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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棄置路旁的屍體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是夜,晚風驅趕著夜空黑雲,一瞬間便將明亮月牙完全遮掩。靠山的老舊社區寧靜無聲,一幢幢油漆斑駁的公寓沉默佇立,窗邊燈火一盞盞熄滅,並悄悄拉上的厚重窗簾。

場景迅速跳換,幽暗的房間內刺鼻腥臭味瀰漫,蜷曲牆邊的赤裸男人不停喘息,豆大汗水一滴一滴地自他額間落下,滑過瘦削背脊後停步。男子宛如一頭失去理智的獸,他的雙眼瞪大,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上躺著的小女孩。

身後小型攝影機發出微弱的運轉聲,螢幕光線忽明忽滅,慘白攝影機畫面投射出那名動也不動的小女孩,上一秒,她根本是名開朗活潑的小天使,但此時此刻,卻只是歪著頭部,面無表情地凝視天花板。她的頭部呈現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像是累了直接擱在右肩般,左頸部份被男子手上的菜刀割開,美麗的血花舞動綻放。

男子最喜歡劉宜綾這樣歪頭對他微笑的模樣了,在他侵犯她的時候,宜綾就是這樣看著他、淌下滴滴淚珠,憐人的可愛模樣,讓他更賣力進出她的身體。他決定要將這個畫面完完整整地保存下來,在他即將獲得至高快感時,手邊的菜刀就這麼砍下,他微笑著,看他在自己手中漸漸失去活力……

小女孩,實在是造物主創造出世界上最美麗動人的事物了,她們純潔、至高無上,在眾人百般保護下安心成長,然後從女孩蛻變成充斥臺灣都市街頭的女人。

男子討厭女人,討厭那些身體發育成熟,身心都被這個城市污染的女人。她們世故、高不可攀,她們總是在抱怨、總是對這世界提出任何異議,她們臉上化著厚重的妝,將原本的自己隱藏起來,她們穿漂亮衣服、尖起嗓子高分貝地交談,她們拿著相機擺出金魚般愚蠢的模樣又自以為可愛,穿著露胸又露腿的衣物,恨不得隨時隨地都有別的男人愛慕她們、滾上床。

為了不讓純潔的小女孩變成如此骯髒的穢物,他必須停止她們的成長,讓她們的生命永遠停留在最美的那一刻。男子相當清楚,這是上天賦予他的任務,他活在這世上就是為了尋覓美麗事物,並永永遠遠保存它們,讓世人明白多數人所以為的「美」,不過是空氣中污穢塵土,根本不須理會、不須追求。

男子入迷地看著劉宜綾幾乎要斷卻的頭部,他開始移動身體,小心翼翼地爬到劉宜綾上方,再一次仔細端詳著衣不蔽體的小女孩屍體。

他的身體又燥熱起來,汗水不停從毛細孔中擠出,心跳愈加快速。他貪婪地看著劉宜綾,不久前劉宜綾纖細微弱的呻吟聲仍在他腦中打轉,他仍記得劉宜綾那溫暖柔軟的身體,隨著一切動作擺盪……

那麼進入永恆之美的劉宜綾呢?

一股電流鑽進男子體中,他瞪大眼睛,像發現什麼絕無僅有的事物一樣。

為什麼不呢?

蜘蛛般的大手撫上小女孩冰冷的屍體,他的情緒變得比劉宜綾仍活著時還要興奮。

昏暗的房間瀰漫著屍臭與血腥味,男子冰箱裡存放著許許多多他認為美麗的收藏品,收藏品多到冰箱門幾乎關不起來。廚房旁的黑色大垃圾袋上蒼蠅不停飛舞,如果再不處理,屍臭味絕對會引起附近鄰居的注意,男子原本很在意這件事的,他本來打算處理完劉宜綾後,先將不要的收藏品扔掉,但是……

客廳內,男子龐大的身影有規律地前後擺動著,他一陣一陣發出歡愉的喘息,一陣一陣,沒有停止的意思。

男子身後的攝影機,依舊沉默地獨自運作。

 

 

