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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被入侵的賣家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呼──」


   突來的鼻癢害電腦前的曾伯良連打了五個噴嚏,口水和鼻水全噴灑到螢幕上,窩在他腳邊睡覺的Ishioka立刻被驚醒,老大不高興地對著曾伯良吼叫。


   曾伯良隨便用衣服袖子抹抹螢幕擦去水珠後,喃喃幾句髒話,對著那條紅貴賓狗比出手槍姿勢,Ishioka才聽話地倒下。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在想我。」


   曾伯良將注意力轉回網路聊天室,他剛搭上一位十八歲小妹妹,兩人聊得不亦樂乎。


   「應該是罵你吧。」倒在沙發上用棒球雜誌遮住臉部的曾仲行懶洋洋回道。


   「你不要小看你哥哥好嗎?好歹我高中時代也是學校校草啊!全校女生看到我都會發出尖叫,就像看到金城武那樣耶!」


   「你高中唸的明明是男校!哪來的女生啊?不會是合作社阿姨吧?」


   「你這小子沒事跑來我這兒吃喝拉撒睡,我都沒跟你收房租或水電費了,你還敢吐槽我?」曾伯良不以為然地回道。


   凌晨四點零四分,狹小髒亂的「馬車道徵信社」傳出兄弟倆「溫馨」的鬥嘴聲。


   「馬車道徵信社」是一間從婚前徵信、外遇捉姦、婚姻挽回到尋人查址、仿冒調查、債權追償,甚至是家暴蒐證、文書鑑定、密碼破解、住宅風水、新生兒命名、靈異事件調查等等無所不辦的古怪徵信社。


   這間徵信社的偵探、老闆、會計兼打雜就是穿著白色汗衫與四角褲,坐在電腦前上成人聊天室騙些小妹妹的年輕男子,曾伯良。


   「是你晚上十點Call我過來的耶!你以為我那麼愛來啊?」


   曾仲行取下雜誌,睡眼惺忪地瞪著哥哥,「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沒想到只是想問我迎新宿營的事,你那麼好奇可以問林以寒啊!」


