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交集 -

 

 

「曾大少爺,天亮囉,起床囉!」

馬世勳的大嗓門嚷出一點都不標準的國語,曾仲行稍稍改變趴睡的姿勢,如此一來傍晚夕日透窗灑下的光線,便熱呼呼地直射他的臉。曾仲行痛苦地將頭從桌上移起,伸了個大懶腰。

「睡得很飽喔。」楊惟嘉搖搖頭,「下週就要期中考了,看你怎麼辦。」

「慘慘慘,真是慘,我要在你腳上寫個慘──字──」馬世勳誇張地模仿電影片段,楊惟嘉樂得哈哈大笑。

曾仲行回過頭看著兩名好友,這才發現教室已經空無一人了,打掃阿姨全副武裝走了進來,開始清理有意無意塞得滿抽屜都是的垃圾。曾仲行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他像狗似地甩甩頭,努力撐大眼睛,收拾自己扔得滿桌的死者資料和剪報。

「動作快一點呀,大少爺!」馬世勳抱怨道,「再慢下去我們先回宿舍啦!」

「好了啦。」

曾仲行背起背包,他全身都溼透了,待在涼爽的教室裡睡了整整兩節課,流的汗竟比馬世勳還多……

「你跟許元仁都完了啦,一個呢是翹課、都不來,一個呢是來了、都在睡,嘖嘖嘖,會死、會死喔──」馬世勳指著曾仲行的鼻子胡說八道,曾仲行懶散地撥開他的手。

「我先說,我不會借你們任何一個人筆記的。」楊惟嘉厲聲說道。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曾仲行隨便答道,「許元仁比較需要吧。」

「別提那傢伙了,」馬世勳說,「他根本是瘋了!哪有人像他那樣,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電腦前做一樣的事?他根本沒關過那個啥『夢夢遊戲』──」

「──『夢不落島』。」楊惟嘉提醒。

「管它叫什麼!你看他,每天玩遊戲是為了什麼?練等嗎?他等級也夠高了呀!把妹嗎?馮竣茜也沒那麼愛玩電腦呀!不如加入棒球隊,比賽時球場邊一堆妹在加油──哎哎,反正那傢伙鐵定有病,要看醫生啦!」

「小馬,你是因為他都沒提供新片子給你……在生氣喔?」楊惟嘉嘲諷地說。

「欸,還說我,你自己也一樣。除了朱奕君那個男人婆會叫你『娘炮』以外,班上有誰敢罵資優生嘉嘉公主『白癡』、『笨蛋』呀?就只有『目中無人許元仁』呀,聽說遊戲裡馮竣茜一死掉,你是第一個被找麻煩、被罵的耶!」

「那又怎麼樣──」楊惟嘉抬高下巴,「反正全班對許元仁已經沒望了啦,不來上課、口出惡言、一天到晚想對女生動手動腳、常吹噓自己很屌,還不都是打嘴炮……」

「馮竣茜被這種人纏上,算她倒楣。」馬世勳一邊說,一邊偷看曾仲行的反應。此時他們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趕著回家的學生們紛紛往大門口走去,而校園餐廳也出現一波波晚餐人潮。

「真難得曾大少爺這麼安靜。」馬世勳說。

「想事情。」

「你最近好像常常發呆。」楊惟嘉說。

「是想事情。」曾仲行沒有多說什麼,他們已經來到宿舍門口了,一行人沉默地走上二樓,馬世勳搶先擠到寢室前敲門。

「阿宅啊!開門喔!天黑囉!吃飯囉!」

寢室內沒有回應,轉動門把發現上鎖了。

「出門了嗎?」楊惟嘉問。

馬世勳從口袋中抓出一大把鑰匙,找出寢室鑰匙後吹著口哨開門,他的左手輕推門,卻發現門打不開,他對著另兩名好友扮鬼臉,然後使勁地推門。

刺耳的嘰乖聲響起,像是有某種東西正刮著地板。馬世勳又推了推,這才弄出一道縫隙,楊惟嘉趕緊湊上前查看──寢室內沒有燈光,就連許元仁終年不關的電腦電源也沒有亮,楊惟嘉皺著眉,與馬世勳一起推門,楊惟嘉才發現那刺耳聲好像是椅子刮地的聲音。

