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2  

   - 第八章 密室中的重逢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走了將近十五分鐘的路,Cire所說的「不為人知的草原」和「廢棄的雪白洋房」依然沒到,他們從足以讓一輛汽車通過的柏油路小巷,繞進只能讓一輛機車騎過的小道,最後Cire還是帶著林以寒轉進雜草之中硬走出來的泥土小路。

  「Phantom大哥,你的職業是攝影師嗎?我之前問你時,你說不是,怎麼你背的器材,看起來又很專業呢?」

  「我以前是攝影師沒錯,但後來日子難過,就跑去報社當攝影記者了,一直工作到現在。」Cire沒有回過頭,他不改爽朗的口氣熱切地介紹著,「所以我的主業是攝影記者,幫克莉絲汀妳外拍是我的兼職和興趣。我大學讀攝影時,作品在國外拿過獎喔。」

  「哇!真的嗎?好厲害喔!」林以寒眛著良心喜悅地說。

  因為雜草夠高,林以寒在扔石頭之餘,趁機掏出手機確認收訊,平面的彩色手機螢幕上就像之前一樣,仍舊顯示著收不到任何訊號。她打開通訊錄,沉默地看著被命名為「大笨蛋學長」的手機號碼。

  「手機怎麼了嗎?」Cire猛地停下腳步。林以寒頓時撞上他健壯的背部,差點摔倒。

  「沒有、沒有。」林以寒苦笑著將手機收好,「它前幾天掉到浴缸裡,有點進水,好像壞掉了。」

  「這樣啊。妳不早說,我有個朋友是賣手機的,可以從他那兒拿到不錯的手機,早說就能替妳帶來了。」

  「應該很貴吧……」林以寒小聲地說。

  「妳是我的克莉絲汀呢,當然是不用錢的喔。」Cire抬起頭高喊一聲,「啊!到了!我說的不為人知的美景,大臺北的淨土──」

  Cire快步跑出雜草小路,林以寒咬著下唇,灑下一把石子後,跟著跑了出去,但她才剛起步,就又忍不住停了下來。一片幾乎跟學校文學院差不多大小的平坦草原出現在他們眼前,冬天的暖陽照得那些鮮少被人踐踏的草輝煌。

  四周環繞著高矮不均的樹與雜草,更遠則是繚繞著些許雲朵的山脈。林以寒有些目瞪口呆,她以為魅影只是隨口說說,根本沒有什麼大草原,但事實證明她猜錯了。

  Cire直挺挺地站在草原中央,望著不遠處,一幢活像從歐洲搬來的白色洋房。

  難道說……真的只是要拍照而已嗎?還是這個人……根本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魅影?

  林以寒慢慢地往洋房走,白色的兩層樓小屋近看能夠發現上面的油漆有些斑駁,但整個結構還算完整,窗上黏了一點蜘蛛網,除此之外沒有會讓人毛骨悚然的廢屋感。

  林以寒抓著皮包,有點手足無措地陷入沉思。

  可是,如果真的只是要拍照,那他所說的工作人員呢?

  一個巨大的力量由後猛然抱住林以寒,她還來不及反應、來不及發出尖叫,整個世界早已開始旋轉,天空與草原瞬間顛倒,當她感覺自己的背部撞上地面,臉頰被青草搔過時,才看清楚眼前一的一切。

  龐大的黑影遮擋了金色日光,強而有力的手臂撐在她的耳朵兩側,爽朗的笑因沐浴於陰影之下看起來變得詭異,長長的馬尾從肩膀滑了下來,那對笑瞇的眼睛睜得好大,目不轉睛地盯著林以寒的面容。

  「Phantom大哥?」林以寒的呼吸與心跳變得更加急促,她知道這不是因為爬了一段山路的緣故,頭頂上的草帽早已落地,還隨著風吹到遠方,「Phantom?」

  林以寒又試著喊了一次,將她抱起後壓倒在地的Cire沒有任何反應,僅僅是睜大雙眼看著自己,然後發出略像野獸低鳴般的笑。

  「你這樣壓到我了喔。」林以寒故作天真地說,她看看空曠的左右,「你不是說其他人都到了嗎?人呢?」

  「克莉絲汀……」Cire喃喃地喊著。

  「是?」林以寒回應,忍住恐懼與顫抖,讓視線停留在Cire的臉上,她突然覺得他的眼睛有點奇怪,好像有什麼混濁的東西沾在上面一樣,使得雙眼看起來有些無神。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Cire不停喊著,喃喃地喊著,他的身體開始顫抖,笑容也收了起來,像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林以寒不太確定自己該做什麼,她咬緊牙關隨時保持警覺,只要看到空檔,她絕對要逃離Cire的掌握──這個古怪男人裝滿不知道是什麼用具的包包被扔在不遠處,如果他打算對自己痛下殺手,絕對需要用到裡面的工具──就算他再孔武有力,也不可能一邊抓著林以寒,一邊打開那包包拿出凶器。

