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不可能存在的影片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馬車道徵信社」，一家暗藏於住宅區老舊公寓四樓的古怪徵信社，平日生意門可羅雀就算了，上自徵信社老闆，下至徵信社所接業務，全都怪裡怪氣到了極點。
當住戶或客人爬上三樓與四樓公用樓梯間的平臺時，就可以看到一整面沿著樓梯間牆壁向上延伸張貼的服務項目紙條，內容五花八門。
從婚前徵信、外遇抓姦、婚姻挽回、離婚證人，到尋人查址、仿冒調查、債權追償、工商徵信，甚至連家暴蒐證、文書鑑定、密碼破解、大陸二奶調查、靈異事件調查、新生兒命名、住宅風水等等都有。
直到徵信社門邊、電鈴的下方，還補上一張「各種疑難雜症皆可委託，委託事件完成不了，一律免費」的紙條。
難得陽光普照的春季假日，徵信社所在公寓沐浴在一片沉靜之中，而且徵信社的大鐵門，也難得緊緊關著上了鎖。
但是很快地，一陣鑰匙嘈雜的轉動門鎖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一名留著直長髮至肩的女孩，花了一段時間打開平日不鎖的鐵門，再用力推開玻璃門。彩色的貝殼風鈴叮噹叮噹歡迎著她，同一時間，一隻有著短短紅色捲毛的紅貴賓，從小房間裡活潑地跑了出來，在她腳邊又跳又叫。
「Ishioka，好了！不要跳了！」林以寒環顧雜亂的室內，不管是黑皮沙發還是辦公桌前，一個人影也沒有，最後她的目光停在腳邊空空如也的狗盤子。
林以寒急忙彎腰打開盤子旁的飼料袋，拿出兩三根狗骨頭形狀的小餅乾，扔進空盤子裡，名叫Ishioka的紅貴賓停止叫跳，迅速地衝到碗前大快朵頤。
「你主人又跑到哪裡去了啊？」林以寒隨性地將包包放到沙發上，逕自走向辦公桌，熟練地打開桌上型電腦。
她是這家「馬車道徵信社」的工讀生，工作是替公司整理資料、將委託建檔、偶爾接接電話、並陪社長兼老闆兼偵探的曾伯良調查，薪水待遇不錯，也很輕鬆，只是除了上述的基本業務要幫忙外，一些像是打掃、跑腿等打雜工作也會落到她的肩上。
不過，如果老闆曾伯良的弟弟──正好就是她在學校裡的直屬學長兼學會上司──曾仲行在場的話，幾乎所有重任都會被拋給倒楣的曾仲行。
曾伯良還是體恤員工、特別照顧女孩子的，林以寒也因此可以隨時隨地躲來徵信社，在無人打擾的寧靜環境中，使用這裡的電腦敲打她的創作。
滑鼠點開名為「閉鎖病毒」的文件檔，那是一部以她自身經驗為題材的小說，從動筆開始已經寫了快半年，中途刪了又刪、改了又改，終於在春暖花開的三月，來到倒數最後的兩三個章節，劇情將要進入最終高潮。
一雙慘白骨瘦如柴，且淌著流動鮮血的手，慢慢地從鏡子裡伸出來……
林以寒目不轉睛地看著白紙黑字，她正描寫到一名間接被兇手害死的女人，化身怨靈從兇手住家浴室的玻璃裡鑽出來的地方，她瞪著螢幕好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便推開椅子，起身走向廚房的飲水機，裝了點溫開水飲用。
辦公桌後方有一面大玻璃窗，天氣像今天這樣好的時候，金色的光輝就會穿過窗子，灑在那套有些復古風格的木頭辦公桌與皮轉椅上，林以寒很喜歡從一旁看著這樣的景色。
當日光照射進來時，無論是瘋瘋癲癲的曾伯良，還是吊兒郎當的曾仲行，一坐在那個位置上背著光，就很有屢破奇案的名偵探的味道。也許曾伯良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硬要把大大的辦公桌塞在那個原本是餐廳的區域吧？
喝了兩三杯溫開水，林以寒才坐回椅子上，繼續對著電腦螢幕發呆。
填飽肚子的紅貴賓Ishioka也湊了過來，在她腳邊蜷曲成團休息。
「要怎麼繼續寫下去呢？這篇小說。」林以寒自言自語著。
她與曾仲行第一次遭遇的這個案子，算一算也快一年半了，一些讓她害怕、曾經在深夜裡侵擾她，讓她每晚都作了惡夢驚醒的那些片段，說實在的，也因為時間流動而漸漸淡忘。