「怎麼了?」發呆中的曾仲行突然清醒,湊到門邊好奇地問。

「有東西卡住門。」

「好像是椅子。」

「椅子哪有那麼重!」馬世勳吼道,他捲起衣袖露出健壯的手臂。

「許元仁!阿宅!許元仁!」曾仲行大聲地對寢室喊著,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馮──竣──茜──來──找──你──了──」馬世勳咬牙切齒地喊道,「她──穿──小──熱──褲──喔──」

「小馬!不要說這種會讓我想吐的東西。」楊惟嘉不悅地說。

「馮竣茜身材很好啊。」馬世勳停下動作喘口氣,「好吧,朱奕君才是你的菜。」

「屁!」

「許元仁不在裡面嗎?還是睡死了?」曾仲行疑惑道,「應該在裡面吧,不然門怎麼會上鎖而且又用重物抵住──」

「過來幫忙啦!」

馬世勳吼道,曾仲行才上前,他們三人一起奮力地推門,才擠出一個夠瘦小楊惟嘉過得去的縫隙。楊惟嘉靈巧地鑽了進去,然後打開寢室電燈,接著把卡住門的一堆東西拉開,好放馬世勳與曾仲行進來。

「哇靠,搞什麼啊?」馬世勳瞪著那疊「重物」,包括椅子、四人的書、衣物、行李箱、甚至還有馬世勳的球具、曾仲行與楊惟嘉的電腦,「太誇張了吧!搬家啊!啊啊!我心愛的老婆!」

「老婆?」曾仲行率先爬上床舖樓梯,四張床上空無一人。

「他的球棒和手套。」楊惟嘉解釋,「真噁心。」

「後面那三個字可以免了。」馬世勳心疼地抱著球具說,「許元仁搞什麼啊?」

曾仲行臉色有些難看,他走到寢室唯一的那扇窗,窗戶緊緊關著,也上了鎖。

「你們不覺得……很怪嗎?」曾仲行淡淡地說。

「啥?」馬世勳一臉呆樣。

「窗戶從裡面上鎖,而門雖然分不清楚是從外面還是裡面鎖上的,但是重物抵住門的的確確是從寢室內才能做的事,」曾仲行的聲音在寢室內幽幽迴響,「可是寢室裡……一個人都沒有?」

「靠,不要講這麼可怕的事情好不好!」馬世勳膽小地說,「不然我們打電話給許元仁,他可能去買東西了──」

「仲行、小馬,你們看。」楊惟嘉輕喚好友們,他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一座衣服疊成的小山扔在窗戶下,倚牆擺著,「那些衣服好像是許元仁的……為什麼會堆在那裡?」

「櫃子!」曾仲行驚呼,他撞開馬世勳跑到許元仁床位下的衣櫃。

「別傻了!你是說許元仁躲在櫃子裡嗎?他沒事躲在櫃子裡幹嘛?」馬世勳哈哈笑道,楊惟嘉卻完全笑不出來,馬世勳只好識相地閉上嘴。

曾仲行深吸口氣,雙手探向那個雙開的衣櫃,雖然衣櫃看起來不大,但裡頭要塞上許元仁這種體型的人可是綽綽有餘……當他的手抓住握把拉開一點點小縫時,有股淡淡的怪味飄了出來……曾仲行再吐口氣,奮力地將櫃子打開……

「喔!幹!」馬世勳大罵,往後退坐在書桌上。

「許元仁!」楊惟嘉尖叫,抓著自己的臉。

許元仁肥重的身體從淨空的衣櫃中摔了出來,他的脖子上掛了一條不合穿著的領帶,他臉漲成可怕的青紫色,鼻孔與嘴巴都有白沫乾掉的痕跡,一兩隻蒼蠅繞著倒地的許元仁團團轉……