  不管怎麼樣,她相信自己一定有逃開的機會。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我的克莉絲汀……我的天使……」

  Cire無神的雙眼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右手突然開始拉扯林以寒的衣服,她嚇了一跳,雙腿下意識地踢向Cire,但這位馬尾男子卻面不改色,一張留有鬍渣的臉逐漸逼近林以寒的臉,左手往她的腿部探去。

  「你要幹什麼啊!」

  林以寒終於演不下去了,她尖聲罵道,不停搥打,指甲更深深刺進Cire的臉,他卻像是沒有感覺一樣,即便臉上出現一絲血痕,仍強硬地想親吻林以寒的唇。

  「放開我!你這個大變態!」林以寒氣憤又害怕大聲咒罵。

  她左手舉起試圖攻擊對方無神的眼睛,Cire的右手立刻停止拉扯衣物,一把握住林以寒的左手。她痛得逼出眼淚,相信只要對方再加重力道,她的手絕對會應聲斷掉。

  Cire的頭部往下壓,身上濃厚的香水味刺激著林以寒的鼻子,差點沒吐出早餐──她先深吸口氣,讓身體假裝平靜下來,趁著Cire貪婪嗅著她頸項的氣味時,右手扯下那仍裝有一大袋引路用小石子的皮包,重重地朝Cire頭部敲擊下去!

  Cire悶哼一聲,抱著頭整個身體往後仰,林以寒趕緊逃開他的掌握,臨走前不忘再踹他一腳。Cire摔倒在地,五官全緊皺在一起,不時發出活像要嘔吐的怪異呻吟。

  林以寒小心翼翼地又退後幾步,渾身冒汗地看著像極癲癇發作的Cire,無神的雙眼往上吊,白色的眼球被鮮紅血絲布滿,他全身抽搐──

  就在林以寒求救也不是、逃跑也不是,只能愣在原地抓著那包石子時,看起來奄奄一息的Cire爬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林以寒還以為自己正在看哪部三流恐怖片。

  不多加思索,看著那蓄了長馬尾的男性結實背影,她悄悄地接近、慢慢地靠近、無聲無息地舉起手中裝有石頭小皮包──

  在雙眼緊閉的那一剎那,林以寒聽見兩個巨大聲響,她偷偷睜開單邊眼睛,原本站在她身前的Cire已經倒地,一動也不動地趴在草皮上。

  四周異常安靜,連風吹過青草的聲音都沒有。

  裝滿紅石子的皮包上沾了點豔紅,她知道那絕對不是石頭本身的顏色。林以寒一步一步走近Cire,她屏住呼吸,蹲下來想確認看看那人是否還有一絲氣息……

  「別碰!快讓開!」

  兩對腳步聲響起,在林以寒搞清楚狀況前,她早被另一個外力拉到一旁,離那出沒部落格的魅影遠遠的。然後一身白襯衫與黑色長褲的曾伯良走進她的視線,那時她才回神過來,迅速轉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一臉嚴肅的直屬學長。

  「學……」

  「嘖嘖嘖,丫頭呀,妳下手還真狠。」曾伯良踢踢Cire,確定他失去意識後,又蹲下來檢查他的呼吸、脈搏,以及被林以寒敲出的後腦傷口,「老弟,背包裡的繩子給我。」

  「別亂跑。」曾仲行厲聲說道,他一眼也沒看她,逕自扔下背包,從裡頭找出一條麻繩,和親哥哥合作無間地把Cire拖到最近的樹下,緊緊靠著樹幹綑綁。

  確定Cire就算醒了也無法掙脫後,曾伯良從西裝褲口袋掏出小手電筒,仔細地檢查Cire的雙眼。

  「妳幹嘛又一個人亂來?」曾仲行突然轉向林以寒吼道,「這是第幾次了,妳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

  「我當然知道危險,但是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而且事實證明──非常有用。」林以寒被突如其來的責罵氣到,她不以為然地說。

  「不然呢?如果我不出來當誘餌,誰能來引出Phantom?你嗎?伯良哥嗎?還是說服某個傻傻呆呆的網路美女協助我們?」

  「妳怎麼知道只有誘餌這個辦法能做?如果妳今天不和Phantom約會,他早在家中發布犯罪自白後立刻被抓了!是妳把他約出來,才讓高警官他們撲了空。」

  「如果我沒有約他,他才不會發布什麼犯罪自白呢!而且你不知道星之都部落格有一種『預約發表』功能嗎?只要事先設定好時間,想啥時發布都行。」林以寒鬆開緊抓著小皮包的手,「虧我本來還想稱讚你……居然能找到這兒來……」