人類的記憶就是這麼不可靠，才需要使用圖片、影片，甚至是文字，將每一段精彩的人生給詳細紀錄下來。但是，就算忠實地去紀錄了，在回過頭重新觀看時，很多很多細微的部分，還是會隨風散失。
最後永遠保留在心裡的，早已不再是經歷過的記憶，而是當下受到某種衝擊、震撼時的感受。林以寒是一個用感覺書寫的人，當不知道要怎麼繼續這篇故事時，她總是閉上雙眼，在寧靜中回想當時的感受，想盡辦法讓自己重新融入當下的狀況。
一股觸電般的感覺瞬間穿過，林以寒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手臂，雙頰莫名地紅了起來。
有些過於強烈的感受，會幫助自己將那個時候所發生的一切永遠記憶著。像想起了什麼，林以寒稍稍傾斜著頭，雙手滑過曾經被陣陣溫暖呼吸吹過的面頰。
轟然大作的門鈴突然響起，立刻將陷入長思的林以寒拉回現實，她腳邊的Ishioka也嚇了一跳，爬起來在原地轉圈圈。
「等一下！」林以寒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推開椅子，跨過滿地的書本文件、報章雜誌與垃圾，用最快的速度把沙發上與客廳桌上的雜物往地上一撥，再著急地將它們全推往辦公桌方向後，才跑到門邊，拉開玻璃門，站在剛才被她順手關上的鐵門前。
她有點愣住了，從鐵門的大縫隙看過去，外頭站了一個身高與她差不了多少的男人，他斜戴著藍綠色的鴨舌帽，還有一副幾乎要蓋住整張臉的復古大墨鏡，從他襯衫搭配黑背心的裝扮來看，應該是個十五六歲的高中男生。
「請問……有什麼事嗎？」林以寒換上微笑，親切地問道，「如果是要委託辦案的話，我們負責人現在不在喔。可能要麻煩您留下聯絡方式，等負責人回來後，會再主動聯繫您。」
「望小宸？」訪客驚呼一聲，「真的是妳嗎？」
「你是？」林以寒瞇起眼睛，她對眼前的人一點印象也沒有，而剛才那個人所喊的，是她在網路寫小說時的筆名，但她已經快一年沒在網路上張貼任何文章了，在她的記憶裡，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會於現實生活中稱呼她的筆名。
「一年不見了，再加上我們之前只有一面之緣，也難怪妳不記得了。」訪客白皙的手抬了起來，緩緩地取下那副大墨鏡，一張帶著笑容的俊秀面孔跳了出來。
「啊……」林以寒也終於想起來了，她指著訪客的臉喊道，「文紹旻！天啊！怎麼會是你？快點進來坐啊！」
「那就打擾囉！」
林以寒迫不及待地打開鐵門，並讓路請文紹旻進來。文紹旻好奇地四處張望，原本準備要撲到客人身上的Ishioka，見到訪客是男性後，便自討沒趣地跑進曾伯良擺放寶物的小房間裡了。
「地方有點亂，請不要介意。」林以寒不好意思地說。
「不會啊，這樣很溫馨呢。」文紹旻微笑著坐到沙發上，「望小宸是這間徵信社的偵探嗎？」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這裡打工，做些雜務而已。我去泡茶。」
林以寒說完便興沖沖地跑進廚房，找出兩只咖啡杯，將紅茶包放進透明的茶壺裡。沖泡好紅茶，連同杯子擺上托盤，她順道拿出砂糖跟奶精球回到客廳，蹲在桌子旁注入香噴噴的紅茶。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沒關係，來者是客嘛，平時徵信社的客人我們都是這樣招呼的。」林以寒倒好兩杯紅茶後，將其中一杯推給文紹旻，自己則捧了另一杯坐下，「你突然出現在門口，差點嚇死我了。」
「被嚇死的應該是我吧。」文紹旻微微笑，打開糖罐舀起雪白的糖，「真的好久不見了呢！上次見面是在魔都小說比賽的決賽上。」
「是啊。」林以寒輕鬆地將紅茶調配成熱奶茶，然後有些驚訝地看著文紹旻在杯子裡加了快十匙的砂糖。
她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參加了一個名為「魔都小說殿堂」的網路文學網，當時網站上正在舉行比賽，林以寒就是以那名字發表創作。
文紹旻的筆名則叫「可愛可愛小乖乖」，他的作品可是那個時候的人氣冠軍，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小說決賽的會場上，聊得還滿開心的。
