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乒姊緊牽乓弟弟
〈昨夜聊齋〉
「魔神仔民宿」──半夜出現投宿的情侶,是不是穿著黃色雨衣呢?
文/米爾寇
消失的情侶?
這是我上個月到南投山上避暑時,聽民宿老闆描述的真實經驗。
大家都知道深山密林裡,總是會有些山鬼精怪的怪譚,這些故事隨著年代流傳,不是被加油添醋變得誇張奇怪,就是變成民間傳說,還有不少都躍上電視螢幕改編成戲劇呢!不過這一次米爾寇紀錄下來的,絕對是各位從未聽過的全新怪譚。
那是發生在半年前十二月底的事,打從二零零零年迎接千禧年開始,「跨年」在臺灣也成了一種節慶慶祝,甚至說是變相的情人節也不為過。年輕人總在十一月底便開始物色跨年地點,人多的就去跨年演唱會人擠人,或是到汽車旅館開轟趴,但更多是情侶相約出遊,渡過一個浪漫的夜晚。
舊一年的最後一刻和新一年的第一刻,都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至少那個時候是啦)在一起,是多麼浪漫的事呢?
年已四十尚未結婚生子的粟老闆(化名)對這種年輕人的浪漫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在南投開民宿的他,衝著跨年商機,推出情侶跨年住宿的套裝行程。果然不出所料,所有含房間的套裝行程以及其他的空房,不到十二月十號就被搶訂一空了,粟老闆收訂金收得喜滋滋,期待著跨年假期的到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因寒流來襲的緣故天空不作美,下起了冷雨,一些更高的山上不時傳來下雪的消息,看得享用自助式晚餐的情侶們羨慕得不得了。有對喝了點紅酒的戀人,還在樓梯口吵了起來,為的就是女生想住到合歡山去看雪,但男生硬是要來粟老闆民宿泡露天溫泉,誰知道卻下起大雨,露天溫泉也沒得泡了,只能關在房裡泡浴缸看電視。
情侶客人們的問題千奇百怪,有的異想天開想騎車往高處去等日出,有的直問牛排可以邊泡露天溫泉時邊吃,好不容易將所有客人乖乖勸回房間時,已經是半夜兩點的事了。
粟老闆替自己泡了杯熱牛奶,站在窗邊配著雨聲飲用,準備喝完回房好好睡上一覺。
當他端著仍存有餘溫的空杯往廚房走時,活潑的門鈴聲穿過驟雨傳進他的耳裡。
粟老闆停下腳步,有點疑惑地轉頭看著大門,完全想不到哪來那麼失禮的人,這麼晚了還跑到別人家按門鈴。他端著杯子走回門前,也不先從貓眼觀察來者何人,便直接開了大門。
一股冷風頓時吹了進來,粟老闆的眼鏡上立刻沾滿了雨水,幸好剛才的熱牛奶稍抵擋了點寒意,要不他早冷得用力甩上門了。
「兩位,有什麼事嗎?」粟老闆半瞇著眼對按門鈴的陌生人問道。
眼前出現的是一對穿著黃雨衣、頭戴斗笠的陌生旅人,一個身材較高壯,另一個瘦瘦小小感覺是個女性,粟老闆無法肯定,畢竟兩人的面孔都沐浴在陰影之下。
雨水不停地從門外大肆入侵,粟老闆不等兩位旅人回答,便招著手催促他們快進來,然後一把關上大門。
「你們先脫掉雨具,稍坐一下,這麼晚了去別的地方也麻煩,我這兒還有間親友房,等會兒整理過後可以入住……」
濕漉漉的雨衣不斷淌下水珠,將迎賓地毯染濕了一片,粟老闆心疼地皺起眉頭,但臉上微笑並沒有因此消失。
