己笑一樣。

隔天,週六,再隔一天,週日。關在家中放假的白先生夜夜輾轉難眠,他突然期待起以往最厭惡的星期一,他想再經過那條巷子,再看三樓的公寓窗戶一眼。

週一上午,白先生的同事載他一塊兒去談生意,談到傍晚快六點才結束,同事好心想載白先生回家,一向討厭搭大眾運輸工具的白先生竟毅然決然地拒絕了。他迫不及待地衝向捷運站,坐立難安地忍到捷運M站後,飛快衝出出口,跑向那條小巷。

巷弄內的街燈不知是壞了還是忘了開,遲未點亮。

那女孩有可能仍站在窗邊嗎?哪有可能啊?那天只是湊巧吧?

白先生不抱希望地緩慢行走,他一路垂著頭,直到來到那棟公寓前幾公尺處,才鼓起勇氣、緩緩抬起頭──

「喔……」白先生倒抽了口氣,他差點沒震驚地跌坐在地。

馬尾女孩仍在那裡!她一樣站在窗邊,一樣用那清純甜美的笑迎接他!

白先生深深覺得自己的心靈獲得救贖,只要有她的微笑,工作再苦、再無趣、老闆再討人厭也沒關係,只要每天下班都能看見馬尾女孩的笑容就好了。

次日、再次日、再次次日……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三個禮拜……每天傍晚,白先生下班回家,慢步在那條小巷時,總是滿懷希望地低著頭,然後抵達老地點時,再抬頭看向那扇小窗。

女孩總是在那裡,總是在那對著他微笑,即使只是自己的幻想也沒關係,幻想幻想總有一天會成真,他最近看的勵志暢銷書就是這麼說的。

然而,雖然白先生看馬尾女孩一眼就能得到極大的滿足,但日子久了,他心裡另股慾望也愈漸龐大。他想認識她,認識那個帶給他無窮希望、令他一見鍾情的女神。

一個月過去,本月業積還不錯的白先生竟把薪水全存進戶頭裡,完全打消買新摩托車的念頭。

這天,白先生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參加公司的聚餐,早早搭車回捷運M站。愈早回家,趁著天色明亮,他可以在公寓下與馬尾女孩四目相交愈能久,不用擔心街燈總是不亮的問題。

這天,他從巷尾便昂首闊步了,明亮有神的雙眼一直緊盯著小小的公寓窗子,看它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一如往常,那名馬尾女孩依舊在那兒對他甜甜笑著。

這一次,白先生再也忍受不住了。

看準公寓大門有住戶走出,西裝筆挺的他連忙抓著公事包,側身闖了進去,大步爬上三樓。

緊張的白先生看著馬尾女孩家的鐵門好一陣子,直到呼吸稍微平緩後,才伸手按了門鈴。

但是按了五六次門鈴,等了將近十五分鐘,就是沒人來應門。

「馬尾女孩知道我來了嗎?她是故意不開?還是根本就不想開?還是在梳妝打扮等著見我呢?」白先生胡思亂想著,心急的他不耐地抓住鐵門欄杆,沒想到那門卻輕易地滑動拉開,白先生吃了一驚,他低頭檢查的門鎖,才發現那門是壞的。

白先生不知所措地愣了半晌後,又按了數下門鈴,最後遲未獲得回覆的他,乾脆試探性地摸向木門的喇叭鎖,輕輕轉動──

木門「呀」地一聲打開了,只擺了一個積滿灰塵老舊鞋櫃的陽臺跳進白先生的眼裡。

白先生緊張地吞了好幾口口水,然後開口喊道:「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在家嗎?」

無人回應。

白先生更加緊張了──壞掉的鐵門、沒上鎖的木門、空蕩的陽臺、無人回應的住家──一些不好想的念頭油然而生,而且每個矛頭都指向他心目中的女神!