  「德國童話《糖果屋》誰不知道?幼稚園小班的小鬼都曉得,妳以為我那麼笨嗎?」

  「是呀!你就是那麼笨!所以我特地打英文,而不打德文──」

  「欸欸欸,老夫老妻感情那麼好要打情罵俏也得挑地方吧?」曾伯良踩著青草一步步走了過來,他的頭髮依舊凌亂,說話和走路的動作也很慵懶,但林以寒總覺得他似乎與平常有些不同。

  「老哥,高警官他們知道這裡嗎?這邊手機收不到訊號。」

  「你以為Gretel遺留的石頭只給你一個人看嗎?勞爾大人?」曾伯良話中帶笑,他走過曾仲行的身邊,直往那棟白色洋房前進。

  「伯良哥,你要去哪兒?」林以寒不解地問,「事情不是結束了嗎?」

  曾伯良停下腳步,回過頭給了個笑。

  「妳說呢?」他從另一個口袋掏出另一把一模一樣的手電筒,輕鬆拋給林以寒身旁的曾仲行,「我只有兩把,老弟,你好好照顧那個傻丫頭,出了什麼事由你負責。」

  林以寒不知道曾仲行無聲地回了什麼,她揉揉雙眼,想確定所看見的東西──

  在曾仲行「呀」一聲推開洋房的門,點亮手電筒,與微弱的光線作伴踏進空屋中時,她看見了好一陣子未再看過的……

  那名長髮白衣、五官模糊的女子似乎也注意到林以寒,它的脖子一百八十度旋轉,隱隱約約中,臉部下方應該是嘴巴的部分,緩緩咧開一抹笑。

  

  屋內相當潮溼,可能是屋頂有些許破洞的原因,加上前幾天下了不少雨,使得坑坑巴巴的木板地面多出很多水窪。

  空氣間瀰漫著濃烈的霉味,牆角躺著鳥類與老鼠的屍體。洋房雖然整體結構仍完整,但是由於外牆窗邊攀附了類似藤蔓的植物,以及沉重的破舊厚窗簾,因此內部非常的陰暗,若不是曾伯良攜帶了兩支手電筒,他們恐怕得摸黑前進。

  「老哥,這棟房子有什麼問題嗎?」殿後的曾仲行問道,他的聲音在空洞屋中嗡嗡作響。

  「那些克莉絲汀都在這棟別墅裡。」曾伯良沒有回頭,他像對這房子很熟悉似地繼續往前走,「我們那位昏倒的魅影艾瑞克,不過是個傀儡。」

  「你是說──有人在背後控制著艾致翔,要他綁架那些女生,再殺害棄屍?」

  「艾致翔?」林以寒聽到未曾聽聞的名字,眉毛挑了起來。

  「Cire的本名。」曾仲行說,「艾致翔身上的某個把柄被人抓著嗎?他是在替幕後黑手抓那些女孩,真正殺害女孩子們的另有其人嗎?還是……」

  「不,殺死Kumiko、晴川亞和春日的就是艾致翔沒有錯,痛下殺手也是出於他個人的意思,只不過──被害對象不是他選擇的,應該說,被綁架的十三名克莉絲汀中,艾致翔的目標只有一個。」

  曾伯良站在看起來像大廳的空間正中央,他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

  「他想殺的,從頭到尾只有魏芷沛一個人。」

  「啊?」林以寒瞪大眼睛,「為什麼?那其他女孩被綁架的原因呢?為了混淆視聽?還是他心理上的問題?」

  「你是從時間間距上做了推測嗎?」曾仲行苦笑,「那不能當作一個判斷的標準吧,即使魏芷沛是最早與魅影相遇,魅影花了三個月才殺害了她,但這又能代表什麼?」

  「代表艾致翔深愛著魏芷沛,一種病態的愛,那也是他被利用的原因。」曾伯良不再移動,他舉起手電筒照了照挑高的天花板,上面有個支離破碎的大吊燈。

  「艾致翔進入報社工作前,曾是很有才華的年輕攝影師,他在美國留學,並開設了幾場個人攝影作品展,那時他的英文名字已經是艾瑞克了,個人展的名稱也絕對會有『Phantom』這個字。」