曾仲行開闔幾次雙眼,搖搖頭,隨後蹲下確認許元仁的狀況……

「公主,通知教官和管理員,順便報個警吧……」曾仲行平靜地說,「小馬,可以不要吐在那邊嗎?那是我的書桌……」

 

 

離開警局時已經晚上十點了,曾仲行一行人搖搖擺擺地沿著街道走回學校,幸好這段路途並不算遠,但是比較麻煩的事是──今晚他們鐵定沒辦法回自己寢室睡覺了,不過發生了那種事,恐怕也沒人敢睡在那裡吧?據說那層樓多數的住宿生都被學校安排到附近的旅社暫住。

曾仲行從沒想過那些只有在電影、小說和漫畫才會見到的畫面,竟然會在自己的寢室上演──曾仲行與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楊惟嘉一塊兒將馬世勳架出寢室,三人像門神般看著門口不許其他人進入,幾秒內男生宿舍吵得沸沸揚揚,宿舍外也聚集了不少路過與聞風而至的學生,舍監和輔導教官一臉嚴肅地趕走無關人潮,問了曾仲行三人一些沒頭沒腦的問題,偷瞄幾眼寢室狀況後便緊張地關上門。許元仁從櫃子裡摔出來到派出所員警到場,這段時間不過二十分鐘,卻像一輩子一樣漫長。

手機又震動了,曾仲行無奈掏出。

「誰?班導老方嗎?」楊惟嘉問道。

「國夫助教。」曾仲行悶悶地說,順手關機,「一定又是系主任要他傳話。」

「系主任和助教剛才不是說要開車接我們去旅社嗎?」馬世勳問道,「幹嘛不答應……」

「在警局說了那麼多話你不累啊?如果坐他們的車,大概還要再從頭到尾說好幾遍,而且學校跟系上一定不希望我們到外頭亂講些什麼,才會叫我們搭順風車交待一堆有的沒的。」楊惟嘉說。

「嗯,」曾仲行似乎與楊惟嘉有相同的想法,「另外主任他們……不,甚至偵辦的員警……現階段他們根本把我們當作嫌疑犯……」

「拜託!嫌疑犯?事實不是很明顯嗎?」馬世勳忍不住大叫,「寢室的門被鎖住,門後又被堆了大堆重物,寢室唯一的窗戶是由裡面上鎖的,而且阿宅是從櫃子裡摔出來的耶!除了阿宅以外,有誰可以替窗戶上鎖,可以堆出那堆重物?」

「你的意思是……」楊惟嘉挑起眉毛,「許元仁是自殺的?」

「不然要怎麼解釋?」馬世勳說,「除非殺人兇手有魔法,不然他怎麼離開寢室?從那扇對著大馬路的窗戶嗎?窗戶外面也沒有陽臺、樹等等可以讓人站立攀爬的地方呀!難道他要自己找梯子架好嗎?拜託,我們回寢室時才傍晚耶,那條小路又可以通往側門,平常經過的人一大堆,再說兇手要怎麼把窗戶上鎖?所以啦,阿宅他一定是自殺!」

「可是許元仁他沒有任何自殺的理由呀!」楊惟嘉聲音也大了起來,「他每天玩『夢不落島』玩得那麼開心,心中又有一位完美女神對他微笑,他幹嘛自殺呀?而且他的自殺方式也太怪了吧?用領帶把自己勒死然後躲進櫃子裡?像他這種坐太久屁股痛都會唉唉叫的人,哪可能選這種自殺方式?至少也吞安眠藥或燒炭吧……」

