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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樂章 除魔滅絕戶犬靈

 

失去車頂的遊覽車拋錨在方才眾人與兩隻小鬼怪大戰的橋上,那對名為「乒乓」的小鬼怪雖化為霧氣消散,但它們受攻擊時噴出的液體與唾液仍殘留在遊覽車的鐵皮上,可怕的模樣彷彿這裡剛發生過一起嚴重的車禍意外。

李繭翔抬起手臂抹去額頭的汗珠,正午的夏陽毒辣辣地曬在他們身上,即便向陽山路四周都是野生的樹木,仍無法擋下無情的照射。

他擺手搧風,皺著眉頭打量遠在十公尺外的那些除魔者。

信仰不同宗教的除魔者們或站或蹲,各成小組地倚傍著山路護欄,不少人仍抓著經書猛唸狂讀的,也有人緊緊握著法器,一雙雙銳利雙眼宛如探照燈地掃過路旁的一草一木。

這個時候如果衝出一隻大蟑螂,他們說不定會狂放法術宰掉牠。」李繭翔在心裡暗想,「不知道民宿的車還有多久會到呢?真倒楣,難得出遊還是遇到這種事……

他徐徐地嘆了口氣,將視線轉向離他較近的康凝之與莊彊赭,一股悶氣突然卡在他的胸口。

康凝之慵懶地靠著山路護欄,完全不擔心會摔下山,或是出現蟲子攻擊她裸露的雙臂似的。今天的她穿了件海洋藍的水手服連身洋裝,高腰的設計讓她的美腿看起來更加修長,滾邊的白色線條增添了休閒感,再加上一頂平頂藤編帽,整套打扮很有出遊的氣氛。

這本來會是個美如雜誌照片的畫面,但旁邊卻站著一個走錯地方的「男公關」,深邃的紫眼裡映照的全是康凝之的身影,如果他的長相不是俊美型的話,旁人早覺得他是個躲在深山裡的跑路變態了。

李繭翔吞了口口水,繃著一張臉來到康凝之的身邊,模仿她的動作靠著護欄。

康凝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不怕摔下去啊?」

「學妳啊。」

「呵,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

「妳今天不是要走假惺惺路線嗎?怎麼才中午,說話就又刻薄起來了?」

「原來凝之剛剛那句話很刻薄啊?莊哥哥,你覺得會嗎?」康凝之甩過頭,詢問莊彊赭的意見。

「不會,當然不會,凝之說的話都像雲雀歌唱般好聽,說話時,口裡會飄出陣陣玫瑰花香啊……呼啊……好香、好香。」莊彊赭誇張地抬高下巴,緩慢地揮動雙手說道,李繭翔覺得他看起來像個動作很娘的指揮。

「看吧。」康凝之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

「這傢伙說的話妳信啊?」李繭翔不甘勢弱地說。

「至少比你有說服力囉。」

「康凝之,妳──」

「欸欸欸,你們兩個,」莊彊赭冷眼看著今天才認識的這對組合,吃味地抱怨道,「別忘了這邊還有個凝之的追求者在喔,隨隨便便打情罵俏起來成何體統啊?」

「我們才不是在打情罵俏咧!」李繭翔紅著臉回嘴道。

「你的反應還真激烈啊,」莊彊赭勾起淺笑,「一般不都是女方會有這種反應嗎?看來內情果然不單純喔……」

「不、不單純個頭啦!」李繭翔指著康凝之的鼻子大叫,「誰對這個女的有興趣啊!我又不是瘋了!」

「是啊,像繭這樣的男生,比較適合當兒子喔。」康凝之雙手環在胸前,意有所指地點點頭。

「兒、兒子?妳是在罵我幼稚,還是這麼想當我媽?」

「乖,還記得叫『媽』啊。」李繭翔驚訝地看著康凝之,後者神色自若的模樣,似乎很沉迷於「母親」的角色。

「哎,你們這對放閃光放得那麼勤,我看我還是乖乖退出好了。」莊彊赭搖搖頭,作勢要往前方人潮聚集處走,「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那邊的陰陽師中也有幾個不錯的小妹妹,親愛的凝之寶貝,咱們就此話別吧!」

「欸,莊哥哥,我話還沒說完呢。」康凝之輕拉莊彊赭的襯衫下襬,這個舉動很顯然是莊彊赭的罩門,他失望的面孔突然亮了起來,順理成章地轉過身,雙手緊緊握住康凝之的小手,然後拉到他的胸前。