  曾伯良照完天花板,接著低頭探照腳底下的破爛木頭地板,一些泥巴與雜草從上面的孔洞裸露出來,他緩緩蹲下。

  「艾致翔是羅徹斯特理工學院影像藝術的天才,行為處事也很特別,他開了幾次個展後突然覺得碩士學位不算什麼,草草結束學業回到臺灣。」

  「高警官告訴你的?」曾仲行反應極快地問。

  「不是。我突然想起來,以前在紐約時,曾跟高正還有另一個朋友看過他的攝影展。」曾伯良抬起頭對著他們微笑,他將手電筒換到左手,右手抓著地面上破洞木頭地的邊緣,「這樣一來,所有事情都兜得起來了。」

  林以寒聽得一頭霧水,曾仲行則神色凝重,他們倆剛交換完眼神,曾伯良竟然動手扯下那塊爛巴巴的地板。

  「伯良哥,這棟房子看起來雖然廢棄了,但是說不定地還是被某人所有啊,萬一是私人土地,你又這樣破壞……」

  曾伯良沒有理會林以寒,他繼續拆卸,拔下一片幾乎是正方型的破爛木板,然後站起身撢了撢手──一股冷風由下忽地湧上,林以寒驚訝地退了幾步,大眼眨也不眨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黑洞與積滿灰塵的向下石梯。

  「地下室。」曾仲行像瞭解似地點點頭,「其他女生就被藏在裡面。」

  「此處也是艾致翔手刃三個女孩的第一現場。」

  曾伯良看著樓梯幽幽開口,「你們到外面等著吧。高正應該快到了。」

  「你要自己下去?」曾仲行問,「不是還有個幕後黑手嗎?而且你什麼都沒解釋清楚,就要孤身一人下去面對未知的危險?」

  「小老弟啊,你以為我還沒看清一切嗎?」曾伯良苦笑望向他的親弟弟,「我就是知道所有真相,才不希望你們牽扯進來。雖然說……丫頭被魅影鎖定時,你們就被牽扯進來了。不過丫頭為什麼會被鎖定呢?」

  「伯良哥,請你說清楚再離開,你只要說清楚,我和學長絕不會攔住你、也不會跟下去。」

  「這樣啊……簡單說……那傢伙就是針對我而來。」曾伯良笑道。

  「從到尾都是,艾致翔完完全全被利用了,連同跟著他喜好、比擬《歌劇魅影》的種種犯罪,都是那傢伙想將罪全往傀儡身上推的一貫手法,好讓自己看起來與案子完全無關。

  「老弟,你記得來這裡前,我們討論的中文電碼嗎?還有你一直想不透的,為什麼明明比擬法國的小說《歌劇魅影》,卻老抓些使用日本文化相關暱稱的網路美女嗎?」

  「中文電碼──那個中文電碼中,隱藏了你的名字,還有……」

  「『我來了,曾伯良。早苗呢?七之瞳,生與死』,這是幕後黑手留給我的訊息。」

  曾伯良淡淡地說,「因為我,他選了那些名字和日本有關的女孩,因為我,他刻意變造了一看就知道很假的IP位址,他做那麼多,就只是希望我注意到他來到臺灣這件事而已,告訴我他回來了。」

  「伯良哥,你說的『他』到底是誰?」林以寒認真地問,「還有早苗……」

  「國分早苗,我和高正在國外時的好朋友──一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怎麼了嗎?」曾仲行試探性地問。

  「我說的太多了。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你們快走吧,那傢伙不是你們能應對得了的人,而且只要被他鎖定了的話,接下來發生的事,可不是平常人可以處理的。」曾伯良揮了揮手驅趕助手和兄弟,「快走、快走。」

  「你話只說了一半!」曾伯良不悅地說,「什麼是『七之瞳』?『生與死』又是什麼?這些你都沒解釋到!還有那個幕後黑手的真實身分,你也沒告訴我們啊──」

  「丫頭,現在幾點了?」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

  「丫頭,」曾伯良冷著聲,他收起笑容又厲聲地問了一次,「現在幾點了?」

  「我看看……」林以寒掏出收不到訊號的手機讀了時間,「快中午十二點了。」

  「很好。」曾伯良的雙手分別搭上林以寒和曾伯良的肩,他冷靜地對他們倆說,「記住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除了死去的三名女孩外,這底下還有十位被綁架的克莉絲汀,我不知道她們是被什麼東西關著或綁住,總之要將她們全部救出需要不少時間……

  「所以我改變主意,需要你們兩人的幫忙。不要插我嘴,仔細聽我說!」

  林以寒聞言,只好乖乖閉上雙唇。

  「保守估計,我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能救出那些女孩。我已經託高正調查了,中午午餐時間是今天那傢伙唯一可能不在底下的時候,我們必須把握他不在這個時間,不要和那傢伙面對面接觸。假如……」曾伯良深吸口氣。

