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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章 翩翩蝶舞霞紅淚 -

   本系列每週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一種雨過天晴的清爽瀰漫在揚起微微霧氣的暮城村中。

時間已接近五點,若雲氣再散得快些,再過不久,便能在暮城村的觀景亭,看見全臺各地無法比擬其美麗的晚霞景貌。

高正杰持續與南投的警察們連繫,他們表示通往暮城村的道路受土石流侵擾,正在搶通當中,最快應該晚上八點可以抵達暮城村。曾伯良則心情很好地與慕炅皓完起電視遊樂器Wii,兩人在二樓客房的電視前蹦蹦跳跳,慕家其他人連同迭香霖在內都留在客廳繼續看著電視,而左沛然的手機從未停下,他忙於聯絡成家與戴家的人,口沫橫飛地解釋成世雄與戴尹虹之死,還不時詢問高正杰警方的狀況。

若烏雲密佈時捎來死神的預告,在狂風暴雨雷電交加的夜裡,會是人們失去性命的殘虐制裁時刻,那麼雨歇雲散的晴天來臨時,或許就代表了悲劇將要落幕的尾聲。

二樓主臥室緊緊關著,猝死的慕暉振就躺在雙人床上,白色的毛巾罩著他的面孔;慕家的地下室緊閉著,裡面倒著迭香霖慘不忍睹的屍體;民宿預定地中央的坑洞上蓋了另一塊防水布,底下是成世雄早已發臭生蛆的遺體;而那困擾大家,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戴尹虹屍體,仍然高高懸在村子口。

坐在二樓客房床上,無聊看著曾伯良打電動的文紹秋打了個哈欠,在高正杰的命令之下,所有村人於警察到達之前,都不可以離開慕家的歐風小屋。

文紹秋對這樣的命令感到很不開心,她生平最討厭自己的行動自由受到限制,而且身為記者的她,在來到暮城村後都是與刑警高正杰行動,那位副小隊長可不是當假的,每當文紹秋想拿出手機或數位相機拍照時,就會接收到高正杰的瞪視。

她好想出去拍照找個獨家,當警察趕來那也表示其他同業會跟來了,她好想快點收集好資料,她可是連電腦都帶來了呢,若能在警察抵達前完成報導的話,說不定可以揭露很多之後會被掩蓋的真相。

文紹秋轉頭,偷偷地瞄了眼總是黏在曾伯良身邊的高中女生,她的身體很虛弱,正窩在被窩裡休息,她看起來像是生了病好久沒睡一樣。文紹秋相信,她只是無法接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壓力過大而體力不支。這女孩受到的衝擊比慕家其他人都要多,像是苦心尋找的弟弟早已不在這世上、父親的猝死、為了幫助外人而受親人奚落、現在則失去所有最親密的血親。

文紹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她從皮包裡拿出手機與相機,躡手躡腳地往門外走去。她穿過走廊,來到深處通往外側樓梯的木門前,像隻貓般扭動門把,推開木門……

在她走出門,踩在木製的外側樓梯上時,她仍能聽見從遠處房中傳來的電視遊戲音效。

 

 

文紹秋一個人繞到村子口,對著戴尹虹的屍體拍了好幾張,遠拍近拍各種角度都補捉了。緊接著移動到民宿預定地,先是連同防水布一塊入鏡,最後才偷偷掀起防水布,直接拍攝成世雄的遺體。

將死者的照片都弄到手後,文紹秋開始在暮城村內兜兜繞繞,不僅替慕家小屋拍照,也對著迭家的兩層樓小房子攝影。

透過數位相機觀看照片,即便陽光未灑在村裡,仍能從照片裡感受到這座小村獨有的氣氛與美麗。文紹秋不禁感嘆起來,如果找了真正的觀光休閒管理專家來替暮城村計劃,這裡會不會成為臺灣的重要景點呢?