「等我一會兒,不好意思。」粟老闆說完後行了個禮,接著隨即衝到櫃臺前,抓起電話直播內線給員工,「喂,幫我整理一下親友房,對,就是廚房旁邊那間。我這邊來了一對好像迷路的客人……我知道沒有房間才會叫你們整理親友房啊,都那麼晚了,外面又濕又冷,我總不好趕人家走吧……幾分鐘可以弄好?」
交待完相關事項後,粟老闆帶著職業笑容轉過頭,正想和那對突然出現的陌生情侶聊聊天時,卻發現接待大廳裡沒有別人,就只有粟老闆自己一個,他不解地搔搔腦袋,看了看緊閉的門窗,又看了看旁邊的走道,最後視線停在門前的地毯上,雨水的印子仍深深地染在那裡。
「怪了,上哪兒去了?」粟老闆再度撥通室內電話,人也跑回櫃檯內操作監視器的電腦,「喂,你們有看到穿黃雨衣、戴著斗笠的情侶嗎?他們剛才還在大廳,可是我講完電話一轉頭,人就不見了……」
後來粟老闆與其他員工翻遍了整座民宿,就是找不到那對黃雨衣情侶的蹤影,他們像人間蒸發了一般,甚至有人謠傳是粟老闆太過疲憊,產生幻覺。可是粟老闆指著地毯上的汙漬(他甚至拍照當作證據),堅持自己當晚的遭遇絕對是真實的。
半年後,那晚的事,粟老闆和民宿的員工們仍找不到答案。
不過,在南投其他鄉鎮的民宿旅館間,卻也越來越多人見過那些穿著黃色雨衣的神秘人了……
■
李繭翔像隻進食中的小老鼠般鼓起雙頰,一對眼睛瞪得大大,只是老鼠作出這種表情往往是在享用大餐的時候,而他正好相反,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消化系統上,深怕胃底的早餐會不受控制地噴灑出來。
遊覽車車窗隨著顛簸山路發出宛如魚尾拍打的「啪啪」聲,車底像在合奏一樣敲出「叩嘍叩嘍」聲,再加上車裡嗡嗡作響的說話聲,搞得他深覺自己的大腦快要爆炸了,心裡不斷暗罵著:「到時候嘔吐物噴得你們滿頭都是可別怪我!」
就在李繭翔好不容易把喉間熱辣辣的感覺忍回肚子裡時,山路卻來個髮夾彎,而遊覽車駕駛還果真來個超級大甩尾,李繭翔的雙眼頓時暴突出來,發白的臉用力撞上車窗,鼻上的眼鏡差點飛出去。
「繭真懂得享受甩尾的樂趣呢。」一旁本來專心在手機遊戲上的康凝之,轉過頭笑盈盈地看著他,「這麼配合的乘客,凝之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看在我已經不舒服成這個樣子的份上,妳就別再說話損我了,可以嗎?」李繭翔痛苦地低吟道。
「不然凝之這支手機借你好了,公司給我的,」康凝之將有著超大觸控螢幕的銀白手機遞給李繭翔,「他們大概以為用一支最新最貴的手機,就能綁住凝之的心,不會向著其他想要挖角的公司吧。凝之覺得裡面有個遊戲你一定會喜歡喔,它要種滿植物來打殭屍……」
李繭翔不肯接過手機,雙手反倒是迅速捂住嘴巴,然後嗚咽地說:「妳不知道在走山路的時候,低頭看有文字的東西,會加重暈車症狀嗎……」
「凝之知道呀。」康凝之甜甜一笑,「所以凝之才推薦你玩一個都是圖片,沒有文字的遊戲嘛。」
「低頭看圖片也是一樣啦!」李繭翔叫道,「還有,妳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名字當作第一人稱啊?好好的說『我覺得』、『我知道』不行嗎?」
「因為凝之覺得這樣講話比較可愛啊。」康凝之笑得更燦爛了,李繭翔翻了個白眼。今天的她看起來就像直接從雜誌裡走出來一樣活潑美麗,以往與李繭翔相處時的妖氣減弱許多,或許是看在這輛總統座椅高級遊覽車上仍有其他旅客的關係吧。
「天啊……」
李繭翔的頭更暈了,他突然怨起自己,為什麼不坐到走道另一邊的單獨座位上,偏偏要跟康凝之這個異常興奮的狐妖坐在一起呢?