三人沉默地走進漆黑校園,夜晚微風吹得三人有點冷。曾仲行要楊惟嘉與馬世勳在行政大樓外頭等,而他代表好友們進去學生事務處拿暫放的換洗衣物,即使在大樓大廳,曾仲行還是能聽見那兩人仍大聲喊著自己的見解。

「仲行!」曾仲行一踏出行政大樓,帶著芬芳髮香的馮竣茜立刻抱住他。

「幹……幹嘛!」曾仲行嚇得大叫,趕緊推開馮竣茜,她紅著大眼哀傷地看著曾仲行。

「我真的很難過,沒想到許元仁會發生這種事!」馮竣茜看起來快哭了。

「沒有人高興的起來,」曾仲行揮揮手要馮竣茜離他遠一點,「妳和妳那票朋友最好別玩夢不落島了。」

「啊……為什麼?」

「因為──欸,等等,妳為什麼會在這兒?」曾仲行問道。

「我們在等你呀!」馮竣茜跑到好友江舒婷、朱奕君跟林睿珈身邊,「想說你們應該還沒吃晚餐,一起吃個飯。」

「好哇!」馬世勳開心地大喊。

「你還吃得下去呀?」楊惟嘉不悅地說,「我只想好好洗澡睡一覺,天亮去許元仁他家上香……」

「打起精神,公主!你這樣更不像男人了!」朱奕君重重地拍他的背,楊惟嘉差點摔倒。

「仲行,你想吃什麼?」馮竣茜湊到曾仲行臉前問道,「熱炒?滷味?」

「我沒胃口。」曾仲行閃過馮竣茜,冷冷地將換洗衣服分別交給楊惟嘉和馬世勳,然後領著他們往校外走,馮竣茜又蹦蹦跳跳地跑了上來。

「仲行……你不吃東西身體會不好啦……」

「我說過我沒胃口,」曾仲行說,「妳剛才不是一臉悲傷嗎?怎麼這麼快就換上笑臉了?可能對妳們來說許元仁不過是個不怎麼熟的同班同學,但對三人來說他可是我們在這所學校內,最要好、最熟悉的朋友。」

曾仲行自顧自地往前走,馮竣茜停下原地,慢慢低下頭,她的好友立刻摟著她、安撫她,馬世勳想喊住曾仲行,楊惟嘉卻一臉緊張地將他拉走──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原本一塊兒生活的朋友離奇死亡,大家被當作嫌疑犯就算了,每個人對於死者的厭惡反而更加顯現,也許許元仁生前給人傲慢自大的感覺,但是沒必要在他走了以後,才開始強調自己與他的關係,並非表面上那麼好吧?即使不是刻意的,也可以對他多點尊重吧?而且真的是許元仁的個性不討人喜歡嗎?曾仲行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別人,但是他相信對於馮竣茜來說,許元仁的外型就已經夠她厭惡了……

「呀呀呀呀呀呀──」

「仲行!快點來啊!」

馮竣茜突然放聲尖叫,楊惟嘉趕緊喊住正要走出大門的曾仲行,並和馬世勳一塊兒跑回校內。

昏暗的夜晚校園中,馮竣茜和林睿珈相擁著,兩人瞪大的雙眼塞滿恐懼,發抖地盯著另外兩名好友──朱奕君雙手猛抓頭髮,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似的,她不停發出野獸般的吼叫,在地上瘋狂翻滾;江舒婷則是捂著臉四處奔跑,啜泣聲令人毛骨悚然,她跑到大門車道旁一扇專給行人走的破舊小門,頭顱不停撞向小門的鐵欄杆……

「男人婆!妳冷靜一點啊!搞什麼啊!冷靜一點!」楊惟嘉衝上前一把抱住拳打腳踢的朱奕君。

「靠!這是怎麼回事呀!」馬世勳怒吼一聲,站在小門外看著江舒婷一邊哭一邊撞牆,「江舒婷,妳發瘋了嗎?」

曾仲行的腦子嗡嗡作響,所有思緒在裡頭攪和打轉,就在他覺得自己好想漏掉什麼重要的線索時,他卻看見江舒婷與朱奕君的眼睛,就像夢裡許元仁的一樣──漆黑深邃的眼窩、不停傾瀉而出的黑血……