沿著村裡唯一的柏油路行走,文紹秋打定主意要到山崖邊看看,拍個照,或許書寫報導時,也能將去年慕曜斌墜崖事件寫進來。她一邊左右觀望,一邊朝目的地行走,此時一點點朝陽從西南方的雲層縫間落了下來,就這麼照在迭家的兩層樓小屋。

一個念頭忽然在文紹秋內心裡湧出,她心想:既然慕家都這麼複雜了,慕暉振又與死去的迭香霖育有慕曜斌這個傳聞中有虐待傾向的兒子,那麼迭家內部會不會暗藏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秘密呢?

「而且這迭家據說流傳著琉璃蝶的培育方式,雖然她們矢口否認,但任何傳聞都是有細微的根據……不可能空穴來風的喔?」文紹秋暗忖,她將相機與筆記本收好,順手使用原子筆替自己的長髮紮了個髻,悄悄踏上迭家門口的平臺。

偷偷地潛入再偷偷地回到慕家,文紹秋的計劃就是如此,即便這樣的行為是犯法的,但她評估過後,還是覺得該闖一闖,更何況她的好奇心已凌駕一切,而她對自己的直覺非常肯定,那迭家小屋正透出陣陣的「新聞味」。

她輕輕握上大門門把,稍微往內一推,門便輕易打開了,看來不久前一行人急著離開,忘記替門上鎖。

文紹秋二度踏入迭家,溫馨的客廳灰灰暗暗的,剛才她和高正杰做客時,窗簾雖全部拉上,但因點了燈的關係較為明亮。文紹秋不由得屏住呼吸,她脫下高跟鞋,拎著鞋子小心踏上客廳地毯。

以迭家姐妹兩人來說,這間小屋是大了點,東西雜物也很多,有滿多角落都亂七八糟的,不過整個家的佈置裝置還算有品味,很有西方鄉村的氣息,讓人忍不住在此慵懶地過上一天,慕家的佈置也類似這樣,但是風格比較凌亂不統一,像是廚房就是簡單的美式現代風格,也許暮城村真開了民宿,村民們也會以這樣的風格裝飾吧?

不過文紹秋倒是覺得,建築物若是華美的歐式風格,屋內佈置也該走同個基調才是。而她又認為這座充滿蝴蝶傳說、又可欣賞美麗晚霞的小村子,更合適的風格應是日式或是中式。

胡思亂想之中,文紹秋早已逛完一樓上了二樓,二樓連同浴室在內僅分隔成三個房間,其中一間房間的門上了鎖,另一間敞開著門,裡頭擺著雙人床,從書櫃上的照片可以判斷出這裡是迭香馨的房間,讓文紹秋忍不住冷笑一聲的,則是迭香馨那些在世界各國拍攝的照片,身旁都親密地站著各不相同、面貌俊秀的外國男人。

二樓並沒有發現什麼,除了迭香馨和她很多男人的情書信物外,文紹秋猜想另一間上鎖的房是迭香霖的,但無法進入她也只好作罷。她聳聳肩下了樓,有些掃興地站在樓梯第一階,環視空無一人的房內。

迭家沒有如她所想的充滿秘密,她原以為可以在此找到蝴蝶標本或幼蟲之類的,總不可能在迭香霖那上鎖的房間吧?

「對呀,為什麼會上鎖呢?又是誰上的鎖呢?」

文紹秋站在樓梯前的木頭地面,她拎著鞋子怎麼樣也想不通,這座房子確實透露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她的直覺應該不會錯才是。

「既然迭香霖深夜就遇害了,她也沒回去房間,怎麼臥室會上了鎖?」文紹秋困惑地朝牆上靠了過去,就在此時,她背部應該感受到冰冷磚感的牆,卻發出喀吱的木頭聲,文紹秋嚇了一跳,她趕緊轉身退了幾步,認真地看著那面空牆。

不,那不是一面空牆,牆上雖掛了盞乾燥花,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貼在磚牆上的壁紙間,有著細微的差異,她伸手過去順著差異觸摸,可明顯感受到一條凹陷進去的隙縫,在牆上劃出一個足以讓成人過去、有如單扇門的矩形。