  「假如我們真的不巧碰上那傢伙的話,記住,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看他的眼睛。」

  曾伯良交代完,認真地凝視他們倆的臉後,迅速轉身,舉著手電筒拾階走入漆黑的地道中。

  「走吧。」曾仲行握住林以寒的手腕,帶著她小心翼翼地下樓。

  「眼睛……」

  林以寒感受著直屬學長手中的溫度,想起幾年前與曾氏兄弟結識時遇上的那起事件,淌著黑血的「鬼眼」,也想起幾分鐘前,瞳仁結了層白膜般的魅影艾致翔。

  魅影會變得那麼瘋狂,是因為看了幕後黑手的眼睛嗎?

  

  越往下走,氣溫變得越寒冷,空氣也更加潮溼。難聞的霉味中似乎挾雜著生物屍體腐爛的臭味,還有越漸明顯的血腥味。約莫一分鐘的步行,走起來卻像過了好幾小時那樣長,通往地底下的石頭樓梯總算來到盡頭,黑漆漆的空間改換一條筆直的通道。

  三人的鞋聲在石砌的狹小通道中迴響,雖然看起來只有一條路、一個出口,兩側都是堅固的石牆,除了死老鼠和青苔外,沒有什麼可以稱上生物的東西,但是有限的手電筒光芒和屏息以待的沉默氛圍,仍讓林以寒心中染上一絲緊張恐懼。

  她忍不住雙手緊揪著曾仲行的夾克下襬。

  難得曾仲行沒趁機調侃她,他專注地打著燈光,快速跟上曾伯良的腳步,握著林以寒手腕的右手未曾鬆開過,不發一語的他好像在沉思著什麼。

  林以寒深吸幾口氣,想讓心情平復,卻差點沒因變得異常濃烈的血腥味嘔吐出來。她鬆開一隻手掩住嘴的同時,眼前出現幾枚湛藍的光點,幽幽的光點在黑暗中暈染開來,完完全全地吸引住她的視線……

  「不要看!」曾仲行突然喝道,他握著手電筒的手頓時遮擋到林以寒的眼前,手電筒握把處差點擊中她的鼻子。

  「你幹嘛──」

  「不要看就對了。」曾仲行又喊道,他拉著林以寒停下腳步,極度的寧靜中,只剩下曾伯良的皮鞋在移動。

  「嘖嘖,真是大手筆。」曾伯良也停了下來,一種好像敲擊玻璃的清脆聲音響了幾下。

  「她們全在這裡……魏芷沛……晴川亞的頭顱……還有其他失蹤的十幾位女孩……」曾仲行的嗓音顫抖著,「老哥,這到底是啥玩意兒啊?」

  林以寒一把推開曾仲行擋在眼前的手,她氣呼呼地對直屬學長吼道:「再可怕的東西我都看過了!還有,你的手電筒敲到我──喔,天啊!這些、這些是什麼東西啊?」

  那是一個廣大的長方形空間,大概有四、五間文學院教室那樣寬敞,四周沒有任何的燈火,有的,只有她剛才看見的那點點藍光,現在她很清楚知道藍光的來源了──

  鋪著潮濕的紅色地毯中央走道兩旁,十四個巨大的圓柱體一左一右地一字排開。

  它們似乎是用玻璃打造出來的,像極水族館的特製展飾魚缸,只不過沒有一家水族館會訂製這個產品。那些圓柱體裡裝著發散出妖異藍光的燈,迷幻卻又華美,像是這座房間的裝飾品,又像是維持了整棟廢棄洋房的心臟。

  林以寒驚恐地抓住曾仲行的衣袖,膽子算大的她竟然悄悄躲到直屬學長的身後。

  十四個圓柱水族館中注滿了水或是某種液體,其中有十三枚是盛有物體的。

  魏芷沛甜美的笑在左手邊第一個圓柱裡載浮載沉,只是脖子下方完美的身體已經消失;柳亞晴妖豔的笑飄浮在右手邊第一個圓柱之中,她的軀幹已經離頭部而去了。

  之後,每一個圓柱中都裝有一名擺出撩人姿態的女孩。

  但除了只剩下頭部的魏芷沛、柳亞晴和唐鈺雯外,其他女孩的雙眼都是緊閉著的,身上也穿著失蹤時所穿的衣服。她們看起來就好像百貨公司櫥窗裡的模特兒,或是童話故事裡睡著了的公主,或是自然科教室裡的動物標本。

