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致命的詛咒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早晨七點半的文學院餐廳門可羅雀，只有住宿生三三兩兩地下樓買早餐。
即使如此，烹調中西式餐點的餐廳阿姨們，還是奮力揮汗舉鏟，煎蘿蔔糕、烤土司、切三明治、泡奶茶，每個動作都既熟練又迅速。
隨著曾仲行走入餐廳，林以寒立刻看見穿著黑色風衣，躲在柱子之後座位上的韓子恒。他的臉色比以往蒼白，緊皺的眉頭使得他的眼神更加銳利，看起來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生氣一樣。
直至曾仲行坐到韓子恒的對面，輕舉右手打聲招呼，韓子恒的面孔才稍微鬆懈。
「學長早安。」林以寒帶著微笑道早，然後慢慢坐到曾仲行的左手邊。
「學長，還有什麼事嗎？」曾仲行開門見山地問道，雖然他的嘴上叼著沾有鮮奶的吸管，但雙眼間的專注無形中產生一股壓迫。
韓子恒緩緩抬起頭，他毫不畏懼地迎上曾仲行的眼神，薄唇微啟，欲言又止。
文餐廳裡這學期新裝的兩臺大電視嗡嗡作響，看起來有些茫然的女主播，正拿著今日各家的早報，娓娓讀出上面的頭條新聞。
「我需要你們的幫忙。」韓子恒不慌不忙地說。
「欸，學長，」曾仲行舉起右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我昨天在電話裡就說了，我不可能答應你的請求。找尋殺人凶手這種事是警方該做的，與我們這些平凡大學生無關。」
「曾同學，你從前曾奮不顧身抓拿凶手，為什麼這回不能幫幫我？幫幫芷沛？」
「咦？我怎麼不知道我曾經奮不顧身抓凶手啊？」曾仲行故作輕鬆地說，右手小指輕輕摳了摳耳側。
「兩年前你曾抓到貴系前助教，破獲重大的網路犯罪事件；還有魔都文學獎比賽中，虐殺網路小說家的凶手；以及去年貴系新迎宿活動時，在牧場發生的殺人事件……以上這些，不都是你找出真相的嗎？」
「哇，謠言傳得還真遠。」曾仲行瞧了眼林以寒，「該不會是妳到處幫我打廣告吧？」
「曾同學，」韓子恒的身體往前傾，他認真緊盯著曾仲行，那表情像極一條準備獵捕食物的蛇，「我無法相信警方，而警方和芷沛的父母也不相信我，即便他們沒有明說，我還是能感覺──他們將我視為殺害芷沛的凶手。」
韓子恒咬牙切齒地講出那兩個字，雙手握拳重重地搥了一下有些老舊的餐桌。
「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我連愛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殺害她？他們那些人怎麼可以這樣懷疑我？」
「等一等，」一直沉默不語地林以寒突然想到了什麼，她靜靜看著情緒逐漸激動的韓子恒，「學長沒拿魏芷沛那篇來不及發出的網誌給警方看嗎？」
「呵，怎麼可能沒有。」韓子恒不以為然地說，「我把Phantom跟那些騷擾留言的資料都轉告給警察了，但是他們暗自裡懷疑那都是我一個人偽造的，為的就是湮滅我殺害芷沛這件事。」
曾仲行默默地吸著鮮奶，一口接一口，他的雙眼瞇起，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內心痛不欲生，卻仍試圖保持冷靜與理性的韓子恒。
對韓子恒來說，洗刷嫌疑故然重要，但很顯然的，這整起事件發展至今，最令他無法接受的，就是旁人對他與女友的愛情真假產生懷疑。
「韓學長。」曾仲行思索了片刻，手中的鮮奶也完全飲盡了，他舒爽地將空罐擱到桌上，豪邁地以手背抹了抹嘴，隨即帶著極有自信的淺笑，向苦惱不已的韓子恒開口。
「我退一步好了，基本上我仍有我的原則，而這原則就是不干涉警方辦案，也不能被警方知道我們暗中調查一些相關事件。」曾仲行停頓了數秒，緩緩地接著說，「我只能幫你調查『Phantom』，部落格魅影的真實身分。」
