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3333

  - 第六章 兄妹 -

  本系列每週一、三、五更新

   巴哈小屋POPO原創Lag更新中

 

 

  林以寒微微仰首,眼神瞟過宛如監獄般高聳的牆,停佇在染了一片橙紅的窗景上。她又低下頭,瞄了眼靜靜躺臥抽屜的手機小時鐘,距離下課時間只剩不到十分鐘了。

  她嘆了口氣,將注意力拉回教室前方,講臺上的短髮教授字正腔圓地與同學爭辯著荀子的性惡思想,兩人已經吵了快一節課了,其他同學眼見第八堂課快結束,情緒也隨著爭論聲浮躁起來。

  林以寒再次看向手機,手指隨便按壓按鈕,螢幕隨即亮起,她看了一會兒,乾脆拿起來解開鍵盤鎖,快速點著按鈕進入通話紀錄,裡頭一整排都是她的撥出紀錄──

  這三天她整整打了近百通的電話到徵信社、曾伯良和曾仲行的手機,但是這三個號碼卻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任何人回撥。到底跑去哪裡了呢?林以寒不停思考,筆記本上,課堂筆記都只抄了一半,剩下一半寫滿所有曾家兄弟可能去的地方、可能找的人。

  她連過往一些往來較密切的客戶,都打電話叨擾過了(像是詹媽媽、賴媽媽之類的),林以寒甚至跑到男生宿舍前,託人找來曾仲行的室友小馬和嘉嘉公主,但他們兩人都是一問三不知。

  放學後,林以寒一如往常到徵信社報到,在那兒打打文章、看看電視、整理資料,總到晚上十一點多仍等不到曾家兄弟,才關燈與紅貴賓犬Ishioka道別。

  會是查案嗎?還是特別委託?如果是,又為什麼不讓我知道?我好歹也是馬車道的一員啊……無論上課、吃飯、搭公車、泡澡還是睡覺,這些疑問都在她腦中打轉。

  「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怎麼可能?那兩個傢伙雖然奇怪又討人厭,但是腦子本質上還算不笨……」

  「一組?」細細柔柔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幽幽響起。

  「啊?」林以寒猛地回頭,右手邊瘦瘦小小的同班同學周友瑤,正眨巴著大眼看著她,「妳剛剛說什麼?」

  「一組?」周友瑤又重複了一次,見林以寒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她便輕輕伸出手,指指前方黑板。

  林以寒順勢看去,才知道教授已經停止與同學的激辯,突然興起地在黑板上寫下關於各家人性論思想的期末分組報告格式與規定。

  「喔……好啊。」林以寒淡淡地笑,周友瑤也笑笑,坐她後座的同班男同學本來想問林以寒組別的事,但是看見她答應了周友瑤的邀約,便吐吐舌頭縮了回去。

  不管到哪個環境,周友瑤散發出來的強烈特異感,還是讓大家敬而遠之……

  林以寒與周友瑤自高中就是同班同學,當時她早已是校內的知名人物,有別於一些校花校草、學生會幹部、黑道幫派、資優學生,周友瑤的「知名」卻挾帶著濃烈的傳說氣息──

  當時全校都知道,十六班有個家裡開葬儀社的靈感少女,大家都知道,她那對玻璃彈珠般大而明亮的眼睛,看得到常人看不見的事物。上個學期,周友瑤也參加了系上的迎新宿營活動,隨著山林裡恐怖氛圍,她的特殊能力與傳奇故事很快地被傳送開來。

  過了一週,連系助教、祕書也全知道周友瑤的靈異體質了,無論信不信,她的不尋常很容易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不管是好是壞、是嚴肅還是揶揄。不過周友瑤從不將他人放在眼裡,她就像風一樣在文學院校舍飄著,停在荷花池畔啃著小冰塊。

  對交朋友沒興趣的林以寒,比起班上、系上其他同學,莫名地和周友瑤較為熱絡,分組時一起、活動時一起、偶爾吃飯時一起,即便彼此間沒什麼共同話題能聊,又得忍受周友瑤不時地放空與飄向遠方的目光。