「不過我完全沒想到，那麼有實力的妳竟然會放棄出版社合約，」文紹旻幾乎挖光糖罐裡的糖後，才滿足地喝起紅茶，「最近呢？還有在寫作嗎？」
「嗯。」林以寒輕輕地點頭。
「什麼類型的作品啊？網路遊戲？還是奇幻故事？」
「加了一點點靈異元素的驚悚小說。」她簡單說道。
「哇！那一定很精彩，很適合望小宸寫呢。」文紹旻愉快地說，「該不會是以徵信社遇到的特殊事件當作題材吧？」
「差不多。」林以寒微微一笑，「不要光說我，說說看你吧？大老遠跑來我們這個小小徵信社做什麼呢？」
「呵呵，這下說來尷尬了，」文紹旻用湯匙撈出杯中一些溼溼的砂糖，觀看好一會兒後送入口中，「我是來找一個叫作曾伯良的人。」
「他是我的老闆，同時也是徵信社的偵探，」林以寒說，「唯一的偵探。」
「我知道，跟我推薦他的人就是這麼說的，還說他雖然看起來瘋瘋的，能力卻是一流。這裡的收費不高，名聲也比較低調，而且離我家有一段滿遠的路程。」
文紹旻吃光杯中的砂糖後，放下仍有滿滿紅茶的杯子，「我想請他幫忙調查家母的事。」
「你的母親？」
「嗯。」文紹旻的臉微微泛紅，他害羞地搔著臉頰，「家母最近和一個男人密切往來，有次我回家時，還撞見他們在客廳裡靠得很近。」
「是……外遇嗎？」林以寒挑起一邊眉。
「不，家父在多年前就因病過世了，家母獨力撫養我和姐姐。現在我跟姐姐也都長大成年了，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日子過得很忙碌，家母辛苦了那麼長的時間，我們也希望她可以再找個伴，快快樂樂地過著退休生活，享享清福。
「所以我們知道她認識那個男人以後，還滿開心的，甚至一直幫忙出主意，替他們倆製造浪漫，不過……」文紹旻苦笑，「上個週六我參加一個網路聚會時，在餐廳撞見那個男人，與另一位年輕女子吃飯。」
「也許是那位先生的妹妹？」林以寒想起以前曾伯良鬧出的糗事。
「我敢肯定絕對不是，他們兩人在餐還沒上之前，手是像這樣抵在桌面上的，」文紹旻的手向上垂直地放到桌上，以肘關節支撐著，「然後兩個人緊緊握住彼此的手……」
貝殼風鈴再次響起，頭髮凌亂的曾仲行踏著拖鞋走進徵信社，他一眼看見林以寒和她對面一副想趁機牽她手的陌生男子，原本就已經不大高興的臉變得更臭了，他用力地把鑰匙丟在電視機上。
「哇喔？現在是什麼狀況？」曾仲行提高嗓門，不以為然地說，「徵信社已經變成大小姐妳的約會場所了啊？」
「學長，你在說什麼啊？」林以寒瞪了他一眼，「這位是客人！」
「客人？是嗎？客人？我哥又不在，妳沒事放什麼客人進來？還泡紅茶聊心事啊？」曾仲行柔聲地逼問著。
「你不要這麼沒禮貌好不好？講話一定要這麼刻薄嗎？」林以寒氣憤地回罵道，文紹旻尷尬地捧起紅茶喝著。
「刻薄？學妹妳才沒禮貌吧？妳學長我是在關心妳！妳看看，一個人待在徵信社就算了，前幾個月差點把命給賠上還不怕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樣行嗎？鬧出事情誰要負責啊？」
「根本不會鬧出什麼事情！你放一千兩百萬顆心！」林以寒站了起來，生氣地狠瞪著她的直屬學長。
「這位是文紹旻，我們之前在小說比賽的會場認識的！正好有人介紹他來我們徵信社，想委託伯良哥調查他們家的事情，我想說我們也很久沒見了，就請他進來坐坐聊天敘敘舊呀！這樣錯了嗎？」
「文紹旻？」曾仲行難得沒有還嘴，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專心喝茶的客人，文紹旻輕輕地點頭，「唔，就是什麼『可愛可愛小乖乖』吧？」
「真難得你會記得。」林以寒不高興地倒回椅子。
「那是因為林睿珈那個腐女是他的迷，你的每一場簽書會她都有去呢。」曾仲行說，「好吧，我暫且相信你們不會亂來，但下次避免在徵信社裡約會好嗎？外面咖啡廳、簡餐店那麼多，都比這個狗窩有情調多了。」
Ishioka特地從房間探出頭來，輕輕地吠了一聲。
「我們不是在約會。」林以寒咬牙切齒地說，「你哥呢？你哥又死去哪裡了？」