曾仲行的話音甫落，原先沉浸在陰鬱氛圍中的韓子恒眼睛緩慢睜大，林以寒也一副不敢相信地看著直屬學長。
餐廳內的電視機同時放出嘈雜刺耳的音樂聲，並伴隨著五顏六色令人眼花繚亂的電腦動畫──不知道是哪個早起的學生轉換了電視頻道──林以寒有些受到驚嚇地回過頭，想找出那個亂換頻道的罪魁禍首，沒想到自己卻反被電視上頭的節目給吸引住……
林以寒竟難得地沒對他的決定發表任何意見，這令有些不習慣的曾仲行立刻以眼角餘光偷瞄。
「唔？妳在發什麼呆啊？」
半開玩笑的嘲弄口氣剛結束，同一時間連坐在兩人對面的韓子恒，也目瞪口呆地緊盯著電視。曾仲行收起笑容，跟著慢慢回過頭，看向懸在牆上的平面電視，不看還好，一看，他的心臟頓時被人猛然掐住一樣。
一張熟稔的面孔占據了整個螢幕，棕色、褐色與金色相混的眼影，纖長又捲翹的濃密睫毛，雪白無瑕疵的皮膚，果凍般閃動著的嘴唇，還有那紮成高高圓形髮髻的褐色捲髮──
穿著黑色低胸小禮服與白色短版長袖外套的馮竣茜，正被主持人的笑話逗得合不攏嘴，雙手輕輕遮擋在嘴前，點綴十指指甲的水鑽閃閃發光。
曾仲行愣了一會兒，很快回過神，一副不在乎似地翻開剛買的報紙。對座的韓子恒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他仰著頭認真看著電視，恨不得一頭鑽進裡頭。
「芷沛……」
「韓學長？」林以寒不解地看向韓子恒。
「現在說話那個，白色寬鬆長毛衣的，就是芷沛。」韓子恒的眼珠溼潤晃漾。
「你是說那個英文名字的女孩？」林以寒瞇起眼，嘗試拼讀打在左下角的來賓暱稱，「Ｋ、Ｋ、Ｕ、Ｍ……Kumiko？」
曾仲行挑起一邊眉毛，心裡雖百般不願意，但他還是再回頭看電視，一一掃過那些來自網路的美麗面孔，她們大部分是網路模特兒，或是展場的Show Girl，也有拍電視廣告、平面廣告和歌手ＭＶ的，其中身分最特殊的還是馮竣茜。
製作單位在她暱稱上方註明的頭銜是「美女網路作家」。
他想起幾週前，馮竣茜與她的親朋好友在文學史教室裡，大聲討論著上電視節目的事，他們指的節目應該就是這一部吧？
「Kumiko、晴川亞、稻荷狐、天照茜、小悉……製作單位真有趣呢！」林以寒喃喃唸過五位美女來賓的暱稱，她淡淡地轉向曾仲行，微微一笑，「如果那個叫小悉的女孩暱稱不是小悉的話，那所有網路美女的暱稱就很有日本味了呢！」
曾仲行愣愣地看著他的直屬學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後者絲毫沒發現曾仲行的異樣，仍自顧自地對節目發表意見。
「如果我沒記錯，Kumiko寫成漢字應該是『久美子』吧？晴川亞可以拆成姓氏『晴川』和名字『亞』。『稻荷』是日本的穀物之神，『狐』則是稻荷神的使者。至於『天照』──」
「《日本書紀》裡的『天照大神』、《古書紀》中的『天照大御神』，高天原的統治者，日本傳統民族宗教『神道』的最高神祇，也是太陽女神……」曾仲行皺起眉頭小聲唸道，「怎麼會取這個當暱稱呢？」
「我想到一件事。」沉默多時的韓子恒突然說道，「我應該沒跟你們說過，警方那天找到……找到芷沛的時候，其實還有找到另一位女性的遺體嗎？」
「還有一位？」林以寒微微吃驚地說。
曾仲行點點頭：「我在現場時有耳聞到。」
「那名女性的家屬後來確認了，雖然不管怎麼打撈，都找不到她的頭部，但她們家屬確定那就是她們家失蹤的女兒。」韓子恒抬起手指向電視，「如果我沒聽錯、沒記錯的話，那名女性應該就是這個人。」
微微顫抖的右手指著不遠處的螢幕，畫面正好帶到一位膚色黝黑，看起來健康性感的女孩，左下角花俏的字體故作俏皮地歪斜著。
「晴川亞？」
中午十二點的馬車道徵信社，吃了一半的自助餐便當擱置在亂七八糟的桌上，桌子底下餓到發昏的紅貴賓Ishioka流著口水，黑色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便當，恨不得立刻躍起吃掉牠那瘋瘋癲癲主人的晚餐。