   「那丫頭忙得很,哪像你那麼游手好閒?」


   「喂,她是你手下的員工耶!做人老闆該說這種話嗎?」曾仲行冷冷地說:「忙得很?我看是忙著寫她的小說吧!」


   「丫頭都以你為她的小說主角,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曾伯良嘟起嘴故作吃味狀。


   曾仲行伸出食指輕壓雙唇,翻個白眼表示不願再爭辯下去,然後拾起落在地上的棒球雜誌,身體倒回皮沙發繼續呼呼大睡。


   穿著整齊襯衫與牛仔褲的曾仲行正是曾伯良的親弟弟,就讀私立F大學三年級,目前過著課業、社團、愛情、友情皆得意的好日子。


   雖然曾伯良有點不修邊幅,讓人難以信任,但思考模式古靈精怪的他倒也破過不少奇案,只是那些案子都未以真正面貌公諸於世。


   至於看起來比哥哥可靠多的曾仲行也與他聯手過,在這一年間一起經歷了「閉鎖病毒」與「網路小說家斬手殺人案」兩個案子。


   而曾仲行上個月參與系學會舉辦的迎新宿營時,也單靠自己的力量揪出殺害多名學長姐的凶手,並順利解救一位差點命喪深山牧場的女生。


   那個女生是馬車道徵信社的工讀妹妹,就是曾伯良常丫頭來丫頭去的林以寒。她比曾仲行小一歲,而且她很有緣分地成了同所學校、同個系的直屬學妹。


   「啊啊啊啊啊──都是你啦!」


   曾伯良對著電腦螢幕大喊道,氣憤地拍著堆滿雜物的辦公桌。


   「好不容易攀談的那個小妹妹跑掉了啦!」


   「這年頭只有你這種人會上聊天室,」曾仲行不以為然地說:「那種成人聊天室啊,男人永遠比女人多,你『好不容易攀談的小妹妹』是個男兒身也不一定。」


   「有什麼關係,不過是聊聊天嘛,隔著電腦就像古代隔層薄紗一樣,多點想像空間沒什麼不好啊。」


   曾伯良從文件夾中找出香煙盒,點燃最後一根香煙後,懶散地將雙腿蹺到辦公桌上,開始吞雲吐霧。


   「像你這種已經有馬子的小子根本不懂我們黃金單身漢的苦。」


   「你叫黃金單身漢?」曾仲行忍住不放聲大笑,「你是說Ishioka的黃金嗎?」


   「欸,小夥子,你不要這麼瞧不起你哥好不好?」曾伯良鼓起胸膛,啪啪地拍響胸部,「你哥我今年二十五歲,閱人無數啊!」


   「是、是、是。」曾仲行伸了個懶腰,盤腿坐好,無趣地看著已經翻爛的棒球雜誌,「一分鐘到了,夢該醒了。」


   「你老哥我談過的多場戀愛中,也有不少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動人愛情啊!那些感人故事說出來,就算是莎士比亞也會為我流淚啊啊啊啊──」


   「身為你的弟弟我才想流淚咧。」曾仲行冷冷地瞧了眼牆上時鐘,「四點半了,你不睡啊?你不睡我要睡了喔,去你那個垃圾堆房間睡。」


   「那是我的專屬更衣室,不要隨便貶低它的價值。」曾伯良指正道,叼著煙繼續敲打鍵盤。他已經離開原本待著的聊天室,打開MSN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女網友們聊天。


   「我忙完在客廳睡就好,你天亮沒課吧?」


   「下午。」曾仲行站起身,扭動脖子伸展四肢,然後跨過一大堆紙箱走到辦公桌邊,「你到底在忙什麼啊?」


   「不是忙這個,等一下有客人要來。」曾伯良吐了口煙。


   「客人?」曾仲行詫異地又看了眼時鐘,「凌晨四、五點哪來的客人?」


   「這個你就不懂啦!」曾伯良回頭得意地瞄瞄一臉不解的弟弟,「當然是很了解你哥哥大偵探我曾伯良的熟客啦!」


   曾伯良話音甫落,徵信社外的門鈴立刻唱出優雅的旋律。


   下一秒,辦公桌前的曾伯良迅速躍起,敏捷且快速地關掉MSN與色情網站,對弟弟喊了一聲「幫我應門」後便一溜煙地鑽進曾仲行打算當做臥室補眠的「專屬更衣室」,用力關上門,劈里啪啦地像是翻找什麼一樣,鍋碗瓢盆的聲音震天價響。


   曾伯良飼養的紅貴賓Ishioka慢步到「更衣室」門口,舉起前腳輕輕刮了刮門。


   曾仲行嘆了口氣,他沿路拾起散落一地的垃圾和紙箱,清出一條能讓客人走進來的小道。打開徵信社的門口同時,以貝殼編製成的風鈴也隨之敲出清脆聲音。


   「你好,曾先生……在嗎?」


   曾仲行愣了好一會兒,才傻傻地點點頭,像喪失語言能力一樣讓出一條路,讓清晨拜訪徵信社的「熟客」進來,高跟鞋的叩叩聲在寧靜夜中顯得更加明顯。


   「你們這裡……一點都沒變呢。」


   「沒想到老哥說的熟客會是妳。」曾仲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趕緊清空堆滿雜物的沙發,有禮地說:「請坐,我去倒茶,老哥他等一下就出來了。」


   「又在盛裝打扮了嗎?曾先生也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優雅坐上沙發、一身深紫色套裝的阮昆瑩掩嘴笑了笑。