「被我找到了吧。」文紹秋狡黠一笑,雙手用力往「牆」推去──

原是牆的門便呀地打開了,一條漆黑的石梯一直通往地下。

「原來迭家也有地下室呀?」

有股詭異的氣味撲鼻而來,她吞了口口水,掏出手機充當手電筒,緊握著數位相機,將鞋子留在門口後,靠著牆慢慢拾階而下。

一雙慘白的手不聲不響地朝她單薄的肩膀探去,那動作緩慢且小心,當那雙手描準好、準備好後,猛地一縮,再往前用力推去。

「適可而止了。」

文紹秋被那聲音嚇得轉頭,手機立刻被她震到地上,她驚恐地掩著嘴,不敢相信地回頭看向地下室入口。

一頭亂髮的曾伯良隨便套著襯衫,露出胸腹前一大片的白色汗衫,模樣像極流氓,他半瞇著眼,但眼裡透出光芒卻比之前任何時刻還要精明清醒,他的摯友高正杰站在不遠處,挽起衣袖雙手叉腰,準備隨時應付緊急狀況。

最後,文紹秋的目光停在被曾伯良抓住手腕的那人身上。

那是她心裡所認定,整個事件裡最無辜、最可憐、最值得被同情的人,將升上高中三年級、綁著清秀雙馬尾的慕昱薇。

慕昱薇面無表情地看著曾伯良的雙眼,她的臉色慘白到彷彿不像心臟仍在跳動般,永遠無法弭滅的清靈氣質此刻卻透出怨魂似的哀傷。

「這是一個陷阱?」慕昱薇柔聲地問。

「不算是啦,我只是太瞭解美人她的心思了,」曾伯良苦笑,「她絕對會按捺不住,想盡辦法溜出來收集報導資料,甚至私闖迭家也在所不惜內樣。我跟高正只是將計就計,畢竟一旦有人發現暗藏於迭家的秘密,妳就會痛下殺手,不是嗎?」

「你也想說你太瞭解我了嗎?」慕昱薇輕聲細語地回道,「偵探先生,我知道打從我們初次見面開始,你一直無法將我與你的故友身影分離開來,但是我要告訴你──不管我有多像你的故友,我絕對不會是他,你也甭想像瞭解你身邊的人般瞭解我。」

「良大哥,這個女孩是兇手嗎?」文紹秋仍緊貼著牆,她機警地問。

「是呀,那又怎麼樣呢?」慕昱薇不等在場的人說話,她直接承認道,「我就是殺死成世雄、戴尹虹跟迭香霖的兇手,你們想怎麼樣?把我抓去警察局,叫檢察官帶著警察來這裡調查?然後上法院審個十年半載,再把我關進監獄嗎?」

「妳還真直接就認罪了呢。」高正杰淡淡地說,「年紀輕輕的,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妳有那麼好的腦袋可以設計出這樣的謀殺案,為什麼不能好好解決問題?」

「因為我有病呀,怎麼樣?」慕昱薇不以為然地回道,「反正我們暮城村的人都有病嘛,我就是得了想殺人的病,不行嗎?」

「小薇,妳沒有病。」曾伯良緊緊握著她的手腕,「一開始,妳真正想殺的,就只有成世雄一個人而已。」

「我早說了我不是你死去的朋友,別以為可以瞭解我,我不稀罕被人瞭解。」

「會殺害戴尹虹,是因為她正好住在三樓浴室旁的客房,她當晚聽見妳殺害完成世雄後,回來洗澡的聲音。小薇,那天晚上妳是在三樓洗澡的,洗掉血跡並處理一些不得見人的證物。」曾伯良不理會慕昱薇的挑釁,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在我們倆回到慕家後沒多久,妳便泡了牛奶上樓,實際上喝下那熱杯牛奶的是成世雄,不是妳,妳將兩個同款式、沒有握把的杯子交疊,只有最上層的杯裡有下了藥的熱牛奶。妳替成世雄送了牛奶後,便回到二樓房中整理東西,假裝準備使用二樓的浴室洗澡,而妳向來有泡澡的習慣,再加上大部份的人都洗過、準備睡了,妳洗澡洗得再久也不會有人干擾妳。