她會不會出事了?難道在白先生爬樓梯的這段時間,馬尾女孩便遭到什麼不測嗎?不會的,不要亂想,也許馬尾女孩是故意這麼做,因為她也想和自己相識,開著門不作聲是想表現一點女孩應有矜持,沒錯,就是這樣。

白先生暗暗想著,他拉開紗門,脫掉皮鞋,踏進馬尾女孩的客廳。

客廳比他想像中的還小,擺著一張小沙發、桌子、電視機、幾個櫃子,雜物全收得整整齊齊,沙發上扔著顯然剛從陽臺曬衣竿取下的衣物(因為衣領仍插著衣架子)。

目光悄悄飄向一扇緊閉著的木門,門板上掛著印有聖誕老人、麋鹿與雪人圖案的布門簾。

不是薄紗、不是蕾絲,十分適合那位清純的馬尾女孩。白先生心中讚許著。他走到門前,抬起手臂輕敲幾下,依然沒獲得任何回應,突然擁有許多勇氣的他大喊聲「抱歉,打擾了」後,「呀」地一聲開了房門。

那是間格局方正、昏暗無燈的小房間,屋內擺設一樣簡單,該有的家具都有,不該有的雜物則收得一塵不染。唯一的光線從開敞的窗透了進來,而窗前,那綁著高馬尾、露出纖細美麗後頸的女孩,正背著他端坐在一張木椅上。

白先生欣喜地向她走去,顫抖的唇忍不住輕喚著:「是我……是我啊……」

這一個月來,他是靠著她的笑容才能活下去的,是她的笑容救了無可救藥的他,是她的笑容讓他對人生又有了希望。

深深愛著馬尾女孩的白先生衝上前,緊緊地抱住她,感動地在她耳邊喊著。

「我……終於見到妳了……」

但是,女孩並沒有回頭對他露出甜美的笑,也沒有微笑地回應:「我也是。」

感動到落淚的白先生疑惑地看著懷裡沉默的女孩,他突然覺得女孩的身體比他想像中的更加柔軟──尤其是骨骼,那女孩像是完全沒使力一樣,癱軟在他的懷裡,而她的身體也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冰冷。

白先生困惑地放開女孩,然後輕輕地捧著女孩的臉蛋,想讓她轉過頭,看向自己。

砰一聲,一個重物應聲倒地,差點壓到白先生的腳。

白先生一動也不動地捧著女孩的臉,她的容貌比他遠望時看見的還要清秀美麗,脂粉未施的她有對笑彎的長睫毛大眼,薄薄的粉色嫩唇勾出他最愛的微笑。

捧著女孩臉蛋的手開始發抖,她的長馬尾跟著顫動。

白先生的身體像被冰凍住一樣動彈不得,他愣愣地看著女孩的臉蛋──

是的,只有臉蛋。

馬尾女孩的脖子躺在白先生皮鞋上,纖瘦的身體像斷線的傀儡般癱在地上,她的頭與她的身體早已分了家。

白先生嚇得拋下那張他夢寐以求的面孔,害怕地跌坐在地,他想大叫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一樣,雙腿變得比馬尾女孩還要軟弱無力。

馬尾女孩的頭顱緩緩滾動,從白先生的腳前滾回她的身體旁,靜靜地靠著她的身體,微笑。

「不、不……不……怎麼會……」

朝思暮想的女神怎麼會是具冰冷的屍體?

無法接受的白先生扶著牆壁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他,正想衝出房門時,某個東西緊緊抓住他的腳踝,白先生再度跌倒。他緊閉雙眼,沒有勇氣回頭檢查絆住自己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然後,一個甜美溫柔的嗓音,輕輕靠在他的耳邊:「我終於等到你了。」

纖細白皙的手摟住自己,白先生渾身顫抖地回頭一望,那綁著馬尾的女孩,正帶著甜美的笑凝視自己,她的腦袋好端端地黏在美麗的頸子上。

「妳……妳不是……奇、奇怪?」

「我是Candy。」馬尾女孩害羞地如此說道,「請你……和我在一起,可以嗎?」

這就是白先生與Candy相遇、相識到交往的經過,但如今白先生神智不清地躺在病床上,而那位神秘的馬尾女孩Candy,像陣風一樣消失無蹤了。

日後筆者與白先生重訪Candy的公寓,卻是大門深鎖。附近鄰居表示,那三樓住戶五年前已搬走了,且因為疑似鬧鬼的緣故,空屋多年始終賣不掉。

筆者去電負責此屋的房屋仲介,對方也證實此屋的確無人居住,至今五年,怎麼可能兩個月前還能在此屋遇見貌美的女子呢?

白先生深愛的情人,究竟是什麼「生物」?抑或是這一個月來所熱戀的女子,不過是具腐朽的屍體?事實的真相,恐怕只有白先生自己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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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