  下課鐘聲響起,趕著回家的同學、吆喝著要吃晚飯的同學、蹺了半堂課偷偷跑進教室的同學,所有人大起膽子,一掃課堂間窸窣的雜音,扯開嗓門兒四處嚷嚷著。

  「討論,行嗎?」周友瑤早就收好東西,坐在位置上歪著頭問道。

  「喔……可以呀……」林以寒笑著回答,「反正我也沒事……」

  「妳看起來事情很多。」周友瑤靜靜地說,「很多煩惱。」

  「還好啦……」林以寒低下頭掏出抽屜裡的文具,一一疊齊塞進包包。

  「男朋友?」

  「妳如果是說曾仲行的話,是,我承認──」林以寒沒好氣地說,「我是在煩惱他的事,不過我再次鄭重聲明──他、不、是、我、男、朋、友!妳在系上沒看過他跟別的女生一塊兒行動嗎?那傢伙的女朋友是系上學姐,系學會的會長祕書,知道嗎?」

  「色彩鮮豔的海葵嗎?頭髮像海草的那個?」周友瑤的頭歪向另外一邊,「他們的氣不合。」

  「瑤瑤……」林以寒站了起來,她有些無奈地看著同組組員,「妳的比喻很有趣,但是這話被別人聽到──很不好。」

  「女人心深沉的像海溝,形狀也很狹隘。」周友瑤逕自往門口走,林以寒默默跟在她後方,周友瑤仍柔聲地說著話,還邊走邊指向走廊上嘻鬧的學生。

  「這些臉上五顏六色的女人,就像海底世界一樣,看,那是熱帶魚、這是海葵、那邊的是寄居蟹、還有小丑魚群、海龜……」

  「憋笑很痛苦耶……」林以寒小聲抱怨,走在前方的周友瑤回頭看了她一眼後,又面無表情地繼續對著走廊上化妝打扮的女孩們指指點點。

  「啊!長了海草的海葵!」兩人好不容易步出校舍走廊,來到筆直開在草坪間的小通道時,周友瑤停下腳步,指著通道上一對併肩而行、狀似親暱的男女喊道,「旁邊是……紅色的……」

  「瑤瑤,我們去校門口的速食店討論報告怎麼樣啊?」林以寒突然拉高嗓音問道,她的眼角瞥見二年級的朱奕君、江舒婷與林睿珈剛好經過,她們也壓低聲音對著不遠處小道上的男女指指點點。

  「今天特餐是鱈魚堡。」周友瑤唱歌般地說。

  應該是同意了吧。林以寒心想,她想拉著組員繞道走外頭的柏油大道,但周友瑤卻迅速鑽去草坪間的小道裡了,林以寒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她無可奈何,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長長的小道上,清新的草香隨著晚風飄過,若不是要避開尷尬改走大路,林以寒是很喜歡這種恬靜的舒暢感。這路上周友瑤不再說些海底世界的話語,只是眨著眼緊盯前方的男女。

  男方的飄逸中長髮染了一抹紅,他打扮得如往常般時尚,就像現在電視上主打大學生收視族群的談話性綜藝節目來賓一樣。

  女方亮麗的褐髮依然是完美的大波浪曲線,夏天還沒正式報到,超短牛仔迷你裙卻已經穿在她身上了,修長的雙腿熟練地踏著高跟鞋,鞋跟輕輕敲出愉悅節奏,宛如唱出主人心情似的。這兩人,是會長彭俊平和會長祕書馮竣茜。

  將近兩週沒來學校的林以寒,三天前一踏進學會辦公室,便聽見學術活動部門底下的部員,正與公關部的部長和副部長討論會長與祕書間的八卦,不管八卦謠言是真是假,那些本是合作夥伴的人,私下所言越來越不堪入耳……甚至無視林以寒的存在。

  「畢竟是系花嘛,那個祕書。你們知道嗎?她答應會長要一起參選文學院代表耶!似乎還有進軍全校學生會的意思喔!他們最近常稱有公事要談,到處出雙入對,旁若無人的卿卿我我!」