「身為他的祕書，怎麼可以連他的行程都不知道啊？」曾仲行邊說邊走到沙發中間的位置，正巧隔住林以寒與文紹旻，他翹起仍穿著拖鞋的腳，從沙發縫隙中找出搖控器，打開體育頻道。
「伯良哥的行蹤這麼飄渺不定，我如果那麼厲害，早就到隔壁開一家徵信社跟他打對臺了。」
「是啦、是啦。」曾仲行打了個哈欠，他專注地看著棒球比賽重播，「他應該快回來了啦，都兩點了，園遊會早結束了。」
「園遊會？」
玻璃門再次敞開，戴著白色高頂禮帽、單邊眼鏡、一身白色燕尾服的曾伯良，手中提著大包小包滿溢香氣的袋子，一邊轉圈一邊踮腳跳躍，口中哼著五音不全的曲子。林以寒看傻了眼，曾仲行一副「我就說吧」的表情，來作客的文紹旻早就笑到全身顫抖。
曾伯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一直順時針轉圈轉進廚房，順手將所有裝了食物的袋子扔上流理臺，然後逆時針轉圈轉回客廳，直到擋住電視機後才停下來，摘下帽子作了個花俏的鞠躬動作。
「親愛的朋友們！我回來啦！」曾伯良雙手高舉，興奮地大喊，「怎麼沒有掌聲？也沒有獻花呢？」
「沒有給你噓聲就不錯了。」林以寒冷冷地說，起身走回電腦旁，被曾家兄弟這麼一鬧，她再也提不起興致跟文紹旻聊天，更沒有心力繼續寫她的小說，她索性關掉文件，想上網散散心。
「擋到我的電視了。」曾仲行不悅地說。
「嗚嗚，我的助手跟我的親弟弟都不理我……」曾伯良哭喪著臉說，「早上那些媽媽跟小學生都很喜歡我耶，結果回到家裡竟然被這樣對待！嗚嗚……」
「太有趣了！太有趣了！」文紹旻早就笑得不能自己，他癱在沙發上瘋狂拍手，「曾大哥果然跟傳聞中的一模一樣！是個有趣特別到極點的人！」
「還是這位小老弟識貨。」曾伯良隨便將帽子往書架上放後，疲憊地倒到不久前林以寒坐的位置，「呼呼，累死我了，那個詹媽媽騙我只要表演早上，結果園遊會一直到一點多才結束嘛！那時候太陽正大咧！穿這樣整套的衣服快熱死我啦！」
「曾大哥是去什麼園遊會啊？」文紹旻好奇地問曾仲行。
「附近小學的校慶園遊會，」曾仲行簡單地說，「不要看他這樣，他很有婆婆媽媽緣。」
「『師奶殺手』囉？」
「錯！」曾伯良彈了起來，欣喜地大叫，「是『少女殺手』！」
「你這副德性能吸引婆婆媽媽就很好了，還嫌什麼？」曾仲行冷淡地說，棒球轉播進入廣告，他開始煩躁地轉換頻道。
「嗚嗚，」曾伯良又換上誇張的悲傷臉孔，「曾仲行老弟又欺負我了……」
「曾大哥沒關係的，『師奶殺手』也很棒啊，這表示你是裴勇俊等級的嘛。」文紹旻笑得很燦爛，他誠懇地安慰著曾伯良。
此話成功激勵了他，曾伯良開心地站直身子，大步奔到文紹旻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這位老弟，雖然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但我真的懷疑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弟弟，你比那邊那位沒事就會吐我槽的傢伙還要懂我、還要瞭解我啊！弟弟！」
曾伯良胡說八道一通後，張開雙手想給文紹旻一個擁抱，曾仲行斜眼瞄了一眼，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伯良哥，那位文紹旻同學是我們公司這一個月來，第一名客人，」林以寒趁著ＭＳＮ的登入空檔抬起頭說道，「你再胡鬧下去，他等一下就被你嚇跑了，我這個月還想領到薪水呢。」
「喔！原來是客人！文同學是吧？幸會幸會！」曾伯良恍然大悟，他放開文紹旻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再次做了個誇張的行禮動作，「歡迎光臨是無所不辦、超級便宜、絕對划算的馬車道徵信社，我是偵探，曾伯良，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嗎？」
「文同學母親的男朋友疑似有外遇對象，想請我們協助調查。」林以寒輕鬆地說。