高正杰如跑百米似地衝出臥室,一踏進浴室,立刻抱著馬桶嘔吐。

他的頭痛到快要裂開般,那些噁心殘忍的惡夢不停地侵擾著他,只要他闔上眼想休息,陌生男子的變態喘息便鑽進他的耳中,他的鼻子彷彿可以嗅到男子廚房那袋裝滿女孩屍塊垃圾袋的臭味,刀子反光刺得他的眼好痛,小女孩們鮮紅的血不停噴灑,如驟雨般淋溼他。

嘔到胃中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吐為止,高正杰這才挺起身,扭開水龍頭將冰冷自來水往自己身上潑灑……

小女孩們的嘴巴被塞入其他小女孩身上的一部份,有時候是手、有時候是眼珠、有時候是臟器、有時候軀幹任何一處的屍塊,這都要看男子厭惡那些女孩的哪一部份。女孩嘴巴被塞進血淋淋又發臭的東西後,男子會拿出膠布一捆又一捆地堵住女孩的嘴。如此一來,小女孩們明亮的大眼相較下就更加顯眼了。

有好幾次,高正杰根本認為小女孩是看得到他的,對對大眼流露出無法言諭的恐懼,直挺挺盯著高正杰的雙眼,她們無聲的求救像鋒利的刀一刀刀刺進高正杰心中,但是高正杰無法替她們做什麼,他只能佇立在自己夢中無法掙脫,看著女孩們被男子虐待、強暴、殺害、切割……

高正杰搖搖晃晃地走到客廳,抬頭瞧了眼時鐘,不過是休假第三天的中午,卻讓他有七天未眠般的疲累。他癱在沙發上,眼皮剛要蓋下,男子的笑聲又傳了出來。

原先男子只是姦殺那些小女孩,然後殘忍地將她們分屍而已,現在高正杰一閉上眼,男子愉快侵略女孩屍體的畫面立刻浮現,而那男子甚至會看著他姦殺女童時的影片自瀆。

「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高正杰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那些惡夢……」

大樓對講機忽然響起音樂,高正杰蹣跚走到門邊,對講機另一頭傳來管理員的聲音。

「高警官,有您的訪客,說是您的下屬。」

「下屬?」高正杰瞇起眼看著對講機螢幕,一臉菜鳥樣的陳子揚正將鼻孔對向對講機,那模樣實在是好笑到極點,高正杰無奈地搖搖頭,輕聲道,「讓他上來。」

掛上對講機,高正杰回房間披上灰色的長睡袍,慢步到大門口打開沉重大門。陳子揚早已站在那兒,一與長官雙目相交,他立刻行禮問好。

「不用了。」高正杰擺擺手,「什麼事?」

「報告組長,朱警官要您立刻結束休假回到局裡協助調查。」

「什麼案子?」高正杰按摩太陽穴,回去工作也好,至少有些事情能忙,不用成天面對那些惡夢。

「相關報告都在這裡。這案子下午將成立專案小組。」陳子揚遞出一疊文件,高正杰接過後,簡單地翻閱陳子揚接著說,「這是之前朱警官負責的案子,一直沒有進展,現在他又接下一起連續殺人案,所以希望將這件案子交給組長。」

「嗯。」高正杰懶散地翻著,事實上裡頭支字片語他都未看進眼中。

「喔,這是近兩個月發生在大臺北地區的女童失蹤案。」陳子揚看高正杰沒什麼精神,趕緊補充說道。高正杰回過神來,沉默地闔上資料,遞還給陳子揚,陳子揚緊張問道,「組長,您看起來很累。」

「我換個衣服,立刻回局裡。」高正杰頭也不回地走回房間,退去睡袍後換上平時辦公的衣物,然後他打開電腦,迅速地將這幾天的惡夢筆記列印下來。

「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

被一連串女童姦殺惡夢困擾的自己,居然成為這起女童失蹤案的專案小組組長?一切的一切彷彿在冥冥之中都注定好了般……

提著公事包,高正杰與陳子揚來到地下停車場,搭上高正杰的銀色轎車,緩緩駛出大樓地底。一路上高正杰總是保持沉默,然而陳子揚像個準備被爸爸載去遊樂園的小孩一樣興奮,高正杰以眼角瞄瞄正襟危坐不時露出微笑的陳子揚。

「什麼事這麼高興?」

「啊,沒有,」陳子揚抓了抓頭,「想到又可以跟組長一起查案就……」

「你哪次不是在我這組?」

「這幾天跟著朱警官,是有點不習慣啦!」陳子揚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說朱警官不好喔,我只是不習慣朱警官的方法和思維模式。」