「記得廚房放著慕家所有房間的備份鑰匙吧?那也包含了浴室的鑰匙,所以妳輕易地將浴室門反鎖後,來到三樓以鑰匙開啟成世雄的房門,那位喝光熱牛奶的成世雄,早已在床上昏睡不醒。高正,等警察來後應該能檢測出成世雄房裡杯子的液體,是含有安眠藥一類的藥物成份。於是妳就趁著他熟睡時以尖銳的菜刀殺了他,並將成世雄拉到防水布上包裹好,不讓任何血跡滴落下來地,利用三樓的外側樓梯,將成世雄的遺體搬運出去。成世雄的身材雖然微胖,但趁著大雨時將他推下樓,再拖到民宿預定地對任何人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更何況妳早在一樓樓梯旁準備好了推車。

「接下來,只要將成世雄推進妳很多天前就已挖好的洞,稍微蓋上一些泥土瓦礫就行了,由於大雨的關係,推車的輪痕經過一夜早被沖掉不少,而上午大家的腳又肆無忌憚地踏過,自然也看不出任何跡象了。」曾伯良的表情稍稍鬆懈下來,「妳利用外側樓梯跑了回來,小心跑進三樓浴室善後,此時清洗的聲音卻被還沒睡的戴尹虹聽見了,而妳自己也露了餡兒。」

「什麼意思?」文紹秋聽得很認真,慕昱薇仍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妳記得妳洗好澡跑來我房裡罵我的事嗎?我雖然音量大了點,但在二樓洗澡,又有水聲與雨聲干擾的妳,為什麼會聽到我在三樓唱歌的聲音呢?妳還記得妳遺留在我房間的浴巾嗎?上面殘留著玫瑰花香的沐浴乳氣味,那是三樓沒有浴缸的浴室裡擺放的,如果當晚妳也泡澡的話,身上的香味應該是泡澡精的味道,一種淡淡的水果香,就如同我被關在地下室,妳特地帶了食物來給我時聞到的一樣。」

「阿良,所以這個女孩子她在之前就已經偷偷進村一次了?先做好一切的計劃,為的就是殺害成世雄?」高正杰稍微整理頭緒後問,「而她殺了戴尹虹,主要的原因是滅口?」

「是呀,誰叫戴尹虹在次日早上,問了我幾點洗澡的問題?再加上她是成世雄特地請來研究琉璃蝶的『外人』,總之兇手小姐便在第三天夜裡殺了戴尹虹。」曾伯良彷彿不是在談論兇殺案,而是尋常的聊天一樣輕鬆地說著,「那夜裡,妳帶著熱牛奶來找我談妳弟弟的事,手裡的熱牛奶是想讓我注意到,妳一直都有喝熱牛奶的習慣,前一天泡的牛奶也是自己喝的。在妳離開時,妳很自然地說要替戴尹虹泡杯什麼暖暖身,妳們是在一樓客廳飲用的吧?當戴尹虹因喝下的藥效力發作後,妳便使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也就是將她掛上拱門的那一條勒死戴尹虹,再直接從大門將她搬到村口,進行之後虐屍的動作。為的是想佈置成妳父親口中的召喚蝴蝶儀式那般。」

「所以戴尹虹的脖子上,才會有同樣繩索造成的兩道痕跡,因為勒斃時的勒痕與吊上門的痕跡是不同時候、不同力道造成的。」文紹秋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我想,我下樓喝水時,妳正巧回來吧?在屋外撞見我下樓,本想從室內溜回二樓房裡的妳,只好繞路從外側樓梯,穿過三樓後回到房間。這樣意料外的改變,卻也讓妳躲過還沒睡著的慕炅皓的察覺,反而讓嫌疑落到我的身上。」曾伯良苦笑,「結果我就被關進地下室了,記得妳說過,妳相信我不是兇手這句話……現在想一想,當時誠實說出這話的妳,的確沒有說謊,因為妳知道殺害成世雄與戴尹虹的真兇身份,也就是妳自己。」