在你為它瘋狂著迷的時候

爬滿全身的烈火

將燒透你的雙眸

「雙眸……」曾仲行靈機一動,隨便從衣服堆中抽出一件薄外套,然後大步跑到與朱奕君扭打的楊惟嘉身邊,高聲喊著,「公主!壓住她!不要讓她亂動!」

「我很努力了啊!」楊惟嘉哭喊,他跨坐在朱奕君身上,雙腿勾住她的腳,雙手壓著她的手腕,若是不知情的路過民眾可能以為楊惟嘉正要做什麼勾當……但是朱奕君的頭還是瘋狂亂甩,曾仲行深吸口氣,飛快地用薄外套罩住朱奕君的雙眼,然後在她腦後打了個緊緊的結,說也奇怪,朱奕君不再掙扎,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氣。

「怎麼會……」楊惟嘉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曾仲行,曾仲行勉強擠出笑容……

「幹!妳要幹嘛啊?曾仲行!楊惟嘉!快點過來啦!幹什麼啦!」馬世勳又嚷嚷起來。

「壓好她,不要讓她亂動。」

「喔、喔。」

曾仲行搶下楊惟嘉脖子上的領帶,拔腿跑到馬世勳身邊,他正想衝進小門抓住江舒婷時,江舒婷已經自己從小門內爬了出來……可是她的背上插了一根生鏽的鐵欄杆斷支,鮮血不停地湧了出來,而她的臉也佈滿了從頭上傷口流下的鮮血……曾仲行與馬世勳愣在那邊,江舒婷黑色無神的雙眼哭泣似地望著他們……

「救救我……不管有沒有人……誰都好……救救我……」

「小馬,叫教官來,然後叫救護車!快點!」馬世勳轉身跑向行政大樓,跌坐在旁的林睿珈不停安慰快昏過去的馮竣茜。

「舒婷?」曾仲行跪在江舒婷身邊,小心地按住她,不讓她亂動,「妳忍耐一下,救護車就快來了……」

「『他們』要殺我……」江舒婷搖著頭,「『他們』要殺我……」

「放心,『他們』殺不了妳的,」曾仲行攤開領帶,「我們都在這裡,『他們』不會殺妳……」

「救救我……」江舒婷沾滿鮮血的手握住曾仲行,「求求你……」

「會有人救妳的,」曾仲行幫她綁上領帶,輕輕地遮住她的眼睛,「不過,那個人不會是我。」

 

 

這裡到處都是長長的走廊,林以寒踏著地板的腳步聲格外清脆,她小心翼翼地將手中塑膠袋握緊,深怕那過於強烈的香氣會驚擾到其他病人,現在時間是晚上七點,天已完全黑了,氣溫也有些下降。

那是特地買給陳健偉的速食套餐,雖然仍在住院觀察的他似乎不該吃這類食物,但林以寒和他約定好,只要陳健偉願意待在醫院接受檢查和治療,林以寒就會自掏腰包請客。

即使每次想到陳健偉空洞的眼睛、詭異的微笑、和他要自己跟他一塊兒死的奇怪宣言,林以寒就會不寒而慄──那天陳健偉正想掐住自己脖子時,林以寒的手掌趕緊握住他那比同年紀孩子要粗壯的手臂,沒想到陳健偉就像受不了痛楚一樣瘋狂吼叫,甚至把林以寒推開,打開房門衝進廚房,拿起菜刀往自己的肚子一劃──

於是,他就這樣住進醫院了。

直至目前為止,陳健偉主要仍是治療肚子上的傷口。而他的父母終於願意與精神科醫師談話,打算安排時間讓陳健偉接受精神科的治療,另一方面神經科的檢查也進行著……

住院後,陳健偉總算比較正常了,但白天他仍堅持要拉上簾子、緊閉窗簾,深怕一絲光線透入,而他也不排斥父母、醫療人員和林以寒碰觸自己。入夜後陳健偉只要戴上眼罩,就能安心入睡。