  「聽說當初會長找她當祕書,就是因為他想把她喔!那個二樓系的副會長跟三樓系的總務和會長一起去過夜店,會長當時就放話要把祕書呢!」

  「欸欸,會長和祕書越走越近呢!偵探部長再繼續偷懶蹺課不回宿下去,系花女友絕對會跟人跑了!」

  「聽說會長搞大很多女生的肚子喔……他肩上攀了很多嬰靈呢……系花會這麼蠢嗎?」

  「她本來就沒有什麼腦嘛。腦漿都拿去變成粉壓在臉上了啦。」

  「我倒覺得她很有心機,平常一副笨笨呆呆的,心裡其實都在盤算啦!你們記得她參加網路小說比賽的事嗎?其實她對寫小說才沒興趣咧,她參加那個的主要目的,是要倒追她現任這個偵探男友好不好!」

  林以寒迅速地拿了公文資料後,便低著頭衝出辦公室,只是很多傳聞都鑽進她的耳中──怎麼都甩不掉……她很自責。

  她的直屬學長也跟著她快兩週沒來學校,雖說那傢伙以前就愛蹺課睡覺,但不至於完全不與馮竣茜聯絡,以前馮竣茜也是每三小時就一通電話地查勤,時近晚間十點那通,都會將她當日行程經歷一一報備,讓曾仲行聽得都打瞌睡了。

  這兩週因為自己情緒處理不當,曾仲行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盡可能陪在她身邊,也許是聽從曾伯良的指示,但也許是……反正,曾仲行與女友有些疏遠,和她絕對有關。

  而且她老是覺得,馮竣茜學姐和會長彭俊平間的互動,有點過於親暱了,可是自己卻沒有勇氣告訴曾仲行這件事,那好像有種太多管閒事的感覺。再說不久前,自己就曾因為學長學姐間的感情問題,在文學院餐廳和一大票學姐吵了起來。

  「鱈魚堡餐嗎?」周友瑤的聲音響起,她們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校門口的速食店了。

  「喔,好,我先過去那邊坐。」林以寒心不在焉地點頭,拖著腳步往用餐區移動。

  「兩個鱈魚堡餐,紅茶,一杯加很多冰塊。」周友瑤認真地對點餐店員說道,「要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校門口的速食店是開放式的空間,木板拼成的地面上擺了近十張木頭桌子與藤編躺椅,隔著攀滿綠色植物的矮牆,可以看見染成紫紅色的廣大天空,與F大稍微向校內傾斜的校門口,一座掛滿閃閃燈飾的天橋佇立在對面。

  與校門大道垂直的橫躺街道,如往常一樣塞滿下班車潮,據說每年都有兩位以上的學生於校門口橫躺的這條大路上出車禍喪命。彭俊平和馮竣茜轉進一旁小巷,巷子盡頭是立體的摩托車停車場,林以寒坐下沒多久,他們倆便共乘摩托車彎出校門了。

  林以寒抬起雙手按摩太陽穴,這幾個月來她遇到太多勞心費神的事了……

  她希望什麼「修羅道」、什麼影片的可以快點結束……希望大學生涯,第一個三個月的暑假能夠快點到來……她希望這些美好的希望,能促使她忘記她所看到的,馮竣茜那放置在彭俊平腰間的手……

  「鱈魚堡。」周友瑤不聲不響地飄到座位上,將林以寒的餐推給她後,便自顧自打開飲料蓋,靈巧地用吸管舀起一顆大冰塊,塞進嘴巴中,滿足地喀嚓喀嚓咬著。

  美味的鱈魚堡進入口中時,林以寒嚐不到任何味道。

  「紅頭髮的男生,肩上沒有嬰靈。」周友瑤猝然說道,「他的氣看起來很粉紅,但是都沒有什麼結果,所以不會進展到有嬰靈。」

  「妳可以考慮在系圖書館前擺個算命攤。」

  當周友瑤咬了五六塊冰塊後,才拿起鱈魚堡準備享用,她的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周,然後聚焦在林以寒的臉上,輕輕地咬了口手中漢堡。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林以寒將包裝的紙揉成團後,挑起一根直接由馬鈴薯切成條的薯條咬下。