   她依舊留一頭酒紅色捲髮,即使是來徵信社這種小地方,臉上的妝也一點不含糊。


   「那傢伙如果哪天正經起來,我才會感到害怕。」曾仲行苦笑道,手腳明快地洗了三只咖啡杯,走進小廚房找出紅茶包,將開飲機的熱水準確加進杯中。


   過程中他不時瞄瞄沙發上的阮昆瑩,此時的她隨手翻著桌子上曾伯良的動漫雜誌。


   年約三十的阮昆瑩怎麼看都不像已經生過小孩、離了婚的女人,她與馬車道徵信社結緣是在去年的「閉鎖病毒」事件。


   她原本在知名遊戲公司擔任美術設計,卻因被誣衊侵犯玩家隱私權而自行離職,她的兒子也因為感染「閉鎖病毒」在去年夏天過世。


   「閉鎖病毒」事件過後,阮昆瑩與丈夫離婚,接受了曾伯良的建議開設個人工作室,替喜歡Cosplay的同好們製作衣服道具。


   「來,紅茶。」曾仲行將熱騰騰的茶擺上桌,並從桌下拿出奶球與砂糖。


   「阮小姐這次是為了什麼事找我哥啊?」


   「一點小事想委託曾先生。」阮昆瑩似是思考著要怎麼開口才好,捧起不停冒煙的茶杯,「不過這次不是個人委託,應該說我是代表大家出來拜託曾先生的。」


   「這麼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小事耶。」曾仲行挑起一邊眉毛,「牽涉層面很廣?」


   「嗯。」阮昆瑩飲了口茶點點頭,紅色劉海垂了下來,「跟網路有關……」


   「碰」一聲,曾伯良專屬更衣室的門重重地打開。


   曾仲行嘆了口長長的氣,無奈地將頭轉開喝著自己的茶。


   曾伯良瞇著眼睛,頭上的深藍色長假髮在背後綁成馬尾垂了下來,當他走出房門時,阮昆瑩也忍不住輕笑幾聲。


   曾伯良身上的衣物宛如日本平安時代官員所穿的「狩衣」,未完全縫合的白衣本體與袖子間露出藍色內裡,左手纏了一串黑色佛珠,右手則拿著自己亂寫的符紙,曾伯良喃喃自語地來到客廳,Ishioka興奮地在他腳邊轉圈圈。


   「老哥,」曾仲行強忍著笑意說:「需要這麼誇張嗎?你也拿太多東西了吧?」


   「是日本的陰陽師嗎?」阮昆瑩很感興趣地問道,捉起曾伯良的白色袖子,認真研究上面的縫線,「布料很棒呢!哪家工作室做的?」


   「阮小姐,在下從來不在外面工作室製衣。」


   曾伯良不知道又從哪生出折扇,啪答啪答地將它展開又閤上。


   「衣物當然要自己親手製作,才有樂趣啊。」


   「難怪,我才想說你這麼喜歡Cosplay,怎麼都沒有來我店裡光顧。」阮昆瑩微微笑,看著有些行動不便的曾伯良在曾仲行身邊坐下。


   「來談談妳的問題吧。」曾伯良舉著符紙,「我們馬車道無論驅魔降靈、祈福拜神,什麼委託都接受的,如往常一樣,委託失敗一律免費。」


   「妳剛剛說到又是一起跟網路有關的案子,是嗎?」曾仲行不理會哥哥的胡言亂語搶先問道。


   「嗯。」阮昆瑩卸下笑靨點了點頭,「其實,我現在除了開Cosplay服工作室外,也批發了不少少女服飾來販賣。」


   「妳有足夠的資金開這麼多店啊?」曾仲行訝異地問。


   「不是,當然不可能,」阮昆瑩搖了搖頭,「我沒有店面。」


   「沒有店面要怎麼賣?」


   「老弟啊,你是讀書讀昏頭了嗎?」曾伯良又點了根煙懶散地說:「你沒聽過,『什麼都有、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嗎?」