「欸……凝之,」李繭翔難受地緊閉雙眼,有氣無力地對又繼續把玩新手機的凝之說,「妳可不可以催眠我,讓我睡著啊?我真的快不行了……」
「免、談。」康凝之斷然拒絕。
「有什麼關係……」
「繭,在臺北車站等車的時候,凝之臨時改變主意的舉動,沒有點醒你一些東西嗎?」康凝之的音量變小了些,小到只有李繭翔聽得到的程度。
「妳是說,不讓貪──」
「噓!」康凝之伸手按住李繭翔的嘴,她手腕間的淡淡香氣直撲李繭翔的鼻間,後者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康凝之瞪著褐色大眼說,「不要隨便提到我們的事,包括名字。」
「為什麼?」李繭翔不解,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一圈後,恍然大悟,「喔,我知道了,車上有狗仔隊!」
「白癡,才不是咧!」
「欸,美少女的形象、形象呢?」李繭翔調侃道,「哎,打從妳吼著它們兩個不准它們上車時,形象早就沒了,也不想想看上午的臺北車站有多少通勤的人……」
李繭翔指的是準備了不少行李、興高采烈的相鬼,還有精心打扮過、期待著溫泉之旅的貪音,只是貪音的裝扮引來路人的側目,在臺灣應該沒多少人敢直接穿著日本的浴衣出門吧?而且貪音的木屐還不小心被它踢飛,差點打破一扇玻璃門。
「哼……」康凝之暫停了手機遊戲,她面色凝重地說,「凝之不准它們上車是有原因,才不是凝之任性鬧脾氣喔。」
「真的嗎?」李繭翔懷疑地說。
「繭!」康凝之突然勾住李繭翔的脖子,櫻唇靠至李繭翔的耳邊喃喃地說,「你在車上那麼久,難道沒察覺同車的人怪怪的嗎?」
「怪怪的,有嗎?」李繭翔伸長脖子、豎起耳朵、瞪著眼睛四處張望。打從他一坐到總統座椅上後,他的世界就開始恐怖的天旋地轉,這一路上他只覺得同車乘客很吵,像是一直在講話聊天一樣,全車迴盪著煩躁的「嗡嗡」聲。
「用你敏感的雙耳,仔細聽。」康凝之指示道。
那些「嗡嗡」聲開始變清晰了,有微乎其微的翻書聲,也有像是珠子碰撞在一塊兒的清脆聲響,而更多的就是人們說話的聲音,李繭翔發現,他根本聽不懂那些人在說些什麼,他們並沒有聊天,只是把話含在嘴中不斷地喃喃自語,就像和尚唸經一樣。
「怎麼了嗎?他們在唸經嗎?」李繭翔半開玩笑地說。
「答對了。」康凝之微笑後,又躺回椅子上繼續玩手機。
「欸,凝之……他們真的在唸經啊?」李繭翔驚訝道,「可是為什麼要唸經啊?難道這個司機的駕駛技術大家都很沒信心嗎?」
「不,他們只是想唸而已,就是個習慣,如同這位美女不停地玩著手機一樣。」
一個陌生的嗓音突地插入李繭翔與康凝之的話題,緊接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被個陰影擋住,併肩而坐的兩人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著那個擋住光線的陌生人。
他是個長相像極混血兒的俊秀男子,看起來大概二十五歲左右,留有一頭比李繭翔要長、比康凝之要短的微捲中長髮,像是想配合他的深邃五官一樣,這名男子竟將頭髮染成洋人般的金黃色,卻絲毫沒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臺客感。
上半身是一件銀灰色的緞面襯衫,下半身則是加了吊帶的黑色飛鼠褲,再配上黑色的中折紳仕帽,李繭翔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又出現一個從雜誌裡走出來的人!