  「她們……死了嗎?」林以寒小聲地問。

  「不知道……」曾仲行拉著林以寒靠近裝有小悉,陳婷娜,也就是鄧肯的女友奈奈的圓柱,「看不出來裡面的液體是什麼。」

  「可是不管裝的是什麼,人類不可能不呼吸啊──」

  沿著圓柱慢慢往深處走的曾伯良停下腳步,他的臉染了層藍色的紗,他輕扶著右排最後一個圓柱,那是十四個圓柱中,唯一沒有裝盛任何東西的。

  「丫頭,妳看看,他們連妳的份都準備好了。」曾伯良幽幽地說。

  林以寒鬆開曾仲行的手,步步走向那個空的圓柱。

  「第十四位……伯良哥,幕後黑手原本就只打算抓十四名女孩嗎?」

  「天曉得,」曾伯良又邁開步伐,他拿著手電筒照著這間房間的各個角落,好像在尋找什麼,「那傢伙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也許是後面幾個圓柱還沒做好,但我想妳如果問他,他一定會回答『我高興啊』。」

  「那個幕後黑手是你在國外時認識的人嗎?」

  「可以這麼說。」曾伯良蹲了下來,拾起兩塊明顯是從牆上掉出來的磚頭,拋了拋沾染了泥巴的黑色磚頭,慢慢來到曾仲行身邊,將其中一塊磚頭交給他,「該開工了。」

  曾仲行接過石頭先是愣了一下,他將手電筒轉交給林以寒,隨後才咬緊牙關,做出活像棒球投手投球的動作,將那磚塊朝倒數最後一個圓柱用力扔去!

  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與水聲同時爆炸開來,圓柱體中飄浮著的馮竣茜跟著水流,從破洞中滑了出來,她完全沒有意識地躺在水窪與碎片之上,曾仲行和曾伯良趕緊上前檢查她的狀況。

  曾仲行將軟弱無力的馮竣茜扶了起來,手指探向她的頸子:「還有心跳,仍活著。那到底是什麼液體?」

  「只是普通的水。」曾伯良沾了點地上的液體說。

  「怎麼可能?」

  「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曾伯良隨便敷衍道,他拍拍馮竣茜冰冷的面頰,「小茜、小茜,該醒了,小茜。」

  林以寒看著曾家兄弟,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進入這麼匪夷所思的空間──廢洋房的地下室裡立著電影裡才會看見的奇怪容器,失蹤的女孩們被長期泡在水裡,卻仍有呼吸心跳──林以寒將手電筒捧至胸前,緊張地四處張望。

  自從她來到房間深處後,就覺得一直有微微的風吹著她。

  然後,她好像聽到了什麼,非常輕微的摩擦聲。

  林以寒側著頭,又聽了一會兒,那細小的聲音好像有逐漸接近的感覺……

  「伯良哥──」

  「不行,叫不醒。」曾仲行說。

  「也許你給她一個吻她就醒了。」

  「你幹嘛不自己親。」

  林以寒哼了口氣,這對兄弟居然還有閒情開玩笑?

  「伯良哥,」她又喊了一次,「好像有人過──」

  「妳說的是什麼人呢?小妹妹?」

  不屬於他們三人的嗓音忽地響起,曾氏兄弟同時抬起頭,林以寒嚇得寒毛直豎,雙腿發軟的她害怕地想往曾仲行那兒走卻動不了,曾伯良拋下馮竣茜,快步趕到林以寒身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手電筒照著房間深處的牆──

  一扇門緩慢且毫無雜音地打開了,昏暗中,他們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孔與打扮。只隱約知道這位不請自來的人個頭高,身材瘦削,從寬厚的肩膀看起來應該是名男性。

  「你們兩個,記得我說的話。」曾伯良沉聲叮嚀,林以寒認真地點點頭。

  「記得什麼話呢,曾伯良?你該不會提醒他們『千萬不要看我的眼睛』吧?挺天真的想法。」說話的男性聲音相當柔軟悅耳,不疾不徐的語速有種優雅的味道,「你怎麼知道你的那群好夥伴,在此之前從未遇見過我呢?」

  那個人穿著皮鞋,但是腳步卻輕微到一點聲響也沒有,他慢慢步出黑暗的門,來到藍色螢光照射範圍。林以寒倒抽了口氣。

  「是吧?小妹妹?」薄唇彎起弧度,鋼琴家般的左手食指輕移至唇前,「妳果然未將我們的美麗邂逅四處宣傳呢。」

  「你是故宮時的那位……」

  「妳碰過他?」曾伯良驚訝不已地看著林以寒。

  那是一名又高又瘦的俊美年輕男子,他仍舊穿了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不過款式和林以寒在故宮博物院相遇時的不太相同,印有別緻花紋的領帶繫在白色襯衫領子下,柔軟的黑色長髮束成一把,靜靜地依著他的背部線條擺放。