   「喔,是網路拍賣啊!」曾仲行恍然大悟,轉向有苦難言的阮昆瑩問道:「所以這次是某個網路拍賣網站出了問題囉?」


   「是的,不只是我,在那個網路拍賣網站上,還有四、五位同仁遇到相同的問題。」阮昆瑩淡淡地說:「我們向站方管理員反應過,但他們卻說『沒有任何異狀』,要不就是打官腔要我們別擔心,會再調查看看的……」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曾仲行急切地問。


   曾伯良蹺起腳,不發一語地抽著煙。


   「我們賣家的帳號,好像被人盜用了。」阮昆瑩說。


   「這是件大事,站方怎麼可能不理會?」曾仲行不解地問:「損失了多少錢?」


   「沒有,沒有任何損失,」阮昆瑩又輕輕搖頭,「正確來說,有的人還莫名其妙倒賺了點。」


   「啊?」曾仲行瞪大眼睛。


   「第一位察覺自己商店好像被人入侵的,是專賣女鞋的商家。一開始只是有客人向她反應,在購買的商品之中夾雜了沒有購買的商品,但因為賣家根本就沒有那些物品,也不以為意,以為是買家在別的店購物,自己忘記了。


   「後來又有幾位賣家遇到類似的狀況,那些反應的顧客也在詢問幾次之後就沒有再提出疑惑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以為是顧客的問題,直到前幾天──」


   阮昆瑩簡單地說;「一個和我很要好,專賣手工首飾的賣家發現自己戶頭多了幾百塊,她記得這幾天網站上並沒有人下單,正想上網再確認時,網站卻臨時維修了好幾天,等到她可以進入拍賣網站時,自己開設的商店卻沒有任何異狀。」


   「她沒有查看看是哪個買家匯款給她嗎?」


   「當然有,那位買家之前就在她店裡消費過很多次,賣方也打過電話詢問,但沒有任何人接聽。比較讓她想不透的不是賣家的身分。」


   阮昆瑩頓了頓,說道:「她所說『網站維修』的時間,我們其他人都能正常使用那個拍賣網站,電信公司、站方也說那段時間線路沒有任何問題。除此之外,在那段她上不了線的時間,那名匯款給她的買家曾經留過言。」


   「留過言?」曾仲行皺起眉頭,「不會是『商品很滿意』之類的話吧?」


   「對,就是那種買家感謝賣家的留言。」阮昆瑩平靜地說:「感覺起來,就好像在她進不了拍賣網站時,某個看不見的賣家侵入她的商店,販賣了某個不屬於那間商店的商品。」


   「後來她還有繼續聯絡買家嗎?」一直不發一語的曾伯良總算開口問道。


   「之後再試著撥過幾次手機,也寄過幾封E-mail,但沒有接到任何回音。」


   阮昆瑩說:「這位賣家想說就算了,這天外飛來的幾百塊當做路上撿到的好了,就在她幾乎忘記這件事時,又有兩位賣家遇到同樣的狀況,在終於登入自己帳號時,卻見到買家滿意至極的留言。


   「然而這段期間她們根本就進不去網站,那些買家到底跟誰買了商品?又買了什麼商品?這一切都讓賣家們相當害怕……」


   「畢竟那名『看不見的賣家』是使用她們的身分進行一場交易。」曾仲行略加思索後說道:「所以,所有跟『看不見的賣家』購買商品的買家,都聯絡不上嗎?」


   「是的。」阮昆瑩深吸口氣,「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連賣出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發生這些狀況的商店,所販賣的商品類型都一樣嗎?」曾伯良提問。


   「都不一樣。決定要一起委託曾先生你的賣家,加上我共有六位。我們分別開設了少女服飾、女鞋、手工飾品、帽子圍巾、筆記型電腦周邊設備、漫畫小說專用書套,六種沒有什麼明確共通點的商店。」


   「這六名賣家中,有哪幾位的顧客是收到不屬於店裡的商品?又有哪幾位的顧客是向『看不見的賣家』買了『不存在的商品』?」曾伯良又問道。


   「包括我、女鞋,以及帽子圍巾三名賣家,都有買家留言告知收到了沒有訂購的商品,至於手工飾品、筆記型電腦周邊設備和漫畫小說專用書套三名買家,則發生了『看不見的賣家』事件。」