年輕男子眨了眨戴了紫色隱形眼鏡的大眼,緩緩取下帽子,在極度不穩的遊覽車走道上,優雅地對康凝之行了個禮。
「這個誇張的傢伙打那兒來的啊?」李繭翔扯著嘴角乾笑。
「他一直坐在旁邊啊。」康凝之平淡地說,「跟我們隔了一個走道。」
「這位大叔一上車就在暈車,想必未曾注意過在下。」
「大、大叔?」李繭翔的臉崩了下來,他轉頭看著車窗裡自己的倒影喃喃地說,「我看起來像大叔嗎?」
「美女和這位大叔是……父女嗎?」眼中似乎只有康凝之的男子故作有禮地問道。
「如果我是她爸,你這個亂打別人女兒主意的傢伙早就被判出局了!」李繭翔恨恨地說,康凝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康凝之換上職業笑容解釋,「我們是大學同班同學兼死黨。」
「我猜得果然沒錯,像妳這樣的美女,怎麼可能和大叔型的人交往呢,哈哈。」
「沒禮貌。」李繭翔咬牙切齒地說,康凝之挑起左眉,眼珠轉了一圈後,一副很享受男子搭訕似地往對方挨近了點。
「在下姓『莊』名『彊赭』,不知道美女該如何稱呼?」自稱「莊彊赭」的男子自然地握住康凝之的右手,緩緩地半跪下來。
「裝強者……還真貼切的名字啊。」李繭翔不以為然地說,康凝之瞪了李繭翔一眼。
「叫我『凝之』就好了。」康凝之用盡她狐妖的本能眨眼說道。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白樂天這詩句,想必是為妳而寫啊。」莊彊赭邊說邊輕揉著康凝之的右手,這個動作逗得康凝之輕笑不止,也氣得李繭翔暈車症好了大半。
「你的意思是說凝之跟楊貴妃一樣肥嗎?」李繭翔不悅地說。
「繭!」康凝之回頭抱怨,「你幹嘛一直潑冷水啊?」
「我就是個吐槽系角色不行嗎?」
「凝之小姐,沒關係的,這位……先生是在吃在下的醋,那麼我回座位好好坐著,咱們隔條走道慢慢聊,」莊彊赭邊說邊躺回他的總統座椅上,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這樣可以吧?這位先生?」
「哼哼哼哼哼──」李繭翔發出極不自然的冷笑,康凝之再也忍受不住,她扯出手機的耳機,連同那支嶄新的銀白手機一起塞到李繭翔的手裡。
「在抵達目的地前,你給我塞住耳朵聽你的音樂!不要隨便打擾我們!」
「欸,康凝之,」李繭翔不滿地叫道,「妳忘了妳是因為誰才有這趟溫泉之旅的嗎?喂!」
康凝之別過頭不再理會她的親密夥伴,注意力全放在對面的莊姓帥哥身上,她雙手捧著臉蛋,瞪大無辜的媚眼不停對莊彊赭放電。
「對不起喔,莊哥哥,我的好姊妹有點吃味。」
「不要緊、不要緊的,」莊彊赭自大地說,「我常常遇到這種人們為了我爭風吃醋的狀況,習慣了。」
「莊哥哥不嫌棄就好了,」康凝之輕手將耳前多餘的髮絲塞到耳後,「莊哥哥自己一個人上山旅遊啊?」
「是啊,失戀了,來散散心,多吸收點芬多精。」莊彊赭的食指指指腦袋,「可以增加靈感。」
「像莊哥哥這樣的男性,怎麼會失戀呢?」康凝之驚訝地說。
「為什麼會抓這個重點回啊?」一旁的李繭翔假裝挑選著手機裡的音樂,邊在心裡吐槽身旁的兩人,「問題重點應該在『靈感』兩個字上吧?這傢伙需要什麼靈感?看起來像個無腦牛郎一樣,裝情聖就算了,還想裝文藝青年?」
「沒辦法,太多女孩子為了我爭風吃醋,我只好狠下心,誰也不答應。」莊彊赭說的話都像誇大的謊言一樣,康凝之卻聽得津津有味,整個上半身都快摔出椅子了。
「凝之到底是怎麼了啊……」李繭翔皺起眉頭,「原來她喜歡這型的?渾身費洛蒙的牛郎型?」