「母親的男朋友有外遇？」曾仲行狐疑道，「這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你，少插嘴。」曾伯良一臉正經地指著曾仲行的鼻子，並粗魯地硬要擠到他與文紹旻的中間，他換上親切殷勤的微笑，溫柔地詢問文紹旻，「可以請文同學把整個狀況說明一下嗎？」
「嗯，事情是這樣的，家父在我小時候因病過世，家母辛苦獨自撫養我跟姐姐，現在我跟姐姐有了自己的工作，也希望家母能夠替自己著想，所以一直鼓勵她多交朋友、參與活動，家母也因此認識了現在正在交往的男士，黃仰皓先生。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直到上個週六……」
一個ＭＳＮ視窗突然振動著跳出，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專心聽著文紹旻說話的林以寒嚇了一跳，她正想把視窗按掉時，卻發現敲她的是另一位好久不見的朋友。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小寒！小寒！小寒！
寒冰說：燕子，好久不見。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心）（心）（心）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超少看到妳上線的！好想念妳喔！改天出來吃飯！
寒冰說：我不太喜歡在網路上聊天……吃飯可以呀。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然後再找冰冰，我們還可以回高中一趟！聽說學校在改建呢！
寒冰說：我們都畢業了，就算改建完也享受不到。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不要那麼沮喪嘛！大學好玩嗎？聽說妳跟那個靈感少女同個系？
寒冰說：而且是同班同學。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真靈異喔──她有沒有在妳們學校發現鬼啊？
寒冰說：倒是沒有。她人很好的。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是喔。對了！妳是不是參加電影社？還是另外修了電影有關的課程啊？
寒冰說：沒有。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去打工當臨時演員？
寒冰說：也沒。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欸？怎麼會這麼奇怪？
寒冰說：怎麼了嗎？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我在網路上看到一段影片，裡面的女生長得超像妳的耶！我跟冰冰研究了好幾個晚上，還拉了妳妹一起研究，我們的結論是──真的很像。妳真的沒有拍電影嗎？
寒冰說：真的沒有。妳們認錯人了。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是嗎？話說影片裡的男生也很眼熟呢，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邊見過。
寒冰說：妳要不要直接傳給我看啊？
燕子．為了演唱會！省錢大作戰！說：好哇！就等妳這句話！
「你懷疑那個男人另有新歡囉？」曾伯良竟然從燕尾服底下的藍色襯衫口袋掏出一把瓜子，慢條斯理地嗑了起來，「真是個幸運的男人啊！」
「現在不是感嘆這個的時候吧？」曾仲行還是轉回體育臺了。
林以寒一手撐著臉，無趣地看著電視裡的球員揮棒跑壘。和她在ＭＳＮ即時通訊軟體聊天的「燕子」，是她高中時要好的同班同學邰佳燕，她們自從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聯絡了。