一身溼透快變半透明的汗衫，與皺巴巴又過短的短褲，即便天氣漸漸轉冷，曾伯良還是沒神經似地，把徵信社辦公室當作浴室和私人臥室般展示內衣褲，或許這也要怪到客人頭上，只要沒客人上門，曾伯良就不願「盛裝打扮」過日子。
曾伯良站在傳真機前，不耐地抽著煙，靜待那份得來不易的表格完全重現。
當那張白紙不再動作，曾伯良便叼著煙，迅速地抓著表單窩進辦公桌後的附輪椅子上，仔細閱讀紙張上的清單。
「七個人啊，都是臺北縣市和基隆地區的女孩子。」曾伯良邊看邊點著頭，「年紀最大的二十六歲，最小的才十六歲。嘖，如果有照片就好了……」
就在曾伯良認真讀著好友高正杰偷偷整理傳真給他的失蹤少女名單時，徵信社門上的貝殼風鈴竟然難得地發出清脆聲響，曾伯良猛地一抬頭，一張他曾見幾回的漂亮臉孔突然出現，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狀況令他整個人有些愣住。
「啊、伯良大哥，您好，我……是不是打擾到您休息了？」
曾伯良打量著眼前的女孩，那個應該叫作「弟弟前女友」的馮竣茜。
馮竣茜有些不好意思地甜笑著，今天的她只隨便套了件貼身帽Ｔ和黑色緊身牛仔褲，不知道為什麼她戴了頂長帽沿鴨舌帽，卻又戴了副墨鏡，這樣想保持低調的裝扮，反而讓路過的人更想注意她，形成反效果。
「不會啦，我沒在休息。」曾伯良錯愕的神情瞬間消散，他舉著點燃的煙，故作慵懶地招呼著訪客，身體卻著急地起身，想盡快閃躲進祕密房間裡換套能看的衣服，「隨便坐、隨便坐，我在看一些案子上的資料，妳先坐啊。」
「伯良大哥，我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馮竣茜見曾伯良想跑去換掉一身宛如內衣褲的裝扮，趕緊擺擺手制止，希望他不要那麼麻煩。
「哎，這怎麼行？妳是我的客人耶！我對女孩子一向都很注重禮儀的！給我一分鐘，馬上就好！」曾伯良話一說完，便大步跑進堆滿雜物宛如倉庫的房間裡，用力關上門翻箱倒櫃起來。
馮竣茜微微一笑，將小提包放在大腿上，拉長手臂伸了個懶腰，大大的眼睛環顧著四周，最後好奇地停在曾伯良剛才專心閱讀的紙張上，她平靜地看過上面的名字，雙眼越睜越大……
「親愛的小茜，讓妳久等了。」
深藍色衣褲、橄欖綠背心、銀色假髮、斜綁著遮住左眼的特殊頭帶、上衣領子還拉成面罩遮住口鼻。
馮竣茜之前常聽曾伯良喜歡玩角色扮演的事，但真正親眼看見這還是第一次，沒來由地，見到眼前這位年長自己幾歲的大哥卻那麼有童心，令她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呃……」曾伯良神色有些尷尬，唯一露出的眼睛笑得瞇成條線，「我臉上有什麼嗎？」
「不是啦，只是聽說過伯良大哥的特殊興趣，一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見識到。」
「是這樣啊……」曾伯良懶洋洋地回應，他抓著銀色後腦勺，慢步回到辦公椅。
「那個、伯良大哥，」馮竣茜濃密的睫毛眨了眨，繪有指甲彩繪的手指微微指著桌上，她剛才特別好奇的表單，「那張東西……是做什麼的啊？」
「哪張東西……」曾伯良的身子往前挨，「妳說那張紙嗎？那是我拜託朋友收集的資料。」
「調查案子用的嗎？」
「當然，不然我沒事無聊背誦女孩子的名字幹嘛？要背也是得搭配女生們漂亮的照片才背得起來嘛。」曾伯良邊說邊翹起腳，拉下面罩後，便從煙盒裡又抽出一根煙點燃。
「是什麼樣的案子呢？哪方面的案子呀？」馮竣茜又順口問道。
「小茜，妳不覺得──」曾伯良伸出一根食指輕抵在唇前，「妳問得有一點多嗎？做我們這行的，有很多商業機密呢。像妳長得那麼漂亮的女孩子，我怎麼知道是不是競爭對手派來的間諜呢？」
「伯良大哥真愛說笑，您是說我是別家徵信社設下的美人計嗎？」馮竣茜甜甜的笑著，頭輕輕側歪一邊，些微髮絲落了下來，「我不過是在那張紙上，看到幾個我好像認識的人，才好奇想問的。」