  「能夠看到曾伯良先生百年難得一見的驚訝神情,這可比觀賞《清明上河圖》還要可貴啊!讓我算算,上一次你展露這個表情是什麼時候吧。」男子彎著指頭說,「喔,好像是我替你捎來早苗信息的時候呢,不過那時的神情,比現在的還要精彩。」

  「我失算了。」曾伯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承認這一次我失算很多,我沒想到丫頭會和你見過面,你就是在故宮看過她,才決定讓艾致翔PO出照片自白,表明自己就是綁架女孩們的魅影。

  「因為你曉得丫頭認識我,也曉得丫頭的心意,才會將計就計,讓艾致翔眼明手快地對丫頭下手。難怪……不然星之都上有日文暱稱的正妹還有上百個,怎麼這麼剛好就選到自己跑出來當誘餌的『水無月壬』?」

  「嗯,還有呢?」男子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中,微笑著打量著曾伯良。

  「我沒想到這個地下室會有第二個出入口,更沒想到應該有不能推辭的午餐餐會的你,竟然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裡。」曾伯良瞇起雙眼,他指著自己的眼睛,「我忘記你的這對眼睛。」

  「沒關係,我原諒你,反正你現下想起來了。」

  「老哥,現在狀況又是怎樣?」讓沒有意識的馮竣茜靠在自己大腿上的曾仲行冷冷地問道,「為什麼洪鼎金控的小開──齊嵐──會出現在這裡?」

  「齊……齊嵐?」林以寒重複唸著這兩個字。

  「妳沒看新聞嗎?好幾個月前的新聞,臺北Crystal兼洪鼎金控董事長齊匯正生日之前。」曾仲行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原來如此,難怪老哥你會談到艾致翔的學歷,齊嵐也是羅徹斯特的碩士,那時候新聞特別愛強調這一點呢。」

  「不、不,比起來,新聞媒體對於我投資臺灣電影事業這點比較感興趣。」齊嵐撥了撥劉海,輕鬆笑著,「曾伯良啊,這個小弟弟就是你的親兄弟啊?還真不像呢。」

  「廢話少說,」曾仲行不等哥哥開口便怒氣沖沖地叱道,「你到底對這些女孩做了什麼?」

  「你很著急呢,曾小弟弟。」齊嵐捧著下巴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天照茜是你的前女友啊?呵呵,還是初戀女友喔?難怪你會如此擔心她。

  「不過……這麼做不好嗎?她傷你傷的那麼重,而且你的心也沒在天照茜身上,我替你解決掉一個礙事的麻煩,這麼做不好嗎?你不希望嗎?」

  「老弟!不是叫你不要看他的眼睛嗎?」曾伯良怒吼,他移動腳步擋到曾仲行與齊嵐之間。

  「我懂了……他會讀心術。」林以寒發著抖說道。

  「不不不,小妹妹,請不要用過於通俗的名詞稱呼它。」齊嵐淺笑著指指自己的雙眼,「而且這對眼睛,會的可不只『讀心』喔。」

  「丫頭!」曾伯良用力將林以寒拉到自己身後。

  「呵呵呵,你還是很愛保護人呢,明明自己是最渴望被保護的那位呢。」

  「我沒有時間跟你聊。齊嵐,如果你真要敘舊,等高正到了,我們可以一起到他們公司坐下來喝杯咖啡。」曾伯良冷笑道。

  「你以為我會乖乖束手就擒嗎?不……正確來說,你以為你和高正能動到我一汗毛嗎?」齊嵐抬起下巴,「你們合作忙了那麼多年,最後還不是失敗?甚至犧牲了早苗。」

  「閉上你的臭嘴,我不想聽那個睽違多年的娘娘腔聲音,」曾伯良掏了掏耳朵,他眼神銳利地瞪著齊嵐,「你到底對這些女孩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她們不過是沒了靈魂罷了。」齊嵐輕鬆地說,彷彿在討論午餐的菜色,他優雅地從西裝上衣胸前的暗袋裡,掏出一疊沖洗過的照片,輕輕甩動。

  「全在這兒了,十三個靈魂,不多也不少。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立刻將靈魂一口氣同時全部歸還。」

  「你想害死其他女孩嗎?」曾伯良厲聲說,「還有被艾致翔殺害,只剩下頭顱的那三人,你想在這種時候把靈魂還給她們嗎?」

  「好激動啊,」齊嵐笑了笑,他順手將那疊照片扔在地上,修長的手指按壓眼角,「好了,老朋友重逢敘舊就到此為止了,你說的那個餐會很重要──對於我在臺灣未來的發展,還有家族的期望,所以我沒辦法推辭。