  「氣,」周友瑤目不轉睛地說,「黑黑的。」

  「我最近運氣是不太好,也沒睡好……」林以寒本來還想說什麼,卻又突然停頓了,周友瑤歪著頭緊盯著她。

  「煩惱太多。」周友瑤放下漢堡,拿起根本是整杯冰塊的飲料,「吃冰塊可以冷卻腦子與心靈,很推薦喔。」

  「我只知道這世上有種愛吃冰的病症叫『嗜冰症』。」林以寒苦笑說道,但周友瑤的目光早移到校門前的馬路上了。

  十六班有個家裡開葬儀社的靈感少女……她那對玻璃彈珠般大而明亮的眼睛,看得到常人看不見的事物……

  林以寒想起高中時的傳聞,在她高中三年級時,也見識到周友瑤的能力。她不僅有陰陽眼,又因家中處理生死禮儀方面的事,先天能力加上後天環境使然,讓眼前這位看來小巧可愛的少女,對無形界有了一些研究和不少接觸。

  林以寒曾有段時間也看得見不存在的事物,那是個將她與馬車道徵信社緊緊相連的案子,事件結束後,其他擁有同樣狀況的人們多恢復原狀,偏偏只有林以寒自己,日後仍斷斷續續見到一些奇異景貌。

  「妳……」林以寒也看向大馬路,上頭仍塞滿車輛,至少此時此刻在她眼中沒有任何「異樣」,「看到什麼嗎?」

  「很多,」周友瑤輕輕比劃著,「在招手。」

  「為什麼要招手?」

  「有的是抓交替,找人替代自己,才能離開;有的是離不開,執念太深;有的見不得別人好……很多可能。」周友搖的右手抬在耳邊輕輕揮著。

  「這是『快來』的意思。沒有什麼,它們天天都在這兒招手,沒有什麼。」

  「喔……」這真的叫沒有什麼嗎?林以寒在心中暗問,她又看了眼尖峰時刻中的大馬路,周友瑤已經收回視線,繼續吃起她的冰塊,她的漢堡才咬了兩三口便擱著了。

  「那個……我……我有點怪……之前『閉鎖病毒』時,我感染了『鬼眼』,跟其他感染者一樣看得到鬼。

  「後來所有人都解除了,我卻……我卻偶爾仍看得到……不像感染時總是看得到,只是有時看到、有時沒有,像現在妳說的,我就看不到了……」林以寒吞口口水,「為什麼會這樣?」

  「是機緣。」周友瑤柔聲地說,「註定和無形界有關,也許是時候未到,也許是能力未全開,這個我說不準,我不是師父們,但是這機緣註定是躲不掉的,不管感不感染什麼,妳註定到某時間開始會看到。」

  林以寒抿起雙唇,靜靜思考著周友瑤這一番話。

  「妳會怕。」這是個肯定句,周友瑤眨巴著眼。

  「嗯,我不否認。」林以寒回應。

  「越怕,看得越可怕,」周友瑤提醒著,「沒有頭、斷手斷腳、掉眼睛流血、爛得一團糟……它們比妳怕它們還要怕妳。

  「下定決心不怕後,就會完好地遠遠站著,乖乖地看著妳,不會斷手斷腳。所以不要怕,下定決心不要去怕,它們其實比人還要不可怕喔。」

  「我會盡量……呃……練習不怕它們的。」林以寒又苦笑了。

  黑色長髮沉重又潮溼,白色衣裳有暗紅血跡,隱隱透著螢綠色的光……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面孔總被頭髮遮蔽,完全雪白的雙眸,總在影片最後,瞪視著一切……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沒有黑瞳的白眼,發散著強烈的情感。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林以寒身子猛地彎向前,她乾嘔了幾聲,不知道為什麼,白衣女鬼一映入她的腦海,她就會反胃想吐……周友瑤看著林以寒的眼神異常認真,一改平常飄飄然的視線。

  「是什麼呢?」嚼冰塊的組員輕柔問道,「黑氣,好濃。」

  「我最近扯進一個奇怪的事情裡,」林以寒抬起臉時,已面無血色,嘴唇有些發紫,「網路上可以分享很多影片,有個影片分享網上,還讓網友開個人的頻道,像電視頻道那樣,擺放自己收集或製作的影片……