「你這幾天跟了什麼案子?」高正杰簡單問道。

「主要還是一些殺人案件,原本是四起好像無關的案子,卻莫名其妙兜在一塊兒了,」陳子揚說,「我是沒親眼看過死者,但小楊看過其中一具,他說死者的小指上綁著一條黑色細線。今早朱警官告訴我們要成立專案小組時,我才知道那不是細線,是人類的毛髮,而且這幾天四起案子的死者小指上都有,那毛髮像鑲上去一樣陷入指頭皮肉中。」

「很特別的案子,」高正杰打了方向燈,轉動方向盤,「很有挑戰性。」

「是呀,除此之外屍體都是在完全密閉的空間內被發現的。」陳子揚微微一笑,「這讓我想到之前的『斬手案』耶。」

「又不是推理小說,這世上才不會有『密室』的存在,一定是漏掉了什麼。」高正杰冷靜地說,「現實世界裡沒有兇手會聰明到使用『密室手法』殺人,來替自己脫罪,那些有足夠頭腦想出密室詭計的聰明人,根本不會用『殺人』這麼魯莽野蠻的行為解決問題。」

「喔──」陳子揚佩服地看著高正杰的側臉,暗暗將這番話記在腦中,「組長厲害……真不懂朱警官為什麼不把這個連續殺人案交給組長負責,反而將普普通通的失蹤案交給組長……」

「犯罪就是犯罪,無論是殺人案還是失蹤案,沒有什麼普通不普通。」高正杰停下轎車等待紅燈,「我們是刑警,要做的只是揪出犯人、查出真相、維持社會正義,讓那些無辜的被害者與他們的家屬,能夠平靜地走過這段艱辛的歷程。以後你如果對警察的工作感到迷惘,就回想看看自己當初是為了什麼走進這個行業。」

「回想當初啊……」陳子揚看向窗外開始倒退的街景,「這番話真該說給那個老想偷懶的小楊聽聽。」

 

 

「今天例會就開到這裡囉。立安,記得打電話到附近幾家花店問問價錢,還有將紀念品、感謝卡等等花費的收據交給總務部。志文學長,最晚下週一晚間一定要再確認一次貴賓抵達的時間表,之後迎接貴賓的重責大任就交給妳了。」

傍晚,油漆剝落的老舊教室裡,天氣早已轉涼,涼爽秋季即將遠去,然而站在講臺上整理一疊疊文件資料的林以寒,卻仍穿著短袖上衣,微捲的頭髮隨著忙碌的舉動擺晃。宛如教堂般全部釘死在地長條桌椅,傳來吵雜的木椅翻落聲,在座的學生紛紛起身離開,他們多是F大中文一年級的新生,同時也是系學會負責學術活動舉辦的學術部門的部員。

幾個月前,系學會才發生一連串悲劇,會中失去了不少能幹人才。學術部的部長原是林以寒與曾仲行的直屬學姐,在學姐過世後,曾仲行順理成章頂替了部長一職,並選擇了才一年級的林以寒擔任副手。

從那天起,林以寒的大學生活便變得忙碌非凡,這下她更加確定以前小學、國中、高中老師所說「上大學你們就輕鬆了」的話完全是騙人的。第一次期中考過後,便是一波作業與報告的繳交高峰,再加上學會的工作,林以寒幾乎每天都是看到日出才趴下補眠,最多睡了三個小時,才匆匆趕到學校上課,並趁著空堂時間休息。

一結束當天課程,只要學會無事,她一定會跑回馬車道徵信社打工到晚上十二點,再自行步行回家──雖說徵信社工讀工作相當輕鬆,除了幫曾伯良打掃、買晚餐、繳繳水電費外,就只有接接電話而已,大部份時間林以寒都能自由使用徵信社的電腦,敲響鍵盤寫著自己的創作。

其實,如果不是學術部部長曾仲行一天到晚不出現,她應該不會忙成這樣。曾仲行那傢伙連平時上課都很少出現,聽二年級的學長姐說,他就算出現了,不是在聽MP3、看報紙,就是在呼呼大睡。至於學會?曾仲行只會參加每週的學會例會,而學術部的工作幾乎全部拋給林以寒……