「沒想到小茜交友這麼廣闊啊。」曾伯良不以為意地說，動手要將那張名單收進抽屜，馮竣茜連忙站了起來。
「請等一下！伯良大哥，說不定那份資料，和我今天特地過來拜訪的事有什麼關聯喔。」
「不如妳先說說妳來徵信社的原因，我再考慮把資料借給妳看。」曾伯良輕鬆地說。
「其實……說起來有點害羞。」馮竣茜紅著臉搖了搖頭，她從手提包裡找出一張名片遞給曾伯良，名片正面簡單印著幾行英文字，背面則是鮮紅色的狂亂字跡。
「Cire？什麼怪名字？」
「啊、那是一位攝影記者，Ｆ日報週末娛樂版攝影記者。他邀請我下週三下午替隔週的娛樂版擔任模特兒，要拍一些冬季流行款的圍巾和靴子。」
「喔……我還以為妳又交了個新男友呢。」曾伯良毫不避諱地說。
「人家現在是單身！」馮竣茜嘟起嘴巴不高興地說，「伯良大哥，那次的事情是個意外……」
「停停停、停──」曾伯良擺了擺手，雙指間的煙霧跟著晃動，「我不想聽那種兒女情長的東西。所以說這位攝影師怎麼了嗎？」
「伯良大哥，您不覺得奇怪嗎？」馮竣茜問，「為什麼他會找我去當模特兒呢？我網路上的身分明明是個寫小說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妳自己也很清楚吧？不久前妳去上電視，參與的討論話題可是『網路美女』喔。」
「但是，我明明是個寫小說的……」
「小茜啊，這是妳自己選擇的啊。製作單位找妳上節目，不可能不告訴妳是錄哪方面的主題吧？妳自己也很清楚，上了節目後，有多少人只會注意到妳亮眼的外貌，忽略了妳做了什麼、寫了什麼書、得了什麼獎。
「小茜，在伯良大哥面前練習演技是可以免費得到大師級的指導，不過如果妳的目的不是希望獲得指導，而是一種習慣或是渴望讚美的話，恕我無法幫助妳，請回吧。」曾伯良意味深長地說完，右手一揮，指向掛著風鈴的大門。
馮竣茜的臉變得更紅了，「伯良大哥，我不懂您的意思。」
「小茜啊，妳壓根就不喜歡寫小說，不是嗎？不管是奇幻、推理、科幻，還是妳現在直嚷著要嘗試的校園愛情，這些根本都不是妳想要的啊，既然不喜歡，何必逼著自己去做呢？」曾伯良將那張名片拿至馮竣茜的面前。
「妳喜歡的在這裡，怎麼不大膽追求，還特地跑來徵信社問我意見呢？」
「伯良大哥，」馮竣茜深吸口氣，遲遲不肯回收名片，她不笑了，神色凝重地看著曾伯良，「您誤會了。我來找徵信社不是想問我自己的事，是Cire他遇到奇怪的事！您看看名片背面！那才是我來找您的原因！」
「我看了。」曾伯良平靜地說，手仍堅持舉著。
「您看了？」馮竣茜有些訝異，她伸手接下名片，不解地看著曾伯良，「您沒有、沒有想法嗎？」
「《＃＃＃＃＃＃＃＃＃》。」
「英語？」
「是法語。」曾伯良輕吐煙霧，他看著天花板朗誦，「『你們的拍攝將在詛咒下展開，識時務者為俊傑』……」
「背起來了？」馮竣茜相當驚訝地看著名片上的紅字。
「這應該不是唯一一張的恐嚇吧？」
「我不清楚，因為我只看到這一張。」
「好吧。」曾伯良從椅子上彈起，雙手插在靛色褲子口袋中，「我就勉強當妳的護花使者吧。」
馮竣茜的臉亮了起來，她欣喜地看著曾伯良，恨不得一把緊緊抱住他。
「謝謝！謝謝！」
「先說好，當護花使者是算時薪的喔。」
「謝謝伯良大哥──咦？可是我的意思不是請您當護花使者啊……真正有危險，應該是Cire吧？恐嚇信是寫在Cire的名片上的。」
「妳看過我對男人感興趣嗎？」
「高警官……不算嗎？」
「當然不算。」
你們的拍攝將在詛咒下展開
識時務者為俊傑
Phantom
「三位午安！」
一個清亮的嗓音響起，整個人瑟縮在厚重外套中的林以寒、單穿著短袖系服不停發抖的曾仲行、裹著黑色西裝外套與套頭毛衣的韓子恒，三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尋找聲音的主人。