   阮昆瑩撥了撥紅髮。


   「我們已經跟站方說過很多次了,現在這種狀況不僅僅是賣家受到入侵,這也意味著有人取得買家方面的隱私資料,不然怎麼能寄出不屬於我們的商品呢?」


   「等等,阮小姐,」曾仲行猝然問道:「妳剛才說,現在被入侵的狀況有兩種,一種是買方收到沒訂購的商品,另一種是買方向『看不見的賣家』購買商品。


   「前者的狀況會讓這三位賣家知道,就表示買方都曾上網詢問過那件『沒訂購的商品』的事囉?那麼這三位賣家知不知道買家們『沒訂購的商品』,究竟是什麼商品?」


   「這……很重要嗎?」阮昆瑩的眼睛轉了一圈,「我只聽賣女鞋的賣家談過……另外兩名賣家我沒和他們聊到……」


   「老弟,你總算捉到重點囉。」曾伯良對弟弟比出一個大拇指,然後取下香煙彈了彈煙灰,「阮小姐,那個唯一提出商品疑問的買家,究竟收到什麼樣的商品?」


   「好像是……」阮昆瑩的眼睛又轉了一圈,輕聲細語地說:「玩偶。」


   「布娃娃嗎?」曾仲行不敢相信地挑起眉毛。


   「是人形玩偶。」阮昆瑩閉起眼睛搖頭說道:「那位買家是這麼說的,我想大概像洋娃娃那樣吧。」


   「聽起來有點詭異。」曾仲行看向認真吸煙的曾伯良。


   「曾先生,不知道你對這整起事件有什麼樣的見解?」


   「嗯,線索不是很多。」曾伯良吞雲吐霧一番後,才接著說:「畢竟事情發生後,賣方一直無法與買方取得聯絡,既無法確定所有不屬於賣方的商品究竟是什麼,也無法得知買方在獲得該物品之後,是否遇上什麼不尋常的事。」


   「什麼意思?」阮昆瑩不解地問。


   「是指不能確定『看不見的賣家』到底想利用網路商店做什麼嗎?」曾仲行瞇起眼睛。


   「曾先生,你不會對這個事件不感興趣吧?」


   阮昆瑩有些緊張地問:「管理的站方已經不想搭理我們,認為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萬一之後真的出了什麼狀況,最吃虧的還是我們賣家啊!萬一『看不見的賣家』利用『不存在的商品』販毒或是販賣一些違法商品呢?萬一……」


   曾仲行沉默地看著阮昆瑩。在踏入徵信社後一直保持冷靜平常心的她,面對出乎意料沒有太大反應的曾伯良時,內心也漸漸起了波瀾吧?


   畢竟她已經失去家庭、兒子、丈夫、婚姻,以及事業。人生跌入谷底時,正是與曾伯良一同重新爬起,在拍賣網站上開創了第二生命。


   如今新的生命將面臨無法預料的挑戰,就算是一點點不尋常都讓她感到不安,即使再怎麼故作鎮定也無法掩飾。


   曾仲行轉向他那位仍玩著符紙的哥哥。


   曾伯良一點反應也沒有,不曉得是在思索還是發呆。


   曾仲行瞪了他好一陣子,總算受不了開口道:「阮小姐,這件委託我們接了。」


   阮昆瑩的臉亮了起來,曾伯良則是取下香煙,不敢相信地看著曾仲行。


   「真……真的嗎?」阮昆瑩又驚又喜。她站了起來,右手握住曾仲行的手,左手握住曾伯良的手,感動地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呃,不客氣啦、不客氣!」曾伯良咧嘴而笑,他做體操似地轉身從辦公桌上取了一張資料卡與筆,遞給阮昆瑩請她寫資料。