「親愛的凝之,妳決定回心轉意了嗎?」

「呃,凝之只是想……」康凝之瞟了眼不遠處的其餘旅客,「問看看莊哥哥……知不知道那邊那些人是做什麼的?」

「喔,可憐的凝之寶貝,剛才的遊覽車驚魂一定嚇壞妳了吧?別怕、別怕,有莊哥哥在,天塌下來我都會幫妳頂著。」莊彊赭憐惜地拍著胸脯說。

「不知道誰才是真正害怕的那個人呢。」李繭翔小聲地說。

「想必這位先生也佔了一席之地喔。」

「我叫作『李繭翔』,不是『這位先生』!」

莊彊赭瞪了李繭翔一眼,但一回望康凝之時,笑容又全爬回來了:「剛才遊覽車受到一些鬼怪騷擾,多虧車上來自各地各門派的除魔者出手相助,我們才能倖免於難。」「鬼怪?」康凝之眨眨大眼,一副初次聽見這個詞的模樣。

「啊……凝之寶貝是普通人,應該看不見一般的鬼怪吧?」莊彊赭困擾地說,「這樣解釋起來會稍微困難點,要用點想像力喔。」

「莊哥哥的意思是,攻擊車子、把車頂掀掉的那兩隻好像外星人的東西……叫作『鬼怪』?」

「沒錯,我不確定它們的名字,但它們應該是這座山裡的精怪,」莊彊赭像在介紹什麼大人物一樣,右手優雅地往前方人潮一比,「這些呢,就是被邀請到『翡冷翠花園古堡』作客的民俗愛好者們,有的人是神職人員,有的人則是專業的除魔者,另外也有一些是民俗學、超自然力量的研究專家。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我們這輛車載的是北部來的除魔者,應該還有一輛是載南臺灣除魔者的遊覽車,再加上自行前往的……這兩三天,『翡冷翠花園古堡』會聚集至少一百名鬼怪專家。」

「一百名鬼怪專家……」李繭翔皺眉淡淡地重覆道。

「放心啦,李先生,是一百名鬼怪專家,不是一百隻鬼怪。有這一百個專家在,包準你們本次旅行不會遇到任何的靈異事件!」

「喔,那還真是謝謝囉。」

「可是,為什麼『翡冷翠花園古堡』要邀請這麼多的專家來呢?」康凝之抿了抿嘴巴,「凝之還以為高中以下的學校快開學了,現在出來玩,遊客會比較少的說。」

「放心吧,凝之寶貝,這些鬼怪專家是有要事在身,被邀請來解決問題的,他們不會擠到觀光景點阻礙寶貝玩耍的──除非那裡有鬼怪。」

「這個聚會是以前就有,還是特地召集的啊?」李繭翔問。

「李先生的問題問得好,」莊彊赭輕輕拍手讚許道,「這大概是全臺灣頭一回聚集了那麼多鬼怪專家喔!」

「所以……是山上發生了什麼事嗎?」康凝之緊張地說,她的演技好得不得了。

「嗯,最近在南投的民宿間流傳著一些不好的謠言,其實已經流傳好一陣子了,只是最近變本加厲得嚴重。」莊彊赭摸摸下巴,「因此,身兼民宿公會會長的『翡冷翠花園古堡』堡主,才會召集了這麼多高手囉。」

莊彊赭微笑看著穿上日本狩衣的陰陽師們,李繭翔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

「莊哥哥……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呢?」

緊黏著莊彊赭的康凝之緩緩放下纖手,踏著白色涼鞋的雙腿慢慢地退到李繭翔身旁,她原有的無辜表情消失了,換上李繭翔所熟悉的狡黠神情,就像隻狐狸一樣。

「難道莊哥哥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除魔者嗎?」

「啊!那位是──」

莊彊赭像是沒聽見康凝之說的話般,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紫色隱形眼鏡都快掉出來了,他不由自主地往陰陽師群大步走去,李繭翔很認真地覺得莊彊赭的目光全被一個留著日本姬髮式的少女吸走了。

「凜小姐!」

「徹頭徹尾的色狼。」李繭翔小聲地罵道,「一見到美女就湊上去了,這種人妳幹嘛要跟他那麼熱絡啊?」

「繭,觀察一個人,可不能隨便從外表下定論喔。」康凝之沉著臉說,「他分明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才藉故跑掉的。」