幾乎和聲音形成對比，突然站在三人身後的女孩子個頭嬌小，如果不是化了妝和一頭亞麻色浪漫大捲髮，就算被誤認為是國中生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她有著背負課業壓力的學生所學不來的燦爛笑容。
「妳好。」林以寒不管另外兩個男生有多傻眼──無論是震驚於女孩的身高還是姣好面貌──她帶著慣有的笑，盡可能親切溫和地點頭打招呼。
「小妹妹，妳迷路了嗎？」韓子恒突然彎下腰詢問。
「小妹妹，年紀輕輕的不要化這麼濃的妝喔。」曾仲行更過分，乾脆整個人蹲下來指正。
「你們兩個在耍什麼笨啊？」林以寒努力維持著笑容，一邊咬牙切齒地小聲罵道。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好有趣喔！真幽默！好會開玩笑！」女孩轉向林以寒，熟練地伸出右手，「初次見面，我是張書依，不過就算在現實世界，我還是喜歡大家叫我『書醬』！妳一定就是小寒囉？」
「嗯。」林以寒點點頭，她側身比了比旁邊兩個竹竿一樣站著的男生，「黑西裝這位是韓子恒，另外那個是曾仲行。」
「嘩──都是帥哥呢，這樣書醬會不好意思啦！」
張書依吐吐舌頭，右手輕敲腦袋，動作活像從少女漫畫裡蹦出來的，當她大到快掉出眼窩的雙眸停在韓子恒臉上時，原有的喜悅瞬間消失。
「韓同學，我聽說了Kumiko的事了……我們所有ＭＤ都很難過……Kumiko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請你一定要堅持住！Kumiko絕對不希望你為了她而痛不欲生！韓同學！你一定要獲得幸福！這樣變成天使的Kumiko才願意放心離去的！」
「嗯……我會的……」韓子恒的聲音既冷又小聲，看起來很不會應付張書依這樣的女孩。
「好啦、好啦！氣氛好像被我搞僵了呢！哈哈！」張書依又用拳頭輕敲腦袋，只要她這麼一做，舌頭總會不由自主地吐出來，她轉了個圈，對傻眼的三人擺擺手，「跟我來吧！棚拍要開始囉！再不快去的話就要遲到了！一起走吧！從這邊……」
張書依似乎很熟這附近的街道，她領著三人，像隻小貓般靈活地鑽進大樓與大樓間，一條比防火巷大不了多少的巷子。
「學長，你只能聯絡到這個女生嗎？」曾仲行皺著眉頭問，他也不會應付張書依這型的女孩，不過嚴格說起來，其實不管是哪種類型的女孩他都沒轍。
「嗯，芷沛的模特兒朋友中，只有書醬她願意幫助我們。」
為了調查「Phantom」的真實身分，網路上已無從下手的曾仲行、林以寒和韓子恒，最後決定要將目光轉移到「網路美女」這一塊。
畢竟在河邊打撈的無頭女屍中，除了一位確定是魏芷沛以外，另一位本名為柳亞晴的死者，正是同樣下落不明、同樣在網路上有名的人氣美女──「晴川亞」。
因此曾仲行大膽假設，這位部落格的魅影，恐怕不僅僅只針對「Kumiko」魏芷沛，說不定在無遠弗屆的網際網路上，還有許許多多的網路美女，正受到魅影的騷擾、接受魅影的幫助與指導、忍受魅影強烈的嫉妒與占有欲。
至少「晴川亞」很有可能就是第二個遇到魅影的人。
所以他們三人運用魏芷沛網路上的交友圈，直接或間接聯絡到一些網路商店賣家、模特兒經紀、攝影師、和年輕貌美的網路美女們，但是所有願意和他們三人接觸的網友，都表示從未聽說過「Phantom」和「騷擾網路美女」這類訊息。
直到從日本自助旅行回來的「書醬」張書依回覆林以寒E-mail後，調查才有了新的進展。
「Phantom……我去日本前聽過千繪抱怨過耶。」電話裡張書依清亮的聲音高亢地說，千繪是另一個最近人氣有慢慢提升的大眼美女，「她說網誌上有個Ｐ開頭的帳號，一天到晚都跑來關心她，她覺得很煩。」
「那麼那個千繪小姐是怎麼處理的呢？」林以寒緊張地問，右手抓緊原子筆準備抄寫。
「她很生氣，她說她要把所有留言都刪掉，然後搬家。後來我就去日本了，所以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她的『星之都』部落格人去樓空，也不上ＭＳＮ了。」
由於張書依也不知道要怎麼協助林以寒三人調查，所以她乾脆靈機一動，邀請三人陪她出門工作。