「莊哥哥哪邊不舒服的話,要跟凝之說喔,」康凝之嗲聲嗲氣地撒嬌著,「凝之會努力幫助莊哥哥,陪你散散心。」
「謝謝妳,對了,」莊彊赭話鋒一轉,紫色的眼睛更加用力地打量著康凝之,「我總覺得妳有些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這是哪個年代的搭訕開場白啊?而且現在才用開場白已經太晚了吧?」
「這個嘛,」康凝之食指抵著嘴唇,微微頷首說道,「凝之猜,應該是在『那個』上面吧──」
「『那個』會是『哪個』呢?」莊彊赭身子也越來越往走道傾斜,眼看他們倆的頭就要撞在一起了,李繭翔翻著白眼撇過頭,氣呼呼地看著窗外。
遊覽車不曉得爬到海拔多少的深山上了,此刻的車上的一行人正遠離顛簸的山路,慢慢開向一條連結著山與山之間的兩線道橋樑,李繭翔瞪著橋下有些乾涸的河水,努力不聽旁邊莊彊赭吐出的輕薄話語。
「不想告訴莊哥哥妳的小秘密嗎?」莊彊赭的右手搭著康凝之的左肩。
「凝之的小秘密很多呢,莊哥哥說的是哪一個呢?」康凝之的右手輕握左肩上的手。
忍受不了的李繭翔終於爆發了,他完全忘記自己暈車的事,也不顧自己在遊覽車上,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對著從講著曖昧話語進展到摸來摸去前後花不到十五分鐘的男女大叫:「你們兩個夠了沒啊?」
李繭翔話一吼完,車上的人還來不及將視線集中在他身上,整輛遊覽車忽然左右搖晃起來,李繭翔吃痛地摔回椅子上,莊彊赭也被甩回他的位置,收起笑容的康凝之瞪大眼睛看著窗外,失去控制的遊覽車正誇張地在山間橋上瘋狂蛇行,而且車速越來越快!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李繭翔尖叫著,那可怕的暈車感又全爬回他身上了,他邊鬼叫邊捂住嘴,防止胃裡的東西一古腦兒地全倒出來,極度不舒服的他也察覺些許不對,迷濛的雙眼虛弱地看著四周。
原本車上的「嗡嗡」聲已經消失了,照理來說,車內現在應該是被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取代才對,可是車裡唯一失控大叫的就只有李繭翔一個人而已,總統座椅上的其他人,全都臨危不亂地正襟危坐著,彷彿一尊尊雕像。
「車上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啊?」李繭翔在心裡吶喊著,「還是他們根本不是人?」
「啊!那是──」康凝之似乎在窗外發現什麼,但她話還沒說完,整輛遊覽車就像被恐龍尾巴掃到一樣,向右傾斜後重重地撞上橋樑石欄,右邊一整排的車窗瞬間破碎,莊彊赭連忙抬起手臂護住自己的臉。
乾嘔著的李繭翔順著康凝之的視線看了過去──橋外半空中,一隻有著淡藍色毛皮的山羊,背上載著一個小小的果凍山飛行著。山羊驚恐地盯著遊覽車瞧,不時用下巴指著車子下方的位置。
「車子下面可能弄到什麼了,」康凝之冷靜地對李繭翔說,「等一下車子一飛出橋外,我會破窗而出除掉肇事原因。你就先跟其他人一起乖乖下往墜,在摔到河床上粉身碎骨前,貪音它們會接住你的,只要你沒被卡在車裡動彈不得的話。」
「等一下,那其他人怎麼辦?」李繭翔著急地問。
「祝他們好運囉。」康凝之露出甜笑,彷彿剛才聊得很熱絡的莊彊赭摔死了也沒關係。
「凝之……到底在想什麼啊?」
遊覽車再一次被查不出原因的外力推向左邊!雖然這次並沒有發生車窗碎裂的慘狀,但整輛車幾乎要翻過欄杆摔出橋外了!