  「其中有個頻道,專放一系列好像真的又好像假的恐怖影片,那些影片又跟最近發生的很多命案有點像……」

  「越來越濃了。」周友瑤又變回平時面無表情的樣子,她的眼珠子往天空看去。

  「那個頻道,叫作『修羅道』。」林以寒說完這話時,冷汗已經爬滿全身。

  「修羅道……阿修羅道……六道輪迴……」

  周友瑤拉回視線,眼睛緩緩閉起,「佛教中,十界由下而上的六道,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阿修羅道、人道、天道,乃眾生輪迴之道途。印度教說阿修羅是一支神族,有人說修羅就是阿修羅,還有很多很多說法與信仰,不過……」

  周友瑤搖了搖頭,她原本就不大的嗓音,變得更小了。

  「我所知道的修羅,不是阿修羅,也不是六道輪迴所說的輪迴之道之一。」周友瑤張開雙眼,林以寒覺得身邊氣溫有些驟降,「那是無形界中,充滿負能量的界,是有強大怨意執念的死者聚集、停佇的界。

  「不知、不信自身已死的,不願放開面對的,就會進入修羅道的無限輪迴中,那裡的都帶有很強大的攻擊性,彼此爭奪著能量,在那裡只有強者可生存。

  「任何挑戰的意念侵入了範圍,都會受到攻擊。後來,也有很多知道自己已死,但不願離開,便在修羅道中不停打轉,那不是鬼,是半鬼,就是修羅。」

  林以寒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她無法很快地理解消化,只覺得周友瑤輕輕柔柔的聲音不停傳入耳中,嗡嗡作響。

  「那是個造出來的界,專放充滿負能量的修羅,不讓修羅輕易出來侵擾其他界,修羅在修羅道裡過著同一天、存在於同個地方,時間不變化、什麼都不知道,強大的負能量甚至引來更多的負能量。」周友瑤歪著頭像在思考。

  「我聽過一些厲害的通靈者,會到那個界去修練,侵入修羅自身怨念搭起的幻陣,然後會看到很多討厭的東西,要脫離只能讓自己的意念跳脫,不然能量會被吸收殆盡。」

  「妳說的修羅,聽起來有點像那種……地縛靈?」

  「嗯,地縛靈的執念再強烈一點,就會進那個界了。」周友瑤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如羽毛般搖動。

  「聽起來有一種電腦遊戲的感覺。」林以寒笑了笑,趕緊低頭喝緊口紅茶,讓有點抽離現實的氣氛被喚回一下。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復仇之曲輕聲詠唱,隨著鮮血、屍塊不停傳唱,白衣女鬼仍站在那裡,白眼發散著強烈情感、渾身發散著強烈情感……從序曲、一曲、二曲開始不停傳唱著……

  她有很深的怨意、很深的執念嗎?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站在修羅道中不停傳唱、未曾止息的「復仇曲」中,其實一切的一切,一直都很清楚地在那兒,就像她總是站在畫面一角一樣,沒有太多謎團、沒有太多疑問,她要做的想做的,就只有復仇而已。

  林以寒好像有些明白「復仇曲」中,那長髮白衣女鬼存在的用意了……

  「好濃。」周友瑤的臉難得有了表情,她厭惡地皺起眉頭,雙眼認真看著外頭的天空,口中喃喃唸著,「為什麼這麼濃?」

  「瑤瑤,我有個問題,」林以寒鼓起勇氣,她這次真的要下定決心好好面對了,不管是看得到無形界的靈,還是「復仇曲」的白衣女鬼,「妳說靈其實很怕人類,所以它們也不能對人類怎麼樣?對吧?」

  「人的能量很強,任何存在都需要能量。」周友瑤仍在看已變成深藍色的夜空,「靈怕人,靈出現是有求於人,靈不像恐怖片中的都會殺人……好濃……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麼有像恐怖片、鬼片所說的,會不分青紅皂白殺人、害人的惡靈嗎?」

  「只有修羅不分青紅皂白,靈不會,靈與人的關係不是有所求,就是有因果,靈怕人,不會殺人……不會……」周友瑤茫茫然地看向林以寒,「一樣……」

  「什麼一樣?」林以寒問,「瑤瑤,妳從剛才開始到底在喃喃自語著什麼啊?」

  「是一樣的!」周友瑤一把推開椅子,藤椅應聲倒地,其他用餐學生紛紛轉頭過來關切,周友瑤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看著林以寒的臉,「妳──」