「ＭＤ帶朋友一起工作很正常的，畢竟我們要好好保護自己嘛！如果答應了外拍，臨時改成棚拍，攝影師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大男生，那我們孤身一人前往，遭到危險的話就慘了，這個社會是很黑暗的！」張書依在電話那頭認真地說。
「所以囉！你們大家就跟我一起來嘛！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下午，跟我一起去棚拍吧！那天還會來滿多ＭＤ的，可以向她們打聽消息，還有攝影師說不定知道些什麼喔。」
約莫走了五分鐘，四個人停在一棟二十層樓的辦公大樓前，門口立著一根刻有「Ｆ日報」數個字的柱子，宛若大樓象徵物或是招牌似的顯眼。張書依輕鬆地走進大樓，但跟在她身後的三人卻顯得相當迷惘。
「書醬。」林以寒開口喊了她。張書依開心地轉身回望。
「這裡是Ｆ日報耶。」
「喔，對呀！」張書依很有幹勁地看著柱子，「我今天的工作地點就在這兒唷！我要替Ｆ日報週末才有的娛樂版拍一些照片，好像是下週介紹衣服商品時要用的。怎麼了嗎？」
「沒有啦……」林以寒尷尬地笑著聳肩，「大家只是看到『Ｆ日報』嚇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不用緊張！我也是第一次來呀！緊張得要命呢！快點進來吧！」
張書依一蹦一跳地躍進雙開自動門，那喜悅的腳步無論怎麼仔細去看，都看不出一絲緊張的痕跡。倒是後方閱兵般行走的三個人，才真的緊張到連入口警衛都起了疑心。
Cire是一個年近三十的攝影記者，他沒有很在意自己的服裝穿著，長至肩膀左右的頭髮隨便用便當的橡皮筋綁成馬尾，而臉上長滿了刺刺的鬍渣，據馮竣茜所瞭解的，那看起來很性格的鬍渣不是故意留的，而是Cire忙到沒時間整理。
「聽說他很多天沒洗澡時，會故意用非常多的古龍水，想蓋過一些味道。」馮竣茜悄悄地對一旁穿著鮮藍色全套西裝，還綁了綠色領帶的曾伯良說，不過後者很不感興趣地大打哈欠。
馮竣茜彎下腰嘟嘴看著曾伯良，褐髮隨著動作落了下來。
「伯良大哥……你很累嗎？」
「是呀，」曾伯良毫不避諱地抱怨道，「不是說會有很多漂亮美眉來嗎？怎麼到現在一個都沒有啊？白來了、白來了。」
「呵呵，原來伯良大哥在煩惱這件事啊？」馮竣茜淺笑，她看手機上的電子時鐘，「除了我之外還有兩三位模特兒，我想她們應該快到了。」
「小茜！」一位留著俐落短髮、搽了深紅色唇膏與指甲油的女性走了過來，她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妳先去隔壁整理髮型和化妝吧，順便確定一下等會兒的內容。」
「好！」馮竣茜很有朝氣地喊道。帶著甜笑的她，跟隨那名短髮女性，走向連結這間攝影棚與外頭走廊的拱門，她不疾不徐地撥開門上垂下的黑色門簾，優雅地微微前傾鑽過去……一雙熟悉的眸子突然映入她的眼中，甫踏出攝影棚的馮竣茜頓時愣住。
混合了悲傷與欣喜的沉重複雜感受隨即湧升，當她反應過來，準備出聲喊住「那個人」時，對方卻早一步邁進攝影棚。
「小茜，妳在發什麼呆啊？」短髮女性喊道，她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名個頭小小的捲髮女孩，「書醬已經來囉，喵喵子比妳晚到都快打理好了呢。」
「喔！對不起！我馬上就──」馮竣茜的雙眼猛地睜大，她目不轉睛地跟著留了頭黑直髮，簡直就像系上某位學妹的女孩子，注視著她淺笑的側臉、緊盯著她輕快的背影，像是和「那個人」約好一起來的。
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