窗外,山羊形態的貪音扯著嘴巴,像在說唇語一樣無聲叫著,但是李繭翔根本看不懂它們在喊些什麼。
下一個瞬間,莫名其妙的外力又讓遊覽車往左邊撞擊,這一回事情發展就跟康凝之預言的一樣!失去重心的遊覽車撞碎一截護欄,宛如動作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浩大場面般,慢慢傾斜直到輪胎脫離橋面……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李繭翔聲嘶力竭地尖叫著,原本無比安靜的車內終於有第二個正常人加入尖叫的行列,那個人正是手臂上插滿玻璃碎片的莊彊赭,但他尖叫的原因好像是頭髮被割斷了一小條。
接著,李繭翔在莊彊赭身旁破掉的窗戶上,看見一隻身高大概和幼稚園小班兒童差不多的生物,那隻生物全身赤裸無毛,粉紅色皮膚直接裸露在外,微微噘起的無唇嘴巴,就像小嬰兒一樣無辜,一對佔據臉部三分之二的黑眼像網球般又大又圓,正專注地看著莊彊赭的腦袋眨也不眨。
「凝、凝之!」李繭翔喊住都快壓到自己身上的康凝之,「在另一邊!」
「什麼?」康凝之猛地轉身,褐眼透出碧綠色的光芒,她兇惡地瞪著那隻注意力全在莊彊赭身上的生物,緩緩抬起右手亮出利爪……
突然間,遊覽車停止向下墜落了,車身就像剛才在橋上失控時那般傾斜。李繭翔看向窗外,原本飛在旁邊的貪音和相鬼也不見蹤影,他只看見底下乾涸的溪流,和河床上比火柴頭還小的圓石。
「車子……怎麼了?」李繭翔緊張地問,康凝之也詫異地回望他,那對媚眼像在思索什麼一樣,下一秒,身經百戰的狐妖收起利爪與碧眼,像個普通女孩般坐回位置上,正常的雙手緊緊抓著李繭翔的袖口發抖,「凝之?」
「繭……我好害怕。」康凝之真的有演戲天份,才不到兩秒鐘,豆大的淚珠已經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整個人往李繭翔身上靠,「我們會不會死掉?」
李繭翔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的眼角瞟見緊抱著椅背的莊彊赭正在看他們兩個,李繭翔只好盯著天花板,吞吞吐吐地安撫康凝之:「沒、沒事啦……妳看……車子、車子都停下來了啊……」
「可是車子掛在半空中耶!」康凝之哭著說。
「啊……可能、可能……」李繭翔尷尬地轉向窗戶,想藉此轉移注意力,「是有超人來救我們了吧?啊哈哈哈哈──嗚哇!」
李繭翔突地扯著喉嚨大叫,康凝之的耳膜差點破掉,她本想偷擰李繭翔的手臂給他點教訓,但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後,她總算明白為什麼李繭翔會尖叫了。
又出現一隻赤裸無毛像個小孩的生物了,它同樣瞪著漆黑的大眼睛,像在尋找什麼一樣,這一隻的皮膚是天藍色的,比貪音的毛色再深、偏紫一些,噘起的小嘴裡叼著一根發黑的人類手指。
「這、這是什麼玩意兒啊!」
「乒乓。」康凝之喃喃地說。
「終於現身了。」車尾一名穿著黑色長裙,胸前掛著銀項鍊的中年婦女站了起來,她的手緊緊握著項鍊墜子──一個和成人手掌一樣大的華麗十字架。
「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婦女身邊,一個大概才小學三級的黑衣小男孩,也握著十字架站了起來。
「斬斷邪靈的不純影響。」接著是比小男孩高一個頭的黑衣小女孩,她雙手捧著十字架恭敬地說道。
「阿門。」十字架黑衣三人組異口同聲地說道,李繭翔窗外的那隻生物像被彈了額頭般,嗚咽一聲從窗上滑了下去。
十字架隊伍剛打跑一隻怪生物後,車頭的人們輸人不輸陣,一口氣站起來五個年輕人,男女都有,全都蓄了一頭長髮,靈活的兩手在胸前快速打著手印。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為首的少年放聲喊道:「惡靈,退散!」
李繭翔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五人合力放出一道銀白色的光束,光束不偏不倚地擊中打算偷襲莊彊赭的粉紅色生物,一個耀眼的五芒星烙印在它的臉上,怪異生物尖叫一聲,身體往後仰摔了出去。
「阿彌陀佛。」
李繭翔驚魂未定地回過頭,他現在才知道身後坐了一對和尚,比較老的那個手握佛珠碎碎唸著聽不懂的經文,年輕的那個則像入定了一樣緊閉雙眼,絲毫不受身邊的災難騷擾。
然後,李繭翔在車子外頭,看見和那年輕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需要依靠任何道具地飄浮在半空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李繭翔抓著康凝之問道,康凝之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名年輕和尚,李繭翔只好吞了口口水專注地看著。
年輕和尚的動作和後座樣貌相同的那位一樣,唯一的差別就只有窗外的看起來有些透明。緊接著,年輕和尚的袖子裡飛出十來調金色的粗繩,它們隨著老和尚念經的節奏擺動著,然後紛紛飛向遊覽車,紮實地將車身全部綑綁起來。
「哈!」車外的年輕和尚睜開眼睛大喝一聲,炯炯有神的雙眼直挺挺瞪著車子,緊接著身體開始在空中慢慢後退。
奇怪的是,遊覽車竟輕易地隨著和尚的動作,緩緩地被拉回橋面,安安穩穩地停妥下來!