「啊?」

「繭,這不是個好狀況。」康凝之神色嚴肅地說,「那些美其名是鬼怪專家的人類,根本全都是除魔者,看他們剛才對那對乒乓做的殘忍舉動就知道了,即便裡面真有研究學者,那麼那些學者大概也是主戰派的人……不然抱持著人鬼和平的學術立場,早就跳出來阻止除魔者們的舉動了。」

康凝之生氣地說著,李繭翔默默地在旁聆聽。遠方山路上,白色的九人座小巴士一輛接著一輛地開過來了,車身上除了第一輛印有「翡冷翠花園古堡」字樣外,其他的各別印了陌生的民宿名稱,大概是跟同業借車子來接待的吧。

「乒乓這種雙生鬼怪要遇到另一對乒乓才能繁衍後代,而且在雌體懷孕後,雄體就會立即死亡,雌體也會在產下新的雙生鬼怪後死去,是一種很難延續後代的鬼怪。它們也只吃屍體或是鳥類的肉,所以我們剛剛只要給它們一點點雞肉,或是打下一隻麻雀扔過去,它們就會乖乖離開了。」康凝之緊揪著眉頭喃喃說道,「我真的不懂這些除魔者為什麼要趕盡殺絕?殘忍的用聖水攻擊它們、貼上符咒後引爆,還有使用桃木劍……那對鬼怪來說是很痛苦很殘忍的死法啊。」

「可是它們差點害死全車的人耶,」李繭翔平靜地說,「一開始車子失控就是它們推的啊,它們還扯掉車頂,一副要跳進來吃人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些除魔者一路上瘋狂唸經,才不會讓乒乓失去理智攻擊車子!一般的乒乓會離人類離得遠遠的!哪會衝過來製造車禍啊!」康凝之嘆了口氣,心情很差地幽幽說道,「我已經要貪音跟相鬼先進民宿等我們了,也告訴它們,在看到我們之前,千萬不能被別人發現。」

「那些除魔者若發現貪音跟相鬼的話,」李繭翔緊張地問道,「也會用對付乒乓的方法對付它們嗎?」

「你覺得呢?」康凝之苦笑。

四輛小巴士停妥後,原車的司機和一些喜歡發號施令的除魔者領袖,全跳出來大聲嚷嚷,要大家快點排隊上車坐好、耽誤了多少時間云云。康凝之勉強勾起一點微笑,領著李繭翔走向行李處,取了行李後遠遠站著等待被分配上車。

「哎呀,真不好。」一個穿著旗袍的銀髮老太婆邊搓佛珠邊抱怨,「派什麼四輛車,是要咒咱們去死嗎?」

「婆婆,就我們人就這麼多,人家派九人座的車來,不開個四輛哪載得完呢?」旁邊同行的年輕婦人安撫道。

「就算派了三輛來,妳也是會嫌棄他們想『轟』死妳吧。」穿唐裝的老先生開玩笑道。

「管他派幾輛,九人座本身就不是個好東西。」持桃木劍殺死乒乓的大叔說,「逢九必災、逢九必災啊,要不怎麼這種小巴士一天到晚出意外。」

「鍾大師說的真有道理啊!」

聽著除魔者的閒聊,不知道他們所言是有真憑實據、還是純粹迷信的李繭翔,無奈地搖了搖頭後,跟隨著康凝之的腳步,上了只有拿十字架的人肯坐的第四輛小巴士。

 

 

「翡冷翠花園古堡」最具特色的大花園裡,擠滿了來自臺灣各地的除魔者,各式各樣的法袍、特殊服飾幾乎可用爭奇鬥豔來形容,但和走西方歐洲風格、種滿紅白色系花朵的花園搭配起來,顯得異常突兀。

最後一輛小巴士在花園外的銅鑄雕花大門前停了下來,戴上墨鏡的康凝之,和李繭翔等到那些掛十字架的除魔者離開後,才抓著行李下車。一路上心情很差的康凝之在雙腳踏上青綠色的草皮時,總算露出放鬆的笑容。

古堡堡主的安排倒也頗貼心,為了不讓等待登記入房的除魔者閒在外頭發慌──雖然他們總是找得到事情做,像是唸經、警戒地掃視周遭看有沒有鬼怪該除──特地訂了精緻的茶點外燴,讓大夥兒邊等待邊閒聊,又有享用不完的食物與飲料,在這座美麗的歐式花園裡,愜意的宛如參加某人的婚禮派對一樣。