「那個遊戲真的有問題嗎?」

她的眼皮又開始跳了,林以寒輕輕按住,罵了聲「該死」。

推開病房的門,林以寒正想開心高舉速食大叫吸引陳健偉注意時,裡面一個她熟悉不過的聲音,立刻令她怒火直升。

「總而言之,舒婷妳在治好背上的傷之前,就乖乖趴在床上吧。至於小朱,舒婷一個人在這兒也是無聊,妳們兩個又都產生幻視,就等著接受檢查吧。反正直到妳們恢復健康前,一律安份地待在醫院,我、公主和小馬會好好替你們處理一切事務!包括陪病。欸,小馬,你先去護理站問陪病的事,我記得這家醫院的門禁時間是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如果我們今晚要留在這兒需要陪病證的話,你就辦一張自己留著用吧。」

「為什麼是我?」被喚作小馬的高個子男孩大叫。

「因為你就算一天不洗澡也沒關係,而且我們暫住的旅社那邊,會發生什麼突發狀況也不一定,若是我和公主兩人在那兒還可以應付,比如……面對媒體、學校高層、警方之類的……啊像你這種熱血笨蛋,大概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說不定還會發怒揍人一頓咧。而且昨天不過熱水器壞掉,你就大吼大叫要宰了老闆……」

「幹嘛一直損我啊?我明天八點要練球啊!我是學弟要早點去搬器材……」小馬一直解釋道,他看起來很不想在醫院過夜,「竣茜和睿珈呀!她們是女生陪她們不是比較好嗎?萬一她們倆說要上廁所要擦澡,我哪有辦法啊?」

「上廁所我們會自己去!」其中一位病人兇悍地說,林以寒記得前幾天陳健偉住進來時,其他病床都是空的呀,昨天晚上她快十點才離開,病房也只有陳健偉一個人,這些看起來大學生模樣吵吵鬧鬧的人,是早上進來的嗎?

「躺了整晚,精神比較好囉。」一個看起來文弱的男孩嘲笑道,然後響起一聲巴掌。

「我也很想留下陪大家,」窗邊那位打扮時髦的捲髮女生說,「可是我這個月打工都要打到十點半……趕不過來……」

「最近社團很忙,要跑印刷廠什麼的,我也是分身乏術呀!」戴眼鏡的女生拍拍高個子的肩,「不過──小馬,你放心,過幾天小朱和舒婷的爸媽從南部上來,就輪不到你陪病囉。」

「聽到了吧,總之快去問陪病的事,我跟公主送竣茜和睿珈離開,順便買晚餐……」說話的人突然閉上嘴,他側身跳舞似地腰往後彎,瞪大眼睛看著站在門前的林以寒,嘻哈式的白色大T恤和普通牛仔褲,可是腳上又踏著那雙礙眼拖鞋,那個人緩緩張開嘴巴,正想說些什麼,林以寒一個箭步跨上前,拿起門邊櫃子上的一本雜誌,重重地往那人頭上打下去!

「喂!同學!幹嘛一見面就打人啊!」男孩一手捂頭一手制止林以寒再攻擊。

「喔,真不好意思喔,在店裡看免錢報紙、沒付帳打開飲料就喝,不知道你現在還幹不幹這類丟臉事?」林以寒語氣刻意高亢起來,那個男孩的好友們全看傻了眼,原本吵雜的病房立刻安靜下來,「大叔!」