想到這裡,怒火便湧升起來。只是每次林以寒都只是稍稍擺個臭臉,發發牢騷,到最後還不是心甘情願地將事情做完。

她真恨自己沒來由地,完全無法拒絕曾仲行。

「小寒學妹,辛苦妳了!」曾仲行的女朋友,系學會會長秘書,長相甜美活潑大方有系花之稱的馮竣茜,一見到學術部員走出教室,便一蹦一跳地跑了進來,親暱地摟著林以寒肩膀,「這次C大教授的學術演講都靠妳了。」

林以寒沒有回話,僅僅是淺淺勾起嘴角,有些愣愣地看著馮竣茜,她身上不斷飄出薰衣草花香。

「啊!黑眼圈。」馮竣茜突然指指林以寒的眼窩下方,林以寒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稍稍撫摸下眼皮。馮竣茜退了幾步,從頭至尾打量著這名小學妹,「學妹,妳比較瘦囉?」

「嗯,應該沒有吧。」林以寒簡單答道,她抱起講桌上堆疊整齊的文件,打算回去學會辦公室收好,接著還要趕到徵信社打工,但馮竣茜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對不起……我會好好說說阿行的。」馮竣茜雙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說,「阿行就是愛偷懶,我還以為他接下部長位置,又會比較體恤學妹而變得認真盡責些呢!」

林以寒依舊笑著沒有回話,她與馮竣茜一同併肩走出教室。校內歷史最悠久的校舍傍著荷花早已枯黃的池糖,結束一天課程的學生們三五成群、大聲嚷嚷,順著穿過一大片草皮的小徑往校內馬路走去。

「學妹,妳等一下有事嗎?」林以寒鑽進凌亂的辦公室,爬上桌子將資料收到櫃子頂端時,立於門口準備鎖門的馮竣茜突然問道,「打工?」

「嗯。」微微點頭,林以寒一向不喜歡跟年長的人相處,正確來說她其實根本不愛與人接處交往,若是以前的她,她才不會接下這個爛職務,替一個毫無責任感的人賣命工作、收爛攤子;若是以前的她,面對馮竣茜這樣「熱情好客」的人,一定會馬上迎上前,戴著笑臉面具,故作有興趣地回了幾句,而不像此時有些愛理不理的……

「真好。」馮竣茜看向池塘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氣氛陷入沉默,草皮上的鴿子呼嚕鳴叫聲變得特別清楚。

「嗯?」林以寒走出辦公室,兩人合力鎖上門,一道延著小徑走出文學院。

「我真的好羨慕學妹妳喔。」馮竣茜微低頭感嘆地說,「可以在徵信社打工、可以知道很多很多徵信社裡的事,可以跟阿行還有阿行的哥哥一起討論許許多多奇妙的案子。」

「其實徵信社平時沒有什麼工作,奇妙案子更是少,沒有什麼好羨慕的。」林以寒想起上週他被曾伯良派去處理一起委託案,竟然是幫出國去的張先生餵狗跟溜狗,她一個人在大馬路用力拉著兩頭活力充沛、熱情奔放的拉不拉多狗,根本是被狗兒拖著走。

「阿行從來不跟我說徵信社的事,」馮竣茜的頭髮在夕陽照耀下微微反射出紅光色澤,「他還喜歡裝作對詭異案子沒興趣的樣子,我很清楚,他的好奇心比誰都強。迎新宿營事件結束後,阿行跑去徵信社的次數和待的時間多了好多……能夠追求他喜歡的事物我當然很開心囉!可是我也好希望阿行會主動與我分享徵信社的事,就算一次也好,我真的很想到徵信社看看,跟阿行一起破案子。」

「可能學長他不希望妳遇到危險吧?」林以寒說,「再說徵信社主要還是伯良哥負責,學長他待在那兒的時間不是看電視,就是翻雜誌。學姐沒請學長帶妳去徵信社玩嗎?」

「有呀,不過阿行總說那裡沒啥好玩,又很亂。」馮竣茜說完忍不住笑了幾聲,「他說他哥哥很奇怪,少去招惹為妙。」

「這倒是實話。」林以寒腦海閃過曾伯良奇裝異服的色瞇瞇大叔臉。

「也許阿行想要一個專屬自己的私人空間吧……」

穿過兩個中央種滿花卉的大圓環,大道兩側植滿高大的椰子樹,有時風大,枯黃的巨葉總會啪答一聲重重落下,不過林以寒從未聽過有人被砸重的消息。兩人走出校門口,沿著橘紅色人行磚道,來到便利商店門口等待紅綠燈,前往徵信社的公車就在對街站牌。