馮竣茜不敢相信地在心中默問著──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在自己的工作場合，遇到她那萬分不捨的前男友曾仲行？會是他哥哥要他一塊兒過來協助的嗎？那位學妹林以寒，又為什麼絲毫不像處理公務、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
馮竣茜尚未理出頭緒，便被那名看不下去的短髮女性拉進化妝間。
走進攝影棚看見倚靠著牆無精打采的曾伯良時，曾仲行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嘴角甚至還揚起一抹「我早料到了」似的微笑，曾伯良則以一副「好久不見」的懶散表情，輕輕擺了擺活像好幾公斤重、無法輕易舉起的手。
反倒是林以寒對於曾伯良的出現，嚇得倒退好幾步，差點撞倒一旁的道具布景。
「伯伯伯伯……伯良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工作啊。」對方唱歌般地說，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親弟弟，「小老弟啊，來猜猜是誰委託我的呀──」
「誰想猜。」曾仲行冷哼一聲，別過頭裝作想和韓子恒討論事情的模樣。因此對付曾伯良的工作就落到林以寒的身上了。
林以寒雙手背在身後，踩著輕腳步來到曾伯良身旁。
「不會是茜學姐吧？」林以寒小聲地問。
「情敵現身，分外眼紅啊？」
「什、什麼情敵啊？」林以寒生氣地喊道。
「丫頭啊，別那麼激動嘛。」曾伯良拉了拉綠色領帶，他笑彎了眼，看著不遠處正與韓子恒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的曾仲行，「倒是我那位幼稚又無情的小老弟什麼時候轉了性啊？竟然沒告訴我這個千辛萬苦拉拔他長大的親哥哥？」
「學長他沒和你說過嗎？」林以寒不解地說，「他幾個禮拜前不是才回徵信社一趟？」
「有嗎？」曾伯良打哈哈笑道，「我不記得了耶，可能喝醉了吧？哈哈哈哈哈──」
「笨蛋。」
曾伯良胡言亂語一陣後，他與林以寒的討論才慢慢上了軌道，林以寒將韓子恒女友失蹤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訴曾伯良，並且簡單說了曾仲行與自己的推測。
當林以寒談到韓子恒女友的真實姓名，以及淡水河邊發現的兩具無頭女屍時，從頭置尾都咧嘴大笑輕鬆自若的曾伯良，立刻沉下臉，捧著下巴陷入沉思。
在此同時，攝影棚的拍攝也慢慢展開了，曾仲行與韓子恒並肩走來，不發一語地站在林以寒身旁。燈光漸漸暗了下來，由化妝師與髮型師巧手打扮過的馮竣茜和張書依，兩人帶著甜美的笑，抬頭挺胸地走了進來。
除了她們倆以外，還有一位頂著一頭黑色短捲髮的瘦高女孩。幾名工作人員溫和地協助馮竣茜等人穿上鑲滿水鑽的長靴，又替她們圍上雙色的格紋方巾，在Cire的指示下，三人隨即走進漸層藍色的背景前，擺出性感狂野的或是可愛清純的動作與表情。
拍攝數張之後，Cire與工作人員作了點小討論，那名深色唇膏的短髮女性於是先將張書依和馮竣茜帶下來，讓她們換上其他的靴子。
「Ashely，明日香到了沒？」忙碌了好一會兒，Cire把握休息時間問道，他的聲音低沉，語調平淡沒有什麼起伏，加上他幾乎不笑的面孔，看起來好像總是在生氣。
「她的手機和家裡都沒人接聽，」短髮女性仰起頭回道，秀麗的眉毛不悅地皺起，「我看算了吧，不用等她了，不管在路上遇到什麼意外，既然知道自己會遲到，就該報備一聲。那麼不注重禮節的ＭＤ，直接列為拒絕往來戶好了。」
「她是新起之秀嘛，可能不太懂行規……」髮型師微笑安撫。
「如果不是她的人氣突然升高，『星之都』的網路編輯才不會將她推薦過來呢，等等打去罵罵那個網編。」短髮的Ashely抿著嘴冷冷地說，她將馮竣茜換下來的靴子放回盒子裡，然後輕鬆地捧起五個疊高的鞋盒，踩著高跟鞋走到堆滿雜物的牆邊。
「書醬，他們在爭論什麼啊？」林以寒好奇地問大剌剌靠牆坐下的張書依。