李繭翔提著行李,和康凝之一塊兒走進由三個館組成的古堡民宿,一踏進迎賓大廳,裡頭的除魔者立刻投出凜冽的殺氣,兇惡的眼神彷彿李繭翔和康凝之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鬼怪一樣(雖然其中一位的確是鬼怪啦),李繭翔緊張到不停發抖,端靠康凝之不斷偷戳他的腰部,好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仍能舉步向前邁進。

表現比人類還要自然大方的狐妖,終究受不了李繭翔的慢步,一個箭步跨到櫃檯前,一手靠在檯子上,長髮隨意甩動,擋住原本排在下一個登記入房的除魔者。那名禿頭的老道士氣極敗壞地瞪著康凝之背影,口裡陣陣有詞地罵著閩南語的髒話。

「小姐,不好意思,請排隊照順序來喔。」名牌上寫著「鮑芃諭」,化了濃妝掩蓋自己高中生面貌的女孩謙和有禮地說。

「不好意思,我們跟後面這些人不一樣。」康凝之大聲地說,不少一直注意他們兩人的除魔者殺意更強烈了。

「呃,小姐,在我們眼中,所有的客人都是一樣的,而且大家都在排隊等待唷。」鮑芃諭甜甜地微笑著,「所以請您排隊,稍待片刻,我們登記的速度很快的。」

「就已經說了我們跟後面這些人不一樣了嘛,」離開草地的康凝之又恢復了搭車時怒氣,李繭翔在旁看得膽顫心驚。

在另一邊忙碌接待的中年婦人見狀,本想過來解危,但下一個除魔者又立刻湧了上來。

「小姐……您這樣會造成大家的困擾的……」鮑芃諭好聲好氣地說,被康凝之擠在身後的道士終於忍不住了。

「衝蝦小啊?排隊是不會喔?小姐,不要以為年輕漂亮就可以不照規矩啊!」

「吵死了!」康凝之用力拍桌大叫,並順手摘下墨鏡,「本小姐好不容易忙裡偷閒來渡假!誰知道會那麼倒楣撞上你們這些奇裝異服人的集會啊?一票在那邊唸經、一票在那邊禱告、我看還有一票在山崖旁等著朝拜麥加吧?造成別人困擾的是你們吧?好好檢討過自己後再來對本小姐吠!」

康凝之一吼完,迎賓大廳內全場鴉雀無聲,那些皺著眉頭渾身殺氣的除魔者們,忽然間全都鬆懈下來了。女性除魔者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彼此交頭接耳起來;男性除魔者則沒禮貌地盯著康凝之一直看,口水都快從半張開的嘴裡滴下來了。

對事情的發展相當滿意的康凝之雙手撐腰,甜笑著轉身對鮑芃諭說:「好啦,這下沒造成任何人的困擾了吧?大家都很同意讓我們先進房呢。」

「是……是的。」鮑芃諭也傻住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康凝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繭,」康凝之伸出左手兩個指頭,「住宿券和證件,還有房東太太的名片。」

「用我的?」李繭翔驚呼。

「不然呢?人家是送券給你,又不是送給我。」

李繭翔從襯衫口袋裡摸出一疊紙張後,康凝之連忙搶過去遞給鮑芃諭。

「原來……兩位是芎祈大人的朋友……」鮑芃諭喃喃地說,「那……那我們替兩位安排了西館三樓三零一的紅薔薇房,那裡看見我們這邊最著名的夕陽美景……」

「三零一是吧?」康凝之抓起行李,一搖一擺地往掛著「西館請由此上樓」牌子的電梯走去,路上除魔者們紛紛退後,讓出一條通道給康凝之行走。

「欸,妳房卡還沒拿,我們也還沒登記好耶!」李繭翔對著康凝之的背影喊道。

「你等一下拿上來就好啦。」康凝之搶先一步走進無人的電梯,眨了眨她極有魅力的雙眼,「繭,我在房門口等你喲,待會兒見啦。」

電梯門一闔上,李繭翔隨即感受到整個大廳眾人們的忿怒,原本凜冽的殺氣轉變成灼熱如火的恨意,尤其是男性,李繭翔總覺得他們快要拿起手中的法器殺人了。

「李先生,這裡是房卡還有晚餐券與兩天份的早餐券,晚餐券是搭配您的VIP住宿免費券的,您可以在任意一晚的晚餐時間使用,到時候服務生會提供菜單給您點餐。」鮑芃諭溫柔地解說著,「早餐時間是早上的七點到十點半,在東館一樓的餐廳享用。有任何問題,房內都有室內電話可以連絡櫃臺。祝您有個美好的假期……」