「對了,學妹,妳怎麼跑去燙捲呢?」馮竣茜探向林以寒的捲髮,輕柔地挑起髮尾,「我覺得妳直髮時比較好看耶,很有特色,又有氣質。」

「想換換髮型,」林以寒微笑,「一直是直髮不是很無聊嗎?」

「原來是這樣啊……」

綠燈,兩人與人潮逆向過馬路,由於學校較靠郊區的關係,大部份通往市區的站牌正好與林以寒她們要搭的方向相反。兩人來到一排排站牌下,沉默再次降臨,她們不約而同仰首看著對街玻璃窗上天空的倒影,然後馮竣茜再次開口。

「很多時候,我真的好羨慕學妹妳喔。」林以寒不敢回頭看馮竣茜,她沒來由地討厭她那時不時充滿欣羨的語氣,「平常溫溫柔柔很有氣質,微笑時看起來很神秘又很聰明,思維很特別,看事情總是能迅速抓到焦點,然後很快地給予反應……如果我是男孩子,一定會喜歡妳這樣的女生吧?」

「學姐?」林以寒以眼角偷瞄了一下馮竣茜,她擦了唇蜜的雙唇顫抖著。

「哪像我,動作粗魯又粗枝大葉,活潑過頭、說話不經大腦,老是莫名其妙被人討厭。」馮竣茜低落地說,「如果我能像學妹一樣聰明、反應又快就好了。這樣阿行也會願意跟我討論案子,也會告訴我他心裡的話,我們也能聊得開開心心,不會每次見面不一會兒就吵起架。」

林以寒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有點尷尬,畢竟馮竣茜的嗓音已經開始沙啞微弱,她呼吸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林以寒有點想轉換話題,她困擾地四處環顧,然後看到候車騎樓的尾端,一棟貼著「店面出租」紙牌的空屋前,那兒突兀地擺了一大堆垃圾,還有斷了腳的椅子跟壞掉的床,讓林以寒感到不舒服的,是那堆垃圾上方似乎飄著一抹詭異的白色人影。

「仔細想一想,我好像不是那麼瞭解阿行,阿行也不給我機會瞭解他……」馮竣茜抬起頭深深吸一口氣,忍著不讓眼淚滾下來,「那些曾經走過的快樂回憶,像假的一樣。」

「和學長溝通看看吧?」林以寒試著提出建議,「男生跟女生的思維不大相同,將心事跟感受悶在心裡,學長永遠都不知道。」

「我很想啊,但是阿行他……」林以寒總算正面與馮竣茜迎上了,一滴滴豆大淚珠再也止不住地順著她的面頰滑下,在臉頰上滑出一條淡淡的白色粉道,她眨著擦上睫毛膏的大眼,悲傷地看著林以寒,「有時候,我甚至會以為阿行他真正喜歡的人是妳。」

林以寒愣住了,正常來說最尷尬的她應該要別過頭,或是放聲大笑拍拍馮竣茜的肩直說「哪有這回事」,可是林以寒遲疑了,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倒是馮竣茜先別過頭,取了面紙稍稍拭淚,她吸著鼻子,往空屋前那堆垃圾走去,想將用過的面紙扔進那兒的垃圾袋中。

公車一輛輛呼嘯而過,一旁同樣等車回家的學生興高采烈手舞足蹈著,與林以寒附近的低氣壓完全不搭。

馮竣茜沒再說話,她墊起腳尖想將小小衛生紙團塞進其中一個垃圾袋,大部份垃圾袋早滿的啥都放不進去了,袋頭又緊緊打了個死結,之後馮竣茜繞到破沙發旁,想將面紙團扔進沙發旁一大袋黑色不透明的塑膠袋中。

一股特別噁心的臭味突然飄了過來,林以寒差點沒彎腰乾嘔,馮竣茜一點都沒影響,她小心翼翼地將面紙團放進黑色垃圾袋,手輕輕牽動了袋子邊緣,那看來沉重的袋子就這樣微微滑動……