   在阮昆瑩低下頭書寫時,曾伯良轉頭對曾仲行比了個斬首的動作。


   曾仲行笑了笑,聳聳肩問;「阮小姐,這些賣家是在哪個拍賣網站開店啊?」


   「噴泉花園。」阮昆瑩揚起笑靨,輕鬆地說:「全臺灣最大的拍賣網站。」



   


   下標至今,陳妤菱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忐忑不安。無論在學校、補習班還是家中,她心中永遠只掛念著一件事──她奢望已久、屬於自己的孩子。


   陳妤菱明白自己是個學生,本分就是好好唸書。家裡經濟狀況也不是非常好,普普通通能過日子罷了,也因此她從不向家裡討過任何東西,同學們時常邀約出去到哪兒逛逛晃晃,她總是以有事為理由婉拒,為的就是不要再給家裡添上另一筆開銷。


   「不要好奇去點選那些圖片就好了。」


   每次回想起來,陳妤菱就萬分後悔,但是體內血液卻也迅速沸騰起來。


   琥珀色半開的大眼睛,雪白柔滑的肌膚,黑色飄逸的長髮,微微嘟起的桃紅雙唇。照片裡的孩子不停呼喚著她,陳妤菱能感覺到他的靈魂在與自己對話。


   在眼神交會的瞬間,她頓時聽見屬於那個孩子的聲音,他希望被她接回家、他希望成為她的孩子、他相信她就是他尋覓已久,可以帶給他幸福的母親。


   陳妤菱迷上了Ball-jointed Doll,一般簡稱BJD,意指「球體關節人形」,是種起源於歐洲,在人形玩偶的關節處安裝球體,使人形玩偶作出各種近乎真人的動作。


   閒暇時候,比如睡前或是搭公車時,陳妤菱開始在腦海刻畫出這些孩子的個性、模樣、喜好、名字,賦予他們靈魂以及生命。


   陳妤菱每日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去各個BJD人形同好的網站瀏覽,然後再到同好替人形玩偶所寫的生活日誌打轉。最後,她來到「噴泉花園」拍賣網站,認真尋找與她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孩子。


   陳妤菱每天都將午餐錢省了下來,決定自己要接五名孩子回家,共是三男兩女。


   他們姓「菱」,老大「潔」是男孩,烏黑短髮,平常不愛說話,但很照顧弟妹。


   老二「雪」是姐姐,銀髮紅眼,平時笑臉迎人,實際上個性相當火爆。


   老三「魅」是男孩,一半黑髮一半銀髮,冷酷彆扭,喜歡重金屬音樂。


   老四「翔」是最小的弟弟,金髮,可愛又善解人意。


   最小的「羽」是妹妹,和弟弟「翔」是雙胞胎,也有一頭漂亮金髮……


   整個過程中,陳妤菱最期待卻又最失望的部分,就是拍賣網站了。往往在看到自己找很久的娃娃後,標示的價格卻又瞬間將她拉回現實。


   幻想終歸幻想,她就這樣從國中二年級,升上了高中二年級。


   她身邊一個孩子也沒有。


   有的時候是找不到合適的孩子,有時候是找到了,價格卻談不攏。


   而一路走來,她也曾被不肖代購商家騙過錢。


   直到上個禮拜五,陳妤菱終於在「噴泉花園」看見大兒子「潔」了!


   烏黑的短髮,白皙的皮膚,半瞇著眼面無表情的「潔」,就在一個專賣二手漫畫、畫冊的商家裡,對著自己眨眼睛!