  「友瑤!」

  一個穿著天藍色襯衫的高個兒年輕男子,從開放式速食店連接通往停車場通道的出入口跑了進來,他的頭髮亂七八糟,額間爬滿汗滴,漲紅著一張臉,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周友瑤的名字,林以寒從未見過這個人。

  「友瑤,妳沒事吧?」年輕男子朝兩人的座位走來,仍氣喘吁吁的。

  「原來是哥哥。」周友瑤靜靜地說。

  「沒事就好,妳吃飽了嗎?」年輕男子停在周友瑤身邊,溫和有禮地對林以寒微微點頭示意,「吃飽了就快回家,我載妳回去。」

  「哥哥怎麼又自己跑來跑去呢?」周友瑤歪著頭看著男子好一會兒,隨即恍然大悟地說,「喔,哥哥又感覺到了?」

  「友瑤,好了吧?可以走了吧?」年輕男子邊說邊動手想拉起周友瑤,但後者不怎麼領情,仍神態自若地對林以寒說話。

  「哥哥喜歡裝沒感覺,明明很敏感的喔。」周友瑤吐吐舌頭,「彆扭極了。」

  「友瑤!」年輕男子板起斯文的臉,像想對親妹妹生氣,卻又生不出來似的。

  「哥哥很愛擔心。」周友瑤轉向年輕男子又吐了一次舌頭,「戀妹情結。」

  「快告訴我教妳這個字眼的傢伙是誰!我要去殺光他全家!」年輕男子不顧形象地抱頭大喊,周友瑤似是踩中他的痛處,「我要用手術刀一刀一刀將他們肢解啊啊啊啊──」

  「瑤瑤,既然哥哥都特地來接妳了,我們改天再討論報告吧,反正離繳交時間還滿久的。」林以寒看周友瑤的哥哥情緒激動起來,也不好意思久待,再說桌上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吸了幾口紅茶後,站起來收拾。

  

  「同學,真不好意思……我們家友瑤常常給你們添麻煩。」收拾完畢,林以寒與周友瑤兄妹離開速食店走向天橋時,那名為周介堯的年輕男子有禮地說。

  「不會、不會,」看對方態度這麼誠懇,讓林以寒有點無法招架,「瑤瑤是很有趣的人。」

  「她的體質比較特別,說話也怪怪的,一定常常造成系上同學困擾,」周介堯嘆了口氣,高個兒的他順手撥亂一旁妹妹的頭髮,「還請你們多多包涵了。」

  「哥哥又來了。」咬冰塊看天空的周友瑤躲開周介堯第二次撥髮攻擊,「哥哥也看得到,而且很厲害。」

  「閉──嘴──」兄長的大手一把壓到周友瑤頭上,「妳哥哥我從小立志當醫生,少講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可是,」周友瑤昂首說,「不談論不代表不存在、看不到也不代表不存在呀……」

  「是、是、是,妳還真聽爸媽的話呢,他們所說的全一字不漏背誦下來。」

  「那麼哥哥為什麼時常擅自跑來接我呢?」周友瑤歪著頭輕聲問,「是感覺到?還是戀妹──」

  「妳再說一次那個字眼,我就把妳的臉打去貼柏油地!」

  林以寒第一次看見周家兄妹互動,有趣的對談一來一往的,讓她忍不住想笑又怕對不起別人,只好一直傻笑看向遠方。街燈早已亮起,商店招牌也全閃閃發光著,大馬路上的車輛不像剛才那樣多,但是車水馬龍依舊。三人踏上人行道,準備分道揚鑣。

  周介堯將家中汽車停在對街,需走過天橋,而林以寒打算再到徵信社找找失蹤三日的曾家兄弟,得再過個紅綠燈走去公車站。

  「同學,謝謝妳陪我們家友瑤吃飯。」周介堯愉快地說,「有空來我們家玩吧。」

  「我可以教妳選棺材喔。」周友瑤補上一句讓人退避三舍的話。

  「嗯,那再見了。」林以寒輕笑著揮揮手,目送周氏兄妹邊鬥嘴邊拾階而上,她轉身要離開時,忽然一股濃郁的燒焦味撲鼻而來,嗅覺本就很好的她,差點將滿腹未消化的漢堡給吐出來。她捏緊鼻子,環顧四周想知道味道是從哪來時……