「怎……麼可能?只靠繩子?一個人?」李繭翔拉著臉皮,「我在作夢嗎?」
遊覽車一停穩,車上除了李繭翔、康凝之與莊彊赭外,所有的旅客全都站了起來,他們有一半都穿著奇裝異服,像是道袍、袈裟、長袍式的牧師服、甚至還有日本的狩衣,另外一半雖然穿得很正常,什麼T恤、襯衫、牛仔褲,但手上不是拿著佛珠、符紙、十字架,就是拿著桃木劍,還有其他稀奇古怪的法器!
「這輛車到底都載了什麼人啊?」李繭翔抓著頭皮在心裡大喊。
車頂忽然響起重物落下的聲響,全車嚴肅的乘客們無不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下一秒,車頂的鐵皮被某個擁有怪力的玩意兒掀了起來,郊外的蟲鳴鳥叫聲與大自然的芬芳頓時湧了進來,而破壞車頂的罪魁禍首就是剛才那兩隻看似無辜的怪異生物!
一藍一粉的大眼怪物站在車頂邊緣,依舊用它們無辜的黑眼掃視車內的人們,然後噘起的小嘴吐出一條像極蜥蝪的長舌頭!只是舌尖的部份不知道為什麼長了一顆圓形肉球,當舌頭伸展到極限、在半空中甩來甩去時,那顆肉球裂了開來,一張不輸給嘴地精的血盆大口淌下膿般的唾液!
康凝之的手緊緊握住李繭翔的手腕,後者偷瞄了她一眼,平時遇到這種場面絕對會跳下去大打出手的康凝之,竟然難得地坐在位置上,看不見往常老神在在的神情,秀麗的眉毛此刻全緊揪在一起。
「這次換我們上場了!」
三個本來西裝筆挺的大叔,不知何時披上了黃袍,中間那個拿著桃木劍,左邊那個搖著鈴杵,右邊那個捧著一疊符紙,三人就像武俠片角色般以輕功飛了起來,二話不說直往那兩隻小怪物衝去,一行人頓時與又長又噁的舌頭打成一團。
「我來幫點忙好了。」一個坐在最前排、七老八十的駝背老爺爺沙啞地說,他從飲料架上拿起礦泉水,嘴裡含了一口後,抓著大十字架伸至面前,然後用力吐出口裡的水!
那些水穿過十字架後噴到顧著與黃袍大叔打架的小怪物們身上,它們無毛的身體立刻受到腐蝕,兩隻小怪物痛得收回舌頭,尖叫著失去重心!在它們就要摔下車頂時,中間大叔的桃木劍狠心地穿過粉色小怪物的胸口,另一個大叔的符紙貼滿藍色小怪物的身體,並隨著搖鈴大叔的鈴聲一一爆炸……
康凝之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兩隻小怪物的黑眼逐漸變灰,在它們完全轉白前,粉色的那隻伸出小手,緊緊握住藍色那隻的手。
偷襲遊覽車的異樣生物,終究敵不過一車的除魔者,從破裂的車頂邊緣墜落地面,在柏油橋面上化成一縷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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