「因為明日香吧！」張書依喝了口礦泉水說，「本來今天會有四個ＭＤ到場，都是『星之都』的人氣美女喔。有我、天照茜、喵喵子，還有就是那個沒到的椎葉明日香。」
「『星之都』的人氣美女……」一旁聞言的曾仲行瞇起雙眼，「我記得韓學長的女友也是？」
「嗯！Kumiko算是最早一代的『星之都』美女喔！」張書依壓壓劉海，「應該說，如果不是Kumiko、小悉和晴川亞她們，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注意到『星之都』上的女孩子，一些ＭＤ也不會爭先恐後地去經營『星之都』部落格了。」
林以寒和曾仲行不約而同對望了一眼。
「書醬，」林以寒平靜地對張書依說，「妳真的要小心一點，要好好保護自己……」
「妳是說ＭＤ工作的時候嗎？放心啦！我一向很會保護自己的！不要看我這樣，我防身術學得很好喔！」
「我想Phantom恐怕不是防身術就能對付的角色。」曾仲行淡淡地說。
「妳剛才說的人氣美女『Kumiko』與『晴川亞』都已經證實遭人殺害身亡了，妳之前說過曾和Phantom有所接觸的網路美女『千繪』也失去了聯絡，再加上今天無緣無故沒到場的新興美女『椎葉明日香』──」
「還有伯良哥手上兩個尋人案──『奈奈』和『卑彌呼』，這樣就五位星之都部落格的美女很有可能遇害了。」林以寒緊張地看向曾伯良，後者靠著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太誇張了啦！千繪只是淡出這行而已，明日香或許睡過頭了啊！怎麼能隨便這樣推測呢？啊！等一下、等一下──」張書依抓著自己的臉，「妳剛剛說的『卑彌呼』，不會是很有氣質的吳禎婷吧？不會吧？我之前才在展場認識她的……她……」
張書依話還沒說完，整個攝影棚頓時陷入深沉的黑暗，在場的女記者與女編輯和三位網路美女立刻放聲尖叫。
林以寒咬牙切齒，她緩緩後退，想試圖靠上牆，沿著牆去尋找電燈開關或是窗戶，好讓屋外的光線滲透進來。但她才退後沒幾步，就踩到某個人的腳，那人發出一聲悶哼，下一秒林以寒便失去平衡摔到那人身上，兩人一起向後跌倒，重重撞上牆壁。
「停電了？」曾伯良的聲音在林以寒右邊響起，然後是一陣皮鞋走過她面前的叩叩聲。
「老哥，你用你的打火機……」曾仲行沉穩的嗓音剛響起，一陣又一陣毫無預警的巨大聲響隨即砰地炸出，就像是有某個龐大又沉重的物品，從高處猛然落下一樣。
數秒後，燈光開始忽明忽滅，所有參與攝影工作的人們像紙板作的立牌，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沒有人發出聲音，就連呼吸都嫌吵雜。
幾個膽子較大的男性開始東張西望，在宛如閃電紛起的情境之下，試著移動腳步。
林以寒受不了燈光的閃爍，她揉著疲憊的眼睛，轉著脖子想看清楚眼前的景貌──
「今晚，她將為摘下吊燈而唱！」
經理孟夏曼與經理李察動作一致地抬起頭、看向天花板，發出恐怖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攝影棚內又高又大的藍色背景，就像被風雨折斷的小草般完全倒下，擱置在那塊背景之後的眾多雜物、工具、紙箱像山一樣堆疊在上面，棚內霎時一片混亂，四面八方的驚叫聲不絕於耳。
小山之下，一隻潔白無比的手臂映入大夥兒眼簾。
「那……那個……是誰……」林以寒顫抖地問道。
「看那指甲油的顏色，是那叫Ashley的女性吧。」
曾仲行的聲音隨著陣陣暖息拂過林以寒的髮間，後者驚恐地回過頭，迅速跳離她的直屬學長。
張書依與喵喵子同時放出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兩人瞬間昏厥過去。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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