「真惡毒的女孩子,年紀輕輕的下手就這麼兇殘,」文紹秋聽了後冷冷地罵道,「殺了人就算了,還這樣虐待死者……我還真想知道迭家地下室藏了什麼秘密,值得妳再殺一個人!」

慕昱薇依舊面無表情,她的大眼毫不恐懼地直視著曾伯良,沒有任何想反抗掙扎的樣子。

「等等,阿良,你剛才說過她想殺的只有成世雄,戴尹虹是臨時起意的,那麼迭香霖呢?她為什麼要殺迭香霖?」高正杰問道。

「高正,你的問題問錯囉,你們沒發現嗎?」曾伯良瞇起眼睛回望慕昱薇,「這個丫頭是完全豁出去了、放棄一切的做出殺害成世雄計劃,她從頭到尾真正想殺的是成世雄。這個計劃並不完美,甚至可以說非常容易出紕漏而失敗,她連事後收回成世雄房裡的杯子都沒做,如果她真的想透,也會準備和水果味沐浴精很像的洗髮乳或沐浴乳在三樓,或者是想辦法回到二樓洗澡,再上來製造案發時人都在浴室裡的不在場證明。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執行了一個極度危險的計劃……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高正杰沒有回答,他又低下頭沉思,倒是文紹秋沉聲回道:「她是打算被抓了也沒關係,失去什麼都沒關係了嗎?早做好會被抓的打算?」

「對,就是這樣,所以你們要把我移送法辦了嗎?夠了嗎?快把我關起來,別再浪費時間解釋一些根本不重要的過程,」慕昱薇幽幽地說,「一個案子最重要的,就是兇手本身,只要兇手被制裁了,其他事情根本就無所謂了……」

「小薇,一個案子最重要的除了兇手外,還包括足以證明兇手是兇手的一切線索,」曾伯良淡淡地說,「即便妳的確殺害了成世雄與戴尹虹,也不代表第三件案子是妳一個人犯下的。」

「兇手另有其人?」文紹秋不解地問。

「照片,那些照片。」高正杰突然喊道,「隨著案件發生而一直更新的網站照片!」

「高正呀,你終於想到了。」曾伯良接著說,「妳曾以調查作理由,在我陪伴想替屍體拍照,說要讓我調查什麼的……但是那些照片卻很快地出現在琉璃蝶網站上,這是為什麼呢?」

「所以她是養蝶人囉?那些照片是她上傳的?」文紹秋說。

「她沒有這麼多時間做這些,」高正杰替曾伯良接著說,「況且網站上圖片的更新不是只將圖片上傳而已,還要做一些位址的新設定,更何況養蝶人在案發這段期間,仍不停地搔擾著網友,既要殺人又要在眾人前演悲劇的她,怎麼會有時間再扮演養蝶人?」

「你的意思是……」文紹秋的眼睛也瞪大了,很顯然地,她和高正杰、曾伯良都想到同樣的事。

「這也是小薇會狠心殺了無辜的戴尹虹主要的原因,也就是深藏在迭家,連迭香馨都不知道的秘密。」曾伯良對著地下室喊道,「養蝶人Chouchou,你可以現身了吧?你在那裡也偷聽的夠久了,小薇都願意承認殺人了,你還想躲在那裡不吭聲嗎?」

寧靜的地下室突然響起腳步聲,文紹秋嚇得急忙衝回一樓,緊張地躲到高正杰身旁。

「不要……不要出來……」慕昱薇喃喃著,「拜託你……不要出來……」

在腳步聲停止的同時,一個瘦削的人影出現在地下室石梯的盡頭。

那是一位有張白皙臉蛋,長得足以用美麗來形容也不為過的少年,他看上去就像個高中生,長而柔軟的黑髮披在肩上,眼睛下有著深深的黑影,而他身上的襯衫與褲子都沾染了大片早已乾涸的血跡。