「喂喂,我說過我今年才讀大學一年級,是應屆考上,不是重考喔。拜託不要再叫我大叔好嗎?我看起來那麼像大叔嗎?」

「像你這種白看報紙,還叼著吸管一甩一甩噴得整間店都是鮮奶的人,不是大叔會是什麼?」

「妳記得可真清楚呢,一般的便利商店美眉會記住大叔的每個舉動嗎?」男孩哈哈大笑,「而且我們那天結束交談前,我明明說明天會再來找妳,結果妳人就不見了,食言而肥喔。」

「第一,我沒有答應過你任何事;第二,我是工讀生,那天本來就是我最後一天上班;第三,我根本不想和你這種人交談,你知道你給店裡帶來多大的困擾嗎?我還以為我終於擺脫你了!」

「這只能說我們很有緣嘛!」

男孩還想繼續絆嘴,窗邊的捲髮女孩趕緊上前握住他的右臂問道:「仲行,你們認識啊?」

仲行?

林以寒打了個冷顫。

「大姐姐,妳來了啊?」病床上的陳健偉輕聲喊道。

「嗯,我幫你買了麥當勞喔!」林以寒將手中的速食放到床頭櫃。

「妳弟呀?」

「不是!你煩不煩啊!」林以寒忿怒地轉過臉吼道。

「妳很兇耶!人家仲行又沒對妳怎麼樣,妳幹嘛一進來就打他,還亂罵人呢?」馮竣茜細柔的聲音喊了起來,她拉拉曾仲行的衣袖,「仲行,我們不要理她,快點去買晚餐吧。」

「嘖嘖,曾大少爺,」剛才一直被曾仲行嘲諷的馬世勳終於逮到機會,「豔福不淺喔……」

林以寒又打了一個冷顫,她正要幫陳健偉拿出的炸雞差點掉到地上。

「你……你姓曾?」林以寒小聲地問道。

「是呀,怎樣?」

「你叫曾仲行?」

「曾國藩的曾、仲夏夜的仲、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行。」曾仲行露出微笑,「請多指教。」

「你玩──線上遊戲嗎?」林以寒開門見山地問,天底下哪會有這麼巧的事?

「哎呀,我不怎麼玩的啦──」曾仲行甩掉馮竣茜的手,哈哈大笑。馮竣茜生氣地嘟嘴,巴著曾仲行往門外走,其他人也跟了上去,他們大步離開病房,即使走遠了,還是可以聽到高個子馬世勳的笑聲。

林以寒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也從袋子中拿了包薯條吃,眼角餘光偷偷瞄了眼隔壁病床的病患。

是兩位看起來大學生模樣的女孩,一位趴著似乎背部受了傷,另一位則躺著雙手遮著眼睛,她們的枕頭旁各放了一條領帶,林以寒看見趴著的那個女生伸手拿了領帶,小心地遮住自己眼睛綁好,然後拿枕頭墊在後腦上。

「健偉,醫院會有你說的那些人嗎?」林以寒小聲問道。

「有啊,很多是醫院的,醫院的不會那麼兇,至少這一層樓的不會,」陳健偉閉者眼睛吃肉,「但很多很兇的貼著窗戶一直看我們,那兩個姐姐是今天半夜進來的,她們來了以後,窗戶外的就變得更多了……」

「這樣啊……醫院裡有很兇的嗎?」

「有,不過不是在這一層,但是他不確定『他們』會不會跑過來害我們。」

「誰不確定?」林以寒抬起一邊眉。

「張右軒呀。」男孩天真無邪的嗓音,在病房內緩緩迴盪著。

 

 

林以寒捧著一杯咖啡坐在電梯旁的椅子上,陳健偉已經睡了,他的媽媽在那兒陪著他,她看了眼時鐘,已經九點半了,十點前她必須離開醫院才行。

「抱歉、抱歉!和我同學鬧太久了!」曾仲行拿著冒白煙的咖啡坐到林以寒旁邊,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後咂咂舌痛苦地說,「靠,好燙。」

「笨蛋。」林以寒小聲罵道,她輕吹著咖啡,「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我急著回家。」