   陳妤菱按著自己的胸口,她鼓起勇氣看向一旁的直接購買價格……


   門鈴叮咚叮咚響起,陳妤菱迫不及待地跑到門口,迅速簽收,然後捧著沉沉的紙箱回到自己房間,一把將門鎖上。


   為了等他、等這個大兒子,她已經四天沒去學校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親手接孩子進家門,不能經過爸爸、媽媽的手。


   拆開紙箱,黑褐色胡桃木珠寶盒般的箱子就躺在自己眼前,陳妤菱吞了口口水。


   精美的人偶穿著一套紫色皮大衣,靜靜地躺在盒子中,纖長的睫毛與淡淡的柳眉,再配上長且柔順的黑髮,怎麼看都像個熟睡中的小女孩。


   陳妤菱輕輕地將它捧起,然後憐愛地摟入懷中。


   她很清楚,自己購買的根本不是BJD人形,這只人偶上完全找不到球型關節,就連頭部、髮色、臉上的妝、眼珠都是無法改變的,充其量只是外形有點像BJD人形的仿冒品,而且還是隻女娃娃。


   手指緩慢滑過人偶紅通通的面頰,然後挑起它齊眉的劉海。


   「修一下頭髮,再換件衣服就好了。」陳妤菱自言自語道,憑她的經濟能力,就只能做到這樣了。


   「潔,歡迎你回家,媽媽會好好照顧你,給你幸福的喔。」


   「潔」像是聽得懂陳妤菱的話一樣,眼皮微微地顫抖。陳妤菱打量它好一陣子,又給它一次大大的擁抱,然後終於感動地痛哭流涕。


   被「母親」陳妤菱緊抱的「潔」,輕輕睜開了雙眼,琥珀色的大眼骨碌碌打量著陳妤菱的房間,然後它的視線,就這麼停在陳妤菱書桌上,一把銳利的大型剪刀。




   

   菜鳥員警陳子揚與楊立民併肩站在民宅臥室門口,鑑識小組人員戴著口罩,正在裡頭搜證。


   「一早又是這種案子……」陳子揚小聲抱怨:「之前的凶殺案仍毫無頭緒啊……」


   「沒辦法啊,朱警官辦案就是比較仔細,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楊立民別過頭打了個小哈欠。


   「那叫仔細嗎?我倒覺得他是搞不清楚狀況,完全被凶手耍得團團轉,才會把大家搞成這步田地。」


   陳子揚數起手指頭,「看看,上週的姚馨潔、張益純兩件凶殺案,哪個搞出頭緒了?天天開會、關起門看證物、抓人回來東問西問也沒搞頭啊。他從來沒去大範圍、整體性地思考,直往小洞裡鑽。」


   「小陳,你以為所有人都像高警官那樣嗎?那種天才臺灣沒幾個啦。」楊立民再次別過頭打哈欠。


   「哎……如果高警官不要休假就好了。」陳子揚感嘆地說。


   「他休假天數已經夠少了,饒了他吧。」楊立民雙手插進口袋說道:「話說回來,朱警官人呢?」


   「手機響了,跑下去接。」陳子揚打量四面灑滿鮮血的牆,微微皺起劍眉,「這個地方收訊不好。」


   楊立民順著陳子揚的視線望去,冷笑幾聲,搭上陳子揚的肩問道:「在想什麼?」


   「凶手到底是有多恨這名死者?又為什麼將死者的血液噴灑成這樣?而凶手又是怎麼樣躲過死者雙親的注意,半夜潛入這個房間痛下毒手?」陳子揚的手擱在下巴上,微微低頭思索。


   「哎,你慢慢想吧。」楊立民拍拍陳子揚的肩,「我可沒興趣動腦,上頭交代做什麼就做什麼吧,這幾起案子就算你想破頭也不會有結果的。」


   「我就是想想破頭啊。」陳子揚撥開楊立民的手不以為然地說。


   「傻子,你忘了剛才我們是怎麼破門而入的嗎?忘了整個現場狀況嗎?死者可是倒在這間門窗全反鎖的臥室正中央耶。這種現場被媒體知道,一定又冠上什麼『密室殺人』的標題。」楊立民冷笑,舉起手制止還想說些什麼的陳子揚。