一灘黑色的髒水從底下滲了出來,順著騎樓地面傾斜的角度漸漸擴散。

林以寒瞪大眼睛,空氣中瀰漫的惡臭不停刺激著她,嗅覺相當靈敏的她屏住呼吸,快步走到馮竣茜身邊,一把撥開蓋在黑垃圾袋附近的雜物與垃圾,說時遲那時快,那包垃圾像大雨沖刷土石鬆軟的山坡一般,毫無預警地朝著林以寒與馮竣茜倒下──下一秒,馮竣茜捧著臉龐驚慌地尖叫起來,林以寒也深吸口氣倒退好幾步,其他等車的學生全探頭過來,沒多久尖叫聲大喊聲此起彼落,連對街等車的人都好奇地伸長脖子張望。

那是一具渾身淌著已乾涸黑血的瘦小全裸屍體。

而那具屍體,沒有頭。

 

 

曾仲行在明亮的白色走廊上奔跑,神色相當緊張,哥哥曾伯良叼著煙,正經八百地跟在他之後。

約晚間六點左右,馬車道徵信社接到林以寒的電話,她說自己跟馮竣茜在警局,其他什麼都還沒搞清楚,曾仲行便電話也沒掛好,急急忙忙地衝出徵信社。

「喂喂,傻小子,這邊!」曾仲行正傻傻往警局一樓走廊底部跑去,曾伯良趕緊喊住他,要他從剛才跑過的樓梯上樓,「高正負責的小組在這兒啦!」

「可惡,」曾仲行惱怒地踩著樓梯,「她們怎麼又跟刑案扯在一塊兒呢?之前牧場的事還不夠嗎?魔都網站的事還不夠嗎?」

「冷靜輕鬆點嘛,」曾伯良吐出煙圈說,「剛才我跟高正的通過電話,那兩個丫頭只是屍體的第一發現者,應該沒牽扯進什麼案子啦!再說這次高正負責的是一連串『女童失蹤案件』,那兩個丫頭怎麼看都不是女童吧?」

「即使如此,她們還是……」

「小老弟,這天下可沒有哪個傻瓜會想四處尋找被殺害的屍體啊,就算是莽撞的寒丫頭也不會幹這種傻事,高正說她們倆本來在等公車,碰巧小茜扔個垃圾,哪知屍體就這麼咕嚕咕嚕滾出來了。」

「你不要用這麼隨便的語氣談這件事好嗎?」曾仲行白了老哥一眼,兩人上到二樓繼續在長廊上走著。

沒過多久,他們便見到坐在一處小廳沙發上的林以寒跟馮竣茜,兩個女孩臉色都相當蒼白,馮竣茜的眼睛紅腫,像是受了極大驚嚇後哭了再哭,林以寒則雙手置於膝蓋上,姿態相當僵硬。

「茜!」曾仲行旁若無人地輕喊,馮竣茜顫抖一下,回過頭一見到曾仲行,眼淚又逼落下來,她起身快步朝男友走去,像隻受虐的小狗立刻躲進曾仲行懷裡,曾仲行擁著淚流不止的女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安撫著。

林以寒仍瞪著地上,她瞧都不瞧曾仲行。曾伯良不以為然地冷笑後,咬著煙坐到她身旁。

「要煙嗎?」曾伯良取出紙盒在林以寒面前晃晃,她厭惡地瞪了他一眼。

「我討厭煙味。」

「對不起喔。」曾伯良說道,順便朝林以寒臉上噴了口煙,林以寒氣憤地將身子往旁移動,曾伯良愉快地笑了一會兒才淡淡地問道,「可以說說發生什麼事嗎?」

「沒什麼!」林以寒不開興地喊道,「不過是有殘忍傢伙將一名女童砍去腦袋後棄屍,然後被我跟竣茜學姐瞧見罷了!沒有什麼!」

「嘴上說沒什麼,自己倒是挺激動的。」曾伯良斜眼偷看曾仲行與馮竣茜卿卿我我的互動,然後輕描淡寫地說,「還是說讓妳激動的事情根本不是目睹無頭屍體,而是……」

「請不要隨便臆測別人的想法!」林以寒碰地一聲站起來,一旁難捨難分的情侶嚇了一跳回頭張望,林以寒正對著曾伯良呼呼喘氣,彷彿曾伯良說了什麼羞辱她的話一樣。

「你在吵什麼?」

長凳對面的房間走出有著西方人般深邃雙眼與高挺鼻樑的高正杰,瘦巴巴的菜鳥刑警陳子揚跟在他身後,曾仲行彎腰稍往室內偷瞧,透過門縫可看見裡頭明亮潔淨桌椅,看起來像是一間小會議室,一些穿著制服或便衣的警察翻找著一疊疊文件,或是在電腦上敲打,或是小聲交談,下一秒陳子揚便將門給帶上了。