  「不過在坐車前往時,看到你們幾位來賓特地大手筆來參觀我們艾致翔學長的攝影展,我這個籌備人怎能不來感謝一下呢?」

  「你想溜嗎?」曾仲行氣憤地說。

  「曾小弟弟也想像你哥哥一樣作夢,將我繩之以法嗎?真好玩,我也滿想看看法律要怎麼樣定我的罪。」

  齊嵐愉悅地說,「這些展示容器是艾致翔學長用他家遺留下來的所有財產打造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只,這裡沒有一件事物有我的指紋,正確來說,今天是我長大成人後第一次回到這棟洋房。

  「整起案子和我有關的,就只有這棟有著神祕地下室的洋房而已,不過早在我被送出國讀書前,我雙親想要更大一點的陽明山別墅,這裡就荒廢了。」

  「你扯那麼多做什麼?你唆使艾致翔犯下十四起綁架案,你這個真正的凶手還想替自己脫罪?」

  「曾小弟弟言重了,我從未想替自己脫罪啊。只是……」齊嵐的左手食指又移到唇前,「沒有人會相信我和這起案子有任何關連,而且這中間完全沒有證據。」

  「怎麼可能沒有?調通聯紀錄、搜索你的電腦,你再怎麼刪除,那些對艾致翔下指令的紀錄還是有辦法還原!」

  「老弟,沒用的。」曾伯良淡淡地說。

  「你哥哥明事理,不愧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齊嵐轉身,無聲無息地走向隱藏的石門,「小弟弟,我不需要用任何的工具就能聯絡艾致翔,請你記住這一點。」

  「你上哪兒去!」曾仲行拋下馮竣茜站了起來,拔腿就要朝齊嵐跑去,沒想到曾伯良卻攔住了他,「老哥!」

  「不要亂來。」曾伯良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他的對手。」

  「你說什麼啊?你從那傢伙出現後就一直畏首畏尾到現在!難道眼睜睜放著那個凶手離開嗎?你下來這個地下室,不就是為了逮住那個幕後黑手!」

  「曾小弟弟,你說錯了,你哥哥他從頭到尾都只想救出這些美麗的裝飾品而已,他可一點都不想和我重逢。」站在石門之後的齊嵐將俊逸的臉探了出來。

  他歡欣地輕聲說道,「曾伯良……就先這樣了,你推心置腹的好夥伴高正杰警官就在離這兒約三分鐘路程的小道上,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啦。」

  「齊嵐。」曾仲行沉聲問道,「你到底搞什麼鬼?」

  「我沒有搞鬼喔。」齊嵐鞠躬行禮,他笑容不減地說,「我只是──喜歡好玩的事情而已。」

  轉身離去的齊嵐再度消失於黑暗中,沉重的石門就像一扇會自動移動的厚牆,它緩慢地向右滑動,將地下室的另一個入口完全堵塞住,就在門完全與牆融合的同時,曾仲行三人身後傳來一批吵雜的腳步聲,然後是好幾聲驚訝的嘆息。

  林以寒走上前,將散落一地的十三張照片撿了起來,每張都是在咖啡店裡拍攝的,十三位網路美女都帶著甜美的笑,專注地看著替她拍下美麗倩影的攝影師……

  「伯良哥,那個人說的『靈魂』要怎麼樣歸還呢?」

  林以寒有點遲疑地問,她仍無法接受什麼被取出靈魂、歸還靈魂的,也許回去之後,曾伯良可以用某個科學理論解釋一下吧?

  「能夠歸還靈魂的,就只有齊嵐那傢伙而已。」曾伯良平靜地說,他轉身看著聽他的話,只帶了兩位可以信任的部下來的高正杰。

  「齊嵐呢?」高正杰劈頭問道,曾伯良苦笑著搖了搖頭。

  就在高正杰身後那兩隻菜鳥刑警正要開口發出內心的疑問時,倒數第二排兩組圓柱突然冒出幾枚小小的氣泡。躺在地上的馮竣茜也微微動了動身體,發出嬌軟的呻吟。

  「不好!」曾伯良急忙大叫,「快點把所有圓柱打破!快!不要愣在那裡了!快點啊!」

  林以寒平靜地站在原地,耳畔響起一陣又一陣的玻璃破碎聲,水花四濺,十二座圓柱一一被擊破,裡面的女孩們跟著水流了出來,全身溼漉倒在地上,睡眼惺忪地慢慢睜開雙眼。

  林以寒明白了。那名有著奇怪能力的小開齊嵐,已經把女孩們的靈魂還給她們了。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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