「這個人一直躲在地下室?」文紹秋驚呼,「天啊,我剛才如果下去了,不就……」

「是呀,美人就真的紅顏薄命了。」曾伯良輕鬆地說,他指著那名少年,「這位就是去年墜崖,不知是生是死但大家都當他死了的慕曜斌,我們兇手小姐的弟弟。你好,初次見面。」

慕曜斌不理會曾伯良,他的面孔就像電影裡,被人從古堡棺材吵醒的吸血鬼,他冷冰冰打量著曾伯良、高正杰與文紹秋,最後視線停在慕昱薇身上。

「放開她。」慕曜斌沙啞的嗓音說,他彷彿很久沒開口說話了。

「對了,他也是殺害他親媽的兇手喔。」

「我說,放開她。」慕曜斌充滿血絲的眼睛冷酷瞪著向曾伯良。

「就像慕家地下室一樣,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著一個通風用的小窗子,迭家地下室的小窗,就是對著民宿預定地吧?慕曜斌當晚目睹了姐姐拖著成世雄的屍體,將他推進土坑裡,以為姐姐是為自己、為村子、為慕家報復的你,終於不再沉默,利用地下室的電腦和網路,傳送訊息到你姐的手機裡,告訴她你仍活著,並指示她使用你的電腦,上網查閱關於養蝶人與琉璃蝶的傳說。

「妳姐姐殺人的事非常順利地沒有洩漏出去,加上你曉得父親慕暉振會認為這是有人在執行召喚琉璃蝶的儀式,便指導姐姐將拍攝好的照片傳給自己,再由你傳播到網路上。姐姐也向你提及戴尹虹懷疑她的事,基於另一個原因,你便與姐姐計劃再殺了戴尹虹。」

「什麼是另一個原因?」文紹秋小聲問道。

「琉璃蝶。」曾伯良吐出這三個字,「戴尹虹是研究蝴蝶的專家。」

「所以成世雄是希望戴尹虹培育出琉璃蝶,而她們姐弟認為戴尹虹是外人,不配研究,才殺害她嗎?」文紹秋腦筋轉得快,又趕忙提問。

「不是,這次妳猜錯了,」曾伯良搖搖頭,「琉璃蝶這個東西根本不存在。」

曾伯良的這番話,讓文紹秋與高正杰大吃一驚,慕曜斌與慕昱薇不發一語地看著他。

「不存在……」高正杰問,「琉璃蝶不是一種稀有蝴蝶嗎?不是需要重新培育……」

「我換個說法好了──琉璃蝶或許曾經存在,但現在絕對不存在了。」

「那麼網頁上的照片又是怎麼回事?」文紹秋大聲地問。

「是模型。」慕曜斌擠出殘忍的笑,他啞聲說,「全部都是模型,自從我墜崖獲救這事被成世雄知道後,我一直被他與我的母親囚禁在地下室裡,迭家所謂自古流傳的培育法,不過是製造出栩栩如生琉璃蝶模型的方法罷了。而上一任繼承此法的,是我已死的母親。」

「怎麼會是模型呢……」文紹秋失望地說,「那蝴蝶多麼美麗……」

「你被關在地下室後,才開始製作模型嗎?」高正杰問。

「他很早就學會做模型了,是迭香霖教他的。」慕昱薇冷冷地說,「去年春天,這事被成世雄知道後,成世雄一直想利用他的模型,替暮城村賺進大把鈔票,他要曜斌放消息到網路上,說暮城村這裡有稀有的琉璃蝶……他就是被成世雄逼到跳崖的,沒想到他撿回一命,卻一直受到成世雄的要脅……在網路上扮演起養蝶人。」

「對成世雄來說,你不是個聽話且好掌握的小子,加上你母親時常的溺愛與不捨,早讓成世雄有替換掉你的念頭,所以他找上生物學家戴尹虹,想讓這位聽話的教授學會模型製做,甚至替『琉璃蝶』這品種背書,發表研究什麼的。」曾伯良說,「事實上小薇最初找上我,的確是想請我幫忙尋找失蹤的你,她深信你沒死,卻又一心想替你報仇,殺死逼死你的成世雄。」

「在殺死戴尹虹後,原先以為一切都結束的你,像母親提出回到地面上的請求,愛子心切的迭香霖卻不願意,對她來說,你回到地面上,也就會回到慕家,回到慕暉振與夏采芝身邊,就算兩家住得再近,她無法一直陪著你,她已經失去了童年的你,少年的你也將遠去,好不容易她能獨佔你一人,怎麼可能答應你的請求呢?