「阿羅哈,高正,」曾伯良爽朗地舉起左手揮了揮,隨後指著側身生悶氣的林以寒,「這丫頭太興奮了,才在外面大吵大鬧。」

「我哪有……」原想大聲反駁的林以寒,見到高正杰不茍言笑的薄唇,便閉上嘴氣呼呼地坐回椅子上。

「高警官,」曾仲行牽著馮竣茜走了過來,他認真地看著高正杰,「事情經過茜已經告訴我了,現在知道死者身份了嗎?附近巷道的監視器有沒有拍攝到什麼可疑人影?」

「警方的調查資訊沒必要告訴無關的人。」高正杰冷冷地說,「兩位的筆錄已經作完,可以先行回去了,日後警方調查若有需要協助的地方,會主動與妳們聯繫。四位請回。」

「嘖嘖嘖,高正還是一樣這麼開不起玩笑啊。」曾伯良伸了個懶腰,他彈了起來,用力搭上林以寒與曾伯良的肩愉快地說,「好啦,沒事就好啦,走!回去吃大餐壓壓驚!小老弟請客!」

「為什麼是我請客──」曾仲行不耐地抱怨。

「組長,我們何不將事件狀況告訴曾先生呢?」陳子揚突然小聲問道,「上次案子若不是曾先生幫忙,我們恐怕也理不出頭緒,而這次的案子若多個人討論,說不定進展得更快?」

高正杰沒有說話,只是凶悍地瞪著小陳。曾伯良露齒而笑,他捻熄煙扔進垃圾桶,然後不在乎地胡亂嚷嚷:「這個地方風水好像不太好,嗯,這條長廊再配這個長凳,很明顯會影響到使用這個地方的人,特別是睡眠休息部份喔……欸,高正啊,你眼睛爬滿血絲呢,不會是受這邊風水影響,又開始作些怪夢了啊?」

板著臉孔的高正杰愣愣地看了曾伯良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投降般地垂下頭,肩膀也跟著鬆懈下來。

「你一向不喜歡亂插手警方的案子,是無頭屍體讓你動心了嗎?」高正杰淡淡地問。

「你我都是追根究底的人,我們喜歡懸疑、喜歡思考、喜歡追查真相的過程與揭發真相的瞬間。」曾伯良又掏出一根新的煙,「但是無論死者或案件本身,我絕對不會使用『動心』這種字眼,那畢竟是件悲痛的事。若要尋求揭開真相的快感,我寧可將自身投入虛幻的小說世界或是懸疑片。」

「話是這麼說,你這傢伙不也開了間徵信社?」

「徵信社和小說裡的偵探社不一樣,我幫隔壁鄰居溜狗的委託還比抓外遇的委託多更多咧。」曾伯良點燃香煙,微微一笑,「好啦,老朋友,最近又被怎麼樣的惡夢纏身?和這個無頭童屍有關嗎?」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高正杰身子往後靠,他雙手環胸,饒有興味地看著曾伯良,一旁陳子揚興奮地左顧右盼,還拿出筆記本準備抄寫些什麼,高正杰收起淺笑,「我不確定夢境跟我接手的案子之間有何關係,但又不想用『巧合』二字解釋這一切。」

「跟之前不一樣嗎?」曾伯良皺起眉頭,曾仲行也瞇起眼睛,他察覺得出來,哥哥與這名刑警間似乎有某種不尋常的關係,他原本以為曾伯良是在辦案時與高正杰結識,但現下狀況似乎道出他們兩之間,有著連曾仲行也不曉得,更為密切的朋友關係。

「以往是先有案件,才有夢境,而這次完全顛倒,夢境的敘述方式也不同於以往的意象暗示,而是完整的寫實。」高正杰閉起雙眼,薄唇輕輕吐出他埋藏內心已久的困擾,「這幾週來,我每晚都目睹了女童遭到姦殺分屍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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