「喔……謝……謝謝。」李繭翔顫抖地接過餐券、證件和房卡,恨不得能一飛沖天瞬間抵達三樓,他可不覺得大廳裡的人會用對待康凝之的方式來對待他。

「那個、李先生?」就在他小心翼翼地轉身要走時,鮑芃諭忽然喊住了他。

「什、什麼事?」李繭翔害怕地回應。

「請問──剛才和您同行的女孩,是不是──」

鮑芃諭話還沒說完,便被屋外傳來的淒厲狗吠聲給打斷,四目相交的兩人與迎賓大廳裡的除魔者們,全往敞開的大門看去。

宛如婚禮派對現場的花園,並沒有參與到「驚嘆康凝之美貌」的活動,在那兒享用餐點的除魔者很快地在唸經、禱告外,替自己開發了新的樂子──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聖父、聖子、聖靈之名,斬斷邪靈的不淨影響。」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惡靈,退散!」

「阿門。」

花園裡,五顏六色的法術光束像卡通動畫一樣四處穿梭,那些鬧得雞飛狗跳的除魔者,全追著一隻長相像極狼犬的鬼怪跑,只是這頭狼犬披著一身火紅的毛皮,毛皮上還不時燃起真正的火燄。

法術一道接著一道打在紅狼犬鬼怪身上,即便不少法術都因為除魔者彼此競爭的緣故,相碰後抵消掉,或是直接落在美麗的花叢裡,引發小小的爆炸。但是紅狼犬鬼怪還是受到影響,它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叫聲也更加悽慘。

「哎呀,沒想到一隻小小的『戶犬靈』也能引起喧然大波呢。」莊彊赭突然出現在李繭翔身邊,他的右手輕輕蓋著右邊臉頰。

「戶犬靈?」

「一種謠傳會顧門的鬼怪,通常是在這片土地上死去的狗化身的。」莊彊赭笑道,「還滿有用的一種鬼怪,對吧?」

李繭翔想起康凝之生氣的側臉,於是小聲地說:「既然如此,那他們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呢……」

「謠傳終究是謠傳嘛,除魔者對鬼怪的瞭解都是口耳相傳得來的,真正的情況究竟是怎麼樣?沒有人知道。」莊彊赭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裡,他看著門外感嘆地說,「也許戶犬靈實際上是種偽裝成看門狗的食人鬼怪,那也說不定喔?」

「這麼說不對吧?」李繭翔認真地說,「如果在場的除魔者都是鬼怪專家的話,那更應該想辦法瞭解鬼怪後才採取行動……」

「李先生,你太天真了。」莊彊赭轉向李繭翔苦笑道,「他們一見到鬼怪就殺,哪來的機會和鬼怪們坐下來喝茶聊天呢?」

一道紅色的手印熱辣辣地印在莊彊赭的右頰上,那名留著日本姬髮式的少女突然出現,氣呼呼地怒目瞪視著莊彊赭。

「你這個死變態,我不是叫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嗎?」少女忿怒地罵道,「剛才你偷摸我的時候,我真該一腳把你踹進山谷裡!」

李繭翔看得目瞪口呆,正想大聲詢問發生什麼事時,莊彊赭像是想引開大家的注意般,搶先一步拉高嗓音,對著迎賓大廳裡的除魔者們喊道:「各位大師!這裡有位凡人李先生,要回三零一號房啦!誰來護送他上三樓啊?」

「李先生?三零一號房?」

「就是跟剛才那位美女同房的人?」

「哎呀,那可不得了啊!萬一美女受到鬼怪攻擊該怎麼辦呢?」

「我、我願意護送李先生上樓!」一個胖胖的男士舉手大叫,他身旁同行的見狀,也跟著舉起雙手大吼大叫。

「我也願意!」

「我也要送李先生上樓!」

「為了李先生的安危!咱們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啊!」

於是,李繭翔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壯漢連拖帶拉地帶進電梯內,在滿是汗臭味與男人體味的情況下,往位於西館三樓的紅薔薇房前進。