「之後,小薇就出現了,她在深夜闖進迭家,想救你出來,便用石頭卻重重擊昏了迭香霖……受不了母親想法的你,接過小薇的刀子,一刀殺了你的親生母親,兩人在將迭香霖的屍體搬到慕家地下室,讓兇器握在昏睡不醒的我的手中,而你再躲回迭家地下室,等待一切事情平息。」曾伯良閉起眼睛,「琉璃蝶網站上迭香霖的屍體照片,就只有赤裸身體,頭部受傷的照片,並未有背部皮膚被割開掀起的版本,那是因為一連殺害多人,身心俱疲的小薇,沒有力氣再與你做照片傳遞的工作了。」

沉默降臨,在場沒有一人再說半句話,過了半晌,高正杰腰間的手機響起打破了寧靜,他低聲交談完畢後收好行動電話,嚴肅地向大家宣佈:「道路搶通了,他們已經快到了。」

「小薇,」曾伯良握著慕昱薇的手未曾放開,他淡淡地對著她說,「警察就要來了,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警方吧。被逮捕不也是妳最早的預設狀況嗎?慕曜斌,你也是。」

慕曜斌垂下頭,他疲憊地靠著階梯旁的牆,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

「文小姐,請妳通知慕家內的所有人,關於警方將要抵達村子的消息。」高正杰拉開抓著自己衣擺的文紹秋的手,逕自走向前。

「你呢?你要做什麼?」文紹秋問。

「看著這個小夥子,」高正杰一把握住慕曜斌瘦削的手,「避免他再次跳下山崖。」

 

 

傍晚,慕曨發一家三口、夏采芝、迭香馨與左沛然,靜靜地站在暮城路與通往水蜜桃園路間的交叉口,引領盼望著警方到達。高正杰始終抓著慕曜斌,為了防止他逃走,他甚至將慕曜斌雙手扭至身後箝制住。相較之下只是握著慕昱薇手腕的曾伯良,卻輕柔許多。

「事情終於結束了呢!可喜可賀!」文紹秋將髮髻放下後伸了個懶腰。

「事情還沒結束,」一旁的高正杰冷酷地說,「等會兒請妳交出行動電話、相機與錄音筆。」

「為什麼?」文紹秋不悅地說,「我可不是犯人,沒必要聽你的話。」

「那麼我會請迭香馨小姐以私闖民宅的罪名,向法院提出告訴。」

「喂,你不要對記者有所偏見好嗎?」文紹秋生氣地說,「我是在追查真相,將一切真相誠實地報導讓社會大眾知道,更何況這案子的兇手也抓到了,他們也承認犯罪,很快就能結案,我報導這個又不會影響到你們辦案……」

「追查真相、報導真相,也包括刊登屍體照片嗎?」

「高警官,請你回想一下,如果不是我,你才到不了暮城村,你的好朋友也會被當作嫌犯起訴……」

「哎呀呀吵死了,」曾伯良懶洋洋地對著不遠處的夥伴喊道,「就算你們沒來,我也能自己洗刷嫌疑啦!這種事我練習很多次了!」

「沒有人問你意見,你這個被女人迷昏頭的傢伙。」文紹秋回道,又轉向高正杰抱怨起來。

「被女人迷昏頭嗎?哈哈。」

曾伯良看向已染了漸層的酒紅色天空,低著頭的慕昱薇稍稍轉動頭,她有氣無力地開口詢問。

「偵探先生,我真的很像那位什麼『沙納』嗎?」

「是呀,真的長得很像,我還一度以為妳是她呢。高正他第一眼看到妳時,也絕對嚇了一跳。」曾伯良心情很好地說,他的思緒似乎流浪到很遠的地方,「不過,Sanae的眼睛是綠色的。」