「是這樣啦,我陪同學進病房後,就一直很好奇妳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

「隨便啦,反正妳對他就像親弟弟一樣嘛。」曾仲行胡說八道著,「我們進病房時是半夜三四點左右,我看到那個男孩,戴著睡帽,戴睡帽是不奇怪,但是把睡帽拉低拉到蓋住眼睛就很怪了。」

「哼,你的同學不也是?至少陳健偉戴睡帽,你的同學們可是綁領帶呢。」林以寒不以為然地說。

「啊?被妳發現啦?」曾仲行抓抓頭,「看來我們的想法很一致喔?」

「那個男孩是張右軒的朋友。自從張右軒離奇車禍死亡後,他一直關在房間裡,漸漸疏離人群。」林以寒淡淡地說,「他怕光線,也害怕跟人類接觸,之前他甚至只要肌膚碰觸就會發狂大叫,此外一入夜他也會嘶吼哭泣……」

「我那兩位同學也是,不過症狀似乎沒有這麼多。我們一行人在校門口相遇,上一秒她們人都好好的,下一秒兩個就發起瘋來,甚至還自殘。」曾仲行嘆了口氣,「然而在當天下午,我們的宿舍才死了一位好朋友……」

「新聞報導過了,在完全密閉的大學宿舍裡,發現一句放在衣櫃中被勒斃的男性屍體。」

「我一直在想,死去的同學與我這兩位突然發狂的同學之間,到底有什麼共同點。」曾仲行啜了口咖啡。

「共同點可多了吧?」林以寒輕笑,「你們唸同所大學、同個系、同一年級、同班,甚至認識的老師、朋友,常去的店、餐廳都差不多吧?更何況你們都住宿……」

「那麼我同學跟那位小弟弟的共同點?不會只有包住眼睛一事吧?」曾仲行說,「話說回來,死去的同學死掉那天,我曾作了個詭異的夢,夢到他的眼睛變成黑色空洞,後來兩位女同學發狂,她們的眼睛就在我面前變成那樣……」

「眼睛,是個關鍵吧……」林以寒嘆了口氣,「陳健偉說張右軒被車撞前,他在對街看見張右軒的眼睛變成那樣,後來他自己的眼睛也變成這樣了,而我在學校遇到那位墜樓的女同學……眼睛有短暫的時間變成那樣……」

「墜樓?」曾仲行轉過頭,正巧看見林以寒右耳上的傷痕,「那個是……」

「喔,」林以寒壓住傷口,「就是被墜樓的女同學咬的。」

「邱雅琳?」曾仲行瞪大眼睛,「等等……我突然覺得妳說話的口氣好熟悉……」

「笨蛋,你還不知道嗎?」林以寒冷冷地瞪著他,別過頭輕嘆口氣,「我就是『寒冰』。」

 

 

 

 

To be continued...


 Free Talk

  發現金石堂在舉辦鮮歡恐怖小說展!即日起到6月3日,單本79折、三本75折、滿299元還隨機送一本口袋書!口袋書則是5本66折!

  快要絕版再刷可能性很低要買要快的【閉鎖密室】系列http://www.kingstone.com.tw/Event/exhibition/Module/ny.asp?Active=a1304136&CID=47490

  預算不夠就來買口袋書版的閉鎖密室吧【閉鎖密室(口袋書)】http://www.kingstone.com.tw/Event/exhibition/Module/ny.asp?Active=a1304136&CID=47504

  Z自己覺得筆下最佳女主角就在這裡!輕鬆妖怪故事【百鬼繚繞】系列http://www.kingstone.com.tw/Event/exhibition/Module/ny.asp?Active=a1304136&CID=47499

  啊啊活動結束前我要來屯一下自己的書,不然以後絕版怎麼辦QAQ 大家一起來收集吧!

  所有故事網誌上和鮮網專欄都能試閱喔!有問題歡迎提問!

 

  今天頗累就不多說了>"<

  晚安~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S.Zenk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