莊彊赭等到李繭翔搭乘的電梯離開一樓後,熟練地從口袋裡掏出筆、筆記本、與錄音筆,轉身對鮑芃諭笑著說道:「可愛的妹妹,願意跟我分享一下妳家民宿發生的怪事嗎?」

 

 

 

事實上「翡冷翠花園古堡」並不能算是我家民宿,它是我大伯父一手打造起來的。起先只有這棟本館而已,那時名稱還是「花園民宿」,主打的就是門口這片大花園。

後來,民宿的生意越來越好,大伯父才拉著我父親一起,分別再蓋了東館與西館,形成三棟合一的建築。外觀看起來就像一座小城堡一樣,就將民宿改名為「翡冷翠花園古堡」。

我的父親只是古堡的小股東,我們也不住山上,除非像寒暑假、春節春假,古堡生意有機會忙不過來時,伯父才會打電話拜託我們一家人上山幫忙,要不然平日古堡這邊就只有伯父、伯母,一個住附近負責打掃的婆婆,以及兩三個讀休閒管理健教班的學生。

你說什麼?麻煩?不、不會麻煩,親戚間有需要時能互相幫助是件好事啊,很溫馨,我也很喜歡來古堡幫忙,比窩在城市裡的補習班有趣多了。

不過,這次會來幫忙,完全是大伯父的臨時通知,我們一家人是在上禮拜五被急Call上山的,否則我還在家裡準備開學的複習考呢!

伯父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這次這麼臨時也嚇了我們全家一大跳!我爸爸和伯父通電話時,伯父在話筒另一端說了老半天也說不清原因,等我們到了古堡,才曉得這附近發生了多麼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起先是半個月前的颱風夜,三更半夜時竟有人狂敲古堡大門,伯父發誓他自己絕對沒聽錯,但是門一打開,外面除了被風雨破壞的花園外什麼也沒有,沒聽見敲門聲的伯母也目睹了一群穿著黃色雨衣、頭戴斗笠的「人」,可怕的是,那些「人」在斗笠與雨衣之間本來該是頭的地方,什麼東西也沒有……

颱風過後,伯父與伯母只將這件事當作那夜精神狀況不佳──畢竟因為颱風跑掉了一筆大生意──把夢境與現實攪混了。

但是,在和其他民宿老闆閒聊到這件事時,「普魯士藍山莊」的莊主也遇到了!

事情同樣發生在半夜,敲門的是三個穿著黃色雨衣、戴斗笠的高壯男人,莊主以為是迷路的登山客,可是門一打開時,屋外卻一個人影也沒有,莊主嚇得全身發毛,後來病倒三天沒辦法做生意。

啊、還有、還有,大家在閒聊時,有個姍姍來遲的粟伯伯說,早在去年跨年時,他就遇過半夜投宿的旅客憑空消失的事了,不過他遇到的是對情侶、不是登山客,而且不是敲門,是直接按門鈴,更可怕的是,他邀請那對情侶進來後,才轉身講了不到一分鐘的電話,回過頭兩個人卻不見了!

對了,那對情侶也是穿著黃色雨衣、頭上戴著斗笠……天底下會有什麼情侶跨年夜時,會作這種打扮登山啊?而且那時天氣很不好呢……

後來參與這個話題的人越來越多,一些常跑我們這附近的資深登山客說,他們登山好友間也謠傳著「雨衣人」的故事,而且有個奇怪事件就發生在今年夏天剛開始的時候!那件事是這樣的──

他們是一隊約十人的業餘登山愛好者,平時大家都各有自己的工作,每年約莫三個月會相約登山。這一次登山行裡有一對新加入的兄弟,所以特地挑了我們這附近,大夥兒爬到很熟、山況有很適合初學者的路線。

那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雖然豔陽高照到有些熱,但隨著山勢越高,氣溫也更加宜人。一些老手一路上輕鬆地閒聊著,一些剛迷上攝影的走走停停地拍著照,而初加入的兄弟檔因為體力稍嫌不足,走在隊伍的後半段,不過最後面是由兩名主辦者墊後。

大夥兒很順利地在午後兩點時攻頂,開心地拍了紀念照,略作休息後,一行人便動身下山。兩名主辦人走在兄弟檔的斜後方,交換著初次登山的心得,那對兄弟很喜歡的樣子,對於下次再一起出動的邀約頻頻點頭。