「綠色……是外國人?」

「混血兒,」曾伯良懷念地說,「日本與土耳其混血,我初次見到她,是在土耳其。」

Sanae這個名字是土耳其語?」

「不是,是日語。」曾伯良微笑地看著慕昱薇,「她的名字是『Kokubun Sanae』,翻成華語是『國分早苗』。」

「很好聽的名字……她一定是個很溫柔的女孩。」慕昱薇垂下頭。

「她一點都不溫柔,妳反而比她溫柔多了。」曾伯良淡淡地說,「所以我才會說,妳跟她就只有『長得像』而已。雖然妳們真誠時的那股傻勁也很像,但是我很清楚,妳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個體,即便我一開始仍有將妳們身影重疊的錯覺,不過現在不會了,妳是妳,妳是暮城村的慕昱薇,而SanaeSanae。」

慕昱薇的褐色大眼靜靜地轉向曾伯良,她認真看著這位行為舉止都很奇特的男人。

「你很愛她。」慕昱薇說,曾伯良的笑意更深了,但他並未對這句話做出任何的反應和回應,「她怎麼死的?」

「欸欸,別胡說好嗎?我從來沒跟妳說過我的Sanae已經掛了吧?」曾伯良不斷以鼻子噴氣,他得意地說,「我的Sanae可不像妳,動不動就想跳崖自殺。」

曾伯良拉起緊握著慕昱薇的手,一隻大大的右手和一隻纖細的左手隔開兩人。

「小薇,比起坐牢的打算,妳更想在事件結束後,從崖邊跳下去吧?」

「連這個你都看出來了呀,」慕昱薇悲傷地笑了,她看向西方的天空,「你不覺得那樣很美嗎?很適合這村子裡的人的死法……在最美麗的豔紅晚霞下,朝著天空躍起,在墜落山崖前,能夠作著數秒的蝴蝶夢……結果我卻一直被你抓著,想化身琉璃蝶飛舞,卻終究無法高飛。」

「是妳選擇了殺人解決問題,才沒辦法飛向真正的夢想。」曾伯良厲聲地說。

村口處傳來陣陣警笛的聲音,但是那些來車卻在村口停住了,想必是被拱門上的屍體震懾到了,文紹秋趕緊跑過去,引領著數位身著制服的員警進入暮城村。

「偵探先生,我的夢想是這輩子都無法實現的夢想,是你永遠無法想到的夢想。」慕昱薇挺起胸膛,她知道她將面對法律的制裁了。

「是呀,不如我們來交換吧?當作分別的禮物。」曾伯良笑了笑,「妳的夢想是什麼呢?我的夢想又是什麼呢?」

「這還不簡單,」慕昱薇溫柔地說,「你的夢想是找到那位早苗小姐吧?」

「答錯了,」曾伯良舉起左手食指搖了搖,「我最大的夢想是好好抽根煙──打火機可以還我了吧?」

「你說謊喔。」

「妳也是,妳沒將打火機丟掉唷。」

慕昱薇無奈地笑著,右手從口袋裡掏出方形的打火機,慢慢放到曾伯良的手掌中。

兩位員警替慕曜斌拷上手銬,幾位提著器具的鑑識課人員在村裡快步奔跑了起來,接著又有兩位員警平靜地朝慕昱薇走來,亮出他們的手銬。

「偵探先生,委託你的費用我恐怕不能付給你了,但是我很自私的,還想在離開村子前委託你一件事,」慕昱薇戴上閃爍著霞光的金屬手銬時平靜地說,「馬車道徵信社不是什麼案件都接受嗎?」

「悉聽尊便。」曾伯良拉著敞開的襯衫衣襟得意地回答道。

「請你在離開村子前,將觀景臺那兒會抵擋到夕陽的枝葉修剪一下嗎?」慕昱薇幽幽地說,「從那邊看過去的夕陽很漂亮,希望你能帶著早苗小姐,一起來到這裡欣賞。」

在慕昱薇坐進警車時,曾伯良走了過去,在拉下的車窗邊,精神飽滿地拍著胸脯對車內的慕昱薇,緊盯著那對似曾相識的雙眼說道──

「請妳相信妳眼前的這個男人。」

一直忍著不哭的她,終讓一滴透著晚霞橘光的淚,順著面頰淌了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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