   「欸!你別跟我說死者是自殺的,我才不信天底下哪個人自殺會將自己的手指、腳趾以剪刀一根根剪下,還用剪刀把自己全身上下插得全是窟窿血流成河。」


   「我又沒說死者是自殺的。」


   陳子揚簡單回道,他靜靜地看著死者原先倒臥的地方。


   「姚馨潔是在密室中被水果刀刺中斃命,張純益也是在密室中被圍巾活活勒死,再加上現在這位陳妤菱……小楊,你想這些案子會不會有所關連?是一起連續殺人案?」


   「我不這麼認為,怎麼看所有案子都沒有共通點,除了現場都呈現一種類似密室的狀態外。」楊立民又推了推眼鏡,「不過這些房間真的都是密室嗎?硬要將那種小說裡的東西搬到現實,我還真無法接受咧。」


   「小陳、小楊,你們倆站在這做什麼?偷懶啊?」


   粗獷厚實的聲音從兩人背後傳來,陳子揚與楊立民趕緊回身行禮。負責指揮這起案子的朱祐榮警官挺著圓滾滾鮪魚肚現身門口,他身後跟了幾位菜鳥警官,各個面有難色地小聲交談,門外客廳則有死者泣不成聲的雙親正在接受調查。


   「底下來了媒體,你們不知道嗎?」朱祐榮以帶了點臺灣國語的大嗓門吼道,指著楊立民的鼻子說:「小楊,你下去打發他們,我說過幾百次,我辦案時最痛恨的就是媒體跟著了!小楊,跟他們說有任何進展絕對會召開說明會!」


   「是。」楊立民不敢怠慢,加快腳步往屋外走。


   「至於你,」朱祐榮中氣十足地喊道,陳子揚嚇了一跳,「你聯絡得到小高嗎?」


   「小高?」陳子揚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您是說高正杰前輩?」


   「廢話,不然隊上還有哪個小高?」朱祐榮中氣十足地說:「小高手機和家裡電話怎麼打都打不通,我要你親自跑一趟,然後跟小高一起回去帶另一批人馬。」


   「可是高前輩還在休──」


   「休什麼休?臺灣都快沉了還休假!當我這麼勇猛,能同時擔任兩個專案小組的組長嗎?」看著陳子揚的詫異表情,朱祐榮忍不住搖了搖頭,「這起案子跟之前姚案、張案混在一塊兒組了專案小組。」


   「啊?為什麼?這不是三個獨立的案子嗎?」


   「誰告訴你這是獨立的案子了?」朱祐榮慢慢走進房中,「剛才法醫來電話,他說陳妤菱的左手小指上鑲了一條黑色細線,經化驗後確定,那是一根人類毛髮。」


   「人類毛髮?」陳子揚瞪大眼睛,「鑲進去?」


   「就跟姚案、張案一樣,死者的左手小指上都鑲了毛髮。」


   「為、為什麼之前都沒有這方面的訊息?」陳子揚驚慌地說:「所以這四起案子是同一人所為?」


   「問這麼多幹什麼?從現在開始,你不用再管這件案子了,」


   朱祐榮回過頭冷冷罵道:「還不快找到高正杰,我身上另一件案子已經全權交給他處理了。」


   「另一件?」陳子揚眼珠快速打轉,傻愣愣地想了一會兒,才匆匆忙忙跑出房間。


   在他奔出公寓大門時,好不容易趕走媒體的楊立民正巧走回來,他大聲地對著陳子揚背後喊道:「喂!你去哪啊?」


   「朱警官要我跟另一件案子!」陳子揚邊跑邊回頭喊道:「這件案子的詳細經過,你之後要記得告訴我喔!」


   「知道啦!祝你好運!」


   楊立民隨意擺了擺手,然後目送夥伴離開,他搔弄下巴思索道:「另一件案子?是哪件啊?」


   秋天的早晨,一名年輕的便衣刑警在尋常巷道間飛奔,來到大馬路後,隨即跳上一輛黃色計程車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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