走著走著,四周稍微起了點霧,俗諺說「春茫,曝死鬼;夏茫,做大水」,天也陰陰的,可能真的要下大雨了,俗諺靈驗的真快。整支隊伍下山的速度也跟著加快,大夥兒閒聊搭話的頻率越來越少,維持著穩定的步伐想在霧更濃或是下雨前回到山腳。

他們比預計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抵達山下,但在清點人數時,卻發現兄弟檔的哥哥不見了!原以為是他腳程較慢,大家留在原地稍等就會等到他,但又過了半個小時,天都滴下毛毛雨了,卻連個人影也沒有。

登山隊伍於是分成兩批,一批回山上去找,一批原地待命並聯絡鄰近的單位、當地住民協助。

心急如焚的弟弟雖想跟著回頭,但仍是新手的他被迫留在原地,大夥兒焦急等待時詢問弟弟關於哥哥的狀況時,弟弟害怕地說,下山的整條路上,哥哥一直走在他的前面,而且兩人的距離並不遠,即便起了霧,還是能看見前方哥哥的背影。

另一個墊後的主辦者也說,這條山道根本沒有岔路,路也不寬,同個時間頂多兩個人肩並肩行走,兩旁不是陡峭的山坡就是茂密的樹林,只要有人脫隊繞路他們主辦人絕對會發現。

問題是……依照隊型下山的登山隊,沒有半個人察覺有人自行脫隊,途中也沒發生什麼意外,就算起了霧,那霧也不致於讓人伸手不見五指。

討論到這裡,每個人的心裡不由得毛了起來。

就在其中一位老手想開口說話時,遠方便傳來「找到了、找到了」的喊聲,接著五個回山上找人的夥伴攙扶著哥哥來到大家身邊。

兄弟檔的哥哥面色慘白,嘴唇發黑,雙眼瞪得快要從眼窩裡掉出來了,像是受了不小驚嚇。

「你們在哪兒找到他的?」弟弟緊張地問。

「先離開這裡,回車上再說。」主辦人認真地說。

但是一行人到了車上,也沒半個人開口談及搜尋的事,一直到車駛進南投縣裡一個還算繁榮的小鎮時,主辦人之一才緩緩地開口:「你們絕對不敢相信我們在哪兒找到他的。」

「在一個山崖對面的平臺上發現他的。」其中一人說。

「那地方根本走不過去,跟我們所在的山道隔了一條十公尺寬的大縫隙耶!」一起搜救的人也說。

「那個平臺必須垂降才有可能抵達,你們看,對面的斷崖幾乎垂直地平,要一個人不用任何器具,要從上方的山道爬下去簡直天方夜譚,我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拉上來咧。」主辦人嚴肅地說,弟弟困惑地看向哥哥。

「欸,你到底怎麼了啊?怎麼會跑到那邊去?」在原地待命的某人問。

只見上演了一個小時失蹤記的哥哥,像個受虐兒般驚魂未定地看著眾人。

「我……我就一直往前走……跟著前面的人……」哥哥吞了口口水,「然後……起霧了……我也就繼續往前走,想說……反正只有一條路……結果……」

他閉上雙眼,像在忍耐極大的痛苦。

「結果怎麼了?」主辦人激動地問。

「前面的人突然轉過頭來……」哥哥抓著臉叫道,「他……他沒有臉……」

「誰走在他前面啊?」參與搜救的主辦人問。

「大概是我吧。」戴著大眼鏡的隊友捏捏自己的臉,「我的臉還在啊。」

「不、不是他!」哥哥幾乎是啞著嗓子尖叫道,「是一個戴斗笠、穿黃雨衣的人!他停下來看我,我也停下來他!然後……然後他就朝我飛過來……」

「飛?」待命的主辦人不相信地說,「你看到的是人嗎?」

「然後……就出現更多黃雨衣人了……他們把我團團包圍然後……」

哥哥的雙眼突然向上一翻,身體猛地往後一倒,失去意識。

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兄弟檔不想再參加登山,也不能再登山了,那個哥哥現在好像在做精神科方面的治療,整個人變得疑神疑鬼的,一些迷信的老人都說他的魂魄被勾走了。

至於那些黃雨衣人到底對哥哥做了什麼,也沒有人能告訴我們了。

  那是七月初發生的事,我發誓絕對是真的!因為返回山上找哥哥的主辦人,就是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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