林以寒看著青綠色長條狀的下載進度，一個名為「revenge」的短片檔案正從邰佳燕的電腦傳送過來。如果不是對方那麼堅持，她對這個檔案才沒興趣呢，拍過影片自己會完全不知道嗎？除非是偷拍的影片。
「Revenge……復仇？」檔案並不大，可能時間不長，影片品質也很普通吧，約過了三分鐘，檔案就完成傳輸。
「其實，那位黃先生的年紀，比家母小，我也曾經聽家母談過，那位黃先生以前結過一次婚，好像還有一個小孩，不過離婚後孩子跟著他的前妻，兩人也沒有任何聯絡和往來。」文紹旻淡淡地說，「曾大哥，你想，黃先生是不是在說謊？」
「你是認為──被你撞見與別的女人約會的黃先生，當晚其實是跟元配吃飯？」曾仲行見哥哥沒有說話，便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就是這麼想。」文紹旻贊同地點點頭，「不過那名女子年紀比家母年輕很多，或許這名黃先生是個風流的人，四處結識女孩子……」
「你覺得呢？」曾仲行再一次看向曾伯良，曾伯良閉著眼睛，彷彿陷入沉思。
噹一聲，林以寒回過神，那個檔案已經傳好了，她簡單地向邰佳燕打聲招呼後，便打開那個影片檔。
■
那是一個非常寬廣的房間，看起來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客廳。
白色的大理石鋪滿整片地板，所有牆壁裝潢、家具燈飾大部分都是黑白色系的，簡潔俐落又極富現代設計感，而且四處都乾乾淨淨的，沒有什麼雜物。鏡頭裡最讓人眼睛一亮的，就屬又大又寬的電漿電視和立體環繞音響了。
雖然能夠大致上掌握房間的模樣，但是色調還是有些陰暗。
房間裡，有三個人站著，還像在講些什麼。鏡頭離那群人有些遙遠，喇叭也只接受到一些嗡嗡嗡很混沌的聲音，只能勉強分辨出說話的是兩個男生。
其中一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興奮、越來越高亢，在響起一個細細的女人聲音後，房間中央的黑色桌子猛然掀起！
接著是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畫面裡有兩個人趕緊往一旁的通道退開，另一個人則被桌子給撞倒了，他在地上爬行一邊大吼大叫，下一秒，他身邊的書櫃突地傾斜，上百本厚重書籍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房間裡的燈光開始忽明忽滅，根本看不清楚狀況，隱隱約約間只能看到那兩人往通道走廊跑去，而被丟下的一人不停打滾，一大堆書本、杯子、擺飾等等物品在空中飛舞，就像是有很多人在亂扔那些東西一樣，目標就是地上那個不停叫喊的人。
這個畫面持續了大概三分鐘，光線才恢復成原本的亮度，原先乾淨整齊的客廳一片杯盤狼藉，那個被上百件物品重砸的人，就趴在房間正中央不停喘氣。
昏暗的通道再次出現逃跑的那兩個人，他們像是在躲避什麼東西的追趕一樣，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其中比較高的那個還不斷地在大喊，喇叭也傳出一個女孩子的哭聲。
高個子的人快速地往鏡頭右邊衝去，將一臺看起來像是電腦桌的東西，連拖帶拉地移到地上那個人的眼前。女孩子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幹！他媽的別過來！」高個子粗魯地罵道，他身旁那個人已經爬了起來，全身顫抖地敲打電腦鍵盤。
「求求你快一點！」那個哭泣的女聲淒厲地喊道。
那名高個子一把將矮個子的人影給拉到懷中，緊緊地擁抱著他，像是要保護他不被什麼東西攻擊一樣。
操作電腦的人突然放聲大叫，一股力量使勁地將他往後扯，被拉到電視機前面，接著那個人就這樣飛了起來，就像有其他力量在拉扯他的四肢和頭部那樣，他整個人飄浮在半空中……
「不要看！」高個子說，他將電腦往鏡頭這兒推了一點，面孔終於被清楚地拍攝出來，他懷裡擁著的是一名淚流滿面的女生，她的脖子上淌著一絲從耳後流下來的血。