  有水聲,滴答滴答的水聲。眼前景物不停旋轉,明明已經天黑,但所有東西看起來像會自行發光般,忽明忽滅的。

  ──一雙慘白骨瘦如柴,且淌著流動鮮血的手,慢慢地從鏡子裡伸出來,濡濕的長髮沉重地垂下。

  一些影像瞬間自腦海閃過,她的眼皮開始發麻跳動,林以寒騰出手按壓眼皮,靠著天橋階梯扶手,微微彎著腰,她的衣服早被汗水給濡濕。

  隱隱約約間,有女人在笑,又有小孩子在哭,但那聲音不清楚,遠遠的好像不存在這個空間一樣,只有滴答滴答的水聲,自始至終都是如此明顯。

  ──長且尖的可怕指甲搭上他的肩,她罩著白衣的身軀從鏡子中緩緩浮出。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她彷彿回到那兒,回到鋪滿白色大理石的客廳,她這輩子絕對忘不了的場景,她在客廳奔跑、哭喊,她轉彎鑽進浴室,她跪倒在地,抬起頭眼睜睜看著那漾起漣漪的鏡子……

  現實與幻想不停交錯,林以寒雙腿發軟,她倚著扶手滑了下來,跌坐在地。

  大門口見不到任何人,下班與放學的時間已經過了,校園內一片漆黑,只點了幾盞微弱的燈。燈火通明的警衛室突然變得好遠,裡頭一些灰濛濛的人影晃動著,好像在大聲說些什麼,好像情緒非常高亢快樂,好像沒有人注意到她的不適。

  「哥哥!」周友瑤放聲大叫,似乎有碰碰碰的腳步聲,林以寒想回頭看看,是不是周氏兄妹看見她異狀,於是回頭過來幫助她?

  但是她動不了,她完全沒有力氣了,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軀幹、身體的每個角落,她的肌肉在發麻,她的背脊在發冷,她的心跳就快停止了。

  然後,她看見了,看見那宛如水滴落的聲響源頭,她以為沾滿水滴的厚重長髮、總是又溼又重的長髮,實際上沾滿的,盡是肉屑、腦漿、乾掉與未乾掉的黑色血液。

  體內一股力量,重重地推動林以寒的內臟,她的身子順勢往前一倒,在燒焦味與腥臭味的助導下,這一次的噁心反胃總算令她嘔吐,吐了一地溼溼黏黏的泛黃糜狀物。

  發麻的觸感開始改變,變成像被一堆勾子勾住後拉扯的疼痛,撕裂般的疼痛,眼淚從林以寒的雙眼滾了出來,順著臉頰弧度落下。

  滴答滴答的是血,滴答滴答的復仇之歌。

  倒地的男人在喊,喊著她記憶深處的三個字,喊著那個人的名字,那個可以找到事件真相的名字。然後,他的身體冒出火燄,於慘叫中燃燒殆盡。

  林以寒有力氣睜開眼,回頭朝天橋看去時──

  周友瑤跪在天橋上,她那位斯文有禮的有趣哥哥周介堯,面無血色地枕在她的腿上,周友瑤在哭、在喊叫,一個彷彿被長槍穿透的傷口,在周介堯的右大腿外側開了洞,終點洞則開在左側腰部上方,鮮紅的血不停湧出,周友瑤的淚水也不停湧出……

  是幻境、記憶,還是現實?那極度瘦削、雙頰凹陷的女鬼,那沒有黑瞳的白眼女鬼,那舌頭懸在紫色的唇外、泛青的臉和手一樣淌著血的女鬼,那不停發出詭譎的呻吟聲的女鬼,身後跟著一個斷裂脖子處仍冒出黑血的無頭小孩……

  白衣女鬼,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復仇之曲,在修羅道上輕輕傳唱。

  「那麼濃、那麼黑,原來是跟著哥哥的。靈與人的關係不是有所求,就是有因果,靈怕人,靈不會殺人,但是……」周友瑤看向天橋底下的林以寒,顫抖的雙唇無聲地說,「它,有黑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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