「快點！妳不要看啦！」高個子男生將鍵盤塞入女孩的手中，焦急地催促著，不時回過頭看被拖走的那個人的狀況。
那個人像只軟弱的傀儡，被無形的線四處拉扯、控制、甩動，他的頭部似乎因此受到撞擊，一滴一滴的血落了下來，緊接著他的肩膀與四肢莫名其妙地裂出巨大的傷口，皮膚被硬生生掀起，鮮血立刻湧了出來，那人的骨肉血淋淋地映照在螢幕上。
「快、快！快！」高個子使力地喊道。
「好了！」那個哭泣的女孩尖聲叫道，高個子男孩更用力地擁抱她，他的臉湊了過來，他的臉貼著她的，像是想讓自己的身體完全包裹住女孩，以躲避身後某個看不見的危機。他溫柔的嗓音一直在女孩耳邊喃喃地唸著。
電腦螢幕發出的綠光反射在他們臉上，女孩破涕微笑，正想回過頭與男孩交換眼神時──
男孩的左臂就像倒在他們身後地板那人的境遇一樣！他的左臂突然裂出傷口，鮮血汩汩地湧出，那道傷口的皮肉被挖掉一大塊，男孩痛得放聲尖叫，女孩在旁完全嚇傻……
男孩的眼神漸漸矇矓，身體也慢慢軟弱，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即便自己臂上的傷口那麼嚴重，在女孩面前的他，還是硬擠出得意的微笑。
「妳看，我就說我會保護妳吧，」男孩溫柔地說，「也保護了妳的貞操……」
男孩身後，一個白色的人影輕輕飄浮著，她有著濡濕的長髮，完全沒有黑瞳的白眼，冷冷地瞪視著昏倒在地的男孩與女孩，然後面部緩緩轉向鏡頭……
■
林以寒驚訝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雙手不自覺地捂住臉，雖然影片已經結束，黑色的畫面已經取代了那段短片，但是林以寒就是沒有勇氣面對電腦螢幕。
「這個Case我就接了，」曾伯良吃完瓜子後，站起身拍拍胸膛認真說道，「你先留下資料，然後付訂金，我們再約個時間討論你所掌握的詳細資料。」
「謝謝曾大哥！」文紹旻站了起來，他激動地握住曾伯良的手，一點也不嫌棄他剛才吃瓜子時，稍微沾到的口水，「真的非常感謝你！我還怕你不答應呢！而且價錢也是我們一般大學生可以負擔的！真的很感謝你！」
「哎呀、哎呀，小意思嘛！誰叫你是慕名而來的呢？又是我們丫頭的朋友，當然要算友情價啦！」曾伯良邊說邊放聲大笑，隨手從桌子下方摸出筆、表單和名片，恭敬地遞給文紹旻。
曾仲行不屑地哼了幾聲，正好棒球比賽的重播結束了，他支持的球隊輸了比賽，心情不太好的他便將電視轉到音樂頻道，踢掉腳上的夾腳拖鞋準備在沙發打個盹小睡一會兒。
在他剛調整好位置要躺下時，他的目光瞄到電腦前林以寒的異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直屬學妹，居然破天荒地大白天捂著臉，活像在掩面哭泣似的。
「學妹，妳怎麼了？」曾仲行坐起身子，淡淡地問。
林以寒沒有說話，只是輕微地搖了搖頭，聊得正起勁的文紹旻和曾伯良也閉上嘴巴，不解地看向辦公桌。
曾仲行乾脆跳下沙發，踩著拖鞋走到林以寒的身後，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扶在皮轉椅的椅背，專注地觀看電腦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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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仲行又瞥了眼林以寒，然後握住滑鼠，想去啟動那段影片。
「那是一部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影片，」林以寒聽到滑鼠滾動的聲音，顫抖的雙手滑了下來，她六神無主地仰起頭，看著身旁的曾仲行幽幽地說，「為什麼一年半前我們在陳國夫家的畫面，